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自己是吸血鬼，我男朋友說不是

第28章

阿諾的字是最後一行，往後，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毛小洛嘆出一口氣，“我都不認識他。”

張子敬兩手交握，靜靜聽着他說。

“而且我覺得……他對我有敵意。”毛小洛的手心在褲子上滑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又解釋，“……我也是昨天才開始跟他們交流的，現在還不太适應。”

張子敬表示理解，問：“我能跟程諾聊幾句嗎？”

毛小洛愣了一下：“怎麽……聊？”

“你放松，想想之前你跟徐凱他們在日記本裏聊天的狀态，在心裏開辟一個空地，或者一個溫暖的房間供大家休息。一時做不到也沒關系，慢慢來，跟大家好好溝通。”張子敬的語調很慢，“現在，放松身心，如果不能叫阿諾出來，叫徐凱出來也可以，可以嗎？”

毛小洛點了點頭。

張子敬接着問：“徐凱，可以跟我聊一聊嗎？”

毛小洛随着他的話閉上眼，過了一會兒，像被什麽東西冷不丁冰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寒顫，再睜開眼，已經是徐凱在主導了。

徐凱一條腿翹起來搭在另一條腿上，兩手放松地交握，泰然自若地看着張子敬，“好久不見，您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

張子敬嘴角牽起一個很淡的笑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問：“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還好。”

“小洛說他上周狀态不太好，你們有受到影響嗎？”

“上周确實有點混亂，小洛很癡迷時間，經常壓制大家，輕易不讓人出來。”徐凱說話時不含情緒，只是陳述事實，“天天還小，被關得憋悶，阿諾就不用說了，他跟小洛一樣對時間有感情，對小洛獨占身體和時間的行為很不滿。”

張子敬注意到，徐凱現在提起時間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麽排斥了，最起碼不用“那個騎摩托的”來稱呼他了。

“那你呢？”

“我們都是一群身不由己的人。”徐凱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住在同一副軀殼裏，自然要一起守護他。”

“小洛說他已經跟你們有過溝通，你們交流還愉快嗎？”

“小洛的性格很招人喜歡，不愛出風頭，事事以人為先，我和天天對他都很有好感，阿諾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他有些排斥小洛。”

“剛剛小洛給我看了你們對話的本子，阿諾說要跟他融合，你怎麽看？”

“應該還是因為時間，這些小年輕……”徐凱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複雜的表情，翻譯過來大概能理解為“藍顏禍水”之類的詞。

張子敬很淺地笑了一下。

徐凱立刻擡頭看了他一眼，說：“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不滑稽嗎？”

張子敬沒答話，只是很友善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問：“我可以問問你對融合這件事的态度嗎？”

徐凱思考了一會兒才說：“作為這裏年齡最長的人，我有責任守護這些孩子，如果融合，也要等到确保安全，小洛能夠獨自面對人生，不再需要我們當中任何人幫助的時候，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現在顯然還不是時候。阿諾嘴上說願意和小洛融合，可他們兩個不但沒有任何交流，還因為一個男人相互排斥甚至妒忌，張醫生，你認為兩個格格不入的人能夠水乳交融嗎？”

張子敬沒有答話，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又問，“能請阿諾跟我聊一聊嗎？”

阿諾出現的時候半垂着眼睛，有些畏光的樣子，目光從眼角裏散發出來，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半眯着瞟了一眼窗戶，最後看向張子敬，也不是看，而是用餘光窺，半晌沒有說話，瞧了一會兒，把眼神停留在了張子敬辦公桌前的一小盆仙人掌上，那裏已經開花了。

“你好阿諾，我是你們的心理咨詢師，我叫張子敬，很高興跟你見面。”

阿諾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聲音很低啞，不太舒服的樣子說：“你好。”像是猶豫了一會兒，他小聲問，“能把窗簾拉上嗎？我畏光。”

張子敬點點頭說不好意思，然後站起來拉上窗簾打開了吸頂燈，問：“為什麽畏光？是有什麽原因嗎？”

“我是吸血鬼。”阿諾的神情有些萎靡，對他不太感興趣，兩只眼睛在拉上窗簾後不斷飄向別處，性格看起來比其他人格要自由散漫。

張子敬一直觀察着他，過了一會兒問：“是出生的時候就是？還是什麽時候被初擁的？”

“初中，初二的時候。”阿諾原本亂飄的眼神逐漸有了焦距，仍是半垂着，固定回了那小盆仙人掌上，“時間咬了我。”

