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過招
這一日, 褚怿從外面回來,已是夜深人靜時分。
聞汀小築裏留着燈,但四下靜悄悄的, 顯然大多數人都已睡去,褚怿揉着眉心, 心想容央八成也是窩在帳裏夢會周公去了, 徑自去廂房那邊沐浴後,方披着外袍跨入主屋。
及至床前,撩開帳幔,褚怿手腕被一雙小手抓住,緊跟着跌入帳中。
大床咯吱咯吱地響起來, 褚怿披在肩上的那件外袍滑落帳外, 侍立外間的荼白瞧見, 紅着臉吹滅落地罩邊的燭燈。
重重紗帳裏, 光線更黯一寸, 肌膚相觸時的戰栗随之更敏感一厘,褚怿掌着容央的後腦勺, 含着她唇用力索取, 另一只大手不停, 抄開寝衣,侵城略地。
容央氣息急促,偏開臉,他滾燙的唇順勢從唇角至耳鬓, 耳鬓至脖頸。
容央任他埋在那兒吮了一會兒, 低低竊笑,褚怿驀然從她這促狹的笑聲中憬悟什麽,頭擡起來。
咫尺間, 一雙眼眸暗沉如雷霆蓄壓。
容央這次絲毫不懼,反明目張膽地問:“甜嗎?”
褚怿眼瞬間眯起,猶如鋒芒出鞘。
“成心的?”褚怿啞着聲,膝蓋就勢分開她大腿,抵在那兒,箭将離弦的架勢。
容央一悸,盡量地避了避,乖巧:“親一親你都不成?”
褚怿喉結動了動,低頭,朝着她耳朵問:“還有幾天?”
容央大概算了算,答:“至少三天吧。”
褚怿聲音低郁:“那不就是七夕那日?”
容央反應過來,癸水最後一天還真就是七夕,且保不準七夕那日都不一定徹底走,一時赧然又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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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臉被褚怿撥過來,唇又給他深深含住,容央抱着他後背,能明顯感受到他的忍耐。
“我幫你弄……”唇分開時,容央喘着向他提議。
褚怿繃着的下颌線明顯更緊了一下,撐在她上面,親着她臉:“怎麽弄?”
容央閉着眼睛:“聽你的。”
褚怿唇蹭過她臉頰,含住她耳垂嘗了會兒,開口道:“上來。”
※
夜風吹響樹葉,飒飒冷響宛如雨聲驟至,聞汀小築外的湖心亭內,林雁玉坐在小石桌前,纖長的手指撫過桌上的一支玉屏笛。
前去探風的丫鬟跑回來,林雁玉聽聞動靜,轉頭看去,不及人近跟前,便道:“來了嗎?”
丫鬟颦着眉,上前道:“這都一個時辰了,別說吵架,就是大聲說話的動靜都沒有,照奴婢看,今夜多半是不會再吵了。”
林雁玉眉心深鎖,沉吟道:“不會。”
丫鬟不解。
林雁玉道:“帝姬今日走時,明顯怒火攻心,勢必會就我和悅卿哥哥的往事鬧上一鬧,你再去盯一會兒。”
丫鬟無奈,只能應聲而去。
林雁玉按捺心中疑惑,看回石桌上的玉屏笛。
褚怿此刻還不出來,未必就是真的跟嘉儀帝姬風平浪靜,或許,兩人已經有了龃龉,只是褚怿顧及幾分皇家顏面強行忍着,暫時沒有同她吵開。
他現在會在幹什麽呢?
照他孤傲的性情,一定不會安然無事地和嘉儀帝姬共寝入眠,應該是拿了壺酒,獨坐在屋外、在院中悶飲罷?
