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2
姜夔在Z城也算是個傳奇人物,跟綠茵這種幾代傳承的企業不同,姜夔是從底層做起,白手起家,從一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一步一步攀至巅峰。那個年代還不像現在這般,完全依靠資本運作,反而許許多多小人物們,憑借着運氣,眼光,機遇,進而獲得階級升華。
與得之不易的成功相匹配的,則是孜孜不倦地努力與拼搏,年輕時以命博金,透支健康,随着時間的流逝,後遺症逐漸凸顯。
姜夔自從喪子後,身子就一直不好,這幾年身體狀态更是每況愈下,照理說,以他的年紀本該退居幕後,頤養天年。然而集團規模不斷擴張,又沒能培養出合格的繼承人,總是教姜夔不得放心。
脾氣一急,原本就高出平均線的血壓,蹭蹭往上冒。
姜以湛回到別墅時,程未然已經給姜夔紮上了液體,老爺子意識不太清明,半睡半醒,姜以湛随手将車鑰匙丢在五鬥櫃上,往床邊走去。
“怎麽沒去醫院?”
姜以湛扭頭問老許,老許遞給他一條毛巾,回道:“老爺子死活不肯去,說是怕進了醫院就像是一腳踏入了鬼門關,大家也不敢忤逆他,怕他火氣上來止不住。”
年輕而無畏,上了年紀後,反而越發惜命,對生命充滿了敬畏。姜夔因為讨厭醫院的氛圍,特意購買了一些醫療設備,家裏甚至還設立了一間藥房。
姜以湛伸手摸了摸姜夔的手臂,有些涼,他問:“血壓多少?”
這句話問得是程未然,程未然從美國回來後,就一直擔任着姜夔的私人醫生,平時做些常規檢查,姜夔對她信任有加,大大小小的事務皆由她全權處理。
程未然正盯着他發呆,從他一進門時,她就瞧見了他鎖骨處暧昧的痕跡,他這人穿襯衫從來不喜歡系領口處的紐扣,因此很容易就被人窺探出襯衫下的秘密,不用猜就知道那是什麽。
程未然心頭酸澀,神智微失,察覺到他疑惑的目光,程未然忙回神,回道:“剛才又測了一次,185,不過其他指标還好。”
老年人最怕高血壓,姜夔年輕時及喜飲酒,喝酒豪放,創業時應酬頗多,身體早就被掏空,過了中年,血壓就一再飙升,最緊急的一次,差點沒從急救室裏活着出來。
自此,煙酒魚肉,幾乎被列入絕對禁止名單裏。
“他喝酒了?”
嗅到了淡淡的酒氣,姜以湛濃眉微蹙,瞬也不瞬地盯着程未然,烏瞳裏隐有薄怒,似在指責她的不盡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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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平日裏對待自己就冷冷清清,不算熱絡,可是也很少用這種語氣,程未然的眼圈登時紅了,不過她也無從辯解,姜家待她不薄,給的薪水也超出業界水準,答應過會全心全意看護老爺子,到底是疏忽了。
程未然吸吸鼻子,低聲說:“對不起,是我的失職,我今天出了趟門,所以——”
“知道了。”
冷淡的語氣,絲毫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程未然心裏一酸,眼淚差點飙出來。
老許尴尬地解圍:“小姜總,這個跟程小姐沒關系,太太今天去逛街,拉着程小姐——”
“所以她人呢?”
老許愣了愣,也慫了,“……老爺子說人多看着心煩,就讓她先回房了。”
姜以湛冷笑一聲,倒也沒說什麽。
老許打量着他的臉色,思量許久,說道:“小姜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你說。”
老許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回道:“老爺子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您以後還是多陪陪他吧。他老人家嘴上雖然不說,內心還是特別希望您能陪在身邊。”
話裏有話,意思明确,希望他能夠常回家住,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教人無從反駁。
姜以湛知道老許指的是什麽,他沒做聲,只是低頭看着姜夔。
才一段時間不見,老爺子又添了不少白發,臉上的皺紋也越發深刻。在他眼裏,姜夔一直是座無堅不摧的大山,可現下瞧上去,原來,他也有脆弱的時候。
姜以湛的心情複雜無比,他拿起毛巾給姜夔擦了擦額際的汗水,陷入沉思。
老許見他雖然沒回應,卻也明白他聽進去了,老許暗自松了口氣。
……
下午,吳媽炖了滋補湯,按照營養師的要求,合理選材,既營養又清淡。程未然下了樓,吳媽已經盛好了湯,姜夔雖然醒了,不便劇烈運動,索性就在室內用餐。
“吳媽,我來吧。”
竈臺上還熬着中藥,程未然迎了上去,作勢去接湯,吳媽忙說:“怎好勞煩程小姐,湯剛出鍋,燙手得緊,您還是別沾手了。”
程未然笑道:“沒關系的,您不是還要熬中藥嗎?這個交給我就好。”
吳媽贊許道:“程小姐您人真好。”她拿了只盤子,将湯碗放上去,這才交給程未然,“那就麻煩您了。”
姜夔沒什麽胃口,早餐只喝了點粥,午餐吃了一小碗軟糯的面食,姜以湛拿了只抱枕墊在他後背,扶他坐直身子。姜夔卻厭倦了整日卧床,掙紮着起身。姜以湛拗不過他,只好扶着他站了起來。
“你怎麽還不走?”
姜夔借助他的力量,勉強站了起來,頭暈的感覺減少了些,只不過胃裏還是翻江倒海,不大舒适。他睨了一眼孫子,沒好氣道:“公司一堆事務待裁決,你不務正業,跑來這裏做什麽?”
