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暫時裝作沒有看到。
活動結束,去更衣室把這身短片裏的不倫不類的戲服換掉,出來的時候,李拜天已經在等我。
我說:“怎麽哪兒都有你?”
李拜天說,“不是哪兒都有我,是這地方要是沒有我,你今天也不在這裏了。”
意思很明顯,我能有幸站在這兒,依然是托李拜天的面子。我對李拜天說謝謝,李拜天彈了下我的頭發,說:“妹妹,哥哥也就能幫你到這裏了,再往上面走,哥哥可說不上話了。”
也不是真的說不上話,只是說話的成本太高了,為了我,沒那個必要。
“什麽時候走?”他問。
我說:“看他們安排。”
基本上,這場活動之後,就沒什麽事兒了,我等的只是經紀公司的一個準信。李拜天撇撇嘴,說:“那行,留下來陪哥哥玩兒兩天吧。”
我瞅着李拜天,說:“天哥你今天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
“像失戀了,不精神。”
他微微一笑,特灑脫地說,“你天哥我只有讓別人失戀的份兒。”
我就給黎華打了聲招呼,在北京多呆了兩天。自從得到了他媽的認可以後,黎華對我工作的事情完全愛管不管了,并且他現在也有自己的煩惱。
當初在工地上,也不過就是吃吃苦受受累,那些東西學起來并不困難。可是真的到了生意場上,黎華作為一個道德底線比較高,不愛裝孫子耍心眼的人,深感有些吃不消。
他經常為工作的事情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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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拜天很喜歡去德雲社聽相聲,其實好多段子,都聽過不止一次兩次,有的時候,他就是守着舞臺上的人發呆,偶爾跟着傻樂,美其名曰,放松。
李拜天每天都在想方設法地,為自己尋求放松。
從德雲社出來,我們在小路上溜達,這個時候的天氣剛剛好。這條路我曾經走過一回,就是那次黎華來北京找我的時候,那時候他可能還不喜歡我,但那時候我很喜歡他,我跟他一起走得很激動。
也許戀愛中,最磨人的不是關系敲定以後的相濡以沫,而是那種暧昧時期你猜我猜的拉拉扯扯。
我在曾經的路上,想念黎華。路過一盞又一盞紅燈,想起一句古詩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李拜天問我,“跟男朋友怎麽樣?”
我說:“就那樣。”
他想了想,開了句玩笑話,“你都是當過一次媽的人了。”
一年的時間能改變很多,一年前我還是校園裏一個活蹦亂跳的小雛鳥,一年後已經做過一次媽,一年前我喜歡黎華喜歡得心花怒放死去活來,一年後發現,沒有黎華我可能活得更加輕松。
一年前,我懷着怯懦的心情,來到大北京城,一年後我跑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發現生活中的煩惱,在哪裏都一樣上演着。
李拜天帶我去京城的夜店見世面,不過我們不喝酒,就感受下那種閃得讓人頭腦發昏的的燈光。
我給黎華發信息,我說:“我在京城最高端的夜店。”
他說:“哦,那你好好玩兒。”
然後我沒有回他。我多希望,他像去年這個時候一樣,用毫無立場的霸道,命令我馬上離開,滾出這些笙歌喧鬧。
與黎華相比,我的事業雖然一步一階梯,但走得不算多麽艱辛。經紀公司和我簽約了,簽約之後的第一個安排,就是暫時常駐北京,在這裏接受為期一個月的藝人培訓。
在我懷着無限憧憬,打包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接到電話,我爸又腦溢血了。頭一天他跟老酒友喝酒,第二天早上出去買菜,昏倒在馬路上,好心人把他送進了醫院。
我趕到醫院,我爸以一副猙獰的表情躺在急診床上,眼睛裏渾然無光,我不知道他還認不認識我。
我只是尊重醫生的指示,握着他在打針的那只手。我知道,北京之行,我不去了了。
☆、109 有可能會幸福
