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讨賞
溪水淙淙, 樹影在水波間搖曳,容央坐在溪邊,低頭把百疊裙上被酸梅汁洇髒的痕跡搓了又搓, 褚怿走過來,把她抱到蒙絡搖綴的石頭上, 彎腰幫她弄。
容央瞪着那一大片頑固的痕跡, 攔住他,絕望地道:“算了。”
平日裏就聽雪青唠叨過,這梅汁水是最麻煩的,一旦沾上,再難洗淨, 所以喝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當時還覺得就算沾上也是下人們去洗, 不幹她的事, 沒成想今日就遭報應了。
褚怿看她一眼, 給她把裙裾擰幹,展平:“怎麽弄的?”
容央去撫那些細微的小褶皺, 胡編道:“趙彭太激動了, 動不動就抽風一樣地跳起來, 把我案上的茶盞打翻了。”
褚怿眯眼,把那團痕跡又看一遍——不偏不倚的膝蓋正中央,這茶潑得倒是有水平。
褚怿語調上揚:“哦?那麽激動?”
容央:“可不是。”
身邊一時沒回應,容央仰頭看過去, 臉一熱, 心虛地把眼珠挪開。
戰馬在溪邊悠閑地喝着水,容央從石頭上站起來,把洇濕的百疊裙轉到後面, 褚怿道:“不曬曬?”
容央斬截:“不好看。”
褚怿啼笑皆非:“那可不方便騎馬了。”
容央領會過來,有點尴尬,挺着胸走開:“不騎就不騎。”
褚怿笑,倏地上前一步,脫下外袍把她從後包住。
容央愣住。
褚怿低頭把外袍系在她頸前,擋住底下:“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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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了吧。
容央臉迅速漲紅,雖然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但還是心悸得厲害,一時都忘了答。
褚怿便低笑:“要臣效勞嗎?”
容央忙扭開頭,悶聲:“不用。”
褚怿噙着笑。
洗後的裙裾涼沁沁的,貼在後面,的确很不舒适,容央抿緊嘴唇,低頭去解腰帶,褚怿沒回避,垂着眼看着。
她今日穿的是大袖衫,解羅帶的時候,織金大袖一下一下地動,那雙腿還沒來得及露什麽,便又給擋回去了。
褚怿的眼神暗下來。
容央匆匆把百疊裙解下後,一只大袖擋在面前,探手去抓外袍。褚怿體貼地替她把衣袍攏起來,徹底裹住她,聲音倏然啞下:“臣能跟殿下讨個賞嗎?”
賽場大捷,替國雪恥,是該有個像樣的賞賜。
容央眼珠微轉,不疑有他:“你想要什麽啊?”
褚怿徑直:“你。”
容央:“……”
褚怿低笑:“給嗎?”
——給嗎?
這人,這種時候這種話,都還是這麽直露的嗎?
容央腹诽,色厲內荏地道:“看你能耐了。”
褚怿勾唇,把人往身上拉近一寸,緊緊貼着:“應該不會讓殿下失望。”
容央一怔,反應過來後,臉頰頓時爆紅了。
※
百疊裙晾曬幹後,容央重新穿上,褚怿把飲酣的戰馬牽來,抱她上馬。
官家還在八仙館那邊等着褚怿前去複命領賞,兩人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但匆匆回去,又總不甘心,容央故意指錯路,繞着圈,褚怿握着缰繩聽令,不戳穿,不緊不慢。
“趙彭說,你的馬叫‘影殺’?”
容央低頭去摸戰馬黑亮的鬃毛,想起觀賽時趙彭的介紹,往後問。
褚怿嗯一聲,盡量策馬走在樹蔭裏。
容央又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褚怿答:“追上影子,就能殺。”
容央恍然,回憶他之前策馬去截殺耶律齊的那一幕,猶自心潮澎湃。
一場擊鞠賽尚且如此,那真在戰場上,他持槍殺敵的場面一定更驚心動魄吧?
追上影子,就能殺……那該是怎樣的速度和槍法呀!
正神游,褚怿倏道:“剛剛殿下怎麽念我的?”
容央一怔,回神後,板起臉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就氣人。
念什麽念,一念就輸,最後不念,反倒讓他連贏兩場。
容央賭氣不答,褚怿在後道:“殿下好像都沒有往賽場上看,是不是也把念我的事給忘了?”
