第23章
月考來的很快。
明海高中部的每一次月考的考號都是根據上一次的成績排名來編的。按照這樣的制度,路敞要到最後一個考場的最後一號去考試。
以關浔萬年墊底的最低标準來衡量可知,1班全員的成績基本都穩定在前200名,日常駐紮在前六考場。小半的學生甚至不用出門,就在自己班裏考試。
關浔這次的考場是3班,隔壁的隔壁,出門左轉沒幾米就到了。因此開考前十五分鐘,他還跟班裏大多數人一樣坐在教室裏溫習筆記。冷眼看着整棟樓的學生跑上跑下亂成一團,然後鎮定地吹一吹他老年養生保溫杯上冒出的熱氣,穩得一批。
路敞的考場在另一棟樓,離得有點遠,這時已經收拾好文具用品準備出門了。
“別緊張,好好發揮。”
關浔背靠牆坐着,朝他揮了揮手,“我在這裏等你呦。”
“......”
路敞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
最後一間考場向來是魚龍混雜的地方。路敞剛走到門口,迎頭撞上一位常駐考生,看見他只愣了一秒,就熟練地湊上來問,“帥哥,要答案嗎?新鮮的,肯定對的上題。”
“不用了。”
路敞繞開他,說了聲“借過”,進了教室往角落裏的最後一個座位走去。
剛才還在熱熱鬧鬧讨論如何“裏應外合”創造成績的考場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少人有意無意地去看那個端端正正坐在角落裏的生面孔,猜他是什麽來頭。
“安靜!馬上開考了,都做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一場的監考老師也只是走個過場。路敞餘光裏小紙團飛來飛去,監考老師卻并不怎麽管。他本來想舉手反應一下情況,可再一想,還是忍了下來。
題目難度還是有的,考試時間很緊,他答得也不盡如人意。考完兩門已經是中午,路敞回到1班教室。剛從後門進來,就看見關浔架着胳膊靠牆坐着,有點蔫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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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想說話,卻還沒開口就被打斷了。
“別。”關浔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深沉地開口道,“別對答案。俗。”
“......”
“我是想告訴你。”路敞說,“我的試卷沒有答完。”
“這樣有沒有安慰到你?”
“啊?”關浔聞言立刻坐直了,“哪一科沒寫完?語文還是數學?”
路敞搖搖頭:“都沒寫完。”
月考的考試時間安排很緊湊,上午一門下午兩門晚上還有一門。考試結束已經很晚,大家從考場裏走出來,都是一副疲憊又心累的表情。
雖然第二天就是國慶假期了,晚上卻還是要正常上課。考完試後的晚自習,即使是1班這樣頭懸梁錐刺股的學霸根據地也禁不住假期的誘惑,心思浮躁,不怎麽看的進去書。
老師們都去批改試卷了。老劉不在班裏坐鎮,大家的膽子稍微大些。關浔翻了頁課本攤開在桌上,裝作讨論的樣子,跟路敞頭抵頭地聊天。
一開始是真的閑聊天,後來不知道怎麽着話題就跑到了考試上。說好了不對答案,等放學的時候關浔才發現,在路敞似有若無的引導下,他倆把這次考試裏語數理化生的題目零零散散讨論了個遍。
更讓人挫敗的是,路敞的正确率好像比他還高。連古文默寫都比他少了一個錯別字。
雖然有了預料,但肉眼可見的實力差距還是讓人心裏不太平衡。關浔問,“老路同志,你在美國是不是常年班級前三?”
路敞搖了搖頭。
他剛想說不會吧你這水平不應該啊,就又聽見一句小聲的補充,“我都是考第一的。”
“......”
“打擾了。”關浔說。
放學後一起回家,路敞跟同桌在樓下分別後上了樓。
在進入家門的那刻,他一直無意識地微微上揚的嘴角又毫無察覺地垂了下來。
路奕鳴跟宋輕舟都在家。準确地說,都在客廳裏,似乎是在等他回來。
路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樣的場面,只能默默地換鞋進門,繃緊了神經。
見他進來,路奕鳴開口問道:“聽說你們考試了?”
