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破解
初秋的晨風卷着沁人心脾的涼爽, 容央珠履款款,領着雪青、荼白步入上房。
後二者手裏各捧着厚禮,俱是大滋大補的造化珍馐、八珍魁首, 屋裏周氏一看,贊許之色浮上眉梢, 坐榻上的文老太君則面色一窘, 越發心虛赧然。
兩廂行禮過後,容央示意雪青、荼白上前來,乖巧道:“昨日聽人說奶奶身體有恙,我和驸馬一夜都沒睡好,今日一起來, 驸馬就催我趕緊過來探望。這些燕窩海參是我剛派人去帝姬府取來的, 都是大婚時官家所賜, 想來能給奶奶滋補一二。”
文老太君眼瞅着那兩份厚禮, 哪能不知道俱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讪笑道:“殿下太費心了……”
容央笑着屏退雪青、荼白,上前在文老太君膝前的另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 看着對面人道:“這算什麽, 跟雁玉一比, 我到底還是怠慢了。”
屋中一時尴尬,林雁玉本就僵跪着,聞言身體更僵。文老太君笑着,彎腰去把容央拉上來, 硬拉在身邊坐住了, 方道:“不一樣,你倆不一樣。”
容央便眨巴眼:“哪裏不一樣?”
文老太君拍着她的手:“你是悅卿之妻,吾輩之君, 她只是妹妹,是臣民,方方面面都是不一樣的。”
容央看着抿唇不動的林雁玉,笑答:“但總歸是一家人,奶奶強調這些虛禮,倒是見外了。”
繼而話鋒一轉,看回文老太君:“奶奶最近忙着雁玉的婚事,想是殚精竭慮了罷?”
文老太君一震。
容央道:“碰巧我熟悉京中權貴,哪家的公子品性如何,才貌如何,是不是适婚的年齡,我都能數出一二的,奶奶要是相看不過來,或相不中合适的,不妨問問我。”
屋中三人臉色悄變,文老太君讪笑兩聲,把話茬抛給林雁玉:“那雁玉你說說看,心裏大概喜歡哪樣的,讓殿下給你物色一個。”
林雁玉垂眉低眼地跪坐着,低聲道:“我可能和京中的貴女們不一樣,我喜歡能領兵打仗、保家衛國的。”
容央臉上笑容冷峭,偏得忍着,答:“哦,那不就是武臣麽?馮太尉家中有個在薊州戍守的外甥,也就是賀家軍的後人,如今剛及弱冠,據說生得濃眉大眼,器宇軒昂,和雁玉你這樣溫順可人的,正是相配呢。”
林雁玉赧然一笑:“那這賀将軍的年齡,只怕是有點小了,我……還是喜歡比自己年長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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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太君給容央解釋:“雁玉今年也二十了。”
“……”容央抽抽唇角,心道倒是看不出來這樣專情,等褚怿等到二十了都還不肯嫁,撐着笑,又道,“那還有兵部尚書家的二公子,眼下雖然在京中任職,但也是在戰場上沖鋒陷陣過的,如今年紀二十有八,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你看如何呢?”
林雁玉蹙眉:“這一個,年紀又有些太大了。”
容央忍無可忍:“是不是長兩歲最好?”
林雁玉點頭。
容央氣得險些倒地——這是什麽臉皮!她怎麽不直接點名要褚怿啊!
這時倏聽得文老太君嘆道:“說到底,這京中能征善戰的郎君,又有哪一個比得上咱們悅卿呢?”
容央渾身毛發一豎,瞪大眼看過去
什麽意思!
文老太君避開她的審視,顧自感慨:“這悅卿呀,打小就是個做大将軍的苗,別人會走時他就會跑,等別人跑起來,他已開始拿着木棍跟着小叔叔們在練武場上比劃了。哦對,我記得小時候,雁玉就常在練武場外看他耍槍吧?”
林雁玉很識趣把這話茬捧過來:“是啊,那時候悅卿哥哥才十歲,但一手褚氏槍法已使得滾瓜爛熟,六叔叔贊不絕口,直誇他前途無量,侯府後繼有人呢。”
文老太君欣慰一笑:“要我說,也是那會兒知道你在外邊看,他愛面子,所以就發了狠地練槍,想要老六誇,也是想要你誇哪。”
林雁玉羞澀低頭,紅着面頰的樣子,把邊上的容央看得火冒三丈。
偏文老太君不停,又開始回味林雁玉和褚怿小時的種種趣事,什麽中秋一起放燈拜月,什麽重陽一起逛齋會、吃花糕,什麽有年冬天林雁玉不慎墜湖,褚怿瘋也似的跳入湖去,把人救了上來後,朝着照顧林雁玉的丫鬟狠狠發了回飙……
容央臉色鐵青,聽得倆耳朵直冒熱氣,活生生一只要煮炸的雙耳壺。
荼白、雪青兩個候在屏風外,聽得裏面那嬉嬉笑笑,亦是面沉如水,心如火煎。
※
半個時辰後。
嘉儀帝姬領着倆侍女,氣勢洶洶離開雲瀾苑,所及之處,火光四濺。
上房中,周氏隔窗看着那一行背影,懸心道:“這一遭,怕是氣得不輕,畢竟是官家最疼愛的姑娘,母親就不怕這事情鬧大了,被官家追究嗎?”
