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軟玉
淩戟到了外面,只見三個打扮得十分利落幹練的年輕人都等在門外,幾匹馬拴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面。
“阿淩,你可算出來了,怎麽這麽久?”一人抱怨道。此人名徐方,今年十九歲,比淩戟早幾個月進了啓明書院。另兩個人一個叫林玄英,一個叫慕晨,都是淩戟在書院中十分要好的同窗。幾個人的家門自然沒有國公府顯貴,不能襲爵只能科考,反而比方越笙那個家夥要有出息得多。
“你們怎麽現在來了?跟我進來吧。”淩戟說着,要引幾人到自己的院子裏去。林玄英道:“不用進去了。淩戟,這兩天放假,我們幾個約好要去城外五裏山上打獵順便踏青去,你去不去?”
“現在?”淩戟皺了皺眉。
看他這副神情,林玄英用馬鞭指着他向同伴說道:“你們看吧,我就說不用來找他。這家夥哪一次放假不是乖乖回府裏當差,你們非要來自讨沒趣。”
慕晨扯着淩戟道:“阿淩,你又不是公府的什麽人,又不指望着國公府給你什麽好處,何必這麽上趕着?你這麽積極地為着國公府也沒人說你一個好字,反而拖累了自己的名聲你知不知道。趕緊的,收拾好東西跟我們一起出城去,別婆婆媽媽的了。”
“這,我現在還真是走不開啊。你們先去吧,我明天過去找你們。”淩戟無奈道。
慕晨疑道:“怎麽?侯爺給你派了差事?”
“沒有。”淩戟嘆道,“只是世子他正在被侯爺考校功課,我若不在,他定是不好過關的。我也怕侯爺氣急了罰他罰得狠了。”
“就為這個?”林玄英瞪大眼睛道,“我說你瞎操的什麽心啊?!人家是親生父子,罰得再重又能重到哪兒去?哪裏要你在這兒獻殷勤。”
淩戟還是那副神情,也不分辨什麽,氣得慕晨一把甩開他的手,大步走向栓在樹下的馬。
“走了走了,人家急着要去巴結主子攀富貴去呢,我們別擋了人家的青雲路。不要在這裏讨人嫌了!”
林玄英看了淩戟一眼,重重地嘆了一聲:“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說完和徐方兩個人也一起下了臺階,走向各自的馬匹。
慕晨一馬當先地飛馳出去,林玄英策馬走過淩戟跟前:“慕晨今天聽了些閑言碎語,都是那些嫉妒你的人在嚼舌根,他也是替你氣不過。他向來口無遮攔的,你別怪他。”
“自然不會,我知道的。”淩戟道,“你們出城之後萬事小心。”
林玄英點了點頭,蹬了蹬馬肚子輕喝一聲,追着另外兩人去了。
耽擱了這麽一會兒,還不知道方越笙那裏的情形怎麽樣了。淩戟回身往書房走去,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啪地一聲重響,聽得淩戟眼皮一跳心口一抽,忙加快了腳步走進書房。
卻見方越笙低頭站在書案旁邊,伸着左手,白嫩的手心上已經腫起了一道紅印子,方侯爺舉着戒尺正要接着抽下去。
“老爺。”淩戟忙出聲喚住方侯爺,也顧不上什麽禮數了,快步走過去将方越笙的手拉了回來。
“老爺不要生氣。少爺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再慢慢教導就是了,老爺別氣壞自己,千萬保重身體。”
“慢慢教導?!還要怎麽慢慢教導?!”方侯爺将戒尺啪地一扔,指着方越笙怒道,“你自己說吧!我早就知道你不上進,也不問你那難的,剛才那些東西連三歲小兒都能倒背如流。你呢?!你還天天去上學,你都學了些什麽玩意兒?!正經的沒學着,浪蕩子的那一套倒是學了個十足十。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上進的東西!你怎麽就不能學學淩戟?!你但凡有淩戟的一半好處,我也能少操點閑心!”
方越笙被打得手心裏火辣辣地疼,又是怕又是委屈,又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是當着淩戟的面被罵,又聽他老子話裏話外拿着淩戟貶低他,再看淩戟還在握着他的手查看上面的傷,只恨得他一把将這個虛僞的男人推開。
“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方越笙怒道,“反正老爺心裏喜歡你喜歡得緊,恨不得你就是他親生兒子呢。你還裝什麽裝,真叫我惡心!”
