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 (28)
子,他這個人。
他這個善良的糊塗的混賬的人,他活生生都蹦跶在我的心髒裏,他得一直蹦跶下去,直到我停止心跳。
救護車到了醫院,我一直跟着,不讓我進去的時候,就在門口守着。也不哭也不鬧,就守着。
我沒想過李拜天會不會死,我打心眼裏不相信他會死,我不相信,絕不!
三根肋骨,韌帶斷裂,多處骨折,腦顱受創,右手,已經基本廢了。
聽到這些的時候,我腦子裏就在想,八個人,把根鋼棍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他怎麽受過來的時候,挨打的時候,他心裏在想什麽,有木有要死了的感覺。
他知道,在他讓袁澤把我帶走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要遇上什麽,但是他一定沒有怕過,因為他是李拜天,他什麽事情都不怕,也不怕死。
他只怕自己做得不夠像個男人,怕牽連到女人,他骨子裏那種要保護女人的血性,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變。
那頓亂棍入雨,如果是打在我身上,他會心疼死的吧。
我好想知道,他那時候有多疼,不會感到絕望麽?
我給李唯姐打了電話,把事情盡量自然地講出來,李唯姐放下手裏的事情,第一時間趕過來。
搶救進行了很長時間,他一直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我在手術室外咬着嘴皮,快把自己的嘴都咬腫了。
我不敢去想生命危險這四個字,這以為着什麽,以為着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會離開這個世界。
然後我再也看不到他了,然後我只能每年清明鬼節,去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石碑,然後每當我想起李拜天,那思念就像撞到一堵牆,被堵住了,無論如何都進行不下去。
因為關于我們,關于他自己,這個世界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可能性。
不要,他還有理想,有那麽多的希望,他要是這麽走了,我第一個替他不甘心。如果李拜天,在我面前變成一具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屍體,我将會是怎樣的感覺。
我只能努力安慰自己,要堅強,不要悲觀,要抱有希望,這個世界才會多給他一些幸運。
醫生出來,讓我簽字,他們要給李拜天的右手做截肢,傷口太嚴重,保不住了,如果發生任何發炎之類的惡劣影響,哪怕一個低燒,就可能帶走他此時脆弱的生命。
脆弱的生命……李拜天的生命什麽時候脆弱過,他是屬蟑螂的啊,他不是打不死的麽?他那麽賤,怎麽能脆弱呢。
我知道我沒有權利簽這個字,可是李唯姐電話打不通,他爸媽我聯系不到。而關于李拜天的生命,一分一秒都不能拖。
筆尖顫抖,我幾乎閉着眼睛寫下自己的名字。我覺得是自己砍掉了他的手,他醒了以後,我怎麽面對他,他怎麽面對他自己。
他将失去一只手,一只手。從此不能他就不能手賤了,不能摸自己想摸的東西,不能在端相機,不能按快門,不能數鈔票,不能端着我的臉,對我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一只手,一個完整的身體,對一個有怎樣的意義。他需要多少時間去适應,心理需要克服多少難過。
但是,我會陪着他,我會當他的手,幫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我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醫生拿着手術同意書進去沒多久,李唯姐風風火火地趕過來,問我裏面的情況。我咽下嗓子的酸楚,把該說的都說了。
聽到截肢的時候,李唯一貫淡定的臉上,路出驚愕的表情。我看到她的呼吸變沉重,她随便揪了一個護士,對她喊,“把裏面手術的醫生給我叫出來,馬上給我叫出來!”
護士被吓得不輕,她說她沒有權利進去,李唯惡狠狠地吓唬她,“我才是病人家屬,把醫生給我叫出來,馬上!”
護士急忙想辦法,很快主刀醫生出來了,李唯呼吸時上身微微顫抖,問:“截肢做了?”
醫生說準備好了,馬上就要開始手術。李唯瞪着眼睛,聲音顫抖而堅決,“不能做,我是他姐姐,我說了算,不能截肢,絕對不能!”
