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開局
室內靜得針落有聲, 彼此大眼對小眼, 看似平靜的眼波底下,俱是驚濤駭浪。
容央抿一抿唇,強笑道:“我的意思是,妾室而已,又不用循規蹈矩,相待如賓, 處起來,也會費力氣嗎?”
花瓶旁邊, 沏有一盞半溫的花茶,褚怿不管, 拿起來就喝了,喝完笑道:“會。”
容央盯着那盞茶,瞪大眼, 那是她剛剛被燙了一口後,特意晾涼的啊。
還有, 他怎麽直接拿嘴往自己用過的茶具上湊啊!
容央又羞又惱,反應過來後,意識到根本沒聽到他剛剛的回答, 眼睛眨了幾下:“什麽?”
褚怿從容:“會累。”
容央這回反應很快:“是因為跟我相處累,所以覺得跟其他女人相處也會累嗎?”
褚怿意外,這回居然覺悟這樣高?
容央看他這表情,立刻就明白了,霎時一聲冷笑:“是, 我這樣任性,哪裏比得上人家表舅家的姑娘,那樣好的性子,又是自小和你一塊長大的青梅,你随便一個眼神,人家就能知心解語,若是同那樣的夫人相處,你定然就不會感覺累了。”
褚怿聽完這一番酸溜溜的話,眼睛眯起來。前面那些倒也罷了,後面這一大串“知心解語”的東西,她都是從哪兒搬來的?
難道也是褚琬、褚苓那兩個講的?
褚怿定神,心裏突然冒出個促狹的念頭,語氣淡淡地回:“是嗎?”
——是嗎?
容央一愣之下,更氣得冒火。
還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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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啊!
褚怿笑:“說起來,成婚前,奶奶的确屬意于林表妹,不過到底是有緣無分,便如……殿下和宣德郎,以及,探花郎。”
容央雙眼立刻瞪得如銅鈴一樣。
好生厲害的家夥!
非但用一個“奶奶屬意”把自己摘了個幹幹淨淨,還拿“有緣無分”反殺到她頭上來!
什麽宣德郎、探花郎……那兩個走馬看花的過客,能跟他的小青梅一樣嗎?!
容央冷然大笑,憤怒之中,心生一計,順水推舟道:“也是,若是論及婚前屬意過的對象,那我倒是比将軍多得多了,哪裏只是宣德郎、探花郎呢?在此之前,什麽開國郡公家的賀三郎、光祿大夫家的小郎君,我都是結交過的,去年重陽相國寺齋會上,我還賜了寧小公子一支洞簫,同他在林間合奏過一曲《鳳求凰》呢。”
八仙花後,那人唇邊弧度漸漸僵硬,一雙深黑的眼中笑意凝結。
容央滿意地收場。
褚怿一哂,這回根本理也不理,轉頭朝屋外:“餓了,傳膳。”
※
當夜,前廳家宴熱鬧非常,其歡暢程度,遠勝于昨夜的端午宴。
想是和四爺褚晏闊別多時之故,褚怿今夜在席間與之言歡,飲酒甚多,回屋後,那眼神雖然還算清明,可一身的酒氣實在嗆得人不敢近身。
容央郁悶至極,因是在侯府,不能分房,便勒令他去淨室沐浴半個時辰,本想着浸泡之後,那氣味多少能消散一些,然等人上床時,發現根本是事倍功半。
容央躺在裏側,被那沉而熱、烈而嗆的氣味熏着,惱火地扭過身朝裏挪去。
剛挪完,後面人跟着一動,一條笨重的手臂落下來。
容央大驚,忙不疊扭頭去推:“你……你幹什麽!”
燭光中,褚怿半眯着眼,瞳仁黢黑,不知是醉是醒。
容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那條胳膊推開,剛解脫一點,枕邊人頭忽然低下來,吓得她激顫:“你……臭死了!你再敢放肆,我把你踢下床去你信不信?”
褚怿臉被推開,唇微揚,半天終吐出一個字:“踢。”
容央瞅着他這副嚣張的無賴樣,氣急敗壞!
什麽東西,神經病一樣!
仗着喝醉故意來撒酒瘋是嗎?!
嘴上沒罵,可底下很争氣,嘭咚嘭咚地朝前踢踹過去。
不踢還好,踢完更是怒火中燒。
什麽鬼身體,硬得跟鐵似的!
容央咬牙,憤憤然掖緊被褥朝裏睡去。識時務者為俊傑,眼下奈何不得,那就秋後算賬,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矣!
褚怿盯着那忿忿不平的小背影,一哂。
本是不想來熏她的,可不知為何,心裏想的是一樣,實際上做的卻是另一樣。
不想逼迫她,偏又想招惹她;不想去哄她,偏又總忍不住一次次把她惹惱,然後再咬住她那放得很不高明的魚鈎,或主動或被動地去順了她,從了她。
什麽毛病?
褚怿自嘲一笑,轉念想起午間在坐榻上聊起的話題,笑又凝住。
不止是宣德郎和探花郎啊……
褚怿扯唇。
枕邊,她發如墨潑,褚怿勾住其中一撮,打着圈繞在指間,入眠。
※
端午休沐之後,帝王複朝,上朝頭一天,便是風谲雲詭,血雨腥風。
熹微拂曉,骠騎大将軍褚晏肉袒負荊,慨然長跪于崇政殿外,氣氛凝重的大殿內,官家愁眉不展,一衆言官滿臉鄙薄。
這三日來,雖然官家明言休沐,回絕一切觐見,但褚晏及上官岫這兩位大官被相繼彈劾一事,仍舊是鬧得沸反盈天。
一個下令招安後連夜殺降的戴罪将領,一個是和談立功在先,給前者擦幹淨屁股後反被狀告的當權副相,明眼人一瞧便知,這背後牽扯的絕對不止是各大言官在奏折上羅列的罪名,談淺些,是金坡關一役禍根在誰;談深些,便是國朝的文武之戰,軍權之争。
兩名侍禦史相繼把褚晏殺降之惡劣影響朗聲陳述過後,在翰林學士王靖之帶領之下,齊聲懇請官家治罪。
官家面沉如水,不予回應,底下一員紫袍大官站出,知樞密院事吳缙肅然道:“戰事剛畢,國庫虧虛,此時用招安的手段解決暴民,本就弊大于利。何況賊人人面獸心,受降當夜就醉後放火殺人,奸*淫*婦女,如此罄竹難書者,天下人得而誅之,褚大将軍圍城剿匪,不過順應天命,何罪之有!”
