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23)
只是今天的面對和昨天又有不同,曾經李拜天到底也是個在我身上蓋過戳的男人,但現在這個戳印已經被別人覆蓋了。我會隐隐有種,好像李拜天的東西被別人拿走了一樣,可是再轉念想想,李拜天在跟我蓋戳之後,又和多少人蓋過戳,于是也沒什麽。
深吸一口氣,我懷着盡量坦然的心情給李拜天打電話。
“喲,知道回來了?”李拜天的口氣中,依然帶着之前的那種調侃勁兒。
我直截了當,“找我幹嘛?”
李拜天就不樂意了,口氣有點淡漠,“我現在沒空,你過來拿個東西。”
“什麽東西?”
“來了就知道了,還要我親自給你送去?忙呢,過來再說。”
李拜天于是挂了電話。
我不記得我請他幫我保管或者弄了什麽東西,但會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好東西。李拜天還在工作室拍照,反正他現在瞎忙什麽,我也理不清。
簡單收拾下,我去了他的工作室。
站在攝影棚角落,看了會兒李拜天工作,他正在給一個小朋友拍照,我還不知道,他的工作室還接兒童寫真?
李拜天一直在逗那個小朋友,瞅了眼我的方向,問:“你看那個姐姐漂不漂亮?”
小朋友笑嘻嘻地,“漂亮。”
說“漂”這個字的時候,嘴巴會張成一個“O”形,做這個表情,成人不見得多麽好看,但小孩子會尤其可愛。李拜天抓緊按快門。
我對小朋友笑笑,然後白了李拜天一眼,你才姐姐,你全家都是姐姐!他讓小朋友叫他叔叔,叫我阿姨,這不占我便宜麽?
工作結束以後,我在休息區等他,李拜天去洗了把手。怕小朋友着涼,空調開得很高,李拜天握相機握得滿手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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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我旁邊,他拿了條毛巾擦手,我知道這要是以前,他會毫不顧忌地往我身上蹭。
“怎麽樣?”他随口問一句。
我點了下頭,“還行。”有點心虛。但我和袁澤的事情,确實沒必要向他報備,雖然我們都是他的朋友,如果我們确定了關系,該知道的時候,我會讓他知道的。
李拜天把手擦得半幹不濕,從文件裏取出來一個信封,用手指拈着遞給我。
我伸手去接,“什麽東西?”
“推薦信,找我爸謝的,你出國不是要用?”他随口回答,但也許內心在等我的驚喜感謝和贊揚。
我已經看不到他的內心,所以沒考慮什麽,随口說,“我已經有兩封了,足夠了。”
李拜天手裏的毛巾靜止一瞬,而後無所謂地笑笑,“早說麽,白整了。”
“那就算了吧。”李拜天伸手,要把這封信拿回去。
說實話,我至今不知道李拜天他爹到底是幹啥的,好像什麽都幹似得。反正當初我跟過的宋總,都要賣李唯姐幾分面子,足見的李拜天家有多麽了得。
這信搞都搞來了,他拿回去也不過就是個扔,我奪回來,“不過還是謝謝。”
李拜天皮笑肉不笑地看我一眼,說:“沒事兒了,你回去吧。”
這就完了?你大爺的叫我過來一趟,就是為了拿一封對我已經沒用的推薦信,然後讓我滾蛋?
當然,李拜天沒什麽惡意,這不好說什麽,只是我跑一趟,沒幹成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心裏覺得有點不甘心。
“啊?”我于是不禁表現出自己的意外。
李拜天已經拿了沙發上自己的外套、手機車鑰匙,做要走的準備,“我去醫院,你也要去?”
“你生病了?”我迅速在他身上看一眼,生龍活虎的,沒看出來不對勁。
李拜天很自然地說,“去找顧岚。”
顧岚不就是那個小姐?
我忍不住就說出口來,“你怎麽還?”
李拜天知道我想說什麽,看着我歪頭想了點什麽,過來拎了把我的胳膊,“走吧,你跟我一塊兒去。看看什麽叫人生。”
這句話我沒聽懂,但被李拜天拖走了。我也好奇,好奇他去找那個叫顧岚的女人幹什麽。
開車到醫院,李拜天熟門熟路地摸到一個病房,變出來一個玩具走進去,“球球,叔叔來看你啦?”