醫生好聲好氣地跟勸李唯不要激動,并講解截肢的必要性,他們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李唯就怒了,“我說了算你說了算!我告訴你,他是XX集團的繼承人,我們李家的兒子不能殘廢,他這只手就算廢了,就是擺設,也得給我長在身上。”頓了一下,堅決地說,“就是死,也得是個全屍。治,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條件,你要是治不了,把命給我保住,我帶走自己治!”
醫生只能打消截肢的打算,繼續回去施救。我無能地站在一邊,看着李唯開始打電話,她跟說,“找北京最好的外科醫生神經科醫生,不管用飛機還是火箭,馬上給我運過來,就是在手術臺上,搶也給搶下來,聽見沒有!”
李唯的這種霸氣,把經過的路人都給震住了,我當然也鎮住了。我忽然開始覺得有了更多的希望,她絕對不允許,在李拜天身上再發生任何不堪的事情,為了自己的弟弟,他們李家的繼承人,跟老天作對,我覺得她也是幹的出來的。
這種決然,讓在面對手術同意書時妥協的我,羞于擡頭。
李唯姐做完自己的努力,只能和我一起等待結果,我并不敢面對她的目光。
她說:“你如果打算哭,就不用在這兒等着了。”
我不哭,哭沒用。但我想在這兒呆着,在外面陪他走每一步,替他憂心也好,替他歡喜也罷,此時此刻,他的一切消息我都不想錯過。
雖然我看不到他,可我想用心陪着他。
我搖搖頭,李唯說,“擡頭看我。”
我不懂什麽意思,但聽話地擡了頭,剛擡起來一點點,一個巴掌就抽上了臉。
☆、083 點撥
李唯這一巴掌出手可不算軟,一個成熟女人的嘴巴,扇起來可比當年學校裏的丫頭片子硬多了。
我從來就只挨過這兩個巴掌,上次的巴掌對我的人生沒太大意義,但這個巴掌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最先反應過來自己挨嘴巴了,我當然也是茫然的,不知道李唯為什麽打我,但想想自己确實有該打的地方,不該李唯抽,該我自己來抽,只是還說不透這個該打的地方究竟是哪裏。
李唯說的很透很透。
我看着她,臉疼,但顧不上,我知道她會告訴我原因。李唯臉色很嚴肅,她說:“這巴掌是替我家裏人打的,知道小天兒為什麽回來麽?七月半那是理由,他不來我爸媽也來了,因為他想再看看你,你上次走的時候,他憋屋裏沒出來跟你說再見。”
果然,臨走之前我敲門的時候,李拜天是在家的。他就是知道我要走,覺得說不說再見不那麽重要了。但事後想想又不甘心,還是想再見一面。
這就好像我們畢業時候的散夥飯,吃了一頓又一頓,每次都告訴自己,放下吧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吧,還總是舍不得。
李唯接着說,“你要是把這個再見,想的這麽簡單,你這丫頭就沒救了。”
她皺眉,皺眉的樣子和李拜天很像,氣勢也很逼人。在這種逼人的氣勢下,我必須動腦子去想,盡管今天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人的情緒不是很适合動腦想感情這麽細膩的東西。
我一邊想,李唯一邊點播,語氣越來越重,“小天兒心大,有些東西他自己搞不明白,但你是個女人,你應該明白!什麽事情一定要親眼看見聽別人親口說了,你才懂麽?他要是心裏沒有你,就為了說個再見,大老遠跑過來把自己搞成這樣至于麽!”
李唯的話,字字剔透,把我和李拜天之間不肯多說不願多想的東西點得明明白白。我一直知道李拜天跟姐姐關系很好,而且相處不了幾歲,姐弟倆來往比父母要多,很多事情互相也會攤開了說。
比方李唯會跟李拜天講自己的婚姻問題,李拜天就有可能跟李唯講自己的感情問題。
也許就是旁觀者清,作為一個局外人,李唯看得更透一些。
李唯的話,讓我又想低頭了,多簡單的事兒,當局者死活不肯多去想想,為什麽不願想,是因為怕想了更糾結,其實也許相通了,一點都不糾結。
不光是她的話讓我羞愧,她的這種氣場,更是壓得我想低頭。
我覺得我做了錯事,我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不去體會李拜天對我的感情。沒有感情他會為了給我買雙鞋就去吃幾個月榨菜?沒有感情他會每次跟我吵完架,都裝作什麽事兒沒發生地繼續相處?沒有感情,他會那麽在意我對他的看法,沒有感情他會強吻我?
