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27)
嘁,無聊。
我把他推開,“有毛感覺。”
哪還顧得上感覺啊,我滿腦子都是糾結,騰不出精力來跟他講感覺。李拜天搖頭嘆一口氣,“來,跟我說說,你們倆怎麽好上的?”
看看時間,距離王美麗回來還有段時間,總得打發吧,我就跟李拜天聊了。聊了我做的那個夢,聊得特別特別細,把我現在還記得的都告訴他了。
“我還問你,為什麽要他給你擋劫,為什麽躺在那裏的不是你。”
李拜天笑,“還能夢見我,不錯。所以你就是覺得他很好,不想失去他呗。”
“差不多吧,我覺得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
李拜天說,“那你怎麽确定,下個村兒沒有比這家更好的店呢?這東西,可就只能選一次。”
我說:“那你看看你身邊,還有比袁澤更好的麽?”
李拜天想了下,“那還真沒有。”
“這不截了,而且我對他也是真心的啊,和他在一起以後,我從來沒開過小差,也沒試着去懷疑,是不是還有更好的店。我可能現在還是不夠愛他,但我們也是有感情的啊,等他真做了我老公,我肯定會愛他,比愛誰都愛。”我一本正經地說。
李拜天又嘆口氣,“你天爺也給你想不出辦法來了,這麽滴吧,”說着,他去翻出來一個硬幣,利落地把硬幣彈起來,硬幣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用另一只手掌蓋住,說:“你叫個正反面兒,看上邊這個老天爺怎麽說。”
我看着李拜天交疊的手,很用心地保護着這枚硬幣,不讓它掉出來,不讓我看到它究竟是反還是正。
我簡單想了下,該說反還是正呢。
然後笑了,把李拜天的手推開,硬幣滾到了沙發底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反還是正。
我說:“這麽大的一件事情,用這麽小的東西來決定,不合适。我問我媽去。”
這種時候問長輩最靠譜,我親媽肯定會各種給我考慮的,李拜天說的話對我沒多大影響,但我媽說的話,肯定有分量。
于是給我媽打電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交代了,李拜天就坐旁邊看着。
我媽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宗旨無非是,她覺得這事兒能成,可以訂。
我把電話挂了,看了李拜天一眼,“我決定了。”
“嗯?”李拜天的反應并不熱情。
我長舒一口氣,認真看了李拜天一眼,這個曾經和我糾纏過多年的男人,我曾經喜歡過,并且很長時間內預感,我以後會嫁給他的男人,從今天開始我們之間,真正地畫了一條河,我要把他徹底挪出去,把袁澤放進來。
而他,也看着我,大概知道了我的答案,微笑着,笑容意味不明,有些強顏的意思。
我們靜靜地坐了兩分鐘,也許就是最後的兩分鐘,這兩分鐘內,我把從認識李拜天,到如今的過往飛快地在腦子過了一遍,當做最後的紀念。
有什麽放不下的,有什麽好糾結的,像李拜天說的,最差不就是個死,我跟了袁澤我又不會死,我跟李拜天再也沒可能,我更不會死。
我們從出生,就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命運給機會讓我們牽連在一起,然後再把我們掰開,這就是機遇是命。
我的世界,離了李拜天照樣能轉,而我的世界,有袁澤,應該會轉得更順暢。
我既然已經選擇袁澤,就應該選擇到底,這麽猶猶豫豫的,對得起誰啊。
聽到隔壁王美麗用要是捅門的聲音,我拎起桌子上的塑料袋,對李拜天說了一句,“準備份子錢啊,兩份兒。”
我走了,不想再繼續留戀什麽。
