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子清明
室內,清明正伫立在桌子旁看着那一桌的餐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好香啊,有吃的。”老頭先一步坐在椅子上,旁若無人地拿起筷子夾了青菜塞到嘴裏,囫囵吞棗似地咽了下去,嘴裏喃喃道:“好吃。”又動手加了幾筷子到碗裏。
疏月将杏花插在窗前的空瓶子裏,吃驚地看着翁老,又瞧了眼面色陰沉的公子,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擡頭對上她的目光,“你做了晚膳?”
疏月點點頭。
“可惜便宜了這個老東西。”
疏月啞然,過去也不是,杵在這也不是,只得讪讪道:“我再去加一個湯。”
似是給自己解了圍一般,說完後她便匆匆出了門,走到竈臺前準備開火,男子不知什麽時候跟過來,單手壓在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舉動,“夠吃了,師父平常放蕩不羁,舉止粗俗,你不要介意。”
疏月猶如被燙了一下,倏地收回手腕,“不會,是我叨饒了你們。”
男子不着痕跡地收回手,“回屋吧,他人雖看起來瘋癫,卻并不壞。”
才剛進屋,那老頭已放下碗筷,盤腿坐在椅子上,眼窩凹陷的兩只眼睛在疏月與男子身上掃來掃去,打了個飽嗝,嘟囔了句:“般配。”
疏月在慕府被說的閑話多了,耳朵早已聽出繭子,又瞧這老頭看起來不太正常,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倒是男子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師父,您長則一兩年,短則幾個月不見蹤影,一回來就找我打趣,是外面呆膩了,才想到回來消遣我?”
老者眼睛眯成一條縫,笑道:“你如今也二十出頭了,家裏又忽然出現一貌美姑娘,任誰看來都會這樣想。倒是這個丫頭,多大了?有婆家了沒有?我這徒兒如何?他雖然看起來像個悶葫蘆,身子骨也……弱不禁風,但人還不錯。”
“……”疏月啞然,不知如何答話,反倒是男子接過話茬,“您這是又在外面喝了酒,來我這裏耍酒瘋吧。”
他攙扶起椅子上的老者,往門外自己的卧房走去,誰料老者竟一把推開他,對剛才的問題頗為在意,指着疏月問:“你這女娃,怎麽不回話?”
疏月這才緩過神來,一一回道:“今年十六,還未出閣,公子他……很善良,救了我的性命。”
“救命之恩就是要以身相許,話本裏都是這麽寫的,我今個高興,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你們今日就成親吧,正好給我生個小清明出來玩玩。”
這老者還在胡言亂語,若是剛才疏月還鎮定自如,眼下提及以身相許,成親和生孩子的問題,面子上挂不住,臉漲的通紅。
“若是醉了就睡去,莫要胡言亂語。”清明再次攙扶過老者,誰料老者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推開他晃晃悠悠地朝疏月走過來,眼中似有琢磨之意,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道:“你這丫頭,我怎麽覺得有幾分面熟?”
疏月微愣,确信和這老者以前并未見過。
誰料老者一巴掌拍在額頭,驚呼道:“你、你……不就是那尋人帖上畫的姑娘,那個慕府少爺重金懸賞要找的人,賞金……對,一千兩黃金!”
