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催婚
又半個時辰後, 嘉儀帝姬領着倆侍女離開雲瀾苑,這一回,走得眉歡眼笑, 意氣風發。
一炷香後,面色鐵青的林雁玉跟着告辭。
上房裏安靜下來, 文老太君緩緩又躺倒下去, 手再次往噗噗亂跳的心口上摸,自言自語般道:“這帝姬,倒挺聰明。”
周氏坐在一邊,聞言道:“畢竟是打小在禁廷裏長大的,眼界、肚量、城府都絕非雁玉這樣的尋常姑娘能比, 何況又還是十多年來最聖寵不衰的嘉儀殿下, 被偏愛, 總是有緣由的。”
文老太君不反駁, 回味着剛剛帝姬和林雁玉交鋒的一幕幕, 越品越有刮目之感。
這帝姬人前瞧着,不過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臉蛋雖甜, 但骨頭裏的傲氣根本遮不住, 原本以為一點就能燒起來,沒想到弄來弄去,倒是把點火那人給燒得光溜溜咯。
文老太君心中郁結,偏巧這時周氏道:“雁玉的事, 母親還打算幫麽?”
文老太君默了默:“你問這話, 是什麽意思?”
周氏笑道:“我記得母親以前說過,褚家選兒媳,不怕頂聰明的, 也不怕頂不聰明的,就怕半斤八兩,還自作聰明的。雁玉想靠離間悅卿和帝姬來上位,雖然下作些,但也是一條能走通的路,只是這條路走得如何,母親也親眼瞧見了。”
周氏點到為止,深意已不言而喻,文老太君臉拉下來,想起林雁玉,全是恨鐵不成鋼。
周氏繼續道:“其實,悅卿和帝姬也才大婚三月,納妾一事,并不着急。當初母親跟悅卿談的不是一年麽?再者,帝姬是龍鳳胎,我以前聽專攻孕育的大夫提過,雙胎、多胎的孩子,生育雙胎的機會也是很大的,指不定來年春天,帝姬一下就給你生下兩個、三個重孫兒了。”
文老太君聽罷,臉上依舊并無喜色,反悶聲道:“不弄那個,那不好生,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周氏微怔,繼而笑意更暖,就差把“刀子嘴,豆腐心”寫在臉上。文老太君躺在榻上,嘆息一聲:“大遼和大金在東北交戰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周氏頓了頓,答:“昨夜裏聽恒哥兒提了兩句。”
文老太君道:“那你就該知道,為什麽我不能再給悅卿一年時間了。”
周氏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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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遼、金、鄞三國接壤,無論其中哪一國發生戰事,各國的邊關都必須嚴防。
更何況,大鄞和大遼眼下還是秦晉之邦。
周氏沉吟片刻,道:“悅卿是帝姬的夫婿,官家就算要褚家人回三州戍守,應該也會顧及帝姬,留下悅卿的。”
文老太君道:“褚家人就該去褚家人該去的地方。”
屋中氛圍悄變,周氏垂下眼,張口結舌。
文老太君默默看着窗柩上的一截樹影,倏地道:“老四那邊怎麽樣了?”
周氏回神,答道:“這兩日忙着金坡關終審的事,沒什麽時間和精力顧及後院,不過晚膳時,多半還是會叫秦小娘子陪着。至于上回留宿過的陶小娘子,最近總不大出門,大概是……”
文老太君眼轉過來,頃刻間炯炯有神:“那還愣着幹什麽,還不請大夫去看看?”