“咳咳。”宋輕舟皺起眉頭。
接收到自家愛人的提醒,路奕鳴立刻改口,“......回來了?累不累?”
“還好。”
路敞站在客廳裏,跟他們面面相觑,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像是想要緩和氣氛,宋輕舟柔聲說,“晚上放學時間有點晚了。正好我下個月開始要帶晚自習,以後要不要坐我的車回來?”
“不用了。”路敞說,“我跟同學一起回來的。”
“是關浔吧?”宋輕舟立刻準确地猜到了他同桌身上。
“是的。”
路奕鳴低聲嘀咕了一句“關浔是誰”,被宋輕舟一胳膊肘子捅在胃上不再出聲了。
“今天的考試時間挺緊張的,這才剛開始,你大概還不太習慣。以後慢慢就好了。”
宋輕舟随和地笑了笑。他沒有問考試成績什麽的,只是說,“要不要坐下聊聊?站着多累。我上了半天的課回來都只想躺着了。”
“......不用了。”路敞搖頭,輕聲拒絕了。
“那也好,早點洗漱完能早點休息。”
看出他不怎麽想聊天的态度,宋輕舟沒再強迫他留下,“國慶有三天假,有沒有什麽想去玩的地方?趁現在還不算太忙可以多出去轉轉。”
路敞想起關浔的提議,卻再次搖了搖頭,“沒有想去的地方。”
“那好。早點休息吧。”
路敞如釋重負,毫不停留地從客廳離開了。
聽見關門聲,宋輕舟卸下方才溫柔的表情,毫不客氣地往路奕鳴身上補了兩肘子,“你他媽倒是說句話啊,這是你兒子還是我兒子?”
明明是你嫌我不會說話讓我閉嘴的!
但從夫夫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個時候心裏話是絕對不能說的。路奕鳴賠笑道,“這不是有你在嗎。”
路奕鳴是個雙。
相對于同性戀,他的性取向更不為人所接受。從他明确自己的性向開始,就對這一生的感情歷程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後來的人生經歷也證明了,這世道如他想象的一樣坎坷,甚至更甚。但好在多年來雖然一路跌跌撞撞,終究還是跟愛的人一起走了下來。
他跟男性/交往過,也有過女朋友。每一場戀愛都是有始有終,好聚好散。大學時在國外念書,他跟路敞的母親相識相戀,後來畢業回國前和平分手。本以為此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誰知道将近二十年後突然天降一兒子。
“你們的性格真的很像。”都是沉悶寡言,不怎麽擅長表達自己的人。宋輕舟問,“路敞知道他媽媽的事嗎?”
“就是她說......打算再婚的事。”
“應該已經知道了。”路奕鳴說,“突然被送回國,像他這麽聰明的孩子多少都能猜出端倪。”
路敞已經高二了。再過兩年上了大學更不常回家,之後他的生活就交給他自己做主。現在他們能做的,只是在他成年以前的這段時間裏為他提供一些庇護。就當做是缺席他人生這麽多年的補償。
“委屈你了。”路奕鳴看着近在咫尺的愛人,低聲說道。
相比起他,宋輕舟才更是無辜受牽連的那一個。生活裏突然出現不速之客,任誰都無法坦然接受,“我對他有所虧欠,卻要你跟我一起來補。”
“是我們。”
宋輕舟說,“分什麽你我。”
路奕鳴低聲笑起來。兩人坐在沙發上相互依偎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路敞站在連接的客廳與卧室的走廊裏,緊握的拳頭輕微顫抖着。
不多時,客廳裏的兩人站起來要回到主卧去休息。他聽見動靜,往前半步的腳又退了回來。終于還是悄悄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
國慶假期是充滿知識的三天。
大概是被路敞的學習勁頭感染,關浔也沒怎麽往外跑,老老實實待在家裏看書。假期于茵出去跑簽售,家裏只有兄妹兩人。關潼每到這種時候就畫畫畫的廢寝忘食,連寫作業都嫌浪費時間。
