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夢境是破碎的。
冰冷潮濕,昏暗無光。
女人坐在鏡子前塗抹着唇膏,地板上堆滿了空酒瓶子,還有一些久久未清理的垃圾,刺鼻的味道兒令人作嘔,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忘我地塗抹着唇膏。
大紅唇膏質地不好,即使塗了一層又一層,依舊不能教她滿意,她一怒之下,憤恨地将唇膏丢在了鏡子上。
鏡子裏的那張臉,妖豔妩媚,蠱惑人心。女人伸出指尖,輕輕在鏡子上劃過,尖銳的聲音透過鏡子傳遞到心靈深處,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幾乎令他嘔吐。
終于,女人轉過了身子,微微俯身,狀似愛憐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他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女人擡高他的下巴,笑容有些缥缈,“以湛啊,你想逃走嗎?你想要離開媽媽,是不是?”
他恐懼地咬緊牙關,不敢回應。
女人見他不回答,笑容漸漸消失,妖美的眼瞳裏閃過幾絲惡毒,擱放在他下巴上的手緩緩移至他纖細的脖頸間,溫柔地撫觸了一會兒,驀然收緊。
他不能呼吸,開始劇烈咳嗽。
“為什麽不說話?!你說話啊!說話!!”
他雙手緊緊扒着她的手,試圖讓她放松,他快要窒息,他好像快要死去一般的難受。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你爸爸他不要我們,都是你的錯!”
女人松開他的頸項,一個耳光打得他腦袋嗡嗡作響。
女人突然抓住他的頭發,将他提起來,觸及他眼睛裏的驚恐後,她越發地惱火,歇斯底裏地叫喊:“都是你!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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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劇烈地搖晃着他,“如果沒有你就好了,沒有你的話,你爸爸就會回到我身邊,那個女人算什麽東西,你爸爸根本不可能愛上她,他愛的是我,是我——”
她說了無數個“是我”,頹然坐倒,同時也松開了對他的挾制。
他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着,胸口處悶悶的,幾乎要排空所有的氧氣。
“以湛啊——”
女人的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溫柔得讓他越發地恐懼。
“你說過最喜歡媽媽的,是不是?”
她将他抱起,他勉力掙紮,她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脊背,“為了媽媽,你願意去死嗎?”
不等他回應,她将他抱至浴室,浴缸中,清澈的水流已經溢出,他祈求她,雙手牢牢抓着她的手臂,“不要,媽媽不要,不要——”
水流緩緩地将他淹沒,他的眼睛從一片恐慌,漸漸變得黑暗一片。
姜以湛從噩夢中豁然驚醒,頭頂的大燈亮如白晝,額際的汗水打濕了枕頭,他脊背發涼,毛骨悚然,急不可耐地從床頭櫃裏翻出了一個藥瓶,倒出兩顆,也沒心思去找水,直接吞咽了下去。
牆上的鐘表“滴答,滴答”,他精神恍惚地望着分針,瞧着它轉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擁着被子,将自己埋了進去。
早上八點。
吳媽将早餐備好,姜家人飲食清淡,幾碗銀耳雪燕粥,幾顆煎蛋,牛奶,幾片面包外加一些精致的小菜。
田蓉穿着真絲睡衣下了樓,最近睡眠不好,平添了幾絲皺紋,美人遲暮,即使坐擁財富,也不可逆轉。她昨晚跟幾個貴太太一起打牌,輸了不少錢,心裏正郁結,又聽兒子路明軒提到姜以湛的事情,心情越發不好。
吳媽見她下樓,恭敬地問候了一聲,“太太早!”
田蓉傲慢地點點頭,率先就座。過了一會兒,姜家老爺子姜夔在路明軒的攙扶下,依次落座。姜夔坐下後,看到空缺的位置,轉頭問吳媽:“以湛呢?”