周氏啞然失笑:“來給母親請安前,我就已派人去請了。”
文老太君點點頭,轉念又開始愁道:“上回相中的那兩家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聽老四被降職,就成咱侯府熱臉去貼他冷屁股了。這種人家的姑娘,不娶也罷。你再留意留意,京中還有哪些個适合老四的人家。”
※
卻說嘉儀帝姬趙容央意氣風發地離開雲瀾苑後,一徑前往練武場,要把此刻這澎湃的喜悅分享給褚蕙。
不成想,一去竟撲了個空。
心念一轉,不甘心的容央立刻打道往褚蕙的杏雨閣而去,及至小院口,險些被一連串雞飛狗跳之聲吓得丢魂失魄。
雪青、荼白兩個把帝姬護着,探頭進去,亦是大驚。
庭院北邊是一大間重檐九脊頂正房,東西廂房相貼,交接處各種着一大棵杏樹,此刻,一大幫丫鬟婆子或圍攏樹下,或東奔西跑,正齊刷刷地仰着腦袋大喊大叫。
至于那喊叫的對象,則自然是在檐上、樹上飛來飛去的吳氏和褚蕙了。
容央撥開面前的兩顆腦袋,瞪大眼睛去看,只見吳氏手裏甩着條長鞭,鞭鞭朝褚蕙屁股抽去,褚蕙則腳踩風火輪一樣,輾轉于小小一座院落上空,躲得游刃有餘。
吳氏氣不過,一邊追一邊罵,每罵一次,褚蕙便朗聲回一句“不嫁不嫁,死也不嫁”,氣得吳氏天靈蓋上的火苗越蹿越高。
這時,眼看褚蕙鑽入樹葉裏,吳氏立刻放臂抽去一鞭,藤鞭快如紫電,劈得一大棵杏樹轟然震顫,片片樹葉騰空飛舞。
褚蕙矯捷如脫兔,躍下樹去,朝着小院外溜之大吉。
吳氏目中精光一迸,反手再甩一鞭,漫舞空中的樹葉被鞭上內力一灌,立刻旋轉如飛刀激射。
探頭出來觀戰的容央瞳孔一縮。
褚蕙本來打算朝東邊躲開,見得此景,旋至一半的腳掌驟回,朝容央所在的方向飛撲過去。
容央瞠大雙目,不及回神,整個人被褚蕙抱起來躍至半空,電光石火間,飕飕破空之聲自身周掠過。
雪青、荼白二人縮在牆下抱頭大叫,院中一衆丫鬟婆子忙不疊追趕出來,吳氏定睛一看,驀然色變。
小院門口外兩丈開處,兩人衣袂淩空翻飛,褚蕙抱着容央落回地面,關切道:“大嫂,沒事吧?”
容央驚魂未定,雙手在褚蕙胸前越抓越緊,褚蕙呲一聲,把她手腕拿住:“大嫂,你要不……輕些?”
容央回神,忙撒開手來,眼神又慚愧又欽佩。
褚蕙笑笑,把她放開。
這時吳氏已卷起長鞭匆匆趕來:“殿下!”
容央整理衣裳,聞言轉頭:“二嬸嬸……”
吳氏趕緊上前一個勁賠罪,臉色自然十分之難堪,容央讪笑着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靜了靜,還是忍不住道:“二嬸嬸這麽追着蕙姐兒打,可是……她犯什麽錯了?”
吳氏口呿舌挢,褚蕙靈機一動,過來打圓場道:“沒有沒有,我沒犯錯,嬢嬢也沒打我,這是我們家例行的特訓,她在練我呢!”
容央:“……”
轉眼朝一片狼藉的小院裏看去。
照這個練法,也不知一年要重葺多少次庭院哦。
褚蕙極快看吳氏一眼,趁勢而為道:“大嫂是有事來找我的吧?”
容央點頭。
褚蕙便立刻把她手腕握住,朝吳氏道:“那我先去陪陪大嫂,晚些再來給嬢嬢請安!”
容央再次猝不及防,吳氏則是防不勝防,一聲“诶”尚未喚出,就眼睜睜看着褚蕙拉紙鳶似的把容央給拉走了。
※
一炷香後,練武場外水榭。
取來提盒的雪青、荼白把水果、糕點、熱茶涼飲一一端上小石桌,容央捧來一盞碧螺春飲下,緩過來後,蹙眉道:“所以,二嬸嬸是在逼着你成親?”
把前因後果一口氣傾吐完的褚蕙長嘆一聲,點點頭,取來那盞清涼的木瓜汁飲下。
容央又理解,又不能理解。
理解的是像褚蕙這個年紀,的确是該談婚論嫁了;不理解的是催婚就催婚,哪有人家催出這陣仗來的?