心念一動,林雁玉把玉屏笛拿起來,橫至唇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清越的笛聲悠然飄蕩開來,頃刻籠罩亭外,順着秋夜涼風越飄越遠。
林雁玉知道褚怿愛樂,尤其愛聽人唱曲兒,但她歌喉條件區區,縱然苦練多年,也并不能黃莺繞梁,故而今夜只能憑借一曲哀婉笛聲相喚,希望能把他的人、他的心都喚來身邊。
月鋪千裏,笛聲踏水越牆,極快和無邊的月色融為一體。
褚晏今日實在疲憊,沐浴後,先是費盡心神地打發了三位變着法來求恩寵的小妾,後是強打精神看完一份軍情,等萬事辦妥,打着哈欠要往床上倒時,一聲笛音驀然破窗而入,震得他一個激靈。
什麽破笛,吹得跟哭喪一樣。
褚晏皺着眉頭忍了會兒,忍不下去,放聲叫來小厮:“外面是誰在吹喪?”
小厮:“?”
褚晏糾正:“……吹笛。”
小厮領會過來,忙道:“四爺稍等,估計是後院的哪位小娘子,小的這就去解決了!”
林雁玉一曲吹罷,聞汀小築外還是無甚動靜,想了想,鉚足力氣又開始重吹一曲。
這一曲,較之先前更低迷哀怨,黯然銷魂,實在把她這十年來、尤其是這小半年來的心事傾吐得淋漓盡致,以至樂曲不及過半,人便已潸然淚下。
明月皎皎,秋風蕭蕭,亭中美人垂淚吹笛,正在楚楚可憐之處,卻聽一人喝道:“那邊那邊,幹什麽呢!”
林雁玉一震,笛音驟停。
轉頭看去,一小厮提着燈籠火急火燎地趕來,兩人打過照面後,小厮撇着眉道:“唉喲,我說表姑娘,這大半夜的您不睡覺,跑來這吹笛幹什麽?”
林雁玉臉上一熱,不及回答,小厮往後面指去:“牆那邊就是四爺的院子,這兩日他忙得焦頭爛額,披星戴月,剛剛好不容易能歇下,又給您這……唉!”
小厮越想越匪夷所思,實在不明白這表姑娘今夜唱的到底哪一出,就算是心中有愁,夜不能寐,要寄情于聲,也該自去她那後院裏吹去,跑來這地段折騰人,那不是存心找茬麽!
林雁玉面紅耳赤,熱淚還挂在臉上,更顯狼狽至極:“對不住,我……”
小厮瞧她這模樣,也是感覺可憐,擺擺手,解釋道:“這個湖心亭,一邊住着府上的四爺,一邊住着大郎君,眼下還有帝姬也歇在那兒,尋常時候,外人都不該來的,更何況是大半夜,這萬一沖撞了,我們這些小的也擔待不起啊。”
林雁玉張口結舌,越聽越有顏面掃地之感,所謂“外人不該來”“小的擔待不起”,話裏話外不就是影射她不是府上人,寄人籬下,不守規矩麽?
林雁玉無地自厝,用力把臉上淚痕揩去,哽聲道:“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我這就走。”
小厮重又看她一眼,然而終究沒有多言,“诶”一聲,掉頭便去了。
亭外湖風沁涼入骨,細密如針,再無一絲清爽之意,林雁玉攥着玉屏笛,壓着怒火,含恨朝聞汀小築的方向看去。
碰巧前去探風的丫鬟再次返回。
“姑娘,你……”
丫鬟被林雁玉此刻的表情所驚,然而還沒問完,便給林雁玉打斷:“有動靜了嗎?”
丫鬟默了默,道:“有了。”
林雁玉唇邊泛起一絲冷笑,便欲趕去截人,丫鬟忙不疊把她攔住:“姑娘姑娘,我話還沒說完,那動靜是……”
林雁玉不耐煩道:“是什麽?”
丫鬟道:“是主屋裏……叫水了。”
林雁玉駐足,蹙眉道:“叫水?什麽意思?”
丫鬟尴尬道:“就是……大郎君和帝姬剛剛,那個了呀……”
※
次日,雲瀾苑上房。
林雁玉依舊跪坐在文老太君榻前的那塊蒲團上給她揉腿,但這一次,揉得漫不經心。
文老太君默不作聲把自個那條腿抽回來,笑着道:“怎麽今日瞧着,很是憔悴哪?”