沒有感情,他至于躲在門裏不舍得出來?
有,也不是我沒看見,而是這些東西我不敢多想,我在感情上怯懦,我怕自己對他産生幻想和指望,我害怕承受這些期待落空後的失望和心傷。
是因為我的不回應,才讓李拜天一而再地憋屈自己的感情,說是玩笑,說是友情,說是應該的。李拜天那麽灑脫的一個人,沒有什麽應不應該的,我給你機會讓你氣我傷我憋屈我,還不是因為我在乎你。
我沒哭,想明白了這麽重要的一個問題,我不該哭,我應該高興,這是我過去一直想要的。
但是我必須得對李唯說一句對不起,因為我讓人家弟弟受委屈了。
對不起三個字還沒說完,李唯又一個巴掌抽過來。
把我的歉意噎回去了,這個巴掌,我就不知道是在打什麽了。我只能看着她,等她繼續說。
李唯扯了味類似苦笑,目光繼續變的冰冷帶着強烈的責備,她說:“這是幫我弟弟打的。你剛才差點廢了他一只手,你在鬧着玩兒麽?你有什麽權利幫他做決定!”
我目光顫了顫,想解釋,“我只是擔心……”
“擔心?”李唯瞪着我,“除了擔心你還能幹什麽?我是他姐姐,我不擔心麽?”
我不知道能說什麽,李唯問我,“你知道你為什麽簽字?”
我輕輕搖頭,內心激蕩。
李唯說,“因為你沒有底氣,因為你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情。你對一個能有的幫助只是擔心,其它你什麽都做不了。你為什麽沒有底氣,因為你除了就是個北外的畢業生什麽也不是,你手上什麽東西都沒有,這世界上的事情你經歷過什麽?”
我無話可說,我确實一無所有。
“事兒,不是你的錯,簽字,換別人可能也簽了。沒有底氣,面對事情的時候就只能妥協。你這點兒善良和擔心,放別人身上可能有用,但我弟弟不是普通人。我從小跟在我爸媽身邊,我們家起起落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見過的事情,比這嚴重的,多的多。就是現在我們家有錢了,以後能不能太平也不好說,你要擔心,就去擔心別人,你現在這樣,根本不配幫我弟弟做任何決定。”
是啊,我就是沒有底氣,也沒有那個能力幫李拜天。我的能力就是哆哆嗦嗦地替他妥協。我不能像李唯那樣,馬上打電話把最好的醫生帶過來,我沒接觸過那些資源,我沒有把握也沒有途徑,去真正地做對李拜天有利的事情。
我雖然知道李拜天家有錢,但這些年,李拜天一直是以一個很貧民的身份在和我接觸。不是說有錢就和我們普通人哪裏不一樣了,但是他所擁有的資源,眼界,和魄力,确實會更上一層樓。
能掙得來這麽多錢,能守得住這份家業,絕對是有過人之處的。
而我在考慮李拜天的事情的時候,是以我一個平頭老百姓的眼界去考慮的,我雖然一直生活在他身邊,但到底沒有真的去經歷過那個世界,那個屬于豪門的,和我們多少不同的層次。
我哪來的李唯那樣的底氣和魄力。
李唯說了,簽字她不怪我,但是她打我這巴掌,明顯是在讓我自省。如果我到了李拜天家擁有的層次,就沒有權利去為他做任何決定,哪怕是為任何一件事情做參謀,因為我段數不夠。
我讓她打得越來越清醒,腦子裏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臉上的表情跟着越來越平靜。
李唯就看着我,估計在看我的反應。場面沉默了大約一分鐘,她問我,“疼麽?”
我點了下頭。
疼就是疼,被打能不疼麽,疼也不代表我埋怨她什麽,我反而挺謝謝她的。
李唯的眼睛才收起那些嚴厲的目光,悶着呼了口氣,說:“我弟弟總跟我提你,雖然沒怎麽接觸過,我也大概知道你怎麽回事兒。我要是看不上你這姑娘,今天我一句話也不跟你說,直接讓你滾。”
我點頭,表示我理解。
她接着說,“還一個問題,你對小天兒到底什麽感情?”