那個叫球球的小孩兒,三歲多的樣子,坐在病床上,但坐姿很奇怪,似乎他只能這麽坐着,因為病痛。
球球很乖,但表情很虛弱,和剛才在李拜天工作室拍照的小朋友面貌完全不同,膚色發暗,一看就不健康。
他也不會叫叔叔阿姨好,只轉着眼睛看我們,我從一個小孩子的臉上,看到一種成年人才有的沉重,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
李拜天坐在病床邊教它完自己帶來的玩具,球球也很認真地在看李拜天的手,但不會自己上手去摸,那種專注的眼神,那種好奇中帶着的謹慎和無能為力,看得我有些心痛。
再回頭,我看到從外面進來的顧岚。上次見顧岚,是她喝多了在停車場,我并沒有看清她的樣子,只記得打扮很風塵,顯老氣,但身材不錯。能認出她,還是因為她那頭波浪卷發,但配着這身樸素的裝扮,土氣數值又飙升一個等級。
☆、067 生存與發展
上次她喝多了,我沒看清她,她自然也沒看清我。顧岚朝我看了一眼,顯然對我的存在并不多麽關心,對李拜天溫和地笑一下,目光就放到了小男孩兒球球身上。
她今天沒有化妝,眉目很清秀,五官不算很立體,算是個相貌平平的女人。而且穿着很樸素,這頭大卷發,顯得維和,也許只是為了迎合那種聲色場合。
我如局外人一般,不,此刻我确實就是個局外人,我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看着他們,病房裏還有其它的病人,只是大家自己住自己的院,互相之間并不打擾。
球球對顧岚叫了聲“媽媽”,我的心微微一顫,原來這個女人已經有孩子了。在我的認知裏,以為會做小姐的女人,大多是孤身一人的,因為沒什麽牽挂,才能做到不對自己負責任。而此刻她換上媽媽的這個身份,讓我之前對她那些不好的看法,減輕了一點點。
李拜天說的沒錯,我不了解人家,憑什麽單方面去斷定什麽,但我的想法并沒有改變,出賣尊嚴去做小姐,就是不對的。
球球說,“媽媽我疼。”
顧岚掀開被子低頭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他的病痛,溫柔地說,“球球乖,醫生馬上過來給球球打針,打了針就不疼了。”
李拜天也笑着看球球,裝成沒心沒肺的模樣,晃着手裏的玩具說,“球球你看,這是什麽?”
球球看一眼,并不确定地吐出兩個字,“坦克?”
他畢竟還只有三歲,很多東西沒見過也不認識,即便看過,也就是在那些少兒畫報上見過罷了。
李拜天接着問,“你知道叔叔怎麽把它變成坦克的麽?”
球球搖頭,看着李拜天的臉,目光雖不靈動,但很真誠。李拜天于是又把坦克拆開,每個動作做得很慢很慢,盡量讓他看清。
顧岚就在旁邊坐着,球球看了顧岚一眼,說:“媽媽玩兒。”
“啊,”顧岚愣一下,和李拜天對視一眼,把李拜天手裏的玩具拿過來,手臂放在球球眼皮子底下,笨手笨腳地拆裝坦克給孩子看。
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人的某一面,但一個人其實能有許多面,對工作一種态度,對家人一種态度,對陌生人又是另一種态度。
你以為看到一面,就能決定某個人的品格,其實非常一廂情願。
此時眼前作為母親的顧岚,讓我根本無法拿她和之前坐在保時捷裏的小姐重合,似乎不是一個人。但卻是,他們就是一個人,行為雖然不同,但思想從未分裂過。
李拜天一直沒理我,就讓我自己站在這裏看,醫生帶着針藥過來,打針之前掀開被子看了看球球的身體。
顧岚讓開一些,我也才看清楚。我不是學醫的,從來沒想想過這樣的畫面,一個似乎不該屬于人體的畫面。
我見過小男孩兒撒尿,知道下面是什麽樣子的,可是球球那裏腫的很厲害,是因為病痛而産生的水腫。
能不疼麽,我看着心裏都一揪一揪的。
醫生安慰顧岚,說:“比昨天消一點了,還行,接着打吧。”