王靖之冷聲诘道:“順應天命?酒後作亂者只那被朔州刺史當場處決的十二人,與其餘八千人何幹?他褚晏如果信不過,大可從一開始就不用招安之法,何必前腳招撫,後腳殺人?如此兩面三刀,背信棄義,至官府公信于何地?至陛下天顏于何地?
“殺降不祥,殺降不祥……而今因他金坡關戰敗,陛下已痛失愛女,難道這還不夠,還要為他褚家搭上社稷江山嗎?!”
從一場殺降談及禍國殃民,這淩厲狠辣的辭采,大張撻伐的功力,果然不愧為國朝之文壇巨擘。
吳缙怒極反笑:“好一個‘搭上社稷江山’!褚家軍在前線作戰時,爾等紙上談兵,三番兩次在前朝胡亂幹擾,七萬将士受困金坡關,吞風飲雪苦撐十日,所等的援兵被你們收了放、放了收!六萬英魂戰死關外,外敵鐵蹄日愈嚣張,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午夜夢回,就不曾心虛齒冷?
“還有帝姬和親一事,在此之前,大鄞從無帝姬下嫁鄰國的先例,前去和談的副相大人難道不清楚?嘉儀殿下于陛下而言意味着什麽,他上官大人會不明白?可偏是如此,他還擅自應承遼王,回京極力慫恿陛下同意和親,這份恥,究竟是拜褚家軍所賜,還是拜他上官岫、拜你們這批所謂能臣所賜?!”
被點名痛批的上官岫一個激靈,滿腔憤懑噴發在即,又念及此刻敏感的身份,生生吞咽回去。
這時大殿上方傳來震耳拍案聲,官家把一方白銅鎏金鎮紙扔開:“就事論事!不要再翻那些舊賬、爛賬!”
底下衆人噤聲,吳缙慨然上前,手執象笏跪地道:“骠騎大将軍褚晏一心向民,平亂有功,懇請陛下明鑒!”
王靖之一行不甘示弱:“無故殺降,視為抗旨,懇請陛下秉公執法,以儆效尤!”
官家頭痛欲裂,雙手交握抵在額前沉吟,想起褚晏這事最先是禦史中丞劉石旌那厮告發的,遂揚聲喚道:“劉石旌!”
大殿雅雀靜默,烏泱泱的人群裏,半晌無一人應聲。
衆人面面相觑,開始躁動。
官家擰眉,目光在底下巡視片刻,惱火道:“人呢?!”
丞相範申眸色暗變,上前道:“劉禦史近日舊疾複發,今日恐是病情加重,前來告假的小厮應該正在宮前傳話了。”
吳缙立刻道:“傳話?這都上朝快一個時辰了,他劉府的小厮是從天邊來的嗎?”
複又有人嘀咕道:“明明昨日還瞧見劉禦史在入雲樓中同人宴飲的,李兄,是吧?……”
“這監察之首、狀告之人都不出面,褚大将軍一事,還怎麽審啊……”
“倒是彈劾上官大人的幾位侍禦史都在,難不成,先把上官大人給審了?……”
大殿內私語竊竊,相較剛剛的鴉雀無聲,更顯凝重肅殺,範申巍然站立,雖然面上不顯山露水,但內裏已然心焦。
今日上朝,就是等着他劉石旌呈上罪狀,率衆給皇帝施壓,把褚晏前前後後所犯之罪一并嚴懲,以彌補革褚怿實職不成的損失,把打壓忠義侯府、收奪兵權的計劃往前推進一大步。
怎麽一到關鍵時刻,這人就掉鏈子了?
不,不可能,劉石旌身居要位多年,絕對不是那等不分輕重之輩,今日之事何其緊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縱然突發疾病,也絕不會至今尚無一絲消息。
除非……
範申心念電轉,眼底驀然迸射一道寒光。
※
一個時辰前,汴京城東。
蒼茫天幕上點綴着寥寥晨星,夏日晝長,氤氲晨霧已散開大半,禦史中丞劉石旌的馬車便從這片薄霧中行來,一如往常穿過拱辰大街,朝皇城東華門駛去。
昨夜劉石旌在入雲樓中邀友宴飲,喝得頗上頭,今晨起床的時辰較往日略晚了些,念及今日大事,穿過拱辰大街後,劉石旌吩咐車夫抄小甜水巷走。
車夫應是,剛拐入巷中,馬車驀然一停。
劉石旌不悅道:“怎麽不走了?”
車簾外風聲微弱,偶有狗吠隔牆傳來,響在空阒的街巷裏,回音杳杳。
車夫、護衛皆沒有回應。
劉石旌心頭驟然一凜,便欲掀簾察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自外把車簾撩開。
青年玄衣凜凜,一低頭鑽入車中,噙笑道:“劉大人,久仰。”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走劇情,男主凹造型。
(撓頭)
褚怿:喊她出來看,不然白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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