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
一周後,林沅就接到了調令,正式到地産開發部報道,總監級別。
以林沅的資歷,是夠不上總監級別的。殷玠本來計劃先給林沅一個經理級別練練手,等她熟知業務後,再另行打算。哪知他老爸給地産開發部門空降了一名一把手,連總監的職位也想從集團調派,這教殷玠十分惱火。
于是,在殷策先一步空降了負責人後,殷玠立即将林沅從經理級,直接提拔至總監級。殷策雖覺得兒子胡鬧,但他本人理虧在先,因此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遂了兒子的心願。
這對父子的拉鋸戰,倒是苦了林沅。
她跟在殷玠身邊的六年裏,雖然進步神速,可隔行如隔山,到了一個新的部門,一切都将從零開始。她深知自己幾斤幾兩,承擔這麽個重責,教她心下微跳,惴惴不安。
但既然殷玠敢給,她也不會認慫。
林沅的辦公室緊鄰地産開發總周文,她将資料箱放在桌子上,不及整理,殷玠的新任秘書張琳虛敲了下玻璃門,小腦袋探了進來,“林特助,啊不,林總監。”
張琳還沒适應林沅的新身份,一時間改不了口。林沅朝她笑了笑,說:“沒關系,不用特意改口。有事嗎?”
“殷總叫您去一趟。”
張琳好奇地打量着她的新辦公室,一臉的豔羨,“林特助,您這個辦公室好棒,我什麽時候才能有單獨的辦公室,您不知道,每天面對着殷總,我分分鐘就想辭職。”
張琳今年21歲,是T大金融系的高材生,人長得漂亮,家境也不錯,說起來,也是百裏挑一的人才。
她眨眨眼睛,可憐巴巴的模樣有點像只毛茸茸的小動物,“殷總是不是從來都不笑的?我來公司三個多月,日日殚精竭慮,每回他一叫我去辦公室,我都全身發軟,真是要命。林特助,您剛來公司時,也這樣嗎?”
林沅想了想,合上了筆記本電腦,“教你一個秘訣。”
張琳眼睛一亮,“是什麽?”
林沅微笑:“你把殷總想象成一捆又一捆的人民幣,你會覺得跟他相處下來,十分的輕松愉快。”
“……呃……殷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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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瞧見門口的某人,張琳吓得縮了縮脖子,偷偷朝林沅使了個眼色。
林沅頓悟,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面上倒是波瀾不驚。
殷玠倚靠在玻璃門上,眉眼冷清地注視着她。
張琳瞅瞅殷玠,又瞧瞧林沅,氣氛好像有一點點不妙。她挪動着蓮花小碎步,一點一點地往門邊平移,終于移出門外,也顧不得腳上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逃得比兔子都快。
“殷總。”
見上司不說話,林沅打破沉默,朝他微笑,笑容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配方——完美無缺卻缺乏感情。
是他以前需要的那種,但現在看上去,總覺得有點礙眼。
殷玠濃眉緊了緊,按捺住心裏莫名的火氣,狀似平靜地說:“來我辦公室,我有話對你說。”
“好。”
言簡意赅,公事公辦。
從殷玠辦公室出來後,林沅緊繃的神經總算稍微放松,她大致也知道殷玠調她去地産開發部擔任高位的用意,并不是多看重她的能力,左不過就是為自己埋個眼線,随時掌控全局。
他就是這樣的人,對誰都不能完全信任,換言之,他只相信他自己。
但對于他的提拔,林沅還是很感激,她對身居高位沒什麽追求,只想多多賺錢,而随着職位的上升,薪資級別自然跟往日不能同日而語。
殷玠交待了一番,林沅低垂着腦袋,洗耳恭聽。
臨出門前,他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說:“林沅,記住,你是我的人。”
這句話,乍一聽沒毛病,但林沅總覺得他的眼神,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樣。
出了門後,林沅仔細回想着殷玠的一舉一動,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晚上下班回到租住的地方,已經過了十一點。
林沅租住在T大附中旁邊的教師家屬院,二十年前的老樓,沒電梯,沒綠化,小區也沒啥正經物業。但勝在地理位置優越,緊鄰地鐵3號線,公交線路多,并處于居民生活區,衣食住行倒是非常方便。
一年前,政府創衛,為了整體形象,家屬樓在外立面上進行了翻修,至少從外觀上來看,尚可。
林沅跟別人合租在二樓,六十平米的小兩居,因為是老樓,沒什麽公攤,除了衛生間特別憋屈外,其他還成。