聽到這個問題,我內心仿佛停頓了一秒沒有跳動。我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我自欺欺人了多久,多少年。
只是曾經暗戀?只是相處太久?只是不忍失去?只是這些麽,根本就不是。是什麽東西能支撐這場暗戀十年之久,是什麽東西讓我如此怯懦不敢表達害怕失望,是什麽東西在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失去他的時候,感覺天昏地暗無法接受。
這個時候,我真不好意思再騙自己。
抿着嘴巴,眼淚從眼眶裏滾出來,我沒有回答李唯,她卻偏要我說,要我用語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
那些在自己心裏,都從來不舍得說的話。
只有三個字。
“我愛他。”
我說得很輕,嗓子在哽咽,也許有一絲羞于啓齒,或者仍有些猶豫。
我剛說完,李唯又差點抽我一個嘴巴,手都擡起來了,但是沒真抽上來。我看她也挺心痛的樣子,微微紅了下眼睛,她說:“算了,我也不抽你,最該抽你的是你自己。我真沒見一個人,不對,是兩個人,能騙自己騙這麽長時間,你們都是牛人,你們倆都真夠出息!”
捅破這層窗戶紙的,到最後居然是李唯。
眼淚在我眼睛裏打轉,兜不住就掉出來了,李唯吼我,“哭什麽哭,我弟弟還沒死呢!”
我吸了下鼻子,把眼淚忍回去,李唯對我挺無奈的,也知道讓我徹底反應過來,還需要點時間,她指着旁邊的椅子,說:“坐過去等着,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麽辦。”說完,皺着眉頭談了口悶氣,拿出手機來撥了個電話罵人,“人怎麽還他媽沒到!啊?”
剛罵完,一轉頭,手機網包裏一塞,馬上擺出一副平和的表情,迎接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的人,“刑教授您來了,辛苦您,您看現在都需要什麽手續,我能做點什麽,您吩咐。唉唉,好,謝謝您。”
這臉轉得那叫一個快!
☆、084 呼喚
真沒見過李拜天家這樣的,李拜天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李唯敢一直拖到李拜天從手術臺上下來才打電話通知他爸媽。他爸媽也穩得很,沒着急趕到Z市來。
雖然按照醫生的說法,李拜天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但有李唯姐在,我卻并不十分擔心李拜天會死。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能給人帶來力量,我覺得李唯姐是一特別好的榜樣,我也想成為她這樣的人。
所以在期待李拜天清醒之餘,我一直在反省,反省自己還有什麽地方不夠。但往往反省,只是一個認識道理的過程,并不見得馬上就能用實際行動表現出來。
我現在依然是無力的,幫不上任何忙,有時候會感覺自己很多餘。以前我覺得,有錢沒錢不都是人麽,現在在這種有錢人的強大心理素質下,自己被比得特別渺小。
重症監護室,我們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面看着。身體上的外傷都好解決,李拜天體格不弱,李家能給他找到最好的醫療條件做最全面的恢複鍛煉,除了可能會留點疤痕以外,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腦顱受損,這個事情可大可小,我最擔心的,就是像我夢裏一樣,鬧出來一個植物人。
他這一躺就是好幾天,醫院方面宣布脫離生命危險,至于什麽時候能蘇醒,這不好說。這些天我就一直在醫院呆着,越呆心裏越平靜。
警察那邊案子處理到什麽程度,我不關心,總有人能把它處理得很好,劉舒雨和那些傷害李拜天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我也不恨劉舒雨,誰也不恨,就像李拜天說的,下有法律槍斃上有天打雷劈,一報一報誰也躲不了。
恨,只是給自己的心徒增負擔。
