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較量
暮風卷動檐角宮燈, 飒飒曳動的光影裏, 容央眼盯着面前少女,沒動。
有宮女在賢懿耳後低低勸谏:“殿下……”
賢懿冷然:“怎麽,我不能叫她讓開麽?”
在場衆人齊齊倒抽口氣,荼白簡直疑心聽錯,也顧不得規矩,只是錯愕地把賢懿瞪着
不過是月餘不見, 這位素來溫馴乖巧、伏低做小的六帝姬,怎麽眨眼就嚣張跋扈成這樣了?
打扮得跟只山雞一樣也就罷了, 居然還敢趾高氣昂地吩咐她家殿下讓路,這、這真是……
瘋了嗎?!
賢懿那邊的情況亦沒好到哪兒去, 貫來謹慎的宮女靈玉慌忙低勸:“殿下,嘉儀帝姬畢竟年長于您,又的确比您先到, 這樣……只怕不妥吧?”
賢懿一雙杏眸冷漠,眼皮半耷, 她身量相較容央而言本就颀長,此刻實乃居高臨下地把人審着:“自古以來,禮法都是教人尊老愛幼, 怎麽在官家禮宴外賓的長春殿內,倒還要小的去讓大的呢?”
宮女巧佩附和:“就是,這要傳出去,豈不是給官家、給大鄞丢臉嗎?”
靈玉深深蹙眉,不及去勸, 對面荼白已反诘道:“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們殿下不過離宮月餘,某有些人眼中便只有長幼,而不知尊卑了嗎?”
巧佩笑道:“荼白姐姐是想提醒我,嘉儀帝姬乃先皇後所出,是官家正兒八經的嫡女,身份不同尋常吧?可不巧,如今國朝的一國之母,并非是嘉儀帝姬的母親齊皇後,而是我們殿下的嬢嬢。同為嫡女,一位是先後遺孤,一位是今後愛女,若真是去論尊卑二字,倒是不知誰更勝一籌呢?”
“你!”
“巧佩!”
靈玉心驚肉跳,便欲替巧佩的失禮向賢懿、嘉儀二位帝姬賠罪,賢懿驀然一笑。
此刻殘陽殆盡,泠然燈輝如洩,賢懿嫣紅的唇邊笑意冷峭冶麗,鋒利奪目如反複擦拭過的箭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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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央霜眉冷目,片刻後,默不作聲地後退一步。
衆人屏息。
荼白瞪大雙眼,不及反應,賢懿已昂首挺胸走入殿中。
“殿下,您何必讓她!”荼白大感羞憤,氣得跺腳。
容央臉色冷淡,低頭把被賢懿裙裾甩亂的百疊裙一理,斂容入殿。
“這……”荼白難以置信,雪青示意她噤聲。
荼白憋着一大包氣,悻悻跟上。
※
女眷之宴,端坐主座之人自然是而今最尊貴的皇後呂氏。
容央坐在左下首,滿耳絲竹亂飛,聒噪的歡笑聲此起彼伏。
今夜的主角——盛裝出席的賢懿在對面接受着自四面八方送來的祝福,容央不祝,不看,不聽,只專注于眼皮底下的“一畝三分地”。
喝酒,一杯又一杯。
一壺将盡時,雪青把酒壺按住。
容央側目。
雪青低聲勸慰:“驸馬交代過,不能讓您喝那麽多酒。”
提及褚怿,容央也不知想到什麽,靜靜斂眸回去,盯着一案珍馐。雪青看她神情寂冷,自知其郁結所在,便又道:“殿下若是不舒服,我們便先去玉芙殿裏休憩吧?”