我爸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兩年之間兩次腦溢血,呵呵……
也許是因為我更加堅強了,也許是因為有過上一次的經驗,這次我表現得非常鎮定,而上次,我一邊拿着東西為他跑來跑去,一邊在醫院嘩啦啦地掉眼淚。
也有些別的親戚家屬過來,我爸他老婆一直沒出現,我就在旁邊看着他,什麽話也不說。我心裏恨他,恨他為什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都這樣了為什麽還要喝酒,為什麽對自己不負責任,然後拖累到我們。
剛開始,我爸是在昏迷,也沒什麽好伺候的,看好他就行。病房緊張,就是在其它房間裏臨時補了個床位,陪床的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爸他老婆到中午的時候才過來,和其他親戚一樣,端着手臂擠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後不冷不淡地對我說,“優優你在這看着吧,需要錢的時候跟我說。”
上次我爸住院的時候,這個女人就對我放過話,他說我爸要是再來這麽一次,不管是人還是錢,她都不會管。
這次她還願意出錢,已經算夠意思了。
患難時,最能看出人情冷暖,我爸的妹妹,也就是我姑,雖然對我爸住院也表示關心,但一樣只是看了幾眼就走了。
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家的事情,他們不敢攙和,怕一攙和上,就脫不了手了。
一直到晚上,我都沒有吃飯,我弟弟放學趕來醫院,貼心地給我帶了個餅,我讓他先看着這裏,然後自己跑去樓下的超市,買了我爸住院需要用的東西。
我給經紀公司打了電話,經紀公司取消了我的培訓資格,沒有為難我,但我也知道,像我這麽事兒逼巴拉的新人,很難得到所謂的重點培養了。
這件事情,我也沒有馬上告訴黎華,他有他的工作和生活。
我爸第一天在昏迷,還算好照顧,除了身體沉了點,怎麽擺弄他就怎麽動,拉屎拉尿地都好解決。
這天晚上我也沒有睡覺,我弟弟明天還要去上學,我得讓他睡。
第二天我弟走了以後,又來了兩個親戚,留下點水果之類的,看了看就又走了。然後我爸醒了,不是人清醒,而是開始要動彈了。
他覺得挂在鼻子上的輸氧管很煩,就用手去撥開,我手上空閑的時候,就一直扶着輸氧管,不讓它離開我爸的鼻孔。
然後他手上一直在挂水,可是手總是動來動去,我沒辦法了,醫生找個固定帶,讓我把我爸的手綁在病床上。
我自己看不過來,只能綁,可是心裏覺得好心疼的。
有人勸我,為什麽不去請護工,自己該幹嘛幹嘛去。我做不到,連自己的親閨女守着,都得用帶子把他綁起來,別的護工來照顧,就算再有經驗,我爸能不受罪麽?雖然他現在病成這樣,受罪了也不見得會知道。
但作為女兒,我做不到。
我爸拉屎了,就拉在床上,我給他墊了護理墊,可他拉的時候身體會用力,被綁着的手一掙一掙的。整個病房裏都能聞到排洩物的味道,我每次都會盡量及時去處理。
我想把我爸翻過來,可他的上身一直在動彈,氧氣管又折騰掉了,被綁着的手扯得點滴瓶不停地晃。
我按着他,第一次哭了,跟他說:“爸爸我求你了,你別動了好不好,我真的按不動,你別動了,我給你收拾……”
不知道我爸爸究竟有多少神智,微微睜眼看向我,很快眼睛裏又沒有了光,然後他不動了。我把他翻過來,哪顧得上什麽有沒有人看見他的身體,掀開半邊被子給他擦下身。有的時候,我覺得病人真的是沒有尊嚴的,所以不要生病。
他一下午能拉好幾次,忽然醒過來折騰的次數更不用說。我一天一夜沒有睡覺了,倒是也不覺得困,就是每次按不住他的時候,心裏很着急,都恨不得要打他。
終于感覺有點抗不下去,我給黎華打電話,哭着說:“我爸爸住院了,你來幫我一下好不好。”
我本來,并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去打擾他的工作,和所有人擔心的一樣,我爸這個忙,一旦插手幫進來,就很難脫手不管了。
但黎華還是來了,他自己找到病房裏來,我擡眼看見他的時候,才忍不住又哭了。我真的不想哭,尤其病房裏還有那麽多別的病人,我總是哭哭啼啼的,顯得我們父女倆多可憐。
