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小雨絲絲入扣,林沅撐開小花傘,一趟又一趟地将院子裏的多肉植物搬入室內,以免充沛的水量将植物淹沒。
等她将最後一盆仙人掌成功移到室內時,衛臨淵推開院門,他穿了一件灰色格紋毛衫,許是沒帶傘的緣故,毛衫上已然有幾團水漬。
林沅見狀,趕忙從室內拿了條幹燥的毛巾出來,等在他身邊站定,才發現他身後多了一個少年。他身上罩着衛臨淵的風衣,因為小小的,風衣垂墜在地,将他整個人都套了進去,尤為滑稽。
“沅沅,這是以湛,今後會跟我們一起住。”衛臨淵慈愛地揉了揉少年的黑發,彎下腰指了指林沅,對他說:“以湛啊,這是林沅,大你一歲,你可以叫她一聲姐姐。”
少年咬着嘴唇不吭聲,黑漆漆的眼睛澄淨又迷蒙,像是一頭迷失在森林裏的小鹿,看向她時,隐隐有點惶惶不安,大概是認生。
林沅朝他伸出手,少年下意識地往衛臨淵身後藏了藏,偶爾伸出小腦袋偷偷瞄她一眼,對上她的眼神時,又跟受了驚的小鳥般,立刻縮了回去。
“以湛,別害怕,這裏沒人會傷害你。”
衛臨淵鼓勵似地朝他微笑,少年雙手緊緊攪着他的毛衫,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反而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夜色裏。
暖黃的燈光下,少年長相極美,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興許正是這個緣故,他眼底和嘴角的淤青,才尤為矚目。
“以湛,衛叔叔帶你去洗澡,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我們就是你的家人。”他微微嘆息了一聲,柔聲對他說:“你媽媽她——”
他欲言又止。
聽他提到媽媽,姜以湛眼底閃過一絲恐懼,揪着毛衫的雙手忍不住收緊。
洗完澡,衛臨淵給他換上了幹爽的衣服,他去美國拜訪一位老友,能夠帶姜以湛回來實屬意外,沒能提前給他準備衣物,只好拿了林沅的家居服暫時給他穿上。他則保持一貫的品質——靜悄悄,任由林沅給他擦幹身子以及略長的黑發。
一連幾日,他都不曾開口講話,每天就只是坐窗邊,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十一假期,是衛臨淵最繁忙的時節之一。他是一名畫家,在市中心開了一個工作室,學生大都是要參加高考的藝術生,在這樣的長假裏,自然是需要去野外寫生。
衛臨淵不在,所以照顧他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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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也很配合,她做什麽,他吃什麽,給他穿什麽,他也從不在意,就像是只沒有生命力的娃娃。
假期最後一日,睡到半夜,她口渴了,起身去喝水,路過他的房間。
房間開了條一紮多寬的縫隙,有微弱的燈光自裏頭傳來。現在是淩晨三點,該是酣睡的時候,可他的房間,卻跟黑暗格格不入。
她好奇地往裏頭瞄了一眼,瞧見他蜷縮在床角,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瑟瑟發抖,被子也跟着他的頻率微微起伏。
她推開房門,他敏感地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暖黃的微光下,他雙目已然失去焦距,原本就殷紅的嘴唇,此時已被他的牙齒齧出血痕。
“姜以湛?”
