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凱歌
八仙館內, 歡聲笑語蕩漾四周,呂皇後眉眼舒展,對坐在漆金羅圈椅上的官家道:“莺莺的夫婿果然神勇。”
官家眼神明亮, 有意把自豪之情收斂一些,但唇邊還是難掩喜色。
褚怿今日這一戰, 賭的遠遠不只是他一人的項上人頭, 而是整個大鄞在外敵前的尊嚴和籌碼。
勝,則一雪前恥,談和也好,外戰也好,都有望重睹天日。
敗, 則一敗塗地, 無論是和是戰, 他日都再難擡頭。
場外的歡呼依舊在沸騰, 每一聲都呼入人心坎裏, 官家望着那匹馳入林中的戰馬,輕笑道:“嚣張!”
人剛下賽場, 不來面聖複命倒罷了, 居然敢在大庭廣衆下把容央擄去, 他拿自己這個心肝寶貝當什麽?
當他的戰利品了?
官家又氣又想笑,這一幕要給那叫耶律齊的小王爺看着,只怕是要氣得七竅生煙了。
哼,氣死也好。
呂氏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一眼, 也笑道:“年少有為, 傲骨嶙嶙,多少便會有些狂放不羁。幸而是尚了莺莺,不然這汴京城內, 哪個姑娘能降得住他?”
這句話深得官家的心,像褚怿這種極天資、門第于一身,又桀骜不馴的青年将領,如不是容央這樣的天之驕女,的确是難以收服。
念及此,舒暢的心情倏又一滞,官家扭頭朝側間看去,欄杆前,賢懿盛裝端坐,一動不動地望着欄外,日照裏的側影冰冷孤絕。
其實,照身份而言,賢懿和嘉儀一樣,也該是大鄞的天之驕女的,奈何……
“官家。”
正惆悵,耳邊傳來呂皇後親切的喚聲,官家回頭,對上呂皇後的眼睛。
Advertisement
這雙眼和剛剛一樣,依然帶着笑意,但也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蒙着一層淡淡的灰暗。
“褚怿大勝,那和談的事,便可由我們說了算了,既然如此,那您還打算……”呂皇後盡量保持笑容,低聲,“還打算,讓慧妍去和親嗎?”
“慧妍”是賢懿的名,官家聽後一怔,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竟很久沒有接觸過這個名字了。
往日裏想起這位女兒,腦海裏對應的都是封號,先是“賢懿”,後是“恭穆”,封號可以變,至于那一直不變的,反倒日漸被人擱置了。
官家欲言又止,低頭在呂皇後手背上輕拍兩下,微笑道:“合約之事,朝臣會和大遼細談,必定不會再吃啞巴虧,至于慧妍,朕會也盡己所能的。”
呂皇後琢磨着那個“也”,臉頰肌肉僵硬一瞬,卻仍是激動地站起身來,要行禮謝恩,官家忙把人拉着:“打住打住,你累得,朕的孩子可累不得!”
呂皇後失笑,摸着隆起的肚皮,垂眼道:“是妾冒失了。早上這孩子還老在妾的肚子裏踢,剛剛大概是被驸馬唬住,讓妾都把他給忘了。”
官家眼睛一亮:“開始踢人了?”
呂皇後笑着點頭。
官家忙俯身,把耳朵貼過去:“快讓朕聽聽……”
呂皇後把官家肩頭扶住,眉眼低垂,柔情脈脈。
※
八仙館外,衆人絡繹散場。
明昭站在看臺上,望着四散的人潮,驀然有種不知歸處的茫然。
斂秋道:“後山珍禽園新進了一批貓犬,殿下先前不是念叨着想養個寵物麽?何不趁這機會去看看,碰上合眼緣的,這一趟也就不白來了。”
自打入興國寺後山靜養後,明昭在大衆面前露面的次數可謂寥寥無幾,這回被迫來一次,一住就是三天,要不尋些事做,還真是無聊至極。
明昭點頭,低頭走下看臺,及至地面,視野裏驀然随風掠來一截藏青袍角,明昭擡頭,看入一雙褚褐色的眼睛裏。
夏風燥暖,日光熾熱。
褚晏站在臺下,揚唇道:“喲,這不是明昭殿下麽?”
※
風穿林而過,铿然有力的馬蹄聲在幹燥的泥地上慢下來,褚怿勒住缰繩,低頭去看懷中人漲紅的小臉。
容央被他圈在胸前,一雙澄淨的眼睛大睜,貓似的,靜靜地看着他,頭一回沒有脾氣發作。
褚怿噙笑:“不罵我?”
容央眨眼,終于挪開視線:“罵你什麽?”
褚怿看前方:“目無禮法,膽大妄為……之類。”
容央哼一聲,輕飄飄:“這有什麽的……”
褚怿揚眉。
容央看着四周,靜默不語。
先前被他擄離賽場的情形仍躍然在目,那樣多的人,那樣大的聲音,萬衆矚目的他就那樣無所顧忌地朝她奔來。
踏着鼓樂,踏着聲浪,踏着所有人的目光……
天哪,一定所有的人都知道,今日的英雄是她趙容央的驸馬了吧?
就算不知道是趙容央的驸馬,也該知道這男人是心所屬、人有主的了。
心口一時咚咚急躍,風吹不去臉上的紅,容央環着褚怿精瘦的腰,嘴角翹起來,驀然感應到什麽,擡頭,對上一雙深黑的眼。
上揚的嘴角立刻僵硬了,容央耷拉下眼皮,甕聲道:“去哪裏?”