荼白聞言也道:“就是,省得在這兒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氣。”
容央卻不應允,擡眸往前看,前方,賢懿坐在席間,正側首和一名命婦敬酒。
如果沒有那三道聖旨,今夜坐在那裏的人就是她,這裏不會有什麽呂皇後,不會有什麽比嘉儀帝姬更尊貴的嫡帝姬。
但同樣,也就不會有忠義侯府大郎君的發妻嘉儀,不會有一個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趙容央。
今夜這些喜滋滋、甜蜜蜜的“祝福”就得由她來領受,一場歡宴後,去往大遼的路就得由她來走。
後悔嗎?
還是慶幸?
容央五味雜陳,深吸一氣後,把酒壺從雪青手裏奪過來,倒滿最後一杯酒,起身往前走去。
賢懿和樞密使夫人敬完酒,回頭看到容央,臉上笑容微凝。
容央送酒上前,低聲道:“敬你。”
賢懿直勾勾盯着她,冷笑道:“你的确該敬我。”
容央不做聲,擡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賢懿眼神陰冷,漠然舉杯就唇。
容央回到案前就座,荼白想着剛剛看到的那一幕,胸口梗塞難當,這時,一名內侍自殿外而來,稱是前邊官家傳召恭穆(賢懿)帝姬。
呂皇後點頭,致意賢懿,賢懿撐在臉上的笑明顯僵硬了一瞬,下一刻,又松開,低頭吩咐靈玉、巧佩帶上事先準備的箜篌,在衆人或期待、或忐忑的目光中前往長春殿。
荼白探頭看完,悄聲道:“賢懿帝姬還要去前面獻曲啊?”
容央垂着眼不應。
雪青道:“大遼點名要我們殿下和親,應是耳聞殿下人美聲美的盛名,可官家換人替嫁,理虧在前,今夜應是想讓賢懿帝姬一展仙姿,以示換人和親,遼王也并不吃虧。”
荼白恍然。
不多時,卻聞殿外嘈嘈雜雜,複又有小內侍入內來,相較上次,這次臉色竟是十分難看。
呂皇後在座上聽完小內侍的禀告,笑容可掬的臉也随之一僵,下一刻,竟是招呼也不打,便在剪彤的攙扶下悄悄往殿外去了。
歌舞依舊,底下衆人目目相觑。
荼白壯着膽兒去殿前打探了一番,回來後,眉飛色舞地道:“殿下,前面果然出事了。”
雪青示意她放低聲,荼白便伸手擋在嘴邊,小聲道:“原來這次和遼使一同來的,除負責和親一事的禮官外,還有皇室的一位小王爺。這小王爺也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副咱們殿下的畫像,打賢懿帝姬一進殿起,就開始板臉,等賢懿帝姬獻曲完後,更直稱平平。現在,遼使那邊憤憤不平,正嚷嚷着官家騙人呢!”
雪青聞言,面色頓變,容央亦眉心一鎖。
※
長春殿內,燭火如晝。
呂皇後挺着孕肚,在剪彤的攙扶下款款步至禦前,行過禮後,轉身把怔坐在箜篌前臉色慘白的賢懿拉起來,朝衆遼使笑道:“小女不谙音律,讓諸位見笑了。”
大殿一片阒然,東側筵席後,遼國使團氣氛低壓,不掩憤慨。
呂皇後微笑:“昔聞遼王愛樂如癡,只可惜我朝帝姬自幼研習詩書禮儀,對音律,向來只作品鑒,而不專攻,故,大鄞最動人的歌聲,并不在這宮城之內,而在民間瓦舍勾欄。貴客如果嫌棄小女歌喉平平,不配和遼王成雙作對,敬請直言,我們自去坊間為遼王擇選國朝最美的歌姬,如此,倒也不必我割舍愛女,來成兩國秦晉了。”
遼使聞言,勃然大怒。
大鄞替換和親之人,偷梁換柱在前,而今非但不低頭致歉,反而尖嘴利舌,拿遼王愛樂一事大做文章,妄圖用那最下等的歌姬來成和親大事,豈是大國之風、仁義之舉?