然後他給球球挂水,也很溫柔,球球也很乖。大約一個一直被病痛折磨着的孩子,對于紮針的疼痛,已經無力回避了。
打針的時候,顧岚徹底讓開,轉身又看我一眼,依然沒有在意。她為什麽要在意,我不過是她的一個陌生人,她或許根本就不記得我,她也不知道,我曾經內心裏對她有過多深的鄙視。
或許即便知道,她也不在乎,不能在乎。
李拜天從衣服掏出來一個信封,放在顧岚手上。信封很厚,我猜裏面肯定是錢。
李拜天的聲音壓得比較低,我豎着耳朵在聽,他說:“馬上過年了,我最近也不忙,去不了那邊。你也先別去了吧,這些錢夠撐一段時間,在醫院好好陪孩子。”
顧岚臉上是一絲酸楚的笑意,但沒有說謝謝,只是把錢收了起來。她無法拒絕,即便是施舍,也必須要接受。
李拜天看我一眼,又看了球球一眼,對顧岚說,“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随時給我打電話。”
顧岚點點頭,李拜天拍拍的肩膀,轉身朝我站立的方向走。
我就直接出了門,走在醫院走上的時候,我一直沒有說話。我們沒走電梯,因為比較擁擠,也該把電梯讓出來給趕時間的人,我們不趕時間。
樓道裏很安靜,一步步下階梯,能聽到人的腳步聲。
我問:“那孩子什麽病?”
“腎衰竭。”李拜天語氣比較輕。
“幾歲了?”
“三歲多。”
“那個……是他媽媽?”
李拜天點了下頭,腳步并未停留,跟我講了他所知道的事情。他說:“老家是南方的,一個村兒,醫療條件不好,拖了段時間,沒辦法送來北京。家裏已經砸鍋賣鐵了,還有兩個老人,本來都在這邊,住不起,外公回去了,現在就外婆和媽媽在這兒照顧着。白天顧岚看着,外婆出去撿垃圾要飯,晚上顧岚到不夜城坐1臺。”
“我遇見她的時候,讓人欺負着,摸她,吓得一句話也不敢說,走的時候還就給了一百塊錢。每天喝酒喝到吐,從不夜城到這醫院有多遠你知道吧,大老遠走過來,想想多可憐。”李拜天說。
我低了下頭,小聲說,“可是這樣對孩子也不好啊,孩子要是知道媽媽是幹這個的……再說她自己身體折騰壞了,怎麽照顧孩子。”
我就是嘴硬,因為堅持心裏所謂的道德,不想輕易否定。
李拜天冷笑一下,站住腳步看着我問,“周問雪你這麽聰明,來,你給她拿個主意,你說說她現在該怎麽辦,不幹這個,她還能去幹什麽?”
李拜天表情很嚴肅,等我回答。我卻在他的目光下低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還能幹什麽,一個山村裏出來的婦女,沒學識沒本事,又必須擔負昂貴的醫藥費,除了這個來錢快,我也想不到其它的辦法。
這事兒就是換我身上,身邊沒個能借錢的人,我又會怎麽辦?
我說:“那孩子的爸爸呢?”
李拜天臉上露出一絲不屑,“可能死了?不知道,反正找不到了,估計就算找到了,也不會管。”
又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我無話可說。
李拜天說:“我知道你琢磨什麽呢,我也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但是你還得知道,你衣食無憂,你求的是發展,他們求的是生存。人家連生存都不能保證了,你跟她講道德,她拿什麽去維持那點兒道德?你現在就一少女,你真碰上點兒什麽事兒,你去死好吧,她能去死麽?”
李拜天教育我,按照我們一貫的相處方式,這是不合常理的。但他今兒教育得我真說不上話來,我還是感覺哪裏別着股勁,可是他說的話,我一句也反駁不上來。
李拜天說,“誰不想只為自己活啊,不是誰都有那麽好的命。我能幫她的也就這麽多,生意我反正得談,酒我也得找人幫我喝,這錢不如給她賺。這個世界的大環境我也改變不了,我能保證的是,我去那裏一次,起碼這天晚上就不會有人再摸她了。你呢,你能幫她什麽?”