關浔又當哥又當保姆,三餐簡單弄完了叫這小姑奶奶出來吃飯都得請好幾遍,還蹬鼻子上臉想讓他給端到房間去。
作為一個有原則的哥哥,關浔對這種溺愛的行徑嗤之以鼻,堅決只給她端到門口,離她要求的放在手邊隔了整整兩米那麽遠——以此來顯示自己并不堅定的立場。
怎麽還不開學呢。
假期第三天,被媽媽和妹妹集體抛棄的關·留守兒童·浔坐在客廳抱貓興嘆。
關浔抽空想到了自己的同桌,想着幸好路敞沒答應出去玩的邀約。
因為他好像也并不知道要帶人去哪兒。總不能領回家裏頭抵頭的學習吧——雖然他确實有可能幹得出這事,但多少會顯得他是個無趣的人。
雖然事實的确如此,但他并不想承認。
天氣漸漸冷了。關浔在無聊中打開了淘寶,考慮着要不要給自家老狗子換個更暖和的窩待着。購物車還沒打開,就聽見門鈴響個不停。
這種瞎幾把按門鈴按個不停的路數只有一個人能幹的出來。他沒理會,過了一小會兒門鈴聲消失了,變成了咣咣捶門的聲音。
關浔聽着無名火起,丢開手機大步跨到門口,擡腿跺了兩腳,“別他媽敲了!操!”
似乎是意識到要找的對象并不在家,門外的人晃悠着離開了。
令人心煩的聲音終于平息了下來。
狗子拖着沉重的身體慢悠悠地走過來,蹭了蹭他的腳踝。
關浔蹲下去捧着它黑黑的腦袋揉了兩下,吸吸鼻子又把它抱起來,“別管他,我們買窩去。”
次日開學,大家都在對考試成績憂心忡忡。
關浔自己對這個已經佛了。察覺到同桌的興致也不太高,他沒有提起跟考試有關的話題,反而問了一句。“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幹什麽?”
路敞正在發呆,聽見這個問題才回過神來。在空氣中散漫游離的目光聚焦到關浔臉上,他下意識地回答道,“寫字。”
關浔問,“寫什麽?”
“like&dislike。”
路敞說着,在草稿紙上畫了個大大的封閉矩形,又在中間劃一道豎線分隔成兩格。“寫出來,把這個框填滿。”
“我就不喜歡寫字。”
關浔小聲嘟哝了一句,揉着後腦勺還沒長出多長的發茬,卻也提起筆來,“......怎麽寫啊?”
“這邊寫你喜歡的東西,另一邊寫不喜歡的。”路敞把草稿紙撕下來一頁給他,自己又重新畫了一張,“想到什麽就寫什麽。”
“哦。”
關浔接過草稿紙,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亂寫。
先是“like”那格,他寫的非常流暢,“放假,睡覺,狗子,麻辣燙,冰激淩,物理,提前下課,我自己......”
關浔很快就感受到了路敞讓他這麽做的用意。
寫下這些喜愛的事物時,眼前似乎能浮現出畫面來。吃到喜歡的食物時的滿足,一覺睡醒無所事事撸個貓的惬意。像是個小确幸的合集。他看着這些關鍵詞,心情仿佛真的慢慢好了起來。
關浔會心一笑,瞥到路敞也在往矩形裏填字,湊過去看了一眼。
“春天的早晨,夏天的河水,秋天的雲,冬天的陽光,雨後的青草味,小朋友的笑臉......”他一臉認真,像在寫詩似的。字的筆畫還有點生硬,但寫得整整齊齊。
是非常文藝的小哥哥了。
關浔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草稿紙上的內容。
“......”
庸俗,非常庸俗,一點氣質都沒有。
到這為止,另外一邊寫不寫已經沒什麽要緊了。關浔把筆丢開,再去看路敞,見他往另一邊添了幾筆,只寥寥幾筆,就回來繼續寫他的小短詩。
他沒太刻意的遮攔着不讓人看。關浔有點好奇,就又靠了過去,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事物會讓他這個目空一切的同桌都覺得讨厭。
他看見同桌的草稿紙上,“dislike”那一欄裏,只端端正正地寫了兩個字。
“路敞”。
**
我依然熱愛這個世界。
——只是不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