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兩人回家之後面臨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就是今天晚上該怎麽睡……
時間主動從卧室拿了自己的枕頭被窩到沙發,徐凱見狀點頭,正準備關卧室門,聽見時間問:“除了阿諾、天天和你,小洛的身體裏還有其他人嗎?”
徐凱微擡起下巴,臉上露出個挑釁的笑容,道:“怎麽?要知難而退了?”
時間搖搖頭,态度很誠懇地說:“就算分手也不是現在,小洛現在正是脆弱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不能離開他,希望你能諒解。”
徐凱挺沒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了想,把卧室的門留着敞開了。
夜裏時間睡得不沉,卧室的床上剛有動靜他就醒了,聽見毛小洛往沙發這邊走的聲音,睜開眼,兩人的眼神正對上。毛小洛問:“你怎麽在沙發睡?”
時間坐起來握住他的手,确認:“小洛?”
毛小洛嗯了一聲,說:“我又夢游了?”
“嗯,等明早起床,我們再去師兄那兒一次,好嗎?”
毛小洛乖順地點了點頭,他蹲在地上呆愣了一會兒,忽然伸手環住了時間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口。
時間抱住他,很輕地撫了撫他的頭發,說:“沒關系,我陪着你呢。”
毛小洛沒說話,他聞着時間身上的氣味,貼着他微涼的身體,不知為何心頭湧上一股突如其來的難過,魂魄恍惚像是脫離肉體,仿佛這世間沒有哪怕一點能讓他握在手裏,連時間也不能。他們是彼此生命裏的過客,如同這世間所有的緣分,不是生離便是死別,終有離散……
“時間,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他的聲音很輕,含着潮濕的難過,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低聲祈求,幾乎化進空氣裏。
“……你不讓我離開,我就永遠不離開。”
毛小洛一大早給學校打了電話請假。張子敬那邊已經在等他,見到他時表情是一貫的溫和,毛小洛坐在診室椅子上,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昨天看到他給我留的字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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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徐凱,他說他叫徐凱,是我身體裏的一個住客。”毛小洛擡起頭時眼眶泛紅,他哽咽着問,“為什麽是我?我膽子很小的,從不敢做壞事,為什麽是我?”
23.
毛小洛哭得很隐忍,他咬着下嘴唇,只落淚,并不發出哭聲。他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手抓在膝蓋上蜷曲着繃出青筋,即便是哭,也不敢打擾別人。這世上有那麽多人,為什麽是他呢?為什麽只有他這麽慘?
張子敬看着他,悄悄在心裏嘆了口氣,等他哭了一會兒,才說:“他還說過什麽嗎?”
“他說……”毛小洛擦了把臉,才繼續說,“他說他們以後想用日記跟我交流。”
“你怎麽想?”
“我不知道……”毛小洛說,“我希望他們不要存在,可以讓他們消失嗎?吃藥或者電擊什麽的都行……”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有點急促,情緒明顯處在崩潰邊緣。
“小洛,你先平靜一下。”張子敬給他倒了一杯溫水,說,“先不要急着排斥他們,好嗎?你先平靜一下,喝點水,我慢慢跟你解釋。”
毛小洛雙手捧着水杯,聞言送到嘴邊啜了一口,兩眼瞪得大大的盯着他,眼角還有淚光,明顯是在等他的回話。
“你這種情況,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講,叫‘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也就是‘多重人格’,後面這個詞你大概聽說過。”
毛小洛點點頭。
“我昨天跟他們中的兩個聊過,他們一個是八歲的孩子,叫天天,一個是熱愛物理的青年男人,叫徐凱。”張子敬的眼神溫和堅定,看着他說,“以我目前的觀察,他們都健康向上,沒有犯罪傾向,也沒有傷害你的意圖。”
“如果健康向上,怎麽會寄住在我的身體裏?”
張子敬搖搖頭說:小洛,不是他們寄住在你的身體裏,他們是你分離出來的人格,他們原本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只是現在分別有了各自的身份。”
毛小洛很無助,說:“是我的錯……”
“你沒有錯,錯的是讓你遭受這一切的人。”
毛小洛沒有聽懂,他擡起頭,睫毛上還沾着淚珠,問:“什麽?”
“天天告訴我,你八歲那年,遭受了你繼父的第一次侵犯。”張子敬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
毛小洛的嘴唇微微張開,很震驚的樣子,之前的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下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低聲地否認:“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張子敬看着他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毛小洛又問:“……是真的嗎?”