她從包包裏取出鑰匙,剛把門鎖扭開,就瞧見沙發上糾纏的兩條人影裹着床單,狼狽地往室內跑。
林沅愣了一下,知道是她的室友佟霜霜帶了男朋友回來。房間隔音不好,佟霜霜偶爾帶男友回來過夜時,往往睡到半夜,林沅還能聽到隔壁大床震動的聲音。她睡眠淺,一點小動靜就能驚醒,繼而很久都難以入眠。
好在她的室友佟霜霜是個直脾氣的東北大妞,人實在,心腸好,不愛交際的林沅,這兩年倒是跟佟霜霜相處不錯。
忙碌了一天,身心疲憊,林沅拿着洗漱用品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年久失修,搖搖欲墜,家裏多了一個男人,總是不方便。她想了想,從客廳拿了把椅子過來,擋住了沒辦法上鎖的門。
衛生間的角落裏丢棄着一只用過的安全套,林沅胃裏一陣反酸,忙別過臉,用淋浴器将臺盆徹底沖洗了幾遍,才就着流動的溫水,卸掉粉底和唇膏,又掬了把涼水,拍了拍臉頰。
洗漱完畢已經十二點多,她躺在床上合上雙眼,盡管隔壁還在持續運動,許是太過疲憊,加上大病未愈,她很快就睡着了。
這晚,林沅做了一個夢。
姜以湛第一次自殺是在一個雷雨天,風大雨大,衛臨淵的畫室離居所相隔甚遠。剛過十一,他帶着學生戶外寫生完畢,學生們交上來的作業需要一一批改,為了趕進度,加班時,他索性就直接住在了畫室。
林沅給姜以湛整理好床鋪後,在浴室門口等了他許久,也不見他出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究是擔心上了頭,她敲了敲浴室的門。過了半晌,才從裏頭傳來氣若游絲的聲音:“救救我——”
聞言,她也顧不上男女有別,豁然推開浴室的門。
浴室裏氤氲一片,少年裸着上身,穿着運動長褲,半趴在浴缸邊緣,地面上血跡斑斑,林沅驚恐地望着他,只見不斷有鮮血從他的手腕處溢出,血液順着潔白的浴缸緩慢下滑,直至與地面上的融為一團。
她吓得腿上發軟,不斷後退着,雙手扶着浴室的門才勉強支撐身體的重量。
“媽媽,求求你不要、不要——”
越來越虛弱的聲音下,少年緩緩擡頭,他的臉色慘白如霜,素日裏殷紅的嘴唇,此時也變得黯淡無光。
她害怕極了,可瞧他難受的模樣,也不知道從哪裏生來的勇氣,跌跌撞撞地從置物架上抓了條毛巾,按在了他的傷口上。他的意識已然渙散,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雪白的毛巾很快就被血液浸染,林沅又急又怕,眼淚也在同時飙了出來。心裏害怕,腦子卻很清醒,她知道着急沒用,這個時候應該立刻尋求外界幫助。
她将毛巾打了個結,避免血液加速流失,見他恹恹地趴在浴缸上一動不動,她也不敢貿然挪動他,飛速跑去客廳拿起固話,給衛臨淵去了個電話。一連打了幾個,都無人接聽,她心裏涼透了,猛然想起什麽,她趕緊擦擦眼淚,撥通了急救中心的號碼。
折騰了一夜,姜以湛總算從鬼門關給扯了回來。
林沅坐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直到現在還沒從驚駭裏緩過勁兒。醫生摘下口罩,語氣凝重地對衛臨淵說:“病人雖然暫時搶救過來,但生存意志不強。除了一身的病,這孩子還有很嚴重的抑郁症,你這個做家長的竟然将兩個孩子單獨留在家裏。幸好小丫頭機靈,不然——”
見他一臉沮喪和愧疚,醫生也不好太過責備他,緩了緩口氣,說:“我建議,還是将他送到專業的治療機構,進行系統的心理治療。這種事情發生一次難不保會有第二次,除非你們天天看着他。”
衛臨淵沉默無聲。
醫生嘆了口氣,“知道做家長的不舍得孩子,但為了孩子好,還請衛先生慎重考慮。”
幾天後,姜以湛的傷口已經愈合,畢竟年少,恢複得快。他似乎已經不記得自裁的事情,對于自己手腕上多了一條傷疤驚恐不已。衛臨淵這幾天上網查了許多關于抑郁症的案例,他是知道根源在哪裏,又聽幾個醫生的建議,衛臨淵有點犯了愁。
出院的那一天,衛臨淵彎腰平視着姜以湛,在肚子裏醞釀了許久,演練了無數遍的話,觸及他單純又無邪的眼神,他突然覺得自己何其殘忍。
姜以湛直視着他,問:“衛叔叔,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他才剛開始正常說話沒多久,又因為從出生起就被母親幽禁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不見天日,沒有正常交際,整個人像個小孩子一樣,稚氣滿滿。
衛臨淵心想: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思及此,他強迫自己狠下心來,盡量用歡快的語氣說:“以湛,我們,我們一會兒不回家,衛叔叔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正在整理行李的林沅動作僵了僵,似乎不可置信,扭頭看着衛臨淵。
衛臨淵回避着她的眼神,面上的笑容有一絲絲龜裂。
姜以湛歪歪腦袋,“去哪裏?阿姐也去嗎?”