其實也沒多可憐,生病的人不就是這樣麽。
黎華過來抱着我,拍拍我的背,那是一種很有依靠的感覺。
黎華這次表現也非常好,工作扔下不做,日夜不離地陪我在這邊照顧我爸。後來我跟李拜天聊起這一段,李拜天說:“也許是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逼着自己去當英雄,包括我在內。”
他一點也不嫌棄我爸,他說因為這是我的爸爸。
我爸拉了,就讓他幫忙把我爸按着,然後我給他擦身體。為了照顧起來方便,我們把我爸所有的衣服都脫了,讓他光着躺在被子裏。
晚上黎華會讓我找個地方趴着睡一會兒,然後我爸還是可能折騰,他就自己一個人處理。我真的好想把黎華介紹給我爸爸認識,可他現在什麽也不知道。
我親媽聽說我爸住院的消息,我爸的死活她關心不關心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是關心我這個女兒的,怕我在醫院累着了。可她的做法,只是給我打了五千塊錢而已,她說:“你上次給我一萬塊錢,我現在手裏倒不開,先給你五千,剩下的有的了再還你。”
我在病房外面打電話,因為最近很累,情緒不好,我說:“媽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算這麽清楚,你是我媽媽呀。”
我媽大概不能理解,一個“還”字,在我心裏造成的影響。我不想跟她算得這麽清,那錢是我孝順她的。
回去以後,我就很傷心,但看到黎華捧着飯盒在哄我爸喝粥,一口一口,哄得那麽仔細貼心,心裏又暖和了不少。
晚上我爸睡着了,黎華就讓我在他腿上趴一會兒,他一邊盯着我爸,一邊拍我的背哄我睡覺。我現在即使真的很困,也不是很容易能睡着。
我抱緊他的腰。
以前,一想到家裏這些爛帳,我覺得我這輩子可能要不幸福了。這是第一次,我特別深切地感覺到,我會幸福的,有黎華這麽個好男人在,他一定會給我幸福的。
傷感的時候,他也會安慰我,說他一定要跟我結婚。
我珍惜地抱着他,感激這個世界上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那些幸福,卻只是昙花一現。
我爸的情況好轉一些以後,黎華接到電話,公司裏有事情需要他去一趟,也就是去一趟,他承諾辦完事馬上就回來。那天剛好是周末,我弟弟不用上課,黎華下樓的時候,我就跟他一起下去了。
我好多天沒有好好洗過自己,女孩子頭發長,總不洗不行。
黎華開車帶我去洗頭發,他在車裏等我,然後我洗完了,他再開車我把送回醫院樓底下。事情就是這麽巧,在我準備下車上樓的時候,放在前面的黎華的手機響了。
如果當時黎華不心虛,其實什麽事情也不會發生,可是他心虛了,好像很怕我看見,快速伸手把手機拿過去。
我一瞅不對勁,一把把手機搶過來,看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信息,“錢收到了,謝謝你。”
我問他,“誰啊,什麽錢啊?”
他想把手機拿過來,順口說,“沒誰,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還用說“謝謝你”?我不讓他把手機拿回去,然後退出這條信息,去看前面的信息,可是黎華的短信箱是空的。連條10086的消息都沒有。
敏感的我,瞬間好像懂了什麽,又問他一遍,“到底是誰?”
黎華不想撒謊,吐了兩個字,“文鵑。”
我就用眼睛瞪着他,肚子裏那團火翻啊翻滾啊滾。
他解釋:“他爸正好也住院了,手裏沒錢……”
“那你删短信幹嘛!”
我質問,他回答,“還不是怕你看見了誤會。”
怕誤會,你們是發了什麽暧昧不清的消息,才怕我看見了誤會。我生氣了,把手機砸在他身上,推開車門往下走。
黎華下來拉我,我說:“你是不是跟我說過不跟她聯系了!”
他解釋說确實是文鵑爸爸住院,他只是想幫幫忙,沒有別的意思。可我腦子裏想的是,我爸爸住院,她爸爸也住院,你照顧着我爸爸,還有閑心去關心她爸爸,你特麽的到底要關心多少個爸爸。
我就又問了一遍,這次不是用吼的,就特鎮定地問,“你是不是跟我說過,不會再跟她聯系了?”
