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溫香
淩戟一邊給他揉着手,一邊輕聲道:“少爺,我才走開了一會兒,你怎麽就惹了老爺生那麽大的氣?”
方越笙心裏自然埋怨淩戟說話不算話,明明說了要幫自己,結果卻因為他那些什麽朋友找他來了就扔下他不管。
淩戟在啓明書院裏的那些同窗恰好是方越笙最讨厭的那類人,跟淩戟分明是一丘之貉,都是些眼高于頂自命不凡的家夥。仗着能寫幾句酸文歪詩,自以為科舉出仕就身份清貴了,反而看不起方越笙和他那些同樣靠襲爵的世家子弟出身的朋友。
哼,明明就是他們自己出身低微,家裏沒有爵位給他們承襲,才不得不去讀書科考,裝什麽假清高。不過是一群吃不着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家夥,他們就是奮鬥一輩子,也摸不着他錦繡華裳的一片衣角。就像這個淩戟——
方越笙打量着面前這個男人,他在外面的名聲再響,風評再好,文武雙全本事再大,然後怎麽樣呢?
在他面前還不是得乖乖地巴結讨好。聽說那個脾氣又臭又硬的禦史出身的啓明書院的山長都對淩戟青眼有加,贊不絕口,還敢明目張膽地說是國公府拖累了他,簡直不知所謂。
沒有國公府的背景,淩戟不過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淩戟半天沒有聽到方越笙的回話,怒斥他也好發牢騷也好,都沒有,竟是一聲不吭。他擡眼看了方越笙一眼,見他神情微妙地打量着自己,笑了笑道:“怎麽了?少爺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方越笙恹恹地道。其他的且不論,今天這件事上他是絕對不會開口斥責淩戟的不忠心的,不然倒顯得自己多依賴他似的,難道自己連應付老爺的檢查也要靠他?!所以盡管他心裏是很生氣,卻不能發火,方世子感覺很憋屈。
淩戟只是聽着他這副口氣,就聽出了他滿肚子埋怨卻逞強不願意沖他發洩的郁悶。既然知道了,哪能不給他鋪好臺階讓他下。
淩戟嘆道:“對不起少爺,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時候走開的。我本來只是去與幾個朋友說句話,以為不會耽誤什麽功夫,哪想到老爺生起來氣竟是一點餘地也不留,還下手這麽重。讓你受委屈了。”
方越笙哼哼了兩聲,感覺心裏舒坦了一些。
“你知道錯就好,下一次可不許再犯了。”
“是,少爺。”淩戟仍舊捏着那只纖長白嫩的手。上面的藥膏其實早就化開了,方越笙看着差不多了,便把手收回來甩了甩,“行了,這裏沒你的事了。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淩戟的指尖停留在空中,只是一瞬,便從容地收了回來。他将瓷瓶放在方越笙的榻邊,站起身來。
“藥留給少爺,如果感到疼的話就再抹一些。”
“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方越笙不甚在意地把那只小瓷瓶撿起來扔到榻裏側放置的一只精致小木箱裏。如果讓稍微懂點門道的江湖人聽到這幾句話絕對要破口大罵,那可是神醫秘制的在江湖上千金也難求的療傷聖藥,就這麽扔給一個纨绔少爺擦手,簡直暴殄天物!
方越笙已經轉身朝裏躺着了,顯然不希望淩戟再呆在這裏。對淩戟他是怎麽也親近不起來的,盡管淩戟從小就對他忠心耿耿,甚至比所有奴仆都更加忠心,在他面前又向來作小伏低,但是他從十歲開始就被各位長輩和同輩拿着淩戟來跟他比較,然後說他哪兒都不如淩戟,他會心無芥蒂才怪。
淩戟也不再停留,轉身朝外走去。剛走出方越笙住着的清鴻院,就看到幾個人正朝着這邊走過來。淩戟認出那人,也放緩了腳步,與那人迎面遇上。
“是你?”來人看着他挑了挑眉頭,“你來找世子有什麽事?”