林雁玉有苦難言,強笑道:“沒有……”
文老太君端詳着她,欲言又止。
昨夜聞汀小築那邊,她自然也有眼線盯着的,叫水一事不提,林雁玉跑去湖心亭裏吹笛,最後被褚晏派小厮喝退的細節,亦有人給她彙報得清清楚楚。
原本以為是個八面玲珑、心思細膩的姑娘,怎麽實際行動起來,就像缺根弦了一樣?
文老太君心中嘆息,看林雁玉的眼神多了兩分遺憾,便欲寬慰一二,丫鬟打簾來報,嘉儀帝姬又來請安了。
這日陪在上房的仍舊是周氏。
一行人互相見禮過後,容央照舊去文老太君身邊坐下,林雁玉跪坐在斜對面,眼一擡,臉色頓時一變。
容央今日绾着高高的朝天髻,纖長白皙的脖頸無一絲頭發遮擋,銀鑲琉璃一珠耳環搖曳的地方,正貼着下颌底下,而下颌底下,赫然是一塊暗紅的淤青。
有勞昨夜丫鬟順着“叫水”一事提點,林雁玉現在十分明白,眼前的這塊淤青,絕非彼淤青。
心髒驀然像被尖利的爪撓過,林雁玉繃緊臉,僵硬地轉開視線。
文老太君何其眼尖,自然也早把這一處細節看進了眼中去,笑着跟容央東拉西扯,有意避開昨夜的話題。
容央任她拉扯,等她拉得差不多了,方慢慢道:“奶奶今日再給我說一些驸馬小時候的事吧。”
文老太君愣了愣:“嗯?”
容央微笑:“就是小時候驸馬和雁玉的事呀。我原本一直覺得,驸馬是一個特別無趣、特別不解風情的人,昨天聽你們聊,才知道他原來有那麽多可愛的地方,回去後,越想越有意思,可惜呢,到底沒有聽夠,所以今天來,還想再多聽一些。”
文老太君顯然意外,把細細的雙眼盡量瞪大起來,容央歪頭,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洗耳恭聽。
文老太君斂神:“哦,那個……”
眼神閃爍,把嘴張開,話至喉間,猛地驚覺根沒料——就褚怿和林雁玉那屈指可數的事兒,早在昨天就給她倆邊講邊編地掰扯完了,這檔口還從哪兒講去?
文老太君心念電轉,把雁玉捕入網裏:“雁玉,你來說。”
“……”林雁玉正黯然地走着神,聞言明顯一愣。
文老太君笑着提醒:“殿下想聽你和悅卿小時候的事,你……再說說呗。”
林雁玉難以置信地看向容央,容央藹然笑着,靜等她開口,林雁玉局促地斂回視線,想了想,重振旗鼓道:“十歲生辰那天,悅卿哥哥來我家中做客,在後院玩時,陪我一起投壺,但是我太笨,怎麽投也投不進去,後來……”
“後來,驸馬就從後面握住你的手,低着頭,手把手地教你投。最後,你明明投中了,他卻還笑你傻氣,邊上的那些小孩都說他是故意的,越說你傻,他就越有機會再教你投……”容央笑眯眯的,“這個昨天說過了。”
“……”
周氏和文老太君眼看別處,林雁玉白着臉愣在那兒,緩過神後,繼續道:“十一歲那年夏天,我來府上玩,碰巧悅卿哥哥的朋友也在,有一個一看見我,就……”
“就上來跟你搭讪,把驸馬氣得不輕,練武場上切磋時,打得那位朋友滿地找牙的……這個昨天也說過了。”
容央颦眉,不滿意道:“雁玉,你要認真地講,不能敷衍我呀。”
“噗——”
坐榻邊上,周氏忍俊不禁,笑完忙把嘴掩住,作勢喝茶。
容央四平八穩地坐在榻邊,眼盯着底下的林雁玉,唇邊有笑,眸中有刀:“講吧。”
作者有話要說:容央:段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