他看着我,微微皺眉,沒有說話。這就算是默認了。
他說不聯系,可是他沒有做到。
我咬了咬嘴唇,擠出來一個字,“滾。”
黎華也瞪着我,似乎也非常生氣,然後真的滾了。
我看着他開車揚長而去,哽着喉嚨不讓自己哭,這是他第一次,吵完架就這麽把我抛下了。
我心裏那個“有可能會幸福”的夢,瞬間碎得噼裏啪啦。
☆、110 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原諒我這個時候真的冷靜不下來,我站在路中央,有種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的感覺。
那些煩惱,我活在人世上的所有煩惱,像洪水一樣朝我的腦袋裏灌進來。我那個半死不活天天惹麻煩的爸爸,我那個什麽都跟我算計地清清楚楚,讓我感覺無力的神經病媽媽,我不得不放棄的大好機會,還有我最愛的男人,他對我的欺騙。
我忽然覺得我好像什麽都沒有了,就算有,也是一身抗不完的壓力。
剛開始我忍着沒有哭,因為我知道我還得上去看我爸,可我一想到要看我爸,我怕我在病房裏忍不住再哭了,我又不敢馬上就上去。
我承認我想過死的,但大多自殺成功的人,都是想到死立馬就去死,只要有猶豫,這事兒多半就不成功。
我有猶豫,我的猶豫就是我爹還在那躺着呢。我找了個花壇角落坐下,抱着膝蓋開始哭。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為什麽手賤去看黎華的短信,如果不看到,這個夢就不會碎,只要夢還在那裏,不管是真是假,我都願意。
我就是很霸道,我無法忍受自己的男人,在愛着我的同時,還去關心別的女人。我沒辦法和別的女人分享他的關心,分享他的好,我更沒辦法馬上接納他的欺騙,就算是為了怕我誤會。
總之我很難過。
李拜天的屬性是及時雨,他打電話來問我為什麽沒有去北京。
在我特別難過的時候,腦子裏想的都是不好的東西,我早了忘了還有李拜天這個人了,更別提主動去找他開導什麽。
李拜天聽我在這邊哭,就問我怎麽了。什麽怎麽了,我都不知道怎麽了,我和黎華感情的事情,也沒有辦法去找別人分享,哭了一陣兒,李拜天不說話了,默默地聽着我哭,試探性地又問一句,“妹妹你家死人了?”
李拜天可算猜到點子上了,大概他覺得,能讓我哭得這麽傷心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家裏死人了吧。
我捏着嗓子說,“我爸爸住院了……”
李拜天可能覺得,我爸爸是不是病得要死了,也不知道說什麽,就說:“妹妹你淡定點兒。”
忍忍眼淚,我念念叨叨地說:“天哥我怎麽辦……”
其實我不需要尋求任何答案,因為我知道該怎麽辦,這一聲,可以說是一種類似絕望的呼喊。我以後該怎麽辦,我拖着這些包袱,我還沒有工作,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我深愛的,深信不疑地能給我幸福的男人,他還不靠譜……
我怎麽辦……
我就是迷茫了,非常深刻的迷茫。這種迷茫來自于,我心裏很明白,接下來的路該走得走,明天該過還得過,但我不知道這條路到底會通向哪裏。
到底我也沒跟李拜天解釋清楚怎麽回事兒,他雖然摸不透,但起碼能感覺出來,我這是遭受了打擊的節奏,就說:“你可不要想不開啊。”
我帶着哭腔“嗯”了一聲,我說:“不會……”
有的人活着,因為寄托,有的人活着,因為牽挂。現在我的寄托突然垮了,但我至少還有牽挂。
我覺得我在這兒哭得時間也夠長了,跟李拜天挂了電話,抹幹淨眼淚回病房。
我知道怎麽辦,現在當務之急,就是照顧好我爸,有時候我甚至會想,我爸要是幹脆死了,我能比現在輕松太多太多。
病房裏,我弟揚着張臉問我,“我姐夫走了?”