她低聲喚了他一聲。
他吓得重新縮回被子,身子明顯抖得更加厲害,林沅靠得近了,才聽到他在被子裏低低嗚咽着,委屈得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小獸。
她很擔心,剛想去給衛臨淵打電話,他卻從被子裏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然後聽他在被子裏低聲祈求:“別走。”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她想,原來他的聲音是這樣子的,萌萌噠的小奶腔,好像……有點可愛。
思緒有點飄遠,直到周遭的嘈雜聲,将她拉回現實。
高導被工作人員七手八腳地拉了上來,他一邊爬出泳池,一邊對着姜以湛放着狠話。酒店的工作人員見狀也不敢吭聲,只好耐心的安撫着他。
高導一上岸,作為東道主的楊澤楷趕緊給他遞了塊毛巾,他接過毛巾,胡亂地擦了擦頭發。
楊澤楷身畔的男人此時開口,聲音不徐不疾,一派優雅斯文,“高導,實在對不住,小侄剛從國外回來,平日裏又被老爺子驕縱慣了,改明兒路某親自做東,給您賠個不是。”
高導瞄了他一眼,這人他是認識的,鼎盛集團的常務副總裁路明軒。剛才在酒宴上自個兒還跟他把盞言歡。這位路總是鼎盛集團董事長姜夔的繼子,今年35歲,在姜老爺子那兒極為得寵,在公司裏也是深得人心。
經由冷水的洗滌,高導的醉意也被澆了個七七八八,他心中雖有怨怼,但是自己也是理虧在先,這種事傳出來對誰都不好。
況且,都是生意場上的人物,擡頭不見低頭見,高導只好打破牙齒和血吞,他咬了咬牙,強笑道:“路總客氣了,高某不知這位竟是姜家的小公子,唉,這人一老,酒量也不成了,喝了點酒就老眼昏花,莫怪莫怪。”
路明軒嘴角一撇,笑道:“哪裏哪裏,是以湛這孩子不懂事,讓高導受了委屈,着實對不住。”
兩人在這邊堆着假笑客套着,程淩風靠近路明軒,在他耳邊悄悄說:“路總,小姜總的模樣好像不太對勁。”
路明軒聞言,朝泳池中央望去。
池水很淺,只淹沒到姜以湛腰際處,可他卻好似溺水之人一般,趴在泳池壁上,劇烈地嗆咳。咳了許久後,他的呼吸開始急促,上氣不接下氣,好似下一秒就要窒息。
程淩風見狀,正想跳進泳池去救他,只見自己的妹妹程未然已率先游了過去。
程未然游至姜以湛身畔,見他臉色煞白,美麗的眼睛裏空洞洞一片,她被吓得半死,忍不住伸手去拉他。
才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一把推開,從他嘴巴裏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滾開!”
姜以湛頭痛欲裂,意識開始渙散。
嘴唇驀地一涼,似乎有清甜的氣息緩緩渡過來,遲緩地填滿了他的胸腔,胸口處那極致憋悶的感覺一點一點退散。
他的神智也跟着一點一點找回,眼底的空洞漸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恐與毫不掩飾的憎惡。
終于,他猛地推開了懷裏的女人,伸手抹了抹被侵犯的嘴唇,眼神瞬時間變得兇狠起來,目不轉睛地死盯着林沅。
林沅被他推了一把,撞上了泳池壁,堅硬的石壁摩擦着後背裸露的肌膚,疼得她差點低呼出聲。分神瞧了他一眼,見他惱怒地瞪着自己,想來是恢複了理智,她稍微松了口氣。
七年不見,恍如隔世。
見他冷冷地瞪着自己,林沅心下微酸。
當初聽說他忘記了從前,早就記不得她了,她心想:忘了,也好。
可真的遇見了,心裏還是會難受。就好比是養了這麽久的孩子,突然之間跟你劃清界限,恩斷義絕,說不傷心是假的。
林沅微微一哂,掬起一捧池水拍在臉上。
沁涼的水澆醒了她的理智,她瞧着一個男人已經下水,正在給姜以湛仔細擦拭着黑發。他的發質向來很好,手感細膩,黑亮柔滑,她突然很想摸摸看是不是還像少時的觸感。
當然,這也只能想想。
她不再看他,轉身朝泳池扶梯走去。走至扶梯處,手才握住扶梯,卻被人扼住手腕,力道很重,疼得她以為自己的手腕即将被折斷。
林沅吃痛,回頭看他。
姜以湛也注視着她,妖美的眼瞳裏陰郁冷漠,直直撞進她心裏。
這個陣仗,衆人心想:剛才高導不過弄髒了他的鞋子,就被他那般羞辱。現下,她先是踹了人一腳,然後又親人一口。這麽智障的操作,不知道會怎麽收場。
同大家想法一樣,程淩風也怕他會再起禍端,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孩子,姜家的小公子當衆打女人,這事兒傳出去,怎麽說都不太光榮。
想到這裏,程淩風急忙上前,提醒姜以湛,說:“姜總,我們該回去了,老爺子方才就電話催了幾次了。”
姜以湛作天作地,唯獨對待姜家老爺子,留有幾分情面。
聽程淩風提到這個,他側首瞥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定在林沅身上,牢牢鎖定。
“姜總?”