吳媽說:“少爺昨夜酒喝得有點過了,許是睡着呢,我這就去叫他。”
姜夔擡手阻止她:“算了,讓他多睡會兒吧。你把飯菜盛出一份給他留着,等他睡醒再說。”
吳媽應了。
田蓉撇撇嘴,見兒子眼圈發黑,心疼不已,不禁抱怨道:“老爺子,不是我多事,以湛這孩子今年也25歲了,您疼他,讓他一回國就進了集團,我曉得您是想培養他。他在國外慣常胡鬧就算了,這進了公司,野性不改,您瞧前幾日的事兒鬧的沸沸揚揚,這要不是明軒在,怕不是要鬧出人命——”
姜夔“砰”地一聲,将筷子摔到了桌子上,田蓉吓了一跳,立即噤聲。
路明軒倒是不徐不疾地咬了口面包,好似根本沒聽到母親的抱怨。
姜夔端起牛奶,抿了一口,狀似不經意地問:“明軒,以湛在公司又胡鬧了?”
“還好。”路明軒拿起濕巾擦了擦嘴角,對上姜夔探究的目光,“小孩子心性,剛進公司不适應,缺乏歷練,等多帶帶他就成,您老就安心地把他交給我吧。”
姜夔口裏嚼着菜,半晌才幽幽嘆息道:“我那個不孝子生前惹得一身風流債,倒是苦了孩子。我心疼他,見不得他受半點委屈,明軒啊,你說說看,是不是我太放縱他,反而是害了他?”
“您別多想,那孩子性子敏感,又在——”
路明軒頓了頓,才語帶保留地說:“又在那種地方待過兩年,性子乖張一些也屬正常,有我和程特助在,您就放寬心。”
姜夔連連點頭,“放心,有你在,我還有什麽不放心。唉,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能撐多久,就怕哪天眼睛一閉,留下這孩子一個人,如何去承擔這偌大的家業?想來,是不能夠再由着他的性子來了。”舀了勺粥,他說:“吳媽,去将少爺叫下樓。”
轉頭又對路明軒道:“吃完飯你們一起去公司,以後他在公司有什麽不得體的地方,你這個做叔叔的也管着點,別跟我這個老糊塗一樣,萬事都替他兜着扛着。有時候,也該讓他知曉,世間之事,不會盡如他意,剛極易折,他那個性子,我是真的拿他沒法子。”
田蓉沒好氣地冷哼:“管?怎麽管?他這個做叔叔的,見了侄子,不還得跟旁人一樣,恭恭敬敬地尊稱一句‘姜總’嗎?下屬管理上司?”
“媽——”
路明軒朝她搖搖頭,示意她別瞎說。
田蓉氣呼呼地不吭聲了。
姜夔對她的話絲毫不放在心上,他夾了一口小菜放在口中,漫不經心地說:“鼎盛将來總歸是要交到以湛手上,在這以後,所有人都得叫他董事長,怎麽,你有意見?”
聽出他語調裏的不悅,田蓉心中一凜,趕緊陪笑道:“老爺子說笑了,我這不也是關心他,怕他身居高位不自重,到時候壞了自己的名聲,惹得股東們哀聲怨道,就不好了。”
姜夔哼了一聲,不理她。田蓉也不敢再多嘴,心虛地瞄了他一眼,總算是安生下來。
等了片刻,吳媽蹬蹬蹬地下了樓,說:“老爺,少爺他不在房裏,剛聽劉管家說,他一早就開車出去了。”
姜夔怔了一下,不禁開始擔憂:“他自個兒開車?”
“是。”
姜夔看着路明軒,路明軒很上道,朝他點點頭,“我給程特助去個電話。”
上午十點,姜以湛驅車來到了中心醫院。他将車子停好,剛想朝住院部走去,一個老婆婆擋住了他的去路。
老婆婆頭發花白,衣衫褴褛,眼神似乎也不大好,一直半合着眼睛,瞧見他從車子裏下來,老婆婆忙迎了上去。
她手裏拎了只竹籃,籃子破舊,裏頭零零散散地擺放着紅玫瑰和幾簇小雛菊,玫瑰花含苞待放,鮮豔欲滴,像是新進采摘,“小夥子,買花嗎?”