“……”如果時間真咬了他，他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态。張子敬又問：“他是什麽時候，怎麽咬了你？”

“做課間操的時候，我們倆躲在主席臺後面的體育器械室裏。”阿諾的眼睛像是倏然點了光，“他跟我都不愛曬太陽，不合群，不愛集體活動，經常請假，是那種典型的吊車尾的學生……他說自己有卟啉症，還開了醫院的診斷證明，但我知道其實不是真的，他不是卟啉症，他是吸血鬼……我也經常請假，我請假……是因為其他原因……”

他的眼睛一會兒看向仙人掌，一會兒又看向屋子裏的其他地方，等目光落在一幅畫上的時候，突然說：“我在時間家裏也看到過這幅畫。”

“嗯，都是他父親時敬文先生的作品，不過跟他家那幅還是有些差別，那幅是春，這幅是夏，用色很接近，你大概是搞混了。”張子敬這樣向他解釋。

阿諾哦了一聲，沉默半晌，像是發出了很輕的一聲笑，說：“大概是我搞混了，我很容易搞混，經常弄錯一些事情……”又看向張子敬，“你還要不要聽我跟時間的事？”

張子敬點點頭。

阿諾看見他點頭，忽然狡黠地笑了一下，歪頭看着他說：“其實我是騙你的，時間沒有初擁我。”

張子敬沒有說話，接着聽見他的音調含着悵惘，失落地說：“他沒有咬我，他只是……在我臉上很輕地親了一下……”

42.

從張子敬那兒出來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多，走之前張子敬又提醒毛小洛：“試着去跟你母親聊聊。”

毛小洛嘴裏答應着點點頭，臉上的情緒卻明顯是不打算聽話的樣子，出門坐上時間的車，問：“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附近找個飯館兒？餓嗎？”

毛小洛搖搖頭，抱住時間的腰坐好：“還好，倒不是很餓，去飯館兒也行，回家也行。”他說完又想到回家時間還得給他做飯，趕緊改口，“還是去外面吃吧，去吃火鍋怎麽樣？可以點幾盤血豆腐。”

時間握住他纏在腰間的手輕輕捏了一下，說：“行，聽你的。”

半小時後，兩人在一家商場頂層找了間火鍋店坐下，剛一落座，天天就出來了，他看這個也好奇看那個也好奇，時間把菜單遞給他看：“想吃什麽？”

“什麽是牛百葉？”

“就是牛的胃，照片裏那個黑黑的就是。”

“噫……”天天皺起眉。

時間笑了，說：“還有牛羊肉那些，看看你想吃什麽？”

“我不懂，我不點了，你幫我點吧。”

時間點了牛羊肉，又點了一個蔬菜大拼，惦記着毛小洛喜歡吃蝦滑，又給他點了一份，想着萬一一會兒人醒來了能吃。“吃涼糕嗎？甜的。”

天天愛吃甜食，趕緊點了點頭。旁邊服務員看着他們倆的表情有些奇怪，感覺兩人面相明明差不多大，那個矮個子的卻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盡問些奇怪的問題。“二位要酒水飲料嗎？”

“喝飲料嗎？”

“我要兩瓶可樂！”天天舉手比了個V字給時間。

服務員拿了單子走了，鴛鴦火鍋沒多久端上來，時間讓他坐着，自己去調料區給他兌蘸料。回來的時候對面已經換了人，阿諾玩兒着桌上的碗筷，見他回來，擡起頭看過來，也不說話，一雙潋滟的眼睛看着他。時間把蘸料的小碗擺到他面前，問：“阿諾？”

阿諾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說：“我已經跟他說了融合的事了，是他沒回複我。”

時間哦了一聲，說：“沒事，慢慢來。”然後岔開話題道，“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我想吃紅糖年糕。”

時間給他點了一份紅糖年糕，天天的涼糕放在一邊沒有動，年糕炸得慢還沒上來，銅火鍋的紅湯鍋底已經開了，咕嘟嘟冒泡，熱氣氤氲起來，阿諾透過霧氣看着時間在對面往鍋裏放食材，眼前的，心裏的，都想記着，怕忘了，又恨忘不了，想着聽人說過的“一眼萬年”那些酸詞兒，心裏澀得很，等時間擡頭看過來，他又把目光飄向別處，怕被人發現了又要劃清界限。

兩人吃好飯，結完賬的時候徐凱出來了，時間拎着給天天打包好的涼糕，沖他笑：“你沒趕上趟兒，剛吃完……”

徐凱看了這不知死活整天拈花惹草的小年輕一眼，心想，說不定就是因為他這張花言巧語舌燦蓮花的嘴，才把兩個小孩迷得神魂颠倒找不着北。

時間見他不說話也不在意，問：“在商場裏逛逛消消食兒？還是回家睡會兒？”說着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一點了，等回家再去學校有點兒來不及。

“逛逛吧。”徐凱說着邁步向前走，恨不得跟時間拉開二裏地，偏偏時間還要湊上來招他：“小哥哥別走那麽快嘛。”

徐凱渾身一哆嗦，被他叫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站住腳步，滿臉嚴肅地警告他：“閉嘴！”

43.