李拜天看着我,目光很閃,如質問一般。我與他對視一眼,敗下陣來。我什麽也幫不了她,我所能做的好事兒,無非就是獻愛心的時候,裝模作樣掏點錢。那些愛心,還說不準最後到底獻給誰了。
李拜天也幫不了什麽,這世界上在窮苦中的人,不是每一個我們都能看到。他看到一個,也只能在自己能做的範圍內幫助他,但生活始終是人家自己的,我們不是救世主,不能把誰從地獄中徹底解救出來。
在幫助的時候,還要保證自己不跟着掉進地獄。這玩意兒很需要個度。
李拜天又說,“別覺得自己什麽都是對的,現實點兒講,你高度就是比她高,你做了什麽?不就是命好麽?你站在一個比人家高的地方,你不知道人家為了活着受的什麽掙紮什麽委屈,你追求你的道德理想,那是你的事情,你沒打算幫她,就請你閉嘴,別再用你的道德去給他們施壓,他們沒那個精力去承受。”
我依然無法反駁,道理都對,只是我一涉世未深的少女,一個自以為是多年的女孩,一時接受不了。
于是我小聲嘀咕,“社會怎麽變成這樣了?”
“社會?”李拜天又露出一絲不屑,仿佛覺得我很可笑,“社會從來就是這樣,地球還打着圈兒轉呢,有地方天亮就有地方夕陽,有善良就有罪惡。你現在是有條件,沒人逼着你幹你不願幹的事兒,你搞明白自己就得了,你還能佛光普照啊。”
我想李拜天是在計較我因為顧岚跟他吵架的事情,我說:“我不也是為你好。”
他吸了口氣,耐心地再講一句,“我李拜天交朋友沒你們那些條條框框,只要有一點我看得上,我就能跟他交。我防着人家不坑我就得了,這也就是你,要別人我壓根兒不跟他說這麽多。”
☆、068 縱與橫
我一直說我和李拜天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我們的世界觀價值觀有很多不同。
這是李拜天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向我表達他的價值觀,是,他的這種無力改變世界的想法是消極且現實的。但我這種潔身自好不屑茍同何嘗不是另一種消極。
我消極,所以我秉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觀念,凡事我首先在意的是自己,自己的道德,堅持自己認為對的東西,然後對自認為不對的事情報以鄙視甚至是抨擊。
而李拜天的消極是寬容的,卻也是積極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改變什麽,但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做一點認為正确的事情。
我不屑浮華,所以躲避浮華。而李拜天進入浮華,卻并不沉淪。
後來我聽過一首歌,歌詞說“夢也癡也入也去也皆經業火灼炎”,我不信佛不信道,但對這句歌詞有自己的理解。于我而言,他講的便是這紅塵,你選擇當他是夢虛無度過,或者選擇沉淪,選擇陷入其中,或者隔世旁觀,這都是不同的經歷方式,都是業,每個人不同的業。
無謂對錯。
今天李拜天跟我說了這麽許多,我當然不可能馬上就參悟通透其中的道理,但最表象的東西是,我看輕了李拜天。
他不是個傻子,他和我一樣,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所以我鄙視他的時候,他那麽憤怒,所以我否定顧岚的時候,他那麽反感。
所以他說我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我就是生活得太幸福了,幸福得以自我為中心,以為自己看來聽來的就是對的。卻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麽龐大,把每個人的經歷都放在一切,多少個硬盤都裝不下。
有句話說得好,“不要輕易評論別人,因為你沒有經歷過別人的人生”。是李拜天教會我這個道理。
我的世界觀是縱向發展的,在我眼裏只有向前和退後,而李拜天的世界觀,是橫向的,海納百川包容而開闊。
然縱橫交錯,殊途同歸,沒有什麽對錯。并且也沒有什麽真正的兩個世界的人,世界與世界之間,總有可以交際的地方,黑與白的交際,叫做灰。
白是白,灰白中依然有白。
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對李拜天說,“對不起,之前誤會你了。”