姜以湛被迫停下腳步。
老婆婆讨好地舉了舉籃子,殷切地推薦着自己的産品,“自家種的,你聞聞,特別香,最适合探病用了。”
空氣有些涼,老婆婆打了個噴嚏,看上去可憐巴巴。
姜以湛看了她幾眼,默默從皮夾裏掏出了兩張百元大鈔,放入了她的竹籃。老婆婆連連道謝,見他沒有拿花的意思,老婆婆急了,步伐蹒跚地跟在他身後,“小夥子,你的花兒忘記拿了。”
他且行且道:“我不需要。”
老婆婆不依不撓,“小夥子,老婆子雖然眼神不好,腿腳也不靈便,咱人窮志不短,斷不能接受施舍。”
她将整個籃子塞給他,滿是褶子的臉上,堆滿了真誠的笑意,“小夥子你心腸好,這些玫瑰花就送給心愛的姑娘吧。婆婆告訴你啊,婆婆家的玫瑰花特別靈驗,祝你早日追到心愛的姑娘。”
說完,還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姜以湛:“……”
心腸好?說他?
他心裏好笑,見老婆婆慢騰騰地朝醫院大門口挪動,直至消失在人流中。他掂了掂竹籃,轉身走至垃圾桶旁,本想丢進去,目光觸及那幾簇小雛菊,他有片刻失神,鬼使神差地又将籃子拎了回來。
到了住院部,姜以湛被破舊腐朽的氣息震驚了。
因為設施老化,來這裏住院的大都是些貧困戶。
他不能理解,宴會那晚,她穿着六位數的高定禮服,妝容精致,舉止優雅。聽說她是綠茵集團殷玠的首席助理,薪水應該也非常可觀,為什麽會選擇在這裏住院?
住院部很冷清,出出入入的都是些老頭老太太,姜以湛在護士的指引下,總算是找到了林沅的病房。
這裏因為沒什麽收入,醫護人員配置不夠,護士給他指明方向後,就急匆匆地去忙自己的了。
姜以湛在病房門口站了許久,透過玻璃窗,瞧見她一個人坐在床上,一手打着吊瓶,一手拿了本書,正在仔細閱讀。
陽光穿透窗棂,柔柔地灑落在她臉上,她脂粉未施,素面朝天,一頭黑發松松垮垮地绾了起來,露出纖細柔美的頸項,安靜看書的模樣,乖巧可人,跟那夜的風情妩媚判若兩人。
姜以湛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她,須臾,她好像有些乏了,閉目養神。
微風吹得書頁沙沙作響,他也不知道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直到瞧見她的液體滴盡,沒有護士過來換藥,她的血液開始回流。
他回神,正巧有護士經過,他向前一步,攔住了護士,指了指她的房間,語氣生硬,“病人的液體都滴完了,你們這裏這麽不負責的嗎?”
小護士先是被他精美的面容迷惑,又一瞧他冷漠的眼神,被吓到了,連連道歉,趕緊進了病房。
林沅睡眠向來很淺,聽到外頭騷動,她睜開了雙眼,小護士一邊給她賠不是,一邊将液體給她拔掉,說:“林小姐,您男朋友在外面好像等了很久,你們吵架了嗎?”
小護士跟林沅還算熟谂,去年大過年的,林沅闌尾炎複發,住了院。剛好是這個小護士值班,小護士見她動手術都是一個人,對她頗為照應,一來二去,也算混了個臉熟。
男朋友?
林沅聽她這麽說,愣了一下。
她疑惑地起身,拉開了門,門外空無一人,倒是多了一只竹籃,竹籃裏竟然還有幾支玫瑰和幾簇小雛菊。
小護士跟着她出門,臉上寫滿古怪,“噫?剛才還在這裏,一轉眼不見了。一個年輕男人,穿着白襯衫,長得特漂亮。”
漂亮?
林沅低垂眼眸,失神地望着那籃子花朵。
作者有話要說:
姜小白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蘇寶寶。
本文很慢熱,節奏不會那麽快。
熬過前幾章,後面會爆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