之後我直接給袁澤打了電話,把自己的決定講的清清楚楚,我說:“我七月份回家,你準備請假吧,對了,彩禮就一萬一,不能再多了。”
袁澤要拿點兒彩禮,還是很輕松的,他說:“那不行,顯得太寒碜了。”
“寒碜什麽呀,留着錢咱倆買房子。就這麽定了。”
袁澤笑,我在這邊也跟着笑,搞定一個決定的時候,會很輕松,先甭管這決定對的還是錯的呢。
“哎,真快,快得我都反應不過來。”
我要出國了,這房子呢是李拜天免費給我住的,王美麗要繼續留北京,但我不在這裏,她覺得自己在這兒不大合适。
于是準備搬家,我這倆編織袋兒就是給她買的。
但是王美麗工作忙,請不下來搬家,地方是找好了,我去看過,還可以,也沒什麽心事了。白天就一趟趟地幫她從這邊拿東西送過去,我那些鍋碗瓢盆,反正就都給她了。
在樓下撞見李拜天一回,“你這就要走啊?”他問。
“沒有,幫王美麗搬家。”我利落地回答,嘿喲,拎起麻袋往外走,李拜天笑了笑,沒說什麽。
我算不上女大力士,但是力氣肯定比一般姑娘大點兒,經常運動,拎拎麻袋什麽的,也不至于氣喘籲籲。
幫王美麗搬完了家,我在這裏最後的事情也算結束了。
我該走了,這次回家以後,會直接飛英國,不會再回北京。我對北京,沒有特別重的感情,因為北京太大了,即使住了這麽多年,很多地方依然陌生。
袁澤來接我,我們站在門口,我看了眼李拜天的房間,袁澤說,“打個招呼吧。”
我點下頭,去敲李拜天的門。
我們走的時候是晚上,李拜天應該在家的,可是沒有人開門。我感覺有點失望,最後一眼都看不上了,想跟他說聲謝謝,也不能當面說了。
哎。
這感覺怎麽讓人有點想哭呢。
我把鑰匙和房卡從鑰匙鏈上取下來,從門縫底下塞了進去,還給你,這一年的關照,終于還是要還給你。
東西放進去,仍有一絲留戀,轉身面向袁澤,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我們走吧。”
袁澤攬着我的肩,朝李拜天的門口看了一眼,這次我沒有回頭。
回家以後,并沒有馬上就安排兩邊父母見面,這次停留的時間比較長,當然雙方都需要有些準備。
我爸媽和袁澤爸媽都挺激動的,袁澤他媽現在也不住院了,就是在家裏好好養着。
我們常常以為,這就是訣別,但有緣人,沒有那麽輕易訣別。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七月半,鬼節,李拜天給我打電話,說他迷路了。
當時我和袁澤正在逛街,挑選見面那天,彼此穿的衣服,還有去訂飯店什麽的。我的心情還是比較輕松的,看袁澤一眼,笑着對李拜天說,“喲,大北京城還能迷了你,穿越了吧?”
李拜天,“不是,我在Z市。”
“嗯?”
“今兒不鬼節麽,我得回來給我爺爺上墳。但這地方,怎麽修成這樣了呢,咱以前坐的102也沒有了。”
我說:“你打一三輪兒。”
“我開車來的,不知道開哪兒來了。”
我和袁澤輪番問他那邊的情況,終于問清楚他陷在哪個犄角旮旯了,跟他說不清該怎麽走,打個車過去接應。
我們這邊有個公募群,早年李拜天家在這兒圈了塊地,他爺爺就葬在這裏,家裏說牽北京去,李拜天他奶奶不讓遷,所以每年祭祀,都得有個人專門跑回來。
李拜天其實就在這附近,但繞不過去,我們找到他的時候,讓出租車走了,上了他的車。
李拜天在駕駛座直說,“今天真邪性,我有不好的預感。”
“得了吧,我要是一小鬼兒,見你就繞道。”
李拜天說,“那萬一是一女鬼呢?”
我把頭發垂到前面來,伸手摸了摸李拜天的肩膀,陰氣森森地說:“你看我像不像鬼……”
李拜天吓得一哆嗦,“滾蛋!”
☆、080 祭拜
李拜天家裏是做生意的,生意人往往比我們更迷信一點點,李拜天就總覺得今天很邪性。尤其是我們指揮他把車開出來以後,明明就是很好走的一條路,他說自己繞了半天,怎麽也沒繞明白,就覺得很怪。
我覺得就是他自己眼瞎好麽?
