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似乎是察覺到關浔的目光,路敞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關浔心裏像被什麽蟄了一下。
他依舊戴了黑色的隐形眼鏡,試圖把所有的情緒,連同只屬于他的神采都隐藏在薄薄的鏡片底下,看起來空洞無神。
因為空洞,所以顯得有些茫然。
其實并不難發現。路敞學語文有點吃力,課下花的時間也最多,但上語文課的時候基本上從沒擡過頭,只是為了避免跟宋老師視線交彙;這會兒宋老師在臺上,他也一眼都不看。似乎有兩人同在的場合就會讓他覺得無所适從。
關浔能看出來,路敞是在刻意回避宋輕舟。
可是不經過相處怎麽知道,能讓宋老師這樣的人當自己的父親,是多幸運的一件事?
他突然感到一陣煩躁。
關浔高一分班前的班主任就是宋輕舟。那段時間他還算是個“惡名昭著”的學生,老師同學彼此誰都看不順眼。但宋輕舟對待他,跟別人從沒有什麽不同。
不同于別的老師對他的放棄和遠離,也不是刻意的施舍和憐憫。是發自內心的平等,讓人在與他目光接觸時能感到內心安定。
後來他考進1班,別的老師都要求重查他的成績,甚至有人懷疑他作弊要求他重考。只有宋輕舟是毫不意外,且堅定地拒絕了。
“他的卷子就在那放着,我們都看過了,沒有問題。”
關浔到現在還記得他站在辦公室門口聽到的話。“別人可以考進1班,他為什麽不能?”
“照這麽說,要重考的話也是前50名一起考,不是針對他一個人。正好可以給尖子班一個摸底考試。”
宋輕舟說完,語氣轉而變得調侃,“你們要不然跟劉老師提個建議,他應該會贊同的。”
表明自己的立場,卻又不會讓人難堪。是溫柔又堅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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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考的事沒了下文。但那段時間裏,關浔認真考慮過要不要轉去學文科。
......最後還是被繁重的背書任務勸退了。
關浔想,他這同桌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宋老師要是願意給人當爸爸,不知道多少人願意當場就跪下給他磕頭了。哪由得你在這叽叽歪歪的。
想到這,他終于忍不住發聲了,“喂。”
路敞本已經挪開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臉上。
“我不知道你們父子之間有什麽矛盾。”關浔說,“但我覺得你應該先了解一下你爸是個什麽樣的人。”
話一出口,他差點給自己這愛管閑事的毛病先跪下了。
人家家裏怎麽樣關你屁事,好好學習還不夠你忙的嗎還要拓展業務去幫人調解家庭糾紛!
但路敞還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關浔硬着頭皮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你在美國生活了那麽多年,猛地一到這來父子間有隔閡也是挺正常的。但你也不能就這麽把你爸晾着啊。你們外國人不都挺擅長交流嗎。”
關浔覺得宋老師還是挺在意這個兒子的,但也禁不住他一直把人擋在外面不肯吐露心聲啊。
給他起名叫路敞,也是希望他能敞開心扉吧。
路敞聽完,只回答了一句:“他不是我爸。”
“......”
關浔頓時覺得自己yy了三百字的小劇場有點傻。“你是在說氣話還是——”
“我們并沒有血緣關系,”路敞說,“他是我的繼父。”
“......等會兒,”你們家人物關系挺亂啊,“你的意思是你媽離婚之後帶着你,嫁給了宋老師?”
“也不是。”路敞覺得有點難以解釋,“我......”
“排練了排練了,到我們班了走走走上臺,按隊形啊都排好!”
關浔和路敞被安排在第一排。班長一聲催促,兩人收了話題,一前一後走在最前面登上了舞臺。
宋輕舟還沒有離開,看見時路敞有些驚訝。他本來想留下來看一會兒,卻又似乎有所顧忌,終于還是跟在自己班級隊伍後面一起離開了。
路敞的音準很不錯。對他來說,歌詞的難度系數占大頭,這部分被他攻克下來後,剩下的順着調子跟唱了幾遍就熟悉的差不多了。
1班對集體表演的創意不多,執行力卻強,每一遍排練都能看到效果,終于趕在歌詠比賽前順利排了首有模有樣的歌出來。
歌詠比賽這天,各班陸續進入入場做準備。
前臺整齊的歌聲傳來,路敞看着手裏的便簽,有點緊張。
“你們在國外上學,不會參加什麽社團活動之類的嗎?”
關浔晃着自己的保溫杯走過來,順便給他帶了水,“小場面,別慌。來喝一口壓壓驚。”
“反正也拿不到什麽名次,還緊張什麽嘛。”
“.....”
“當然了,唱還是要好好唱的。畢竟也排練了小一周了。”他補充道,“重在參與。”
路敞接過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潤嗓子,“我沒參加過社團活動。”
“為什麽?”關浔好奇地追問,“不好玩兒?”
“嗯,其中大部分原因是我不太感興趣。”路敞說,“不過我初中的時候在天文社待過一段時間。”
“噢噢,後來呢?”
“社團解散了。”
“......”
“都準備好了嗎,下一個就到我們班了。”穆漾匆匆從側門跑進來,“大家按照隊形站好!”