李拜天做灑脫狀,“我不怕誤會,事情該怎麽着就怎麽着,這是顧岚家裏有事兒,她有苦衷,即便就是個沒苦衷圖錢的,我也确實不會看不起她。用你的心思講,跟咱沒關系。”
“那你……幹嘛還要跟我解釋?”這個問題問出口來,我就挺後悔的,我想我是知道李拜天為什麽跟我解釋的,因為我們是朋友,我不是外人,他不想和我有那麽深的隔閡,他想試着讓我理解他。
李拜天微笑一下,“不幹嘛。”
這口氣淡淡,卻增添了幾分成熟的味道。我轉頭看李拜天一眼,碰上他的目光,他急忙講目光挪開,專心開他的車。
看着他的側臉,這張熟悉到幾乎要被遺忘的臉,我很久沒有仔細看過。沒看到他的消瘦,沒看消瘦後的臉龐上越發清晰成熟的輪廓,沒看到他那雙純粹的眼睛裏,已經增添了更多的隐忍和堅持。
在我沒有關心他的日子裏,他用自己的身和心去經歷這個社會,他已經日漸成熟。
成熟的李拜天,不就是我曾經想看到的樣子麽?他變成了這個樣子,一個值得被我欣賞的樣子,我卻不能再對他報以當初的心事。
我的心忽然一沉,想起了袁澤。
和以前的八卦不同,李拜天再沒有問過我和袁澤的發展。以前他幾乎見一次問一次的。他的這種了然,幾乎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的程度了。然後我想到生日那天,樓下的玫瑰花,紫藍色是他喜歡的顏色,他認為那是端莊賢淑與優雅的結合,最配得上女人。
雖然他也喜歡紅的熱烈,白的純潔,黑的桀骜。
還有他門前的水,那時候,李拜天也才進家門不久吧。搖搖頭,我覺得不可能,沒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曾經,在我暗戀李拜天的時候,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所以安慰自己,他沒準兒是喜歡我的,但他有什麽苦衷。如今,那種少女自欺欺人的想法,已經不會再在腦海中浮現。
氣氛有些尴尬,我問:“你找她,就是幫你喝酒?”
“嗯。”李拜天擺出理所當然的姿态來,“那還能幹嘛。”
當然不能幹嘛,顧岚都那樣了,我也不會懷疑李拜天要對她幹嘛。只是覺得有點心疼吧,照顧着生病的孩子,每天喝那麽多酒,太辛苦。
李拜天嘆了口氣,“哎,也不能光在一個人身上宰啊,球球也不知道能撐多久,我要是自己能喝我就上了,光麻煩女人。”
他笑,有些無奈的模樣。無奈經歷把他調教成一個生意人,可他缺少生意人所需要的條件。其實這也就是早期,到後期很多大老板就不用上酒桌了。
李拜天家是有錢,有雄厚的資本去支撐他幹想的幹的事業,但李拜天說,“年輕人總得自己奮鬥奮鬥,要不多不痛快。”
那種經過奮鬥,收獲金錢和成就感的經歷,是非常爽的。
我對李拜天說,“加油。”
他看我一眼,銜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沒說什麽。
可我的內心,怎麽總有一絲絲的傷感。
把我送到小區門口,李拜天還要回去工作,就不陪我上去了。我說我給他帶了禮物,他說等晚上的時候過來,我說好。
一切都這麽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限制在禮貌的範圍內,原來朋友,真的可以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看着他開車揚長而去,車尾留下一抹灰白的塵埃。我們都知道要環保,知道汽車尾氣污染環境,我們可以不坐車麽?
這就是現實,你看到它了,它是現實,你沒注意到的,就是理所當然。
原來,李拜天是有道理的。
我的心情有些複雜,多日以來前所未有的複雜,比跟袁澤滾床單都複雜。而此刻,漂浮在我的心上的名字,依然是李拜天。
我以為我有多懂他,卻發現他遠比我所理解的,深厚立體得多。你能理解,那種一個自己特別了解的人,忽然變成不了解的人,內心的糾結麽?會有種不甘心,想再把他狠狠地看透一次。
我想愛情上,我已經忘記了李拜天,但忘不掉的,是曾經喜歡過他這件事。十年的情感,沒有人想要說棄就棄,如果它最後成了,多麽纏綿而浪漫,十年的每一天,點點滴滴都極具意義。
如果它不成,多麽的無奈傷感。
走到和袁澤第一次接吻的路燈下,我擡頭看了眼燈柱,天是白的,灰白灰白,為什麽我的心這麽亂。
晚上李拜天主動來敲我的門,王美麗在加班。我開門,主動讓開位置準他進來,李拜天也就大大方方地進來了。
我說:“今天這麽早?”