衛臨淵狼狽地低語:“嗯,阿姐會跟叔叔一起送你去。”
姜以湛沒聽出他言外之意,他聽林沅也會過去,心裏高興起來,當即就答應了下來。
車子停在了西郊的一家療養院,許是被療養院裏的人吓到了,亦或者是心裏隐隐約約覺得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
姜以湛下了車後,遲遲不肯挪動腳步。衛臨淵心裏一疼,好脾氣地安撫他:“以湛,你瞧,這裏有很多跟你一樣的小夥伴兒,有很多負責人的阿姨天天陪着你,你乖乖的,衛叔叔和林沅姐姐會時常來探望你。”
“我、我想回家,我、我不要在這裏。”
他手足無措地躲在林沅身後,緊緊攥着她的衣角,甚至不敢回應衛臨淵的眼神。
“以湛——”
“我不要!”
見衛臨淵朝他伸出手,姜以湛想也不想,抓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手臂上的劇痛讓衛臨淵一時間沒能控制好力道,反手一個耳光揮了過去。
一個耳光,教他們三個同時愣住,衛臨淵懊悔不已,忙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勢,姜以湛被他吓到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瑟瑟發抖,“不要,不要打我,求求你——”
“以湛,對不起,我——”
衛臨淵才想靠近他,林沅伸出雙臂擋在了他面前,神情冷漠又倔強。
她一個字都沒說,可衛臨淵卻覺得,自己正在被她的眼神一刀又一刀地淩遲。他眼見她從地上将姜以湛拉起,牽起他的手,一語不發,轉身離去。
正午陽光正好,兩個孩子手牽手沐浴在陽光下,地上的影子由近及遠,漸漸地消失在眼前。衛臨淵忽然覺得被陽光刺痛了眼睛。
田野裏遍布着不知名的小花兒,姜以湛幾近貪婪地采了一朵又一朵,直到被生長在邊角的小白花吸引。
這裏有一片棗林,時值白露,大棗漲勢甚好,有一些緊挨着圍牆,一陣雨後,地上滾落了不少大棗。林沅從裏頭挑揀出一些完好的,用衣服兜着。這麽一會兒不見姜以湛,她直起身子,四下張望。
很快,就瞧見了他的身影。他摘了一束小白花,看見她後,朝她咧咧嘴,表示他正在微笑。不,嚴格意義上,不能算“笑”,只能勉強算是扯動了下臉部肌肉,盡管她已經很努力地在教他了。
林沅被他滑稽的笑容逗樂了,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他拿着花束湊到她面前,問:“這是什麽?”
“小雛菊。”
白色花瓣的小雛菊經過雨水的洗禮,越發的幹淨清靈,林沅蹲在地上,雙手托腮瞧着他,竟覺得他的氣質跟這些小雛菊莫名搭配。
一朵純淨的小白花,一朵什麽都不會的小白花。
有點可愛,但也很犯愁。
林沅心底生出幾絲惆悵。
他伸手摸了摸花瓣,又問:“怎麽寫?”
林沅偏頭看了他一會兒,從一旁撿了跟樹枝,在泥土地上寫了三個字。
姜以湛湊近看了一眼,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疑惑,“我的名字是小雛菊?”
林沅驚了,她只寫過一次他的名字,沒想到他竟然會記得。
姜以湛從她手裏拿過樹枝,學着她的模樣,在地上寫了兩個字,他指了指,看着她說:“林沅。”
“嗯?”
“你的名字,我會寫。”
他得意地眯了眯眼睛。
林沅:“……”
瞧他一臉傲嬌的模樣,她有點忍俊不禁。
他從花束裏抽出一朵,折了下來,在林沅驚訝的眼神下,給她別在了頭上。
“好看。”
他歪歪頭,對着她笑:“林沅很好看。”
林沅被喧鬧的鈴聲吵醒,夢裏的笑容也煙消雲散,自從進入綠茵集團,因為太過忙碌,她很少做夢。沒想到竟然會夢見這個,她想,也許是跟他相遇後,腦海裏塵封已久的往事,也漸漸開始複蘇。
她揉了揉眼睛,拿起了手機,現在是淩晨三點,她看了眼設定的鬧鐘,想必是忘記取消了。她點擊了下屏幕,将手機丢在一旁,可這會兒卻再也無法重新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
又修了下文,更新晚了,不過章節很肥!
這本大概是我寫的最慘的男女主了,又一本男女主拿錯劇本的書!
哈哈哈!不過,姜小白很快就會逆襲保護好小姐姐的!我保證後面很甜很甜。
話說,看書的親親們能留個評嗎?作者菌每天都覺得自己在單機中。
雖然确實在單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