慕府少爺?提到慕霁,疏月面色微變,他在尋她,還撒了尋人帖,賞金一千兩黃金。一千兩黃金……她當初被賣進慕府不過十兩銀子罷了。
清明見她表情為難,似是看出什麽,拽着老者出屋,将他送回到自己的卧房。疏月卻因老者的一句話出了神,慕霁重視她這事她心知肚明,找她也在意料之中,可是這樣廣發尋人帖,重金懸賞倒是意料之外。
慕府因為在臨江城乃至整個南部地位非同一般,除非是什麽要事,否則很少大動幹戈。疏月在慕家這麽久,也只從丫鬟婆子們的嘴裏聽說過唯一一次這樣的情況,還是二十多年前,慕家宣布将長女慕靈月驅除家族一事。
慕家家主定不會允許慕霁這樣胡鬧,這樣一來,他必定要和家人鬧僵。他本該有大好前途,疏月不願他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抱歉,師父他喝醉酒就瘋瘋癫癫的,說了不少胡話,若是冒犯了你,還請見諒。”男子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可能是她想事情太過出神,才沒聽見他的腳步聲。
“不會,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公子的師父又是長輩。”疏月客套道,複又想起什麽,目光掃過桌子上的飯菜,那老者只動過一盤,還留了一部分。
“今天這頓飯本就是為了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翁老吃了也是一樣,可能涼了,我去熱一熱。”疏月上前一步,還未端起飯菜。
男子擋在她面前,制止道:“就這樣吃吧,應該還熱着,你也一起。”
說罷他已先行在椅子上坐下,疏月也不在顧忌什麽,在他對面坐下。
食不言,寝不語。和翁老相比,男子似乎從小受過訓練一樣,身子坐的板正,吃起飯來細嚼慢咽,本是粗茶淡飯卻被他吃出宮廷盛宴的感覺來。往日在慕府,慕霁吃飯的時候總喜歡找她聊天,都要她拿着從教書先生那順來的戒尺板着,才一點點改過來那愛說話的毛病。
一刻鐘後,男子放下碗筷,疏月也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狼藉,男子欲幫忙,卻被她擋了過去,最終卻變成她洗碗,他在一旁看着。疏月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便利落地将盤子和碗筷放好,洗手擦幹淨。
男子還在看着她,似是有話要說,疏月猜測他可能是要問她的身份,他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沒有隐瞞他的意思,遂開口道:“那尋人帖中尋的人是我,不過我也不是慕家什麽尊貴之人,只是個粗使丫鬟罷了。”
她的話中隐隐有些自嘲之意,擡頭時卻瞧見男子微愣,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師父是個愛開打趣的人,卻并不非貪,他醒來後若提及送你回去拿賞金,你且當沒聽過。”
聽他這麽說,疏月不禁讪笑一下,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她一口應下,瞧見他還站在那裏。天色暗下來,這男子身形瘦弱,今日又穿了一身玄衣,好像一不小心就融入這夜色裏。
“天黑了,又降了溫,進屋吧。”可能是往日婆婆媽媽地管着慕霁習慣了,她随口叮囑道。男子身形一怔,愣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了句:“好。”
他轉身進屋,掌了燈,又走出來折進她住的那間藥房,幫她把屋裏的燭火點燃。疏月跟着進去,心底憑生出一陣暖意,幾乎沒過腦子,心裏的話已脫口而出:“公子面色比常人蒼白,身子似乎也很羸弱,可是受過傷?”
可能沒料到她會這麽問,男子的眼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瞬間又恢複如常,“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雖保住了性命,身子卻垮了,只能靠一些藥物日常調理。”
疏月直覺自己有些唐突,他連姓名都不曾告知,如今問這些,的确是她不對。
“抱歉,是我多嘴了。”
“不會。”他勉強笑笑,似是怕她多想,補充道:“師父本就是醫者,見我身體不好,就教我習醫。”
“原來如此。”疏月了然,不好再多追究些什麽,兀自看向窗外,夜色更濃,林中的風沙沙作響。
“不早了,你且歇下吧。”男子說罷,退出屋內。
“公子也是。”疏月跟過去關門,到門口的時候,卻見男子頓住,他轉身看向她道:“清明,我的名諱,公子二字……”他似乎想到什麽,搖搖頭道:“以後就叫清明吧。”
“是,疏月,公……”她正想開口,見他在看着她,改口道:“你也可以這麽叫我。”
“好。”清明笑道,轉身回了房。
疏月将門關好,繁雜的思緒湧上心間,眼下傷已大好,該作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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