今天是鬼節,尤其這地方還是公募群,李拜天讓我不要吓他。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門,所以我對這方面沒什麽顧忌,李拜天可能是以前虧心事幹多了。
山上有土路,很窄,上坡下坡的,車子開得并不順暢,道路的寬度也只容一輛車子同行。李拜天把車停在一個還算寬闊的空地上,空地上方是許多排并列的墓碑,埋着些沒有祖墳的逝者。
李拜天家圈的這塊地,距離這裏不算很遠,只是車子開不過去了。
從後備箱裏拿出準備好的上墳祭品,那麽一大包,我和袁澤表示有點誇張,土豪就是土豪。
正打算往他家圈的地走,我看到遠處走下來兩個人影,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袁澤也看了一眼,愣一下。
李拜天看過去,也愣了一下。
最開始我們會多注意,是因為這山頭上不安全,很少說有女人單獨過來祭拜的。還是這麽年輕的兩個女人,再多注意,就是因為這倆妞看着眼熟了。
這是劉舒雨和她的一個小姐妹兒。
兩個人自然也看清了我們,李拜天是不是在掂量要不要打個招呼,能保證的是,至少在劉舒雨從北京離開以後,李拜天就沒再見過她,除了做夢夢見一回她過的不好之外。
劉舒雨已經走近了,而且沒有回避我們,身邊小姐妹兒算多事兒的,撺掇她過來打招呼。
我們還是正面遇上了。
上面是公共墓地,劉舒雨顯然是來上墳,她爸不在了,應該是來拜她爸的。
“這麽巧啊。”李拜天還算淡定地打招呼,既然人都過來了,裝不認識似乎也不大合适。那件事情也挺長時間過去了,說怪劉舒雨,其實也談不上了,怎麽說當年也有過一段情分。
我和袁澤自認跟劉舒雨談不上交情,上次還差點吵一架,自然不說話。
劉舒雨特高冷地笑了一下,“這不七月半麽?你來拜你爺爺?”
李拜天點了下頭,打算走,劉舒雨依然不冷不熱地,“真巧,我來看我兒子。”
兒子……我差點把這茬給忘了,劉舒雨死過的親戚,不光有爸爸,還有個兒子。去年火化以後,劉舒雨把骨灰帶回來了,這當然是該輪到她做主處理的事情。
這話題有點沉重,李拜天也不打算跟她聊,而且實話說,孩子的不幸,我們總覺得和自己有點關系,如果當時我們再堅決點,總不至于釀成這麽個悲劇。孩子始終是無辜的。
李拜天笑得有些勉強,對劉舒雨也沒什麽惡意,看了眼自己要去的方向,說:“那我就先上去了。”
劉舒雨沒說什麽,她身邊的小姐妹兒插嘴,“你不去看看啊,要不是因為你,人家孩子都一歲了。”
說着,把我和李拜天挨個白了一眼。
是,承認我們當時不堅決,我們有錯。但全賴在誰頭上,這并不合适,畢竟是劉舒雨懷着別人的孩子賴李拜天再先,我們不是有意,但劉舒雨就是故意的。
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争論誰的過錯有意義麽?
我們不想跟他們吵,我拉了一下李拜天的胳膊,朝該去的方向看一眼,李拜天沒說什麽,我們三個就先走了。
走的時候,聽見特不屑地一聲“嘁”。不知道是從誰口中發出來的。
往李拜天家那塊地走,需要爬點山路,這個墓群還是不成熟,很多路都沒有鋪開,只能是亂走。
我回頭看過劉舒雨和她姐妹兒一眼,兩個人挽着手走了,其中一個像是在打電話。
李拜天說:“真沒想到還能碰見她。”
我說:“你沒想到的事兒多了,作孽哎。”
袁澤拉我一把,方便我爬過前面這段路。李拜天停下腳步嘆了口氣,說:“我當時給她的錢是不是有點少了?”
李拜天當時就只給了劉舒雨兩萬,其它醫院方面賠錢之類的,李家當然不會稀罕,劉舒雨最後到底是拿着多少錢走的,我并不知道。
但出于當時的想法,李拜天不想給多了,給多了,劉舒雨憑什麽?一分不給,他自己心裏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我說:“行了你也別想了,現在就各過各的,別再給招惹上了。”
劉舒雨這樣的人,只能躲。沾上她就得有麻煩,她就是靠惹是生非活着的,過得太平靜,估計她自己都受不了。
我們終于到達目的地,我不知道袁澤心裏怎麽想,但是站在李拜天爺爺的墓碑前,我內心很虔誠的,雖然我從來沒見過這個老人家。
三個人蹲下燒紙錢,我記得我媽每次帶我到十字路口祭拜的時候,都會給祖先說兩句什麽,而李拜天很沉默。
我說:“你不跟你爺爺說點什麽?”