他說:“不然呢?”
他不是每天都有生意要忙,也不是什麽時候都必須去不夜城那種地方工作。他之前常去,只是因為那裏有顧岚,借着工作的由頭幫她一下。李拜天現在不是什麽大款,一口氣摔不出那麽多錢來資助顧岚。
幾千的小錢兒是有,但說實話,那幾千的小錢兒,阻止不了顧岚繼續在那種地方工作。
沒必要的時候,當然不去,反正他又不會喝酒。
“我禮物呢?”李拜天以小日本兒進村兒的架勢,開始在我家裏掃蕩。先是順手撈了個蘋果,讓後翻桌子上攤開的七零八碎的東西。
他手裏捏着個肥皂盒,看了看,随手放下,又去摸我買給王美麗的小貓貓。
我去找他的禮物,呼啦啦抱了一堆過來,李拜天看一眼,做吃驚狀。
我幹笑,“看見什麽都想買。”
李拜天撇嘴,“敗家老娘們兒。”
我就慫了下鼻子表示不服。然後把買的東西一樣一樣遞給他,給它講每件物品後的東西。說到這個貓屎咖啡,我滔滔不絕,把自己去參觀地點看到的東西都說了,工作人員用咖啡豆喂養麝香貓,然後從它們拉出的便便中,一粒一粒地挑選,各種聞氣味。
李拜天皺眉,“你說的我怎麽喝不下去呢?”
“呃……”我愣一下,轉手拿了面具,在自己臉上擋了擋,然後遞給他,“你可以拿這個去逗球球玩兒。”
我送的太多,李拜天自己拿不下,于是我抱着東西陪他送過去。到了他的房間裏,東西扔在沙發上,我轉身,看見茶幾上一個精致的藍色禮品盒。
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感覺,覺得這個東西和我有關。
李拜天發現我的目光,沒什麽感情色彩地說,“拿着吧,給你買的。”
我看他一眼,把盒子打開來看,裏面是一條項鏈,值多少錢不知道,反正閃閃的。
“生日?”我問他。
他抿嘴點了下頭,承認這是給我準備的禮物。
我低頭笑,“都過去好多天了。”
李拜天不自覺舔了下嘴唇,伸手把項鏈拿出來,他的手指太好看了,拿着這種女人用的東西,特別有種誘惑力。
把我的頭發撥開,李拜天給我戴項鏈,我就伸着脖子一動不動。
再把我的身體翻過來,看戴上以後的樣子。我擡頭看着他,他在我脖頸上細細看兩眼,目光向上,移到我的嘴巴上。
☆、069 先來後到
李拜天可不是袁澤,袁澤做事之前跟你商量,李拜天那是說上就上。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忽然向我傾身靠近,捧着我的臉就啃上來了。來得特別特別快,總結起來還是一個字兒——懵。
李拜天親得我很懵,他不是親,他這是在咬啊。和袁澤接吻,他是主動把舌頭伸到我嘴巴裏來試探,耐心等待回應。李拜天是把你的舌頭騙出來,稍一露頭,他就用嘴巴把舌頭吸進自己的嘴巴,吸得我特別疼。
因為疼,所以我推他。他放了我的舌頭,但嘴唇并不離開,我已經把整個嘴巴都閉緊了,沒人喜歡這種被強吻的感覺,第一時間的反應都是抗拒。李拜天吸住我的嘴唇,逼我再次張開嘴巴。
這種被強迫的感覺使我更用力地把他推開,在我推開的那個瞬間,他睜開一直閉着的眼睛,用一種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也許感情真的講究先來後到,但感情也是可以插隊的,李拜天被袁澤插隊了。我當初既然沒有推開上一個,作為一個還算自愛的女孩子,必然是要推開下一個。
我把李拜天推開,幾乎想都沒想。
我看着他的目光,帶着嚴厲和不解,仿佛在責備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嘴皮很疼,舌根也疼,疼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李拜天嘴唇為張,眨了幾下眼睛,忽而變出一副玩樂的表情,他笑,笑得有些誇張的模樣,擺出盡可能自然的姿态,說:“鬧着玩兒呢,看給你吓的。”