“這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張子敬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他。
“初二的時候,我母親被送進監獄,因為她殺了我繼父,據說,是在某天半夜,她提前下夜班回家,殺了他……但我對那天晚上一點印象也沒有,他們都說我在場,可我什麽也不記得。”毛小洛兩眼盯着辦公桌上的布朗熊人偶,語氣像敘述別人的事,很寡淡,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張子敬坦白母親入獄的事。
張子敬注意到他對母親的稱呼,問:“你知道你母親為什麽殺他嗎?”
“不知道,我母親一直到入獄也沒有說原因,只是不停地罵他禽獸、畜生,但是現在……如果……如果天天說的是真的,我可能猜到一點兒原因了……”
張子敬問:“你母親現在還在獄中服刑嗎?”
毛小洛點了點頭:“無期。”
“你去看過她嗎?”
“每個月會去一次,但兩人隔着鐵窗坐着,每次都沒有話可說。”
張子敬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記憶當中,她入獄之前,你有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事?”
毛小洛坐在那兒,兩眼無神,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在發呆,過了很久才說:“出事之前她在食品加工廠打工,有時候會帶回來一些點心的殘次品,放在櫥櫃的最上面,讓我餓的時候墊肚子,她工作很忙,早晚要打兩份工……八歲那年,她跟我繼父再婚,剛開始生活還可以,婚後才發現我繼父沒有工作,之前都是東拼西湊借債過日子,後來,我繼父的賭瘾越來越嚴重,債務也越來越多,她就開始同時打兩份工,有時候甚至打三份,越來越忙……就沒有時間管我了。”
“沒有時間管你,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張子敬拿捏着問題的分寸,怕對毛小洛的刺激太過,中間停頓了一下,但猶豫後又接着問了出來。
“有時候,會忙得沒有時間做飯,或者忘了給我開家長會,在家裏也幾乎不怎麽說話,如果我繼父不在家,她經常會累得到頭就睡……”
“如果你繼父在家呢?”
“……我繼父會打她,因為她沒能及時做飯或者沒能及時做家務,或者其他任何理由……但她每次都關上門,把我鎖在房間裏,不讓我看……這部分我記得不太清楚……”
張子敬想,大概後來,連這部分的痛苦也由天天來承受了,所以毛小洛才會記不清楚。“後來呢?你母親入獄之後,你是怎麽生活的?”
“……後來,我跟我姥姥一起生活了幾年,我大一那年,她過世了。”
“你對姥姥的印象深嗎?”
毛小洛搖搖頭:“我對那幾年的記憶很模糊,想起來好像都是碎片,只記得她身體不好,脾氣也不好,喜歡罵人,但具體罵什麽也記不清了……”
毛小洛的表情很疲憊,他幾乎把生命裏的所有不堪都在張子敬面前展示了一遍,模模糊糊的記憶裏揭開大半是瘡疤,有的已經結痂,大部分他都已經忘了……
張子敬問:“你想跟他們聊幾句嗎?”
毛小洛呆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下意識地拒絕了:“我……我有點累了。”然後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說,“到時間了吧?”
張子敬并沒有強求他,而是點了點頭,說:“小洛,你的情況沒有你想得那麽悲觀,試着認識他們。”
毛小洛點了點頭。
張子敬又補充:“另外,你可以試着去問問你媽媽當年的事。”
毛小洛從咨詢室出來的時候,時間照常等在外面,看見他臉上哭過的痕跡,迎上來給了他一個擁抱,輕輕親吻他的額角安慰他。
毛小洛原本整理好的情緒,被他一碰又有些失控,雙臂環着他的腰,不自覺摟緊了些。
兩人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商場,時間提議去裏面逛一逛。“咱們還沒正經約會過。”
毛小洛原本情緒很低落,聽見他這樣說,牽起嘴角點了點頭。時間戴着頭盔進了商場,到裏面才摘下來,換上鴨舌帽和口罩,手上也戴着黑皮手套。毛小洛有些猶豫,說:“不然咱們回去吧?等晚上再來。”
“晚上商場就關門了。”他很堅持,牽住毛小洛的手,說,“我們逛一會兒,家裏還缺一條毛毯,等會兒中午在這兒吃個午飯,吃完飯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出來去吃甜品,他們這裏有一家網紅店,榴蓮冰沙很有名,你吃榴蓮嗎?”