李拜天的爸媽也來看過,沒吵沒鬧,靜靜地陪了他一會兒,還有事情要忙,就把這裏全權交給李唯處理。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他們不太關心我是誰。
坐在病床邊,李拜天就那麽躺着,特別安靜。他活到現在也從來沒這麽安靜過吧,一睡好多天的,而且他這人平常睡覺特別能拱,哪天睡了起來,床單不是亂的,趴着躺着側着,各種姿勢變換。
現在連續這麽多個小時,平躺在床上,醒了大約骨頭也都酥了吧。可是,你打算什麽時候醒呢。
他的右手被包着,每天都要定時上藥換藥防止感染,挂水只能挂在左手。因為長時間挂水,那塊血管都被撐大了。
我撫摸他手背上鼓起的一截血管,按下去,松手,再按下去,再松手。還挺好玩兒的。我看着李拜天睡覺的臉笑,我說:“你不知道吧,連你昏迷的時候,我都還有心情擺弄你,因為我不擔心,我不擔心你會死,你肯定會爬起來的,早早晚晚,然後來報複我。”
說着說着吸了下鼻子,我接着說,“快點兒,我都皮癢了,等你來收拾……”
眼睛裏抱着淚水,我皺眉抿嘴忍着眼淚。
我真的不想哭,不想再掉任何一點多餘的淚水。我只是很想他,很想那個活蹦亂跳的他,讓我不開心也好,讓我偷着樂也罷,這些年要是沒有李拜天,我的生活得多麽無趣啊。
我不知道李拜天能不能聽見,也許有些話,就只是說給自己一個人聽。
李唯從外面進來,說:“你先去吃點東西吧。”
我點個頭,把位置讓給李唯。吃,怎麽不吃,吃不下也得吃,我得好好的,把自己養地棒棒的,我不能幹那種他還睡着呢,我就莫名其妙把自己累病倒了的事情。
何況照顧李拜天并不累,只是看着他,時刻注意着他的情況,心跳,手指有沒有動,眼睛有沒有轉,有沒有表情變化,有沒有要蘇醒的征兆。
袁澤在外面等我,給我帶了點吃的。
我和他并肩坐在椅子上,看了眼袁澤,他當時也受了點小傷,不過現在基本沒什麽問題了。
一口包子一口粥,下咽有些艱難,我只能這麽配着吃。
袁澤猶猶豫豫地提醒我,“你……下個周就該準備出國了。”
我一愣,嘴裏的食物更加咽不下去,擡頭朝病房裏看一眼,李唯正在用棉簽擦拭李拜天的嘴唇。
心裏忽然一動,我知道我又動搖了,這個時候我不舍得走。我希望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起碼讓我看到李拜天醒過來,起碼在他需要的時候,我能照顧着他。
可是時間從來不等人,時間一帶錯過,下一個輪回,又要好久好久。
我沒說話,因為還沒有決定好。
袁澤也只是提醒我一下,沒打算給我什麽建議,他說:“這裏的情況,我都跟我爸媽說了,他們不怪你。”
“袁澤。”我輕輕叫他一聲,用紙巾擦了下嘴巴,轉頭鄭重而真誠地看着他。
袁澤也看着我,表情依然那麽地淡然,不知道內心是不是和表情一致的。這是個多好的男人啊,直到現在,我也沒辦法否定他的優秀,如果不曾經歷一個李拜天,那我會勸天下所有的女孩兒,遇到一個袁澤就嫁了吧。
戀愛伊始,誰不希望這一次就是終結。我曾與袁澤戀愛,雖然內心深處有所潛藏,但态度絕對是真誠的堅定的。
可袁澤再好,終究不是李拜天,所以我得放了下。
面露一絲苦澀,我還是說了那最沒用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卻笑了笑,點頭,淡淡地體貼地:“我知道。”
他怎麽不知道,在李拜天躺下的這些日子裏,我的眼睛根本就看不到袁澤,心細如他,怎麽會不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對李拜天曾抱過怎樣的感情,知道即便我和他在一起了,那些感情也不可能馬上抹去。他給我時間讓我去淡忘,他包容、等待,只可惜這場戲中,他不是主角,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袁澤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在這種愧疚面前感覺無力,把額頭頂在他的肩膀上,這是最後一次的依靠。
“對不起。”我不禁又說了一遍。
我們之間的距離是禮貌的,他還輕輕拍着我的後背,而我也只是用他的肩膀短暫支撐一下。
“我還是會等,等到不想再等為止,你也冷靜冷靜,別和上次一樣。”袁澤說。