他從見過黎華以後,就管黎華叫姐夫,這孩子嘴巴比我甜得多。我想起黎華的車子揚塵而去的畫面,但又得盡量表現地平靜,對我弟點了點頭。
我盡量不去想和黎華吵架的事,也不去想什麽文鵑,我還安慰過自己,黎華只是借文鵑一點錢而已,可是他這些天是不眠不休地在照顧我爸麽,這付出相比較起來,差十萬八千裏呢。
我想我可能沒辦法獨占他的關心了,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我忍。
我也擔心過,黎華這一走,就不再回來了。他回來也好,不回來也罷,我不想再主動低頭去找他。
這不是要強不要強,就是單純地不想。
但黎華忙完了工作,還是回來了,表面若無其事地回來了,我知道他心裏肯定也和我藏着一樣的心思,關于那個事情先不提了。
我對他不冷不熱的,要麽不說話,要麽張口就是,“謝謝,對不起,幫我一下。”反正能多客氣是多客氣。
黎華大概也沒臉再跟我多解釋文鵑的事情,該解釋的都解釋完了,明明就是文鵑有難,他仗義疏財這麽簡單。他要是再解釋,就解釋到他和文鵑的感情上去了,那純屬在給自己的嘴巴找麻煩。
我爸住了一個多月,該出院了,我自己手裏那點錢,也快花完了。在醫院的時候,我就盡量不讓黎華花什麽錢,要買什麽,都是自己拿着錢包下去買。我不想花他的錢,不想欠他什麽。
也許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在為離開他做準備了。
出院前一天,我對黎華說,“明天我爸就出院了,用不着你了,謝謝。”
他說:“優優,你別總對我這樣,那件事是我錯了。”
黎華這個人不大愛認錯,這算是正兒八經的第一回。于是我放了女人的三連大招,說了三句話,“你錯了麽?你哪兒錯了?你什麽都沒錯。”
黎華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帶我爸回了他和他老婆住的那個家,他現在還是不認識人,好在足夠聽話。在醫院的時候,他尤其聽黎華的話,我都沒見黎華像哄我爸一樣那麽哄過我。
我爸至始至終也不知道黎華的名字,我也不打算跟他提。
家裏,他老婆已經不願意跟他睡一張床了,劈出來一個雜物間,裏面随便擺張破床,被子都是舊的,我爸就被安頓在這裏。
這是他老婆的屋檐,我說不上話,我要是再多抱怨一句,他老婆會說,“那你把他帶走,看哪兒好住哪兒去。”
我承認,我現在沒有那個能力接走我爸,只能看着他受委屈。
然後他老婆也能耐,欺負我現在不工作照顧我爸,家裏洗衣服做飯的事情全交給我幹。她的衣服是不需要我洗的,人家自己送幹洗店。
我得用自己的錢去買菜,做他們一家子的飯,要不是有我媽給那五千塊錢,早就撐不下去了。
照我爸這個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的醒過來,我手裏這點錢,也确實撐不了多久。我馬上畢業了,家裏不給錢花了,我每花一分錢,心裏都在滴血。
我給我姑打電話,求他們能幫幫我,可我姑說,“優優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家這個情況,誰敢幫忙啊,一幫忙就停不下來了,誰家不是要過自己的日子。”
是,道理我懂。
我姑又說,“優優我勸你也別管了,現在這樣,就是因為你管得太多了,你越是想管,那個女人就越往你身上推,等她推得幹幹淨淨,你不能不管的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我姑的意思是,那個女人再沒良心,也不可能看着我爸去死,如果我就這麽甩手不幹了,她該照顧的,還是會照顧的。雖然不至于多麽用心,但總比我在這裏耗着強,反正等我把自己耗得山窮水盡的時候,我還是得把我爸推給她。
我姑勸我還是離開一段時間,滾遠一點,不要在那個女人随便一招呼,就能招呼到的範圍內。
我覺得我姑說的有道理,再怎麽樣,我爸也是我弟弟的親生爸爸,我雖然不在,有我弟弟看着,也不會出太大的事情。