兩人在商場裏逛了一會兒，走到一間家居用品店，時間在裏面挑來選去半晌不挪窩兒，徐凱對這些沒興趣，在旁邊陪了一會兒，就說要先走，去逛另一家店。

時間手上拎着兩雙情侶拖鞋，問他：“你覺得這兩雙好看還是那邊那兩雙好看？”

徐凱覺得都不好看，大老爺們兒的，整天穿得成雙成對成什麽體統？他決定回家誓死捍衛自己的專用拖鞋。“不好看，別買，浪費錢。”

“那就買這兩雙。”時間拎着拖鞋去付賬，回頭看見徐凱的臉憋成豬肝色，就覺得很開心。

徐凱先走到店外，等他從裏面出來，說：“一點半了，去學校吧，一會兒遲到了。”

“不要急嘛凱哥哥。”時間故意蹭着撞了他的肩膀一下，“跟我在一起不開熏嗎？”

徐凱明顯覺出這兔崽子是在逗他，滿臉嚴肅，雙眼做凝視狀：“你有沒有想過，将來有一天我們真的融合成一個人會是什麽樣？”

“想過。”時間的眉頭微微皺起來，情緒似乎也沒之前那麽高漲了，然後說，“我一想到将來有一天你可能摟着我的脖子撒嬌就覺得好同情現在的你哦。”

“……”徐凱看着他笑得那個豬樣兒就想抽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被氣得消失的人格。

毛小洛醒過來時正看見時間撐着膝蓋笑得快跌倒了，趕緊扶住他，也被感染得翹起嘴角，問：“怎麽了這麽高興？”

時間一聽是他的聲音，站起身，突然沖過來抱住他親了一口，把毛小洛親得臉一紅，趕緊看向周圍，小聲說：“還在外面呢。”

時間把臉靠到他頸窩那兒使勁兒蹭，一股幹淨的皂角味兒，又溫熱，叫人迷戀得很。

毛小洛擡手摟住他的腰，小聲問：“怎麽了？”

“就是突然想跟你撒嬌。”時間的聲音含含糊糊地，涼涼的呼吸噴到毛小洛的毛衣領子裏，噴得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圍已經有人看他們了，毛小洛撐着臉皮沒有推開他，有點害臊，又有點驕傲。

時間蹭了一會兒放開了，牽住他的手塞進皮夾克的口袋裏，臉上還帶着笑容，說：“差不多到點了，送你去學校？”

毛小洛嗯了一聲，沒忍住問：“你剛剛跟誰在說話？”

“跟凱哥，他好像有點恐同。”時間在口袋裏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剛剛買了兩雙情侶拖鞋，他一副誓死不穿的架勢。”

毛小洛放心下來，也笑了，一邊跟着他往前走，一邊說：“感覺凱哥是個挺貼心挺溫柔的人，他給我留的筆記裏專門跟我說不要害怕。”

“你跟他說話了？”

“嗯。”快到商場門口了，毛小洛停下腳步幫時間戴上頭盔，叮囑道，“出門在外，你自己要小心一點啊，你還是別每天來接送我了，我自己坐公交也是一樣的。”

“可是我忍不住啊。”時間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頭盔染上笑意，盯着他說，“忍不住想早點見到你。”

兩人正深情對視，天天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天真可愛地問：“想早點見到我做什麽？”

“……想……想請你吃涼糕。”時間懷疑是凱哥在搞他。

毛小洛在摩托車到達學校之前又出現了。

“出什麽事随時給我打電話，你學生也有我電話，不用怕。”

毛小洛點點頭，走之前又扭頭看了看周圍，輕輕摟着時間的胳膊抱了一下，小聲說：“你剛剛在商場說的話我聽見了。”