容央心念微轉,小聲道:“你,是不是不滿意二嬸嬸給你選的郎君呀?”
褚蕙長眉一蹙,思索道:“倒不是不滿意,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一個,應該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容央不解:“那你為什麽不肯嫁?”
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郎君,那不是蠻好的郎君嗎?
褚蕙看向她,莞爾一笑:“因為我不想嫁人。”
容央啞然。
褚蕙握着杯盞,看向水榭外練武場的方向。天高雲淡,一杆杆長*槍掠過,耀眼的紅纓舞動,喝令聲宏亮,交鋒聲铿锵。
“我想上戰場,像叔叔伯伯、大哥二哥們那樣。斬敵寇,衛關城,像一個真正的褚家人那樣。”褚蕙緩緩道。
容央一震,順着她視線望過去:“你們褚家的姑娘,也有上陣殺敵的嗎?”
褚蕙笑着,眼神澄亮:“當然。”
容央顯然意外,靜默片刻,又轉回臉來:“那二嬸嬸為什麽不讓你去?”
褚怿曾說過,褚家男兒最晚弱冠、最早束發就要去前線,如果姑娘們也能去,那年齡應該也不至于太晚吧?
褚蕙臉上笑容微滞,低聲:“我娘就剩我一個了。”
容央怔然。
褚蕙道:“我原本還有兩個哥哥,很多年前,都不在了。就是居庸關告急的那一年。我爹去得就更早,是慶義十六年春天在關南雲中山裏沒的。那年,我還很小,我娘聽到我爹的死訊,說什麽都要去雲中山裏找人——她年輕時是做飛賊的,有回不知道怎麽地偷進軍營裏去,被我爹逮了個正着,後來逃跑時出意外,差點喪命,又被我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我爹說,她太折騰人,要娶了她這禍害造福人間,我娘不答應,就被他一路綁回京城,按着腦袋成了親。”
褚蕙笑着,回憶道:“我娘是個暴脾氣,整日裏跟我爹打打鬧鬧,但其實,心裏一直把他看得比命還重要。那一年,如果不是因為我還太小,她一定會追去關南,不說帶回我爹的屍骨,至少也要報個仇,殺幾個遼兵,打一場勝仗。她本來可以做吳蘭桡,但為了我和兩個哥哥,她只做了母親,只做了褚家二爺的遺孀。
“打那以後,她的念想就全在我和兩個哥哥身上,天天督促我們練槍法,學兵法,催着倆哥哥去前線,去守城,去打仗。可是倆哥哥一個接一個地去了,輪到我時,她就慌了,怕了,後悔了,拿着姑娘的身份說事兒,一回又一回地把我入伍的事往後拖,拖到今年,就開始安排大婚了。”
褚蕙苦笑兩聲,垂眸道:“其實我能理解她,但是,不去北關騎一次戰馬,上一次疆場,我這輩子都不會甘心的。我苦練那麽多年的槍法,就是想替我爹、替我兩位哥哥打一場他們沒能打完的仗,要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嫁人,我是絕不會點頭的。”
容央默然,其實褚蕙父兄的事,早在上回來侯府時她便聽褚怿提過了,但這一回聽,又是不一樣的無奈和酸楚,總感覺每個字像都一把刀,刀刀地紮在人心窩上。
“就沒有比較折中的辦法了嗎?”容央試探着問。母親不敢再放手,女兒不甘就此罷手,硬對硬拉鋸着,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
褚蕙愁眉鎖眼,顯然十分為難。
容央心念悄動,探近道:“其實,你可以找一個像你大哥那樣的夫婿,同你一起上陣殺敵呀。”
褚蕙撩起眼皮,目光意外。
容央偷笑着,靜等她恍然大悟,然後猛誇自己聰慧機智。
然而褚蕙卻只擺手,堅決地道:“我只喜歡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
容央:“……”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又有一個大秘密(很深)。
感謝在2020-08-04 19:08:43 ̄2020-08-05 22:02: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雙雙、卡薩克羅薩野獸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昵稱很多的泡、江南雨yan 10瓶;初妝、再吃就成胖子了。 5瓶;who 2瓶;菜菜、三才湯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