“你怎麽說話呢!”方侯爺一拍桌子斥道。
“我就是這樣了,你覺得淩戟千好萬好,你認他當兒子,把爵位傳給他啊!我還不稀罕呢!”方越笙雖然對方侯爺又敬又怕,但到底方侯爺對他也是從小嬌寵上來的,不然也不會養成這麽一副性子。此時氣性上來,也不管什麽禮數了,發了一通脾氣就跑了出去,任方侯爺在後面氣得直拍桌子。
“混帳東西,你給我回來!我讓你走了嗎?!簡直是反了,反了!”
淩戟安撫道:“老爺不要生氣,我去勸勸少爺。”
方侯爺看向淩戟,面上現出幾分歉意:“淩戟啊,他口無遮攔,你別把他的那些混帳話放在心上。”
又來了一個口無遮攔的,淩戟有些暗暗好笑。他道:“少爺也是年輕氣盛,他都是小孩子脾氣,我怎麽會将這些話放在心上。老爺,您消消氣吧,喝杯茶,我去看看他。”說着給方侯爺放在桌上的茶碗裏續上茶水。
方侯爺點了點頭,目送着淩戟往方越笙的院子方向走去。
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太過頑劣,又總是這麽個态度,任別人有多少忠心也會被他磨滅吧?他怎麽就看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呢。只盼望在淩戟灰心失望之前,他的兒子能夠真正長大,知道上進,要能獨當一面,還要知道收買人心才好。方侯爺長嘆一聲,搖着走走回書案。
淩戟走到方越笙的院門外,幾個在院子裏灑掃的小丫頭看見他,忙上前來見禮。
“見過淩少爺。”
淩戟讓過她們,問道:“你們少爺呢?”
“少爺一回來就跑回卧房去了,誰也不讓跟。霜荷姐姐跟過去伺候還被他趕出門了。現在正一個人悶在房裏呢。”
淩戟聽了,便往方越笙的卧房走去。這也是他現下這個身份的奇特與方便之處。
若他只是普通的外姓男子,又無爵祿在身,像方越笙這樣的公府世子的卧房也幾乎相當于千金小姐的閨房了,他那種身份想要進去是門兒都沒有的。
若他還是方府家仆,沒有主人的傳喚自然也不能随便進來。
現在他這樣一個不尴不尬的身份,反而使得他在方越笙的所有地盤都暢通無阻。
淩戟走到方越笙的卧房外,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坐在外面的石階上,一臉愁容。
少女聽到他的腳步聲,擡頭一看,面上露出欣喜笑容,一雙大眼睛也亮了起來,起身走向淩戟:“淩大哥,你來了。”
霜荷是方越笙身邊的大丫鬟,與他一樣都是方府的家生奴仆,兩家住得也近,她的父親跟在淩戟父親手下做事,兩人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因此別的人都在方侯爺的命令之下改稱他為淩少爺,只有霜荷一直沒有改口,還是自小的稱呼。
淩戟道:“霜荷姑娘,我來看看少爺。”
“他連我也不見呢,也不知道誰又惹了他生氣。”霜荷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房門。
淩戟走過去推了推門板,居然從裏面拴上了。聽霜荷的意思,裏面也沒個人伺候着,他賭氣自己在那裏傷心,哭得久了只怕要沙着眼睛,氣悶在心裏對身體也不好,淩戟自然不能放任他這麽一個人呆着。
他将手在門板外輕輕一抹,也不知使了什麽巧勁兒,只聽裏面哐的一聲,是門栓落了下來。淩戟推開門,向一臉崇拜地看着他的霜荷道:“霜荷姑娘,你且在外面等一等,我去勸勸少爺。”說着便走了進去,又将門板掩了起來。
幾個早就探頭探腦的小丫頭從四處湧了過來,圍着霜荷往遠處走了走,叽叽喳喳地道:“霜荷姐姐,淩少爺好厲害呀。都說他跟江湖上的高手學的功夫,比護院的師傅厲害多了。他剛才是變了什麽法術,怎麽少爺栓好的門一下子就開了呢?”