一名遼使臉色鐵青,便将發作,使團中央斂眉端坐的青年揮手打斷,開口道:“皇後娘娘,兩國和親,茲事體大,您真的認為,一個坊間的歌姬就足以撐起貴國的顏面,替陛下定邊疆、安社稷嗎?”
呂皇後蹙眉,不及反诘,官家沉聲截斷她:“上來坐下。”
語氣顯然不豫。
呂皇後白着臉把話吞回肚中,示意靈玉、巧佩撤退箜篌,又讓剪彤去拉賢懿,母女二人一并退至官家身邊入座。
大鄞這邊,暫代相位的知樞密院事吳缙道:“小王爺息怒,我們換人和親,絕無半絲輕侮怠慢之意,恰是因尊重遼王,看重此次聯姻,方行此無奈之舉。”
青年挑眉,有遼使冷嗤:“無奈之舉!”
吳缙道:“實不相瞞,前去和談的使臣把貴國的聯姻之意禀告陛下後,陛下雖然不舍,但還是決定慨然割愛。只是,旨意傳達至內廷時,我等突然獲悉嘉儀帝姬早在清明節金明池游春時,便已和朝中名門之後私定終身。便如小王爺所言,和親事關國顏,嘉儀帝姬雖然尊貴,但如非完璧,恐也難當和親重任,即便勉強,折辱的,也是遼王。您說老朽所言,可有幾分道理?”
青年沉默。
遼使道:“嘉儀帝姬之事,當真?”
吳缙道:“千真萬确。”
遼使不滿道:“既然帝姬早就芳心暗許,那他上官岫為何還要力薦我們陛下聯姻?!”
吳缙低嘆道:“上官岫貪功起釁,欺上瞞下,的确罪該萬死,如今,人已下獄大理寺中,等候發落了。”
遼使一噎,萬料不到當初把聯姻之盟吹得天花亂墜的當事人竟然已身陷囹圄,一時又驚又氣。
這時緘默多時的青年道:“敢問嘉儀帝姬心儀之人,是貴國哪家郎君?”
衆人聞言,眼神微妙變化,吳缙道:“忠義侯府大郎君,褚怿。”
青年眉峰微擰,展眼看去,幢幢燈影後,一人提壺淺斟,意态閑适,仿佛置身局外,可偏是那事不關己的散漫态度,愈襯他整個人孤高桀骜,令人看在眼中,如被芒刺紮中,分外不爽。
青年沉眉。
吳缙趁勢道:“忠義侯府世代戍守邊疆,褚大郎君又是金坡關一役的副帥,嘉儀帝姬到底只是內廷婦人,既心儀于他,對貴國恐心存芥蒂,如強硬行事,只怕弄巧成拙。”
青年的下颌線漸漸收緊。
吳缙又道:“恭穆帝姬雖然姿容略遜于嘉儀帝姬,但一樣是天家嫡女,且年紀更比嘉儀帝姬小上一歲,正是天真爛漫之時。兩國聯姻,重在誠意,陛下反複斟酌,最後以呂皇後唯一愛女相嫁,已足見對貴國的看重和信任,小王爺又何必舍本逐末,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呢?”
青年一聲冷笑:“倒不是小王舍本逐末,只是上官岫前來和談時,實在把嘉儀帝姬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否則,我父皇也不會放着千載難逢的戰機不要,同意和貴國聯姻止戈。于大鄞而言,和親在于誠意,但在我父皇眼中,和親的意義只在于嘉儀帝姬,此行若不能如約把嘉儀帝姬迎娶回國,小王只怕是不能向父皇交差的。”
這一番回絕,斬截态度盡在字裏行間,滿座官員齊齊倒吸口氣,吳缙的臉亦冷肅起來,緩緩道:“嘉儀帝姬已是侯府婦。”
青年一哂,目光往前,盯着斜對面垂眸斟酒的一人,道:“若我們不介意呢?”
作者有話要說:褚怿:搞事情。
上章有修,但不影響劇情,下章發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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