“少爺在老爺那裏挨了打,我來給他送點傷藥。”淩戟的态度向來是謙和有禮的,一讓身道,“方公子也是來看少爺的吧,您先請吧。”
這個方公子名叫方越棋,是方越笙的親堂哥,他的父親和方侯爺乃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自小頗受方老國公和國公夫人的疼愛,雖不能襲爵,在府裏也無人會看輕了他們這一房。
同是出身公府,方越新卻比方越笙知道上進,自己還算有些本事,如今也在啓明書院念着書。
啓明書院這座全國最大最有聲望的書院,雖然有一個古板清正禦史出身的山長,在接收學生方面卻也并不能将那些世家纨绔完全拒之門外。因此每一年都會有一些名額分到各個世家手中,家中子弟争氣的自然不需要靠這些名額,自己就可以考進去,不争氣的也就只能拿着這些特權通行令進去混上幾年。即便他們不用參加科舉,一來能混個好聽點的名聲,二來在學院裏也更方便拓展人脈,要知道能進啓明書院的學生要麽是家中極有權勢的,要麽是自己極有本事的,保不齊将來就能出将入相,都是不可輕視的人才。
當然,各位世家的家長們想法是極好的,卻是忽略了這些正值年輕氣盛的少年們關在一處,又有幾個人有那個城府為着未來的仕途和權勢去韬光養晦拉攏人才?世家子弟與清貴或者寒門出身的學生之間毫無疑問地形成了對立之勢,誰也看不起誰,至今已是越演越烈,不可調和了。
方越棋就是那數量極少的自己考進啓明書院的世家子弟之一。
方越棋與淩戟在書院裏就是兩路人,本來也沒什麽好說的,因此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帶着兩個書童進了方越笙的院子。
方越笙躺在榻上舉着手在細細察看,感嘆着淩戟的藥果然比皇宮裏的藥還好使。剛才還紅紅的手心本來都要腫起來了,這麽一會兒已經平複下去,只剩一道淡淡的紅痕,摸上去更是一點也不疼了。
方越棋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堂弟躺在那裏正美着呢,沒心沒肺的更沒一絲危機感。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過去道:“越笙,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說你挨了打,你怎麽又惹着老爺生氣了。”
方越笙一看是自己的堂哥來了,自是十分開心,從榻上坐了起來。他身量修長,也是長手長腿,坐在矮榻上有些不舒服,便索性走到床邊坐了下去。
“怎麽我挨個打,消息是飛着傳出去的不成?這麽一會兒你們就全知道了。”方越笙不太在乎地道,“還能有什麽事啊,不就是老爺又考我的功課,嫌我這不會那不會,我不過頂了兩句嘴,他就氣得拿戒尺了。真是,對着淩戟就怎麽看都滿意,對着我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是不是他親生兒子啊。”
“原來你也知道啊,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知道呢。”方越棋沒好氣地道。
“我知道什麽?”方越笙好奇地問道。
“我的好弟弟啊,你怎麽就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呢?!”方越棋走到方越笙的身邊,恨鐵不成鋼地點着他的額頭,“你都說了老爺對淩戟多滿意多好了。現在也不只是老爺說他好,他在外面的名聲風評你是不知道有多誇張吧。此人自己倒也是個本事了得的,但是武功好學問好的人好多着呢,誰又有他的風光?說他沒有刻意經營名聲沽名釣譽,我是不信的。偏偏他還一直裝得雲淡風輕,本本分分,對我們府上也作出一副忠心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方越笙不太在意地道:“管他想做什麽呢,他又不姓方,光這一條就夠了。老爺再滿意他,還能把我們方府的爵位傳給他不成?就算老爺願意皇上還不會同意呢。他翻不出什麽浪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方越棋也深知這一點。淩戟此人若想出人頭地,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和方府走得太近。憑着他的那些名聲和本事,将來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可他一邊沽名釣譽一邊還巴結着方府,對他又有什麽好處呢?!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想起來剛才淩戟是從小堂弟的院子裏出去的,方越棋随口問道:“他剛才在你這裏?給你送藥?”
“是啊。”方越笙抱着手小心地吹了吹,感受着那還藥膏留在上面的絲絲清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方越棋想了想,不得其道,只能拍了拍小堂弟的肩膀:“我始終覺得他對你好得過頭了,只怕居心不良。雖然方府的爵位他是無法肖想的,但誰知道他有沒有別的企圖呢,你還是注意他一些吧,免得将來措手不及。”
“唉呀,我知道了。堂哥你就是想得太多。”
看着方越笙一副不在意不耐煩的樣子,方越棋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豈止是他想得多呢?淩戟對方越笙忠心耿耿無微不至的态度整個京城圈子裏的人都知道,知道的人又有誰不說是淩戟腦袋搭錯了筋?要麽就是另有所圖。
雖然這麽說對自己的堂弟有點不敬,但是他也覺得,淩戟如果是真心效忠于自己這個小堂弟,那他要麽是個傻的,要麽是上輩子欠了方越笙的這輩子被逼來還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