別和上次一樣,以為要失去袁澤,所以覺得袁澤最重要,然後現在反過來了。我會冷靜的,我會跳出來,重新簡約自己的內心,我要怎樣的生活,怎樣的愛情,怎樣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我點點頭,和他的身體分開,繼續低頭吃東西。袁澤在旁邊坐着,身體彎曲成一個落寞的弧度,兩只手肘撐在膝蓋上,像在沉思,像在傷心。
傷心的時候,我們經常會選擇回避讓自己感到傷心的東西,比如這個時候讓我和袁澤調換位置,我可能會直接走人。
可是袁澤不走,他還願意陪我,守着我,這種隐忍讓我動容,更讓我覺得對不起他。
我成天跟這個跟那個叨叨問心無愧,我自己呢,我對得起誰了?誰也對不起,包括我自己。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強求別人,放縱自己。可是有些放縱,在放縱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的。
即便事情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讓我回頭去想,從故事開始的時候去想,在不知道結局的情況下,我應該還是會這樣走。
還是會嫌棄李拜天之前的花心,會因為自己的小驕傲小自尊,打死不說。還是會在李拜天被別人懷着孩子訛到頭上來的時候,對他失望甚至有死心的情緒,還是會面對這麽好的袁澤沒有抵抗力。
我想我确實需要冷靜,需要重新梳理自己的心。
但我也知道,我和袁澤不能再繼續了,我不能再耽誤他了。
我們沒說過分手,就好像從來沒有開始一樣。我不能體會袁澤的傷心,我也無法再做什麽去幫他愈合,我的祝福,對他來說也許無關緊要,我什麽都不能再為他做了。
這種想抱歉,而又不能抱歉,完全無法做出彌補的感覺,不好受,也是對我的懲罰。
袁澤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腳步落寞。我嘴角抽搐兩下,撇出一個很難看的表情,誠然,他對我也是重要的,可是他不該受這份委屈。
對不起,給你空歡喜。
李拜天依然不醒,我們開始對他進行味覺刺激。酸甜苦辣,各種口味的東西,一點一點給他上。
最能刺激到他的,是酸的味道,每次舌頭嘗到,他都會用力把眼睛閉得更緊,皺眉,一副很讨厭的樣子。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覺得這樣玩弄他很有意思。就好像在一個清晨,你叫他起床上班,他不肯,你使勁了花招,他還是賴床。
我在旁邊叫他,“喂,李拜天,起床了。”
“你看你看,那邊有個大洋馬,沒穿衣服的!”
“李拜天,還錢!”
我用手指在他脖子幽幽地點來點去,在他耳邊說,“李拜天,你脖子上有條蚯蚓在爬。”
“李拜天,你小雞雞沒啦!”
☆、085 江湖再見
沒用,李拜天賴床,那是不上冷兵器叫不動的。
但正常的時候,他賴床是有數的賴,比方如果他今天有事兒,正經事兒,一般自己就起來了,如果今天的事情不那麽要緊,他就會選擇性地賴一賴,比方陪我上街買東西之類的。
我說的這些話,也是對症下藥。他不是一直把自己的小兄弟看得很重要麽,他不是一直很讨厭蚯蚓之類的環節動物麽。
可這點刺激顯然不夠,人家還是不醒,我懷疑他是補覺呢,誰讓他以前太能撲騰了。
叫喚累了,我坐下跟他說心裏話,“睡吧睡吧,你就這麽睡着吧,我現在婚也不用訂,國也不打算出了,就在這兒陪你耗着,你真要睡個三五年的,也行,反正你長的老,有種你丫變成睡美人啊。不過我可告訴你,三五年以後我就老了,我他媽沒人要的時候,可就賴上你了。”
說完這句話,我沉默了。嘆了口氣,捏了捏他有些冰涼的手指,再看看李拜天那只右手。醫生說愈合得還可以,他真這麽睡着,別的不怕,最怕的就是,耽誤了手掌的複健,到時候就真只能是擺設了。
我想起李唯跟我說的話,想想當時李唯要是晚來一步,李拜天這只手可能就真被我給剁了,挺後怕的。
在醫院這些天,我确實想了很多。沒錯,我就是不夠強大,作為一個普通小老百姓,我所了解的掌握的東西,也許足夠了,但如果想融入李拜天這種家庭層次,理性處理他們可能遇到的棘手問題,我功力不夠,還得修煉。
他要就這麽一直躺着,我哪有功夫去修煉啊。
我耍賴地對李拜天埋怨,“你這不是耽誤人麽,沒點兒數。”
在他手背上拍一下,“混蛋。早幹嘛去了,讓你別招惹劉舒雨,讓你別花心,讓你玩兒女人,吃虧了吧!”