褚怿噙笑把人看着:“不知道。”
容央眼神閃爍,掌心處抵着他的腰,登時就感覺有點燙:“那你帶我來做什麽?”
腰上的手有意要撤離,褚怿按回去:“給我唱首歌吧。”
容央被迫按緊那腰,感受到他緊實的肌肉,心跳猛漏一拍。
片刻:“什麽?”
褚怿眼神黑亮:“賽場大捷,想請殿下為臣唱一首凱歌。”
“大捷”二字入耳,他在賽場上一招絕殺的情景又躍至眼前,容央越發心如鹿撞,細聲細氣:“不是給你唱過……”
指上回跟他一塊去象棚看戲的那次。
褚怿:“不一樣。”
容央無言以對,突然間竟扭捏起來:“場外又不是沒有凱歌,教坊那麽多人在,鼓聲敲得那樣響,你沒……”
“沒。”褚怿打斷,聲音愈低沉。
容央噤聲。
空蕩的樹林裏風聲窸窣,蹄聲達達,褚怿把馬拉停在一棵梧桐樹前。
綠蔭如傘,絲絲清光灑落彼此肩頭,容央小手攏緊,知道他是用這種方式來逼自己點頭了。
風在樹上響,樹葉一片片。
風在樹下響,落葉一片片。
容央驀然仰起頭一看。
褚怿循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
梧桐聳立,綠意點染天空,白雲在樹葉縫隙間浮動,風吹過,鳥飛過,微光明滅過……
容央似想到什麽,狡黠地道:“‘莺莺’是‘黃莺樹上鳴’的‘莺’,如果你能帶我去樹上,那我就給你唱。”
褚怿二話不說:“可以。”
話聲甫落,大大小小擠挨在一塊的綠葉顫動起來,容央驚呼,回過神時,人已坐在褚怿懷裏,身邊是層層疊疊的梧桐葉。
褚怿人靠在樹幹上,毫不顧慮地把她往面前一拉,容央就坐在他胯上,隔着夏季纖薄的衣料,幾乎能感覺到彼此身體的不同。
臉頰登時燒起來,容央羞赧:“你……”
褚怿勾唇:“這個坐姿最穩妥,別的,你會害怕。”
容央語塞,剎那間竟有“騎虎難下”之感,手抓在他胸前,松也不是,抓緊也不是。
褚怿把她腰摟着,笑。
容央開始後悔了。
“下去。”
褚怿:“唱歌。”
容央瞪大眼睛,褚怿不妥協。
容央氣惱:“你這樣……我唱不了!”
她越動越感覺不對勁,越想不在意越在意,是真的唱不出口。
褚怿唇角上揚的弧度越大,少頃,把人調了頭,改為從後抱她。
容央側坐在他大腿上,那份異樣感好歹是沒了,褚怿的聲音在耳後響起:“現在可以了嗎?”
風似乎越來越小了,臉上實在是熱得很,耳朵被他聲音碰過的地方更是燙成一片,容央抿了抿唇:“凱歌有很多的,你……要聽哪一曲?”
褚怿眼睫微垂,答:“‘山西十二州’那一曲。”
容央這次是真不懂:“那是什麽?我沒聽過。”
她所會的,不過是關城捷報傳來時,教坊在宮宴上奏唱的頌歌。
至于邊關将士在班師回營時究竟唱的什麽,那她可真是無從得知了。
褚怿很快也想到這一點了,道:“我教你。”
容央意外。
褚怿低頭,把她一只小手握住,五指穿入她指縫,扣起來。
“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将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夏蟬在樹下低唱,褚怿在耳邊低唱,低醇的聲音裏藏一絲暗啞,一絲歡愉。
千軍萬馬馳騁風中,馳騁于他的歌聲裏,歡愉裏。
風雪,烈酒,壯志,豪情……
容央的血脈驀然熱來,手劃過他粗粝的指腹,低低地跟着哼唱:“天威卷地過黃河,萬裏羌人盡漢歌。莫堰橫山倒流水,從教西去作恩波……”
嘩
一座梧桐林被長風吹響,激顫的樹葉深處,兩人一低一高的歌聲被風聲湮沒。
褚怿長睫垂着,靜靜凝視着懷中人,挑唇:“親一個?”
容央一震,不及答應,唇已被他攫住。
一簇簇梧桐葉無風而顫,褚怿重新把人拉至胯前坐下,低頭含着那唇,從溫柔觸碰,到恣意咬弄,長驅掠奪。
容央的呼吸一下下地被他碾去,頭被迫高高地揚起,不是沒有承受過他這樣霸道的吻,但是第一次這樣真切地感受到被親吻的愉悅和振奮。
容央把褚怿的脖頸環緊,嘗試着回應,樹更顫,風更急,一吻畢,彼此頭抵頭,鼻碰鼻,唇間氣喘籲籲。
褚怿腳踩樹幹,大手把容央細腰摟着,揚唇:“我就說,這個姿勢是最穩妥的。”
作者有話要說:危險動作,請勿模仿(狗頭)。
感謝在2020-07-08 12:00:00 ̄2020-07-09 1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緣願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cky 3個;小哆嗦不哆嗦 2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摸摸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