頭一局戰敗,他沒敢去看她,後來扳回一局,他幾次去看都沒能跟她有個對視。最後一局更是,他就沒見她往場上看來一眼過。
老實說,當時挺氣悶的。
容央百口難辯,自然不會把自己當時的緊張慌亂全盤托出,便半真半假地道:“誰說我沒念?我一念你就輸,一看你你就輸,那我還敢念,還敢看嗎?”
這責任實在推卸得完美,褚怿啼笑皆非:“所以,你怎麽念的?”
容央抿唇,別扭地回答。
褚怿:“沒聽清。”
容央颦眉,揚聲道:“褚怿!”
就知道……
“念錯了。”褚怿馬鞭一抽,加速穿過炎日曝曬的小山坡,容央面頰被夏風吹過,清醒起來,又微醺起來。
她明白他為什麽說念錯了。
她不該念的“褚怿”,她念他,應該是念“悅卿”。
哼,悅卿?
平白讨她一個……哦不,無數個表白麽?
蹄聲飒飒,風裏傳來容央揚高的反抗:“沒有錯,就是褚怿!”
當事人笑而不答。
容央便在風裏任性地喊:“褚怿,褚怿!……”
※
樹林一隅,烈陽炙烤大地,蟬叫聲不息。
一人的聲音穿過蟬聲,散漫而譏诮地道:“這臨清獅貓本就性情孤傲,非熟人不親近,那珍禽園裏的小家夥那麽多,殿下養什麽不好,怎麽非得去養一只跟自己一樣凜若冰霜的貓兒呢?”
“褚四爺,您這話什麽意思?”
被喚“褚四爺”那人一笑:“沒什麽意思,就覺得,像你們殿下這樣清高出塵、簡傲絕俗的人物,要養寵物,怎麽也該養只熱氣騰騰的哈巴狗,弄只一樣冷冰冰的貓兒來,那主仆兩個不是整天在家幹瞪眼麽?”
拂冬被堵得語塞,對面人又道:“再有這貓兒的爪子又利,回頭因為認生把人傷着,可就弄巧成拙了。”
夏風寂靜吹拂樹林,明昭站在濃蔭裏,神色冷寂:“養只狗兒,它就不會反咬了?”
蟬聲初歇,褚晏臉上笑意微斂。
拂冬、斂秋相繼一凜,不再敢搭茬。
明昭把目光移回樹上,綠葉後,那只通身雪白的獅貓氣定神閑地趴在那兒,一臉睥睨衆生的傲慢。
她今天是定要把這貓兒帶走了。
“斂秋。”明昭開口,便欲吩咐她去找內侍來抓貓,遠處突然迫來一陣馬蹄聲。
樹上獅貓被蹄聲所驚,弓背豎毛,嗖一聲朝下撲去,褚晏眼疾手快,上前把明昭拉開。
明昭被他護在胸前,瞪大眼睛,與此同時,那匹不速之馬在對面停下。
褚晏一只手虛攏在明昭肩頭,一只手按緊懷裏作亂的貓兒,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轉頭時,正跟馬上的二人打了個照面。
容央黑溜溜的眼珠反複在褚晏的手和明昭的肩之間盯來盯去,一臉震驚。
明昭把褚晏推開。
“四叔,姑姑。”褚怿勒停戰馬,向底下二人颔首致意。
褚晏朗聲:“幽會回來了?”
容央因這“幽會”二字回神,一時眼珠更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倒是褚怿雲淡風輕:“嗯。”
褚晏笑:“準備去哪兒?”