我該放手了,我只有經營好自己的人生,有能力了,才有可能帶着我爸脫離苦海。不然憑我現在的本事,硬把他帶出來自己照顧,一點都不比他在這裏受委屈強。
那件事情以後,我就不主動給黎華打電話,黎華會主動給我打,但我每次态度都不冷不熱。這次也一樣,他問我要去哪兒,我說:“北京。”
他說:“你就在W市不行麽,這樣我還能照顧到你。”
我說:“小嫦姐在北京,我去找小嫦姐,你別管了,這次我非走不可。”
打折機票我都沒舍得買,于是買了火車票。黎華非要去送我,我說不用,但最後他還是送了。
就在去年我們送走燕小嫦的地方,同一個季節,同一班火車。候車廳裏傳來的還是同一個廣播員的聲音,這次我變成了被送別的主角。
準備進去之前,我還是鄭重地看了黎華一眼,我多久沒正眼看他了,這一看,的确是有些舍不得。
他展開雙臂,說:“抱一下。”
我就放下行李,走上去跟他抱了一下,此擁抱勝過千言萬語,此擁抱飽含無奈。在這個多變的社會上,誰也不敢斷定,下一次擁抱,下一次見面,是怎樣的場景和心情。
他親吻我的頭發,對我說:“我經常去看你。”
我就點了下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走了。”
轉身之後,我淚如雨下。
☆、111 李拜天是個實在人
到北京,我并沒有聯系李拜天,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了。所以這次麻煩的是燕小嫦。
燕小嫦到北京一年,混得也沒有她來之前想象的好,在一檔娛樂節目上做花瓶妹,和一幫年輕姑娘一起,各個裝得天真無邪地問些傻了吧唧的問題,節目一周做一檔,出現在電視上的機會不少,但甚少能被記住。
只靠這個在北京是養活不了自己的,燕小嫦身高不夠,做不了職業模特,偶爾能接活拍些平面廣告,好多時候都不露臉的。
舞蹈?這年頭不會跳舞的都在跳,不會唱歌的都在唱,把專業的都擠得沒地方幹了。而且燕小嫦的舞蹈專業不算多強悍,我們那個破學校,出不了幾個像黎華這種拿過全國大獎的。
她在這邊的生活條件也就一般般,和兩個情況差不多的姑娘住在一起,所以我來了,也就是暫時在這邊擠擠。
當然我也沒打算長住太久,要麽我混出來了,搬出去,或者接到戲了,跟劇組走,或者,等我爸那邊情況足夠穩定了,北京混不下去,我再滾回去。
因為這次我爸的突發情況,讓我認清了一句老話,計劃不如變化快。也就是這種随時都可能發生的變化,使我對于前途再次陷入茫然。
經紀公司暫時不給我安排活幹,可我有合約在身,不能瞞着公司做任何公開性質的工作,比如我的老本行,在婚慶公司做禮儀模特之類的,這都不能幹了。
燕小嫦幫我聯系了個工作,就是在小屋裏坐着,和一幫女人一起,對着電腦,給一些網站不停地注冊賬號,然後提取傭金。
這個工作不難,就是枯燥,每隔一分鐘,更換網絡IP,然後電腦會很卡,然後卡着卡着,注冊完一個賬號,一天對着電腦十二個小時,脖子都僵了。
和李拜天聯系上的時候,他對我這份工作的評價是,“白瞎了一張好臉。”
李拜天覺得,長的好看的人,就應該跟一藝術品似得拿出來展覽,供人欣賞,甚至供人把玩。但同時,李拜天又告訴我,“好好混吧,只要憋足了一口氣兒,大北京城早晚有你立足的地方。”
這話燕小嫦也說過。
不久我過生日,今年的生日再無去年那樣的排場,什麽KTV慶生,什麽又是鮮花又是蛋糕的,窮折騰。
但好在黎華并沒有忘記這個日子,不遠千裏從W市搭飛機趕來了,也是時間趕巧,他正好要去內蒙古那邊出趟差,從北京轉機也方便。
我和黎華還有燕小嫦就坐下來一起吃了頓飯。燕小嫦一年沒見過黎華,再見他也不覺得新鮮,眼神裏也并沒有流露出任何其他的情緒。之前我多少跟燕小嫦講過些我和黎華的問題,燕小嫦一邊罵着黎華愛心泛濫不知輕重,一邊勸我想開點。
吃過飯以後,燕小嫦走,我和黎華去開房。都老夫老妻了,睡覺的時候也不像以前抱的那麽穩,睡到半夜就各睡各的,我不跟他聊如今的現狀,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去向。