見孫子不吭聲,姜夔挪動着腳步,在落地窗旁邊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念叨着:“老許也是,一點風吹草動就把你撈回來,大驚小怪,不知輕重。”
他手腳有些發麻,不太活絡,姜以湛蹲在他身邊,沉默不語,耐心地幫他揉搓着手臂,舒筋活骨。
姜夔打量了他一會兒,嘆息道:“吓到了?”
姜以湛依舊沒做聲。
“怕什麽,沒出息。不過就是老毛病了,你與其在這裏瞎操心,不如收收心,管管公司。我聽明軒說,清泉湖項目三家角逐,撇開錦繡不談,跟綠茵競争,你有把握嗎?”
“不知道。”
姜夔沒想到孫子回答得如此直白,這種時候,即便是心裏沒底,不也該給自己鼓鼓氣,積極表态嗎?姜夔被氣笑了,說道:“你倒是敢說。”
姜以湛說:“但我會積極應對。東三環的077地塊,我打算不惜代價拿到手,作為籌碼之一。”
姜夔愣了一下,眉目舒展開來,他縱橫江湖多年,即使姜以湛沒多做解釋,姜夔也大致了解他的用意。
鼎盛集團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只由得他一手掌握的小公司,随着上市,越來越多的資本介入,內部關系錯綜複雜。姜夔知道那些個股東們各懷鬼胎,年輕的後輩不足以震懾,孫子在公司,一無威信,二無政績,日子并不好過。
姜夔囑咐道:“孩子,想去做什麽就放手去做,不必諸多顧忌,爺爺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爺爺不怕你做錯,就怕你不作為,鼎盛有足夠的資本由得你試水,至于那些仗着資歷的老家夥們,交給爺爺處理,你只需要無所畏懼,一往直前,懂嗎?”
姜以湛心頭發軟,朝他點點頭,半開玩笑道:“公司的事情我會看着處理,您就甭操心了,安心養好病,我還指着您給我撐腰呢。”
姜夔感受到了一絲欣慰,起初,他是不樂意找上林沅的,但現下看來,效果不錯,甚至超出預期。
姜夔心裏輕松了一些,仔細打量孫子,冷不防瞥見孫子鎖骨處的痕跡,姜夔怔了怔,老臉不禁一紅,忍不住問:“你昨晚跟誰在一起?”
姜以湛動作僵了下,很快就恢複平靜,換了只手揉搓,他無意隐瞞,當下就漫不經心道:“您不是早知道了嗎?”
身邊放了一堆眼線,還有什麽能瞞得過這位老人家?不過,他自己也沒打算隐瞞,随老爺子高興了。
姜夔沉吟片刻,眉毛揚了揚,笑了,“開心嗎?”
“嗯,很開心。”
跟姜夔向來無話不談,姜以湛并不避諱,提及林沅時,臉部線條舒緩,烏瞳裏不期然融了抹笑意。
姜夔點頭,“既然如此,早點結婚吧,趁爺爺還沒進墳墓,給我多生幾個重孫子。”
他一直屬意着程未然,這些年也沒少給孫子拉郎配,怎奈孫子完全無意,姜夔本身就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不然不會對初戀念念不忘,也不可能多年後娶了初戀的妹妹,因此,對待兒子和孫子的感情上,并不打算幹涉太多。
盡管兒子的婚姻依舊是個悲劇,姜夔想的卻是,既然是自己選擇的道路,無論結局如何,理應自行承擔。
姜以湛嗤笑一聲,擡眼望着姜夔,嘴角挂了抹頑皮的笑意:“您不打算棒打鴛鴦?比如,以您的身體情況作為籌碼,逼我就範?”
“你會聽嗎?”
“不會。”
姜夔吹胡子瞪眼,“那不結了。”他頓了頓,又笑了,“而且,我這位可愛的老人家很惜命,還想留着健康的身體抱抱我可愛的重孫子。”
……
他們後來說了什麽,程未然已然麻木,手指碰到湯碗,燙得指節發紅,卻并不覺得疼痛。路明軒剛出差回來,站在樓梯口觀察了她許久,須臾,他的嘴角彎了抹弧度,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早上六點半,黑色邁巴赫開入別墅區,姜家購買的別墅位于北郊,別墅環湖而建,植被茂密,私密性甚佳,林沅按開車窗,望向窗外。
室內很安靜,想必都還沒起床,吳媽正在準備早餐,門鈴響了,吳媽放下手裏的活計,去應門。門開了,露出薛恒的笑臉,“吳媽,小姜總呢?”
“噓,小點聲。”吳媽瞪了他一眼,薛恒吐吐舌頭,壓低嗓音問她:“還在睡?”不是說今天要早點出發去拍地嗎?還特意交代了把林沅帶過來,這會兒自個兒倒是賴床不起。
“昨兒老爺子又不好了,小姜總一夜沒合眼,剛睡着。”
薛恒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林沅,讓了讓身子,朝林沅道:“林秘書,進來吧。”
林沅坐在客廳沙發上,吳媽幫她倒了杯茶,又忙去了。林沅雙手捧着玻璃杯,送到唇邊,抿了一口玫瑰花茶,耐心等待。等了一會兒,薛恒“蹬蹬蹬”地下了樓,抹了把汗水,對林沅道:“林秘書,小姜總說讓你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出門一趟,回來晚了。
啊啊啊,現在才更新。
話說,人生中最難過的,便是“子欲養而親不在”
趁着父母年輕,多多陪陪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