褚怿答:“八仙館面聖。”
褚晏點頭,向一邊的拂冬示意。拂冬領會,忙上前拉把那只獅貓抱走,低頭時,瞥見褚晏小臂上刺目的三道血痕,一時驚住。
“順道,一塊兒走,妨事嗎?”松了貓,褚晏去樹下牽回自己的馬,問褚怿。
褚怿沒直接答,低頭看容央,容央很有眼色地道:“我就在這兒陪陪姑姑,你們去吧。”
裙裾還是髒的,就這樣随他去面聖也不大方便,跟着姑姑一塊回行宮去倒是不錯的選擇。
褚怿領會,把容央抱下馬來,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鬓發後,低頭去她耳邊提醒:“晚上等我。”
容央極快想起他在溪邊讨賞的事,臉一紅,就勢朝他胸口打去。
褚怿笑,把她小手拿下來,捏一下,這方同褚晏一道策馬去了。
達達蹄聲消失在樹林盡頭,明昭把那只獅貓從拂冬那裏抱過來,垂眸撫弄。容央整頓衣裳,走過去,伸手要去摸貓額頭,被貓耷拉着眼皮躲開。
眼神厭惡。
容央:“……”
拂冬上前:“殿下,這貓兒脾性乖張,還是先關進籠子裏,等奴婢馴養兩日後您再抱吧。”
褚晏小臂上的血痕實在有點觸目驚心,拂冬擔心這貓兒發作起來,一下傷了兩位殿下。好在明昭這次沒回絕,拂冬、斂秋兩個立刻上前來,提心吊膽地把那獅貓關進木籠去了。
明昭撣去袖上的貓毛,容央道:“姑姑要養這貓兒?”
林外就是艮岳的珍禽園,如果容央沒猜錯,這獅貓應該是姑姑從園裏要來的。
明昭:“怎麽?”
容央看着那籠子:“我覺得哈巴狗會更适合姑姑呢。”
明昭:“……”
拂冬、斂秋:“……”
要不是确定褚四爺說那話時容央還沒來,兩人真要懷疑這位殿下是不是故意的。
明昭斜乜過去:“你是要在這裏等你的婢女來接,還是跟我走?”
容央只能人在屋檐下,谄媚地低頭:“那自然是陪着姑姑了。”
當下一行人往林外走,登入馬車後,容央看着窗外移動的景色,終于還是按捺不住道:“姑姑和侯府的四爺……像是認識的?”
車簾邊,跪坐的拂冬、斂秋二人不約而同倒吸口氣。
容央眼波微變。
明昭淡漠:“不認識。”
“哦……”容央悻悻住口,目光略過拂冬、斂秋二人,很識趣地不再問了。
※
艮岳的行宮名喚“華陽”,這三日,皇親國戚、大遼外賓都歇在這一處。
夜裏,前殿有慶功宴,褚怿作為今日大勝的主角,自然要前去應酬。
容央徑自沐浴完,吩咐荼白留燈,躺上床後,想起白日褚怿在溪邊所求的東西,一顆心在夜裏怦然疾撞,根本無法入眠。
在珍禽園外分別時,他囑咐的等他,應該是沿着他求的那樣東西講的吧?
容央把臉埋入羅衾裏,眼眸亮得逼人。
算起來,兩個人也大婚快兩個月了,婚後兩個月還不圓房,無論在皇家還是坊間都是令人費解的事。
更何況忠義侯府情況特殊,如果她一直不和褚怿有夫妻之實,一直不給他子嗣,就算他忍得、等得,侯府裏的那位老太太也定然是忍不得、等不得的。
想到那些差點被擡入侯府來伺候褚怿的姬妾,容央既無語至極,又妒火攻心。
這是同她三媒六禮拜過天地的驸馬,是她趙容央一心相護、一生相伴的郎君,無論是什麽樣的理由,她都是絕對不可能把褚怿分享給其他任何一個女人的。
輾轉反側一炷香後,容央摸住胸口,拿定主意
今夜,她要跟褚怿圓房。
夜深人靜,窗外的蟬聲越喧嚣起來,容央聚精會神,望着帳頂竭力回想和房事相關的一應事項。
她依稀記得大婚前夜翻開那本畫冊時,有看到一頁名叫“虎步”的圖,當時李氏解釋的是什麽“女取胸膝卧位,男跪其後交,可百病不生,男體益盛……”,褚怿最近忙着應對大遼,想來是很殚精竭慮的,也不知這一式屆時能不能派上用場。
又想,今夜畢竟是初次承歡,褚怿也應該是頭一回,是不是該選個簡單些的樣式好?
容央猶豫難決,正後悔沒把那本畫冊随身攜帶,以供複習挑選,外間突然響起一聲悶響。
像是什麽東西倒地。
容央喚在外守夜的荼白,沒回應,驚疑之下,撩帳去看。
一大股幽香撲鼻而至,容央眼前一黑。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住大夥,我又修文了,那個片段我不滿意,争取後面寫個更好的。
這章給大夥送紅包致歉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