李拜天看我一眼,“不知道有什麽好說的。”
好吧,他不說我說,我一邊往火堆裏遞火紙,一邊學着我媽的樣子說,“爺爺,我們是李拜天的朋友,陪他來看您。過節了,您在那邊吃好喝好,保佑李拜天,還有家裏人,奶奶現在身體挺好的,叔叔阿姨還有姐姐都生活得很好,李拜天現在也懂事了,還開影展拿獎了,您放心。”
李拜天看我一眼,笑。
他買的這堆東西太多了,我們燒了得有半個小時,讓火烤得啊。燒完以後,李拜天要給他爺爺磕頭,我看着袁澤,表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表示點什麽。
按照我們這邊當地的風俗,袁澤是李拜天的兄弟,李拜天爺爺就是他爺爺,他得磕,于是袁澤磕了。
那我呢……
艾瑪不管了,我跟着磕算了。在逝者和長輩面前,我們是嚴肅的,沒有開什麽玩笑。磕頭的時候我走了下神,想着還跟李拜天祭拜一次爺爺,這朋友做得也真夠深入了。
為了防止山火,我們還是沒着急走,要看着火堆燃盡才放心。
“哎袁澤,你們兩個訂婚辦完了麽?”李拜天用閑談的口氣問。
袁澤回答,“飯店還沒訂好,等幾天。”
李拜天笑得有點奇怪,像撐出來的,說:“夠墨跡的啊,直接上門兒提親不就玩了麽?”
袁澤看我一眼,笑容溫存,說:“她出國之前辦好就行,沒那麽多講究。”
李拜天又笑了笑,看看火堆差不多燃盡,撿起地上那些塑料制品,打算下山扔了,什麽也沒說,直接調頭往山下走。
我和袁澤牽着手在後面跟着,主要袁澤怕我摔倒了,其實不至于,我沒那麽嬌氣。
剛走了沒幾步,迎面出現一票人,打眼看過去有七八個,要麽穿着背心,要麽直接光着膀子。當時我們還有些距離,我看到的就是那些人手裏拿着東西,鋼棍之類的。
我們也沒往別的地方想,誰知道這幫人是幹啥去的,只想着別招惹他們,于是找個地方讓開,把路讓給他們走。
可是那幾個人越走越近,目光就是落在我們身上的。
李拜天反應最快,小聲說了個字,“跑!”
袁澤大概也反應過來了,拉着我就往某個方向跑,李拜天也跟着跑,然後那些提鋼棍的,忽然就快步追上來了。
這是要打劫還是要殺人?這時候真反應不過來,就知道跑。
而山上确實沒什麽路,就是一塊一塊的墳地,我們上來的時候各種注意,不要從人家的墓碑前經過,現在什麽都顧不上了,只要道路順,能跑多快跑多快。
李拜天和袁澤的宗旨就是保護我,所以袁澤拉着我使勁跑,李拜天則故意放慢了些腳步,跟在我們後面。
這兩個當年都是四百米短跑小将呢。
我也什麽不管,就是跑,當然也沒發生什麽被樹杈子絆倒之類的事情,只是山上路不好走,真的跑不快。而那邊人多,換幾個方向追,很容易就把我們堵住了。
那邊跑得最快的人已經提着棍子追上來了,我感覺完蛋了,今天這劈頭蓋臉的一通鋼棍是挨定了,有種天昏地暗的感覺。
這時候顧不上害怕。
那邊最快的人追上了李拜天,提着棍子就朝李拜天身上揮,李拜天還算靈活,躲開了,但整個行程耽誤了。
他手裏有個大塑料袋,是剛才裝紙錢的。李拜天順手把塑料袋撸成一條長繩子,一下套在對方那人的脖子上,用袋子勒緊他的脖子,在這人屁股上踹了一腳,袋子就勒得更緊了。
我回頭,在考慮要不要幫李拜天,但是鋼棍團夥已經全部追趕上來,停在李拜天面前。
李拜天勒着這個人,看着那幫在猶豫要不要動手的,挺兇,“我就李拜天,你不是找我的麽?”