文老太君又躺回了坐榻上,一只手摸着突突亂跳的心口:“不至于吧。”
周氏:“……”
林雁玉跪在蒲團上,默不作聲,文老太君把那跳蹿到喉嚨的心髒壓回去後,寬慰道:“悅卿是個有分寸的,就算吵,也不會由着帝姬鬧到官家那兒去。”
也不知是寬慰周氏,還是寬慰自己。
周氏坐在那兒,欲言又止。
“這也是無奈之舉。”文老太君繼續解釋,解釋完,去看林雁玉,“只此一次,往後,就看你造化了。”
林雁玉抿着唇,睜大眼睛:“奶奶放心,雁玉一定不負所望。”
※
雲瀾苑外,容央裙裾飒飒,走得處處生風。
荼白、雪青在後追着,一個比一個提心吊膽:“殿下,您慢點,殿下!”
容央走過夾松小徑,在一片白石環繞的小湖前駐足,湖心有六角亭,亭外碧波廣闊,瞧規模,應該就是當年冬天褚怿跳下去救林雁玉的那一個……
容央怒焰沖天,随手折下一截花枝就朝湖裏砸去,雪青生怕她白嫩嫩的小手被劃破,忙去拉:“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荼白亦趕緊來把人拉住:“殿下息怒,莫要傷了自己呀!”
容央胸脯極快起伏,深吸一氣壓下怒火:“驸馬人在哪裏?”
荼白正低頭檢查她的手,聞言一愣:“驸馬……不是一早就去馬軍司上值了麽?”
容央:“去給我把他叫回來!”
什麽青梅竹馬談得上,也談不上,都親密成那個樣子了,還不是恩恩愛愛的小青梅嗎?!
難怪一開始就肯答應娶人家,歸根結底,就是心裏有人家的一席之地!
容央越想越氣,掙開二人直朝侯府大門走,荼白看她似要親自上陣,忙勸道:“殿下不急,奴婢去叫,奴婢這就去把驸馬叫來!”
說罷,給雪青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當下便朝前面拔腿跑去。
容央剎住腳步,看她馬撒蹄一樣地跑開,突然又大聲道:“站住!”
荼白剎得險些一個趔趄,回頭時,容央站在嶙峋的白石邊,一腔怒火強斂不發的模樣。
荼白小心翼翼溜回來:“殿下?”
容央蹙眉深喘,片刻道:“你準備用什麽理由把他叫回來?”
荼白一怔,讪讪答:“帝姬在老太太那邊受了氣……”
容央一雙刀眼丢過去。
荼白忙噤聲垂眼。
容央訓道:“他現在一有軍務要忙,二有金坡關的事情要顧,哪兒有閑心聽這些後宅瑣事?”
荼白點頭:“是是是,殿下教訓的是,那現在……我們還要不要去找驸馬?”
容央調整氣息,視線略過四周,倏然舉步往前。
後二者急忙跟上。
“你們說,剛剛在上房,老太太是不是聯合林雁玉故意惡心我,氣我?”
荼白立刻同仇敵忾,頭點得搗蒜一樣:“是啊,那一唱一和的,可不就是在故意膈應人嘛!”
容央眼皮耷着,眸色冷然:“那她們為什麽要故意膈應我?”
明明上回來侯府,文老太君還是盛情相待,一個長命縷戴得興師動衆,一口一個“殿下”的叫得比誰都甜。
等這回一來,就變成了陽奉陰違,先是告病謝客,後是言語相激。
原因,不就是想把林雁玉塞進褚怿的院裏麽?
雪青道:“誘秦诓楚,乘間投隙。老太太這是在給林雁玉造時機呢。”
容央不予置否,荼白恍然後,毛發悚然:“這老太太……”
竟然為了驸馬爺瞧都懶得瞧的一個林雁玉,存心來算計帝姬,破壞帝姬和驸馬爺的感情麽?
荼白匪夷所思,不明白府上這位老祖宗怎麽會糊塗成這個樣子,雪青看容央走得急,掏出絲帕來給她揩汗:“那殿下準備如何應付?”