有人說,女人的懶,最可怕不在于不化妝不戀愛,而是明明知道身邊的這個男人不靠譜,但是懶得換。
我已經不知道黎華到底還靠不靠譜,可暫時我對他,懶得靠近,也懶得疏遠,只看時間和遭遇怎麽推,我們就怎麽走。
這次內蒙古出差,總共三天,他說到北京轉機的時候,再過來看我,我點點頭。卻不想,接下來的日子我忙得一塌糊塗。
我後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走丢了。她找了個自己親戚家的孩子去照顧我爸,一個月給開四千塊錢的高薪。你看我在那兒的時候,不給錢我還得貼錢,這待遇就是不一樣。
然後那天親戚家的人出去了,我弟弟上學去了,我後媽工作去了,家裏的門沒有鎖好,我爸腦子又是糊裏糊塗的,等親戚回去的時候,發現我爸人不在了。
人不在了就算了,連陽臺上新洗的衣服,還收走不見了。他什麽也沒拿,大概是穿着拖鞋出去的,就帶走了一身衣服。
這之前,我爸曾在我後媽的慫恿下,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含含糊糊地說,讓我去把他接走。我除了哭,什麽辦法也沒有。
今天我又讓他吓哭了,北京已經是穿短袖滿大街跑的季節,可W市不管什麽時候,晚上都很冷。沒人知道他去哪兒,我最擔心的就是他這一跑,凍死在外面了。
接後媽電話的時候,我表現得還很鎮定,跟燕小嫦說“我爸爸丢了”的時候,才忍不住又掉了點淚珠子。
可哭也沒用。我給親戚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消息,也有好心願意幫忙的,肯出去幫忙找找,但又說,“這麽大的地方,上哪兒找去啊。”
我給黎華打電話,還是哭着說“我爸爸丢了”,可他人在內蒙古,什麽忙也幫不上,只是勸我去報警,查一查我家小區附近的監控,看看他去了什麽方向,怎麽走的,以及那邊的各大醫院的急診,有沒有接到過可能是我爸的病人。
我打電話找了個警察朋友,他說不到24小時,派出所不管。他還說,這一年到頭走丢的人太多了,一般都是腦子糊塗的,大多也找不回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出手幫我的還是李拜天,當機立斷開車殺過來,這個時間沒有飛往W市的航班,他開着幾百萬的豪車,帶着我從北京一路殺回W市,路上十多個小時。
我在路上的時候,又給一些家附近的親戚朋友打了電話,有個姐姐說我爸曾出現在他的一個老酒友家裏。
我給那個老酒友打電話,那邊愣是不接,我換李拜天的打,人家直接給我挂了。
我爸的那個老酒友,是個超級大混賬,坐過牢,死過老婆,因為太混賬,連自己的兒子都被逼得喝農藥自殺了。這是個亡命徒,所以我爸和這個老混賬在一起,絕對沒有好事兒,仗着我爸現在是個傻子,忽悠他吃屎喝尿都有可能。
我弟弟大半夜,帶着派出所的人去老酒友家要過人,人家連門都不讓進,警察說沒有辦法,沒有證據,他們也不能私闖民宅。
高速公路上,李拜天也沒怎麽安慰我,我也沒怎麽哭,就是說了兩句沒良心的心裏話,我說:“有時候我真覺得,他這麽死了算了,他死了我就輕松了。”
李拜天說:“妹妹你現在最好的狀态,就是趕緊找個人把自己嫁了,這女孩成家了,分量就不一樣了。”
嫁人了,有時候就等于有後臺了。現在我後媽就欺負我個光杆司令,挨了欺負也沒人站出來給撐腰。
我說:“我嫁誰啊,現在這樣誰還敢娶我……”
李拜天笑了笑沒說話,不管我嫁誰,反正不是他。然後我想起在遠方的黎華,滿心的無力感,為什麽我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不在身邊呢。
李拜天這車開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