我和袁澤也停下了,看着這副場面,那幫人好像确實是沖李拜天的,但也不見得會放過我們。
袁澤想走上去幾步幫李拜天,但又得保護我,眼睛在左右看估計是在找有沒有大木棍之類的武器。
李拜天沒回頭,但是說,“袁澤,你把周問雪帶走,快點兒!”
☆、081 他的劫
我唰得一下就掉眼淚了,瞬間一種完犢子的感覺。其實心裏什麽都沒想,但是身體比心理反應要快很多,眼淚是最不理性的東西。
也不是害怕,也不擔心,就是很自然地哭了,臉上沒有哭的表情,但眼淚滾得很急切。
兩撥人僵住了,李拜天也是在我們當地混過的,當年也能算一街霸,進能生意場上談笑風生,退能和小流氓真刀真槍地硬幹,絕對是能屈能伸。他還勒着那個人的脖子,腳蹬着他的屁股不讓他亂動。
氣勢上不輸什麽人,尤其那一臉什麽都不怕的表情,有點兇狠,有點操你大爺。我幾乎從來沒見過李拜天這樣的表情,打架我見過,那都是打着玩兒,這次顯然是來真的。
我不想走,我預感我和袁澤走了,李拜天就完蛋了。但是我不走,不見得能幫上任何,可能就是個拖後退的。
我忽然想起那個夢,夢裏幾乎也是這樣的場面,只是當時沒有李拜天,挨打的是袁澤。有人說下半夜做的夢是反的……
袁澤很猶豫,這時候扔下李拜天帶我走,顯然不夠兄弟道義,不帶我走,也不見得是對的選擇。
那邊人多,還有武器,留下就是三個人一起挨打。他倆挨打就算了,我一個女人,等我的就不見得是挨打那麽簡單了。
所以他們在這點的想法上是一致的,有事情男人抗一抗沒什麽,先把女人撇開了。
我并不想走,看着李拜天,李拜天的餘光也許瞟到我了,吼了個“滾”字。
袁澤一咬牙,拖着我往沒人阻攔的方向走,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李拜天,那幾個人有想過來追的,李拜天威脅他們,“敢追,敢追我就弄死他!”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确實沒人再追我們,因為他們的目标就是李拜天,這是李拜天的劫,終究還是落回了他自己頭上。
我會自責,明明我已經預感到了這個劫,為什麽沒有多一些思考,為什麽沒有嘗試去幫他化解。如果在我預感到這些的時候,我們多跑兩個山頭多拜兩尊佛,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這山上沒有什麽人,只有些在搞修建的工人,袁澤還擔心着李拜天,可是把我一個女人放在哪裏都不放心。
我到處看,視線裏已經看不到李拜天,我不知道李拜天在和那幫人吵架還是打架,他一個人怎麽可能打得過。
我翻手機打110報警,袁澤在到處找趁手的武器,山上哪來什麽武器,最後只找到一塊切面比較鋒利的石頭。
我還算鎮定地報完了警,挂掉電話急得跳腳。袁澤抓着石頭抱了抱我,說:“你在這邊躲一躲,我要回去看看。”
我只能不停地點頭,都顧不上擔心袁澤回去又是個什麽死活,顧不上在意我一個女人在這山裏會遇到什麽危險。
我只想知道李拜天怎麽樣了,他沒事,一定要沒事,他一個人面對那麽多人,真的會沒事麽。
我努力安慰自己,李拜天吉人自有天相,他會化險為夷,可能他們說幾句話就解決過去了,可能他也跑掉了,可能可能,反正就是,等我們再會合的時候,他依然是生龍活虎地就對了。
袁澤朝來的方向走了,我皺着眉頭看着,忍不住,朝前跟了兩步。我不想拖累他們,可是我想看看到底什麽情況了。
但是山上遮擋物很多,就算離得并不遠,也看不到想看的東西。我想了想,決定朝下面那條大路跑。
已經報警了,我得去接着警察,地方這麽大,沒有我警察不能在最快的時間裏找到李拜天他們。
因為在山上,這裏又算鄉鎮區,出警的速度并不快。我在大路附近找個地方躲着,遠遠看到一輛警車過來,趕緊迎上去把他們截下來。
看見警察我就放心了,我指指李拜天爺爺墓地的方向,滿臉着急的啊,“在那邊,他們就在那邊,七八個人提着鋼棍。”
總共就來了三個警察,提着的是橡膠輥,我跟着他們跑,還得盡量冷靜地給他們指路。
快到地方的時候,已經能聽見打架的聲音,本地方言一句一句地“操你媽”。
警察迅速朝聲音的來源跑,上面有人喊,“來人了!”