容央放緩腳步,沉吟不語。
便在這時,古樹掩映的白牆外傳來兵刃交接之聲,容央循聲看去,反應過來那邊就是府上的練武場。
心念悄然一動,一人身影自腦海裏掠過,容央道:“跟我走。”
※
練武場上,褚蕙和褚恒、褚睿二人剛切磋完一招槍法,忽聽得場外有人相喚,展眼看去,大槐樹下的那一排兵器架前,容央領着一位侍女袖手而立。
褚蕙十分驚喜,當下把紅纓槍抛給褚恒,闊步趕去。
“殿下!”
容央示意雪青,雪青立刻把一方幹淨的絲帕呈給褚蕙,褚蕙一怔後,接過來,擦幹淨臉上熱汗後,聳聳鼻尖:“好香。”
繼而把絲帕疊好後放進衣襟裏:“洗幹淨後還給殿下。”
容央勉強一笑,道:“我在對面的水榭裏備了些湯飲,你要不要去坐一坐,解解渴?”
褚蕙看容央一眼,知道對方應是有話要對自己說,爽快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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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白侍立小石桌前,給兩位把木瓜渴水呈上,褚蕙捧起一杯先飲盡,解渴後,朝容央一笑,道:“殿下是有什麽心事嗎?”
容央被看穿,便也不打算瞞了,垂眉道:“是有一些,不知道該找誰去說,想到在這府裏也就跟你聊天過,所以,只能來找你了。”
褚蕙顯然對這份信任十分珍惜,豪爽道:“能為殿下解憂,是我的榮幸。殿下有什麽苦惱和難處,敬請直言,但凡是我褚蕙能幫上的,一定在所不辭。”
頭一回感受她這豪氣幹雲的氣勢時,容央尚感局促,眼下只覺親切至極,暖心至極,動容道:“那,我就說了。”
褚蕙笑着點頭。
容央握着杯盞,抿一抿唇,先道:“蕙蕙,你今年多大了?”
褚蕙道:“十八。”
容央意外,竟然比自己還年長一歲多,不過多一些自然更好。
“那十年前,你應該也和林雁玉相處過吧?”
褚蕙神色微變,聯系昨日夜裏母親吳氏在屋裏的八卦,很快領會過來容央心中之結,便也不等她一圈圈繞過來了,徑直道:“殿下是想問林雁玉和大哥的事吧?”
容央一愣,臉上泛起赧然之色。
褚蕙忙道:“殿下別誤會,我能猜中,不是因為窺探殿下的私事,而是……”
“我知道。”容央截斷,冷然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罷了。”
褚蕙默然。
容央端坐道:“既然你都猜中,那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想問,十多年前,驸馬和林雁玉的情分是不是很深?比如,中秋在一起放燈拜月,重陽在一起逛齋會、吃花糕;再比如,從早到晚形影不離,一個耍槍,一個看槍……”
褚蕙不及聽完,哭笑不得道:“這都是誰跟殿下說的呀?”
容央眸底立刻一亮:“怎麽,有問題嗎?”
褚蕙道:“放燈拜月,逛齋會,吃花糕,那都是府上一大幫孩子同去同回的,怎麽能刻意說成他倆一起呢?至于早晚不離守大哥耍槍的,就更不止林雁玉一個,至少,我守的時間遠比她要長,要他倆就算形影不離,那我跟大哥豈不成如膠似漆了?”
褚蕙說罷,後知後覺最後一個詞似用得不妥,忙道:“打個比方,打個比方。”
容央顯然已無暇去計較那一處了,探近道:“當真都是一大幫人在一塊兒,而不是他倆獨處的嗎?”
褚蕙堅定地擺手。
容央暗喜,又道:“那有一年冬天,林雁玉不慎墜湖……”
褚蕙不須她多講,立刻澄清道:“林雁玉自己走路不當心,大哥就在湖對面,眼睜睜看她落水,總不能不救。不過,他也不是立馬就跳下去,而是先把百順踹下去救人的,奈何百順不争氣,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溺進去了,大哥只好親力親為,把這倆人一塊給撈上來了。”
容央眼瞪得極圓,表情實在相當之精彩,把褚蕙看得一怔,繼而笑:“殿下,你吃驚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容央更是一震:“啊?”
褚蕙真誠道:“其實,殿下大可不必擔心大哥對林雁玉有什麽想法,從我見殿下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這世上能拴住大哥心的,只會是殿下了。”
容央一顆心被她講得噗通噗通:“你……為什麽這麽覺得啊?”
褚蕙道:“因為殿下一看就很甜,而大哥,是最喜歡吃甜的人啊。”
“……”
空中的風驀然靜止一般,漫步水榭裏的桂花香也一并駐足在鼻端,缭繞于心間亘古不散。
榭中氣氛前所未有之溫馨寧谧。
容央靜靜把褚蕙看着,片刻,道:“你,再多講兩句吧。”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一定能寫到容央反殺了,寫不到我砸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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