我這心跳得突突的,覺得自己現在在李拜天面前的樣子一定很傻氣,但是我真的說不出話來。
李拜天倒是會給人解圍,“你剛才門沒關,別進賊了,快點兒回去吧。”
說着他就把我往自己的門外推,我真實被推出去的,我現在有點喪失自助行動能力,不知道具體該幹啥。
感覺有什麽話沒說清,可是李拜天已經把自己的門關上了。
剛才只是打算過來幫他送東西,所以我沒關門,也沒拿鑰匙,李拜天把我轟出來的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我站在門口,朝他門上的門鏡看一眼。正常情況下,裏面有燈光,從門鏡裏多少能射出來一點點。但現在看到的是,門鏡那頭是黑暗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
其實關門之後,李拜天沒有進房間,只是反身背靠在門上,臉上一陣苦澀一陣輕笑。擋住門鏡的,是他的頭發。
但我通過一個漆黑的門鏡,聯想不到那麽多,到底還是推開自己的門走進去。
我抱着給家裏買的挂毯坐在沙發上,我覺得胸悶,覺得喘不過氣來,覺得腦袋裏千絲萬縷要把我折磨死了。
舌根依然疼痛,手指在嘴唇上觸碰一下,我捏着嘴唇,回想剛才那一吻。
這不是心跳,這是心都要空了。平常我們的心,占據那片空間,一下一下跳動,遇到刺激,就跳得激烈點,拍子亂了點兒。而現在我的感覺是,心髒驟然縮小,那片空間變得很大很大,我的心在亂跳,根本就觸不到底,那種空空的感覺,把人憋得都快爆炸了。
雖然沒人看,但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我皺眉,我惆悵。
只是玩笑麽,真的只是玩笑麽?他為什麽要開這樣的玩笑,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他想幹什麽。
我曾經真的以為我已經徹底放下李拜天,在感情的世界裏放下。沒錯,放下不等于忘記,所以我挖了個很深很深的坑,把他埋在看不到的地方。就一鏟子,李拜天就這一鏟子就把那顆為他跳動的心給挖出來了。
他想幹什麽呀他,他存心見不得我過得平靜麽?
我抓狂了,擺出了平常我很見不得的,王美麗的那種小女兒姿态。我自己坐在沙發上,搖着頭,揮舞着小拳頭,發出無可奈何的哼哼。
我嫌棄自己不争氣。
哼哼了兩秒,我停止,拍着懷裏的這個毯子,拍一下說一句話,“丢不丢人,這麽糾結幹嘛啊,今天還不是要睡覺,明天還不是要起來打掃衛生,後天還不是要回家,又不是沒事兒幹了!”
自言自語完,我就醒了。站起來收拾這些東西,準備回家過年的事宜。
我努力控制着,不去想李拜天不去想李拜天,想李拜天我還不如多想想袁澤,袁澤跟我才是一條道上的,而且我們已經……現在排在前面的就是袁澤,我應該優先考慮袁澤,不是李拜天不是李拜天!
該幹的活幹完以後,我看着重新整潔的家裏,深吸一口氣,果然,家裏清爽,精神就清爽,我去睡覺覺。
起床,王美麗今兒歇班,因為我們商量好了,在我走之前,要把家裏大掃除一遍。大掃除牽扯到很多高難度的事情,比如擦玻璃。
王美麗好事兒想不到李拜天,這種需要玩兒命的事情,頭一個就惦記到李拜天頭上。王美麗去砸李拜天的門,李拜天不在家,失望歸來,給男朋友打電話,男朋友說在上班不伺候。
我說:“算了,随便擦擦裏面就行。”
王美麗又撥了通電話,把手指豎在嘴唇上讓我“噓”。
笑吟吟地,王美麗對那邊講,“袁澤啊,有時間嗎?過來幫個忙呗?不是什麽大忙,就打掃衛生,哎好嘞,活兒我給你留着了。拜拜!”
挂了電話,王美麗得意地看着我,說:“還是你面子大,哎!”
袁澤來之前,我跟王美麗在幹活,王美麗也不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