說着說着,我忍不住又有了哭的情緒,再拍他的手背一下,“你就是活該!”
李唯站在門口默默地看着我,看我忍着眼淚,用怨怪的目光看着李拜天。過了許久,才走進來,說:“我爸聯系了一家國外的私人醫院,明天我帶他出國。”
我茫然地看向李唯,“哪裏?”
“美國。”
美國,我沒辦簽證啊。想到這裏,我露出一絲焦慮的表情,被李唯看破了,她說:“你不是要留學了,也該準備出發了吧。”
“我……”我轉頭看李拜天一眼。
李唯笑了一下,“該去去你的,天兒這才昏迷多久,早晚能醒過來,你不用擔心。”
我知道,我知道李拜天會醒過來,我只是想看着他醒過來,想親眼看着他睜開眼睛,然後我就放心了。
都這個時候了,對他哪還有什麽指望啊,就是只要他好好的就行,其他的等恢複過來了再說。
即便我現在知道了,李拜天心裏一直是有我的,也知道自己對他是怎樣的感情。但不表帶,他醒了我就必須馬上跟他在一起,我這不才剛跟袁澤分麽。
反正現在的想法,就是想看着他好起來。
李唯說:“去吧,這次不走,最快也得明年春天了,別耽誤了,你那是正事兒。”
“姐……”
李唯走近,朝躺着的李拜天看一眼,稍稍有一絲嘆氣的情緒。她說:“人家都說我們一家是屬豹子的,小天兒是李家最溫馴的一匹馬,小天兒溫馴,我們一家可以慣着,不過我以後的弟媳婦兒,要是跟他一樣,我第一個不幹。等我爸媽老了,這份家業早晚是他的,小天兒人糊塗,在他身邊的女人可不能糊塗,”轉眼看我,“你就不想再歷練歷練了?”
我愣了下,在反應李唯這是什麽意思。我怎麽隐隐有種,她拿我當自家人,像認準了我這個弟媳婦兒似得。
這話也說得太早了點。
李唯笑一下,“你也別想那麽多,我其實就是疼我弟弟,我不想因為他耽誤你,到時候你怎麽樣,他還得擔一份責任。”
是,在我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同事,在幫助別人的同事,還得考慮人家需不需要你這份幫助,這份幫助會不會給被幫助的人造成負擔。
我相信李拜天會醒,而他的醒來,應該和我的存不存在沒有直接關系。但我繼續這麽耗下去,對我自己卻不見得有多少好處。
李唯說,“我覺得你應該是安于現狀的女孩兒,你本來打算去念MBA吧,趁着年輕還有條件,別錯過自己。”
我點了下頭,看看李拜天,對李唯說,“我今晚幫他洗個澡。”
他明天就要被帶走了,去異國他鄉,去我看不到的角落,我不應該感到不舍和難過,因為帶他走,是為了讓他康複。不讓他走,守着個活死人也沒什麽意思。
幫李拜天洗澡,其實就是給他把身體好好擦一遍,這件事情一直是我在做,以為我什麽忙都幫不上,就只能盡量攬這種小事情。
解開李拜天的衣服,毛巾上有一點點酒精的味道,挺嗆的。其實他身上沒什麽破裂的傷口,主要就是傷在頭在和手上了,因為李拜天皮厚麽。
這時候的李拜天,還是有些小肌肉的,雖然軟趴趴地躺在這裏,但小胸肌也還是硬硬的。我一點一點地擦過來,脫掉他的褲子,細心地擦每個部位。
擦到某個部件兒的時候,我不小心笑了,也不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