甜味兒從心底裏冒出來，沐浴陽光的感受又回來了，時間一邊發動摩托一邊感慨，诶呀我的絕世小甜心。

葛淩跟陳柏涵一起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還在吵嘴，看見毛小洛才停下來。電視編導今天化了淡妝，小臉兒上抹得花紅柳綠的，毛小洛擡頭看見，靜靜地将臉轉到了陳柏涵一邊。

葛淩問：“毛老師，今天來學校送你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陳柏涵壓着聲音跟她吵：“你怎麽那麽煩人呢？不知道別人有隐私權啊？”

“我初戀都破碎了還管什麽隐私權啊？”葛淩滿臉心碎的表情，“毛老師，您看我還有機會嗎？我……我覺得我除了性別還是很有競争優勢的……”

毛小洛沒繃住笑了一聲，葛淩聽見他的笑都快炸毛了：“你還笑，有沒有同情心啊？”

“談戀愛還是得找同齡人，糟老頭子都壞得很。”毛小洛笑着翻開書，開始給他們講題。

44.

毛小洛在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裏新買了一個筆記本，硬殼、封面上畫着一只粉紅豹，是天天喜歡的，他把原來的幾頁對話撕下來貼到新筆記本裏，在封面寫上了他們四個人的名字。

時間正在廚房裏做晚飯，毛小洛想了想，試着在筆記本上寫：“阿諾，我是小洛，你好。”

過了很久也沒人回複他，他放下筆，猶豫了一下，又寫道：“我覺得，在融合之前我們應該先認識一下。”

“你能把時間分給我一半嗎？”

毛小洛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怔怔地愣了一會兒，把筆和本子收了起來。他當然不能把時間分給別人，這樣的念頭，想想他都心疼。

晚霞從遮光簾外稍稍探進一條縫隙，時間從廚房裏問：“小洛，我中午在火鍋店打包了蝦滑，要不要煮到晚飯裏？”

毛小洛将筆記本鎖到抽屜裏的動作頓住了，他今天連頓完整的午飯都沒能跟時間吃完，他有說不的權利嗎？他注定是要跟這三個人一起分享時間的，連筆記本上也寫着他們四個人的名字。他的手指摳着筆記本上的一個角，把那個角折斷了一點。天天出來，心疼地摸了摸那個角，又換了徐凱出來，将那個角貼好。

時間等了一會兒，見沒人答話，從廚房過來，看見正在貼透明膠的徐凱，不太能分辨此時占據主導的人格是誰，問：“是凱哥嗎？”

徐凱嗯了一聲，時間就不再問了，又回到廚房去。

時間走了，毛小洛才又出來，半晌，感覺臉頰濕了一半，淚水滴答滴答地将筆記本上的字跡暈開。別說一頓飯，他連十分鐘都不能完整控制……

蝦滑的香氣已經從廚房裏飄出來，毛小洛握着筆的手很久才落在紙上：“即便不想分享，我也已經跟大家分享了……請大家，各自體諒一點吧。”

之後沒人再說話，毛小洛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擦幹眼淚，将筆記本收起來，從卧室出來的時候看見時間正在往桌上擺飯，走過去幫忙盛了飯。時間看出他眼睛有點紅，問：“小洛？”

毛小洛嗯了一聲點點頭，時間問：“怎麽哭了？”

毛小洛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問：“你每天面對三四個人，每次說話之前都要問一下我的身份，會不會厭煩？”

“……”時間抿了抿嘴，半晌才問：“要說實話嗎？”

“嗯。”

“厭煩倒不會，但我肯定是想讓你出現的時間更長一點，大家都很友好，天天很可愛，凱哥雖然有點酷，其實逗他也挺好玩兒的……”

“阿諾呢？”毛小洛擡頭盯着他。

“……”時間斟酌了一會兒，說，“阿諾大概是你某個脆弱的時期分裂出來的勇敢，替你尋找愛的那個□□……”

毛小洛心裏脹脹的難受，半晌沒有說話。

“小洛，我大概能猜到你現在在想什麽。”時間握住他的肩膀，“不要對他們産生任何排斥的情緒，他們都是你，都是你自己，你在什麽時候分裂出了他們，都是你身上發生的故事，雖然你自己已經不記得了，或許我們将來找到答案的時候，你還要感謝他們當時的挺身而出。”

“也別怕我的感情會發生變化，我們都是孤獨者，但我們的感情絕不止同為孤獨者的共情，我愛你，因為你的善良、可愛，也因為你的脆弱、笨拙，也愛将來你可能變成的那個多面又複雜的你。不論你變成什麽，你都是我的太陽，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