程淩風見他抓住人家小姑娘的手腕,眼神恨不得将人家吃了,他忍不住苦笑,壓低嗓音再次提醒:“不能打女人的。”
瞧他對自己的話當做耳旁風,程淩風心急如焚。
他知道這位小祖宗任性得不行,想做的事兒沒人能攔得住,加上回到姜家後,喪子的姜老爺子又将他當做眼珠子一樣疼愛,這會兒怎麽勸都不成,他不禁想:小祖宗該不會真的打女人吧?
正焦急着,瞧見方才還一臉冷漠狠戾,恨不得用眼神将人家女孩子殺死的姜以湛,烏黑深邃的眼眸忽而彎了抹弧度,嘴角淺笑,瞬也不瞬地直視着林沅,偏冷調的聲音輕飄飄的開口:“名字?”
林沅眼神迷離,跟他對視了片刻後,微微一笑:“我叫林沅。”
他注視着她,報上姓名的同時,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十足的笑意,“姜以湛。”
姜以湛很快就松開了她的手腕。
掙脫了桎梏,林沅心裏松了口氣,擡腳緩緩上了扶梯,經這麽一鬧,酒意沒清醒多少,反倒是身心疲憊,只想趕緊找個地方睡一覺。
她四下尋找自己的鞋子,一時間竟然想不起将鞋子丢到了哪個角落。
心裏郁悶着,一眼瞥見她的上司殷玠站在距她一米之遙的地方,修長的手指上,勾着的,正是她遍尋不得的恨天高。
永遠都一絲不茍一本正經的男人,手指上突然勾着一雙顏色妖豔的高跟鞋,這個畫風好像有點……奇怪。
周遭的空氣似乎都開始凝固,變得暧昧起來。
林沅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從他手裏接過鞋子,倒是殷玠注視了她幾秒,慢條斯理地開口:“林沅,你是想讓我替你穿嗎?”
聽他這麽說,林沅身子一僵,忙接過鞋子,嘴裏連連說道:“……謝謝殷總。”
殷玠見她彎下腰去穿鞋,深V字領口遮擋不住胸口的白膩,只瞧一眼就教人血脈贲張。而彎腰的姿勢下,後背也在同時露出大片雪膚,他輕蹙了下眉頭,脫下西服,蓋在了她身上。
接二連三的溫情讓林沅驚詫不已,殷玠已經率先走開,她猶豫了一下,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西服。
西服上散發着古龍水的淡淡清香,寶格麗的AQVA,這款香水還是她陪着一起買的,味道再熟悉不過。
她跟着走了幾步,想到姜以湛,下意識地回頭。他已經從泳池出來,換上了幹爽的套頭毛衫,一直對他很關心的女孩子,此刻正溫柔地凝視着他,似乎一點都不記怪他方才的冷漠無情。
林沅想起以前在高中時,也是這樣的情景,無論他再怎麽對女孩子使性子,依舊有無數個女孩子如同飛蛾撲火般,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林沅失笑了下,重新跟上了殷玠的腳步。
姜以湛從程淩風手中奪過毛巾,胡亂地擦拭了幾把黑發,眼見林沅拉了拉身上的西服,亦步亦趨地跟在殷玠身後,他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她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作者有話要說:
姜小白:一見面就吻我,啧啧啧!
林家小姐姐:???
林家小姐姐:請停止你的腦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