然後那幫提着鋼棍地四處亂跑。三個警察就分散了去追,但他們人少,那邊人多,大多是跑掉了,最後就抓到了兩個。
我跑到事發地點,袁澤杵着跟鋼棍蹲在地上,揉着肩膀,大約疼得站不起來了,而在他後面的李拜天,早已經是頭破血流。
“李拜天!”我不禁叫他的名字。
我跑過去,看見躺在地上,眼睛都被敲腫了的李拜天,他還想笑,一只手撐在地上,試圖坐起來,但臉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他右手用不上力了,只能換個方向,背對着我,用左手撐着,費勁地坐起來一點點。
袁澤忍了忍自己的疼,走過去扶李拜天,我也跑過去跟着一起拉,李拜天還說:“沒事兒沒事兒,輕點兒。”
我刷刷地掉眼淚,他慢腦袋在流血,頭發跟用血洗過似得,吓死我了。他還笑,還笑得出來,只是喘氣聲明顯很沉,好像呼吸很艱難的樣子。
我和袁澤幾乎扶不住他,警察過來了,先把李拜天這個造型打量了一眼,李拜天一張被打成豬頭的臉,勉強說,“大哥你背我一下……”
警察直接去背他,袁澤幫忙把李拜天送上警察大哥的背上,李拜天似乎對我笑了一下,擡了擡右手,可能是想碰我,但他那只手已經沒法用了。
手指從手腕到手背上全都是血,也看不見傷口到底在什麽地方,我捂着嘴巴掉眼淚。李拜天的豬臉眯了眯眼,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許再哭。
好,我忍着,不就是挨打麽,李拜天以前欠了多少揍,這是一次全報應回來了。
袁澤沒什麽明顯外傷,只是走山路也不大穩當,我還得扶着他。我們走在後面,看着被警察背着的李拜天,灰色T恤上有大片小片的血,但他好像很安靜的模樣。
我心裏忽然一跳,不忍心再看。
那兩個被抓的打人,讓警察扣了手铐,後面出警的也才感到。警察把李拜天放在警車後座,我跟袁澤跟上去看,但這時候李拜天已經閉上眼睛了。
臉上沒什麽痛苦的模樣,像普通地睡着了。
警察在李拜天臉上拍了拍,“嘿,兄弟?兄弟?兄弟兄弟?夥計!哥們兒!”
我的身體晃了晃,袁澤想扶我,但又沒攔着我。我沖到車邊跟着叫他的名字,我說:“李拜天你醒醒你別吓我。”
我哭着叫他,他不搭理我。我也沒什麽理智了,晃他的肩膀求他睜眼,警察對我很兇,“你別晃他!”
然後我被警察一把扯開,站在幾步外看着睡在那兒的李拜天,看着他身上的血,哭得撕心裂肺。
警察試了下呼吸,确定李拜天還能喘氣兒,袁澤已經打了120等着來接人。
他抱着我,但我一直看着李拜天,咧着嘴哭得臉都要僵硬了。我不知道他怎麽樣了,我恨不得靈魂出竅,附在李拜天身上去感受他現在所有的感受,他疼不疼他哪裏疼,他睡着的時候在想什麽。
可是我什麽都不能做,除了哭什麽都幹不了。
袁澤想把我的頭按進自己懷裏,我也不給他按,我就要看着李拜天,哪怕血肉模糊再不看入目,我也要看着。
我怕一眼不看着,他就消失了。
“李拜天……嗚嗚嗚……”眼淚在臉上滾得肆無忌憚,我叫着他的名字,并不是想說什麽,就是在叫他的名字。
我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想過他這個樣子。即便我再讨厭他的時候,也不希望他變成這個樣子,我心裏什麽奢求都沒有,他能睜開眼睛就行,不要讓我這麽害怕。
就這麽近的距離,我很想上去抱他,可是我不能,他們不讓我砰他。我渾身上下有一種莫大的空虛感,我需要那個人的安慰,需要和他接觸,讓我确信他是踏實存在的。
他剛才明明還對我笑來着。
李拜天李拜天……
袁澤揉着我的肩膀,他說:“問雪你冷靜點。”
冷靜毛線啊冷靜,這時候還冷靜那他們是冷血好麽!我終于收回實現,閉着眼睛哭,嗚嗚咽咽地:“我不要我不要……”