又有小丫頭道:“你懂什麽,淩少爺可是考上過武狀元的人,在全國都是第一的厲害,護院師傅怎麽比呢。跟那些只會讀書的公子們比起來,本事更是大多着呢。淩少爺人有本事,長得又好,對人又這麽溫柔可親。哎呀呀,霜荷姐姐真是有大福氣了。”
霜荷滿臉通紅地揮帕子趕人:“你們胡說些什麽,他好不好關我什麽事,還不都幹活去。”
小丫頭們四處躲避,還笑鬧道:“霜荷姐姐害什麽羞啊,誰不知道你們兩家早就有結親的打算了。等以後淩少爺考上了狀元,直接給你掙個诰命回來,到時候戴着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地出嫁,姐姐的造化可就大了。”
霜荷臉上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擰着帕子跺腳道:“我看是我對你們太好了,一個一個都敢拿我嚼舌根了。看我怎麽治你們!”
小丫頭們笑着一哄而散了,倒是有幾個守在院門外的丫頭沒有跟進來湊熱鬧,看着剛才這一幕,有人酸酸地撇了撇嘴向同伴道:“淩少爺人才是好,但我看他眼光也高着呢,你們看他這麽大年紀也沒說親,八成是沖着什麽公府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去的。哪裏能看得上霜荷?大丫鬟怎麽了,還不就是個伺候人的丫頭。”
“就是就是。”倒也有一片附和之聲。
外面的丫頭們是如何議論的自然傳不到門扉緊閉的房裏去。方越笙的卧房布置得十分精致,淩戟一步步走過了寬敞外間,轉過一道屏風,又推開一扇雕花木門,才看到蒙頭躺在窗下小榻上的方越笙。一股軟玉溫香亦随之撲面而來,這種香自然不同于女子的香,卻更不是男人的那種粗莽氣息,那是獨屬于方越笙的味道。
淩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放緩了腳步走向方越笙。
走得近了,便看到他用來蒙着臉的是一塊淺紫色的絲帕。那絲帕服帖地蓋在臉上,将那微微凹陷的眼窩,高挺的鼻梁,還有薄唇的弧度都勾勒了出來,帶着即柔軟又優美的線條。
淩戟的手指伸了過去,在那張臉的上方停了片刻,淩空微微摩梭着,複又收了回來,從容地在榻邊矮凳上坐了下來:“少爺。”
方越笙忽地坐了起來,一把扯掉臉上的絲帕,不可思議地瞪着他:“你怎麽進來的?!”
“從門進來的。”淩戟笑道。
方越笙卡了片刻,想起這個人很是學了些雜門歪道的功夫,有些偷雞摸狗的本事也不足為怪,便幹淨利落地将剛才的問題抛到一邊,随手拿手邊的東西扔淩戟:“你滾!我不想看到你,誰準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滾滾滾!”
淩戟将落在肩上的絲帕撿了起來,面不改色地随手塞到懷裏,正色道:“少爺,還是讓我看看你手上的傷吧。老爺打得不輕,今天不上藥,睡上一晚,明天怕會更疼的。你氣我也好,氣老爺也好,但是別跟自己過不去。”
方越笙猶豫了。他是極怕疼的體質,以前在族學裏被先生象征性地敲了手心,還沒這麽重呢,過了一晚上之後的第二天他都疼得坐立不安。看看手上那道火辣辣的紅印子,方越笙已經可以想象明天疼起來會是怎樣一番難受的光景了。
趁着他猶豫着不再趕人,淩戟靠過去牽起他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這是江湖神醫秘制的傷藥,比宮裏的藥還要好用幾分。今天塗上,明天一準好了。”
說着就用指尖挑起裏面晶瑩透明的綠色膏體,輕輕地在方越笙的掌心按摩起來,以讓藥物充分地吸收。
那藥物甫一沾手,皮膚上火辣辣的感覺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極為舒适清爽的清涼。這下子方越笙是徹底屈服了,湊過去看着自己平攤開的手掌心,指揮淩戟道:“往這邊一點兒。咝你輕些揉,好疼的。”又鼓着嘴往手心裏吹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