“走了。”關浔找了個地方把自己的水杯放下,站直身體整了整外套領子。
1班的比賽服裝非常寒酸。時間緊迫,老劉又放話出來不準搞得太花哨浪費心思,最後上臺前大家都統一穿着校服。女生們穿着白色襯衣,穆漾教大家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整理出短裙的形狀,跟男生區別開來。
畫風還挺清新的,樸素美。
路敞把外套拉起來,小便簽上的提示詞還捏在手心裏,“萬一我忘詞了——”
“放心吧。”關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全都背下來了。”
實際上從上臺到離場整個過程也不過十分鐘,并沒有太過纰漏可以出。路敞擔心的情況也并沒有發生。他的詞說的很穩,跟在臺下緊張兮兮的語氣完全判若兩人。
歌唱的效果也比預期要好。沒有花心思去玩那麽多花樣,大家把精力都放在了提高演唱質量上。整齊劃一的歌聲響亮又飽滿,跟着伴奏磁帶,每一句都落在點上。
這個班挺神奇的。平日裏大家看起來都是各顧各的,沒什麽凝聚力,可真的到了同心協力的時候也沒比別班差多少。大概人的潛力都是被逼出來的。
關浔一邊一本正經地板着臉唱歌,一邊內心os着偷偷去看臺下評委席的反應。順便還注意到有離得近的觀衆在竊竊私語。
——确認過眼神,這個小哥哥沒在學校裏見過。
——1班就那麽點人啊,轉學過來的?
讨論的話題跟自己沒什麽關系的樣子,他不是很想繼續關注了。
最後結果公布,2班果然是第一名。林啓豐跟他的小姐姐們屈居第二。
出乎意料的是1班居然堪堪擠進前六。按照一等獎一名二等獎兩名三等獎三名的賽制,拿了個三等獎的小錦旗回去。
老劉回到班裏,看着挂在班門口的小錦旗眯起眼睛笑了一小會兒。只一小會兒,他就又開始強調大家要繼續學習,備戰月考了。
“後天月考。”
早就聽膩了班主任的動員演講,關浔趴在桌上支着腦袋,在草稿紙上懶散地閑聊,“然後就放假了。你假期去哪兒玩?”
路敞想也沒想地寫,“在家裏。”
跟他想的差不多。關浔寫道,“要不要出去轉轉。”
看到草稿紙上的句子,路敞看了他一眼。關浔立刻反應過來他在想什麽,又補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內心充滿愛與和平地轉一轉。”
路敞猶豫了一會兒。
他其實挺喜歡在外面閑逛的。走過那些充滿生活氣息的街道能讓人心裏感到踏實穩定。當然,這些街道之中并不包括跟關浔一起買奶茶的那條。那裏不怎麽和平,也不是個散步的好地方。
但是如果有外出的意願,就意味着他要主動去向路奕鳴溝通報備,征求他的同意。畢竟他還是自己法定意義上的監護人,是他無法否認的父親。
“讓我再想想。”
路敞回答完,又加了一句,好讓自己的語氣看起來沒那麽生硬。“假期的時候我可能會有學習計劃,所以還不太确定。”
那就是希望不大的意思了。關浔很識趣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好啊,随你。”
路敞又問,“你有沒有保留以前月考的試卷?”
“有。”
關浔從課桌裏抽出一份文件夾丢給他。“都訂在一起了,你自己翻吧。”
“好。”路敞接了下來,打算晚上帶回家研究一下出題規律。
他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考試制度,心裏沒什麽底。但總的來說,他有預感自己的成績不會太理想。
國慶假期留在家裏補習,其實并不僅是對關浔的推辭,也是他的真實打算。如果關浔沒有提議出去玩,他的确是打算一直留在家裏學習的。
“那什麽。”看他這會兒沒有鑽研題目的意思,關浔靠過去,小聲問了句,“月考後排位,你想好坐哪了嗎?”
他是個心裏藏不住事兒的性子,不愛玩欲言又止那套。雖然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其實心直口快有什麽就說什麽。
本來這話該月考後再問的,畢竟現在連成績都沒有,說什麽都是空談。但他近些天旁觀着這同桌做練習題,正确率高的一批,穩穩的進口學霸。
他自己坐最後一排這麽久,雖然說是坐習慣了懶得挪窩,其實也就那麽點成績,沒什麽可選擇的餘地。
但路敞是可以選的。
“什麽排位?”路敞表情有點困惑,“你的意思是,每一次考試完都要重新排位置嗎?”
“也不是什麽考試都折騰。就月考,每月一次。”關浔說。 “就像上次一樣,成績排名決定選擇順序。”
“明白了。”路敞應了一句,注意力又回到了試卷上,“那就等成績下來再看吧。”
“也是。”
關浔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他這同桌一副沉迷學習的樣子,好像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怎麽感興趣。再說下去顯得他有點婆婆媽媽的。
關浔有點好面子。
你還要不要坐這裏?想不想繼續當我的同桌?
這樣的話,他是怎麽都問不出口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總結:
表面上“無所謂啊自己一個人也行啊我超酷的”,實際上都在心裏暗戳戳希望對方繼續跟自己當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