好像閉上眼睛,一切就不會存在了,然後當我睜眼的時候,他就是個夢,像上次一樣的噩夢。
睜眼以後,什麽都沒有發生,李拜天是生龍活虎的李拜天。睜開眼睛以後,我在初中的小教室醒來,陽臺透過窗戶,塞在我們依然瘦弱的身軀上,我的同桌李拜天,還穿着那件紅色的衣服,像一顆躁動的小太陽,正在用橡皮努力地擦那條用來欺負我的三八線。
然後他說,“周問雪,你作業寫完了麽,還好意思睡覺。”
我不會再把作業拿給他抄,我會告訴他,“你再不好好聽講,就要去和垃圾桶當同桌了。”
☆、082
可這不是夢,盡管我再希望它也不是,這種傷痛害怕失去的感覺,真實得讓人無處可逃。
許多事情,沒有發生的時候我們只能設想,而再設身處地地設想,也遠沒有真正發生時的感受那麽深刻。
我曾經在夢裏問李拜天,為什麽躺在那裏的不是你?現在躺下的确實是李拜天了,那個夢裏對他的怨恨,實在是個笑話。
讓我選選看,如果袁澤和李拜天終有一個人需要躺下,如果兩件事情中,只能有一個是夢,一個是現實。這樣的選擇我做不出來,一個愧疚,一個傷痛。
擺在眼前的事情,總顯得是最大的事情,所以當我做了那個夢,我以為我不能失去袁澤。而當現實是李拜天即将被失去的時候,我又知道,我不能失去李拜天。
我以為我和袁澤就這樣了,一起生活下去,和李拜天也這樣了,順其自然相處下去,也許走着走着,朋友就散了。也許我還能旁觀他的生活,看上一年兩年三年……但我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失去他。
我以旁觀的姿态去擁有,這是對感情的最大讓步,但處心積慮拼不過世事無常。
救護車來了,警察幫着醫護人員把李拜天架到單價車上,我執着地要跟着救護車護送李拜天,袁澤需要跟警察走,總得有個人去做筆錄,把事情交代一下。
我不管袁澤,此時我眼睛裏只有李拜天,這個在內心世界陪伴了我十一年的人,他對我的重要,是我自己一直沒意識到,竟然已經重要到了這種地步。
沒有李拜天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仿佛那顆小太陽熄滅了,天昏地暗,再也沒有什麽能照亮我的心。
我可以不在他身邊,他可以不在我的身邊,但他必須在一個地方懸挂着閃亮着,只要他存在,無論哪個角落,我的心不至于昏暗到這樣的地步。
醫護人員在對他進行簡單的急救,我坐在一邊,不能讓自己哭,不能打擾他們。我只是盯着李拜天,看着他的連被罩上呼吸機,看着他昏迷的睡眼,仿佛下一刻就會睜開,看着他垂落在地上,須肉模糊的右手,指尖仿佛在微微顫抖。
我多想拉一拉他的手啊,多想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裏溫柔摩挲,多想讓他知道,他對我來說到底有多麽重要。
夢裏,我呼喚袁澤,我說只要他肯醒過來,我什麽都答應他。但這是不一樣的,現在我想給李拜天的,不是任何承諾,也無關他的傷無關愧疚和遺憾,只關于他這個人,李拜天這個人。
我有多想住進他的心裏不再出來,我寧願沒有自己的生命,放棄做人,化成他的心跳,化成他身體哪怕一根微不足道的汗毛。在他身上,永遠在他身上,只要和他是一體的,多麽渺小都可以。
可我不是孫悟空,我不會七十二變。
我只能珍惜地用心地看着他,每一眼,盡管他不能睜開眼睛,盡管他看不到我的目光。我依然想用目光去傳達,去告訴他,我在這裏,我又多關心,有多在乎你。
我的心,一截一截地往下沉,變得越來越無力,沒有力氣哭,沒有力氣思考,只是這樣看着他。
忘了過去十一年的回憶,只記得他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