毛小洛被他說得不自禁露出微笑,點了點頭。時間牽着他的手又握緊了一點,說:“這裏還有地下超市,吃完甜品我們可以去超市買些食材回家。”
24.
上午十一點鐘光景,他們牽着手在商場裏慢慢走,路上頻頻有人注目,毛小洛意識到了,輕輕掙了一下,把手從時間的手裏掙開。
時間沒有強求,而是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他們是在嫉妒我們。”
毛小洛有些不好意思:“嫉妒什麽?”
“嫉妒你有我這麽高這麽帥的男朋友啊。”
毛小洛的耳根刷得紅了,咬着下嘴唇,嘴角卻抿起笑容,就聽見時間接着說:“也嫉妒我,嫉妒我有你這麽好看的男朋友。”
毛小洛小聲說:“肯定是嫉妒我,不是嫉妒你。”
時間與他争辯起來:“絕對是嫉妒我的多。”
毛小洛不好意思跟他在商場裏拉扯,又被他逗得臉紅心跳,一時什麽煩惱都忘了,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說:“別鬧了,公共場合。”
時間故意說:“我問你,要是有比我更高更帥的男人喜歡你,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毛小洛下意識地搖頭,很快說:“怎麽會有比你更高更帥的男人?”
時間就笑了,擡手擁到他肩膀上狠狠摟了一下,又很快松開。雖然戴着口罩,但毛小洛還是能感覺到他笑得很開心,帽檐下的眼睛裏像有星星,彎成兩個月牙,于是自己也不自覺跟着笑。
路過一間玩具店,店裏擺了三排抓娃娃機,時間抓着毛小洛走進去:“我抓娃娃很厲害的。”
毛小洛覺得他什麽都厲害,他說什麽就信什麽,跟着進去,買了一百塊的幣給他玩。時間紮了個馬步,兩眼盯着機器裏的娃娃跟鉗子,問毛小洛:“你喜歡哪個?哥抓給你。”
毛小洛下意識說:“你抓到哪個我喜歡哪個。”
時間原本盯着娃娃機,聽見他這麽說,又扭頭回來看他,小聲喊他:“毛小洛!”
“嗯?”
“你嘴怎麽這麽甜?我都被你說臉紅了。”
毛小洛不知道時間是不是真的臉紅了,但他自己的臉是真的紅了,挺不好意思地轉過身,一只手扣着娃娃機的投幣口投了三個幣,說:“快抓吧,要開始了。”
時間看着他的樣子移不開眼似的,胡亂按了幾下操作鍵,什麽也沒抓上來。毛小洛立刻又給他投了三個幣:“沒關系,第一把試試手感,再來。”
時間明顯不像他說得那樣擅長,試了幾把連根毛都沒抓到。毛小洛說:“一定是這臺機器有問題!我們換一臺。”
兩人換了一臺機器,游戲幣都用完了,還是一無所獲,時間還沒說什麽,毛小洛反倒像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錯事,垂着眼不敢看時間。時間悄悄湊過來,臉上露出羞愧的表情,小聲說:“小洛,其實我是騙你的,我根本沒玩兒過這個。”
毛小洛啊了一聲擡起頭,跟他的眼睛對上,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說:“那也沒什麽。”他心裏有個疑問,卻沒敢問出來,時間為什麽要騙他呢?這有什麽好騙的?
時間卻主動說:“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騙你?”
“為什麽?”
“因為我想在你面前裝大尾巴狼,想讓你喜歡我,崇拜我……”他兩眼含笑看着他。
毛小洛臉上剛剛落下沒多久的紅暈又升上來,半晌說:“我本來就喜歡你,崇拜你啊。”
工作日玩具店裏沒幾個人,店老板從他們進來就不時盯着他們瞧,一會兒見倆人臉湊在一起,一會兒看見那個矮一點兒的男的又臉紅了,明顯是一對兒。
過了一會兒時間牽着毛小洛到收銀臺這邊,老板小聲問:“你們倆,是那個嗎?”
時間把口罩摘下來,臉上還是笑嘻嘻地,但是看起來挺不好惹的:“哪個?”
毛小洛怕他惹事,拉了他一把。老板滿臉八卦,小聲說:“就是那個……同性戀,我還沒見過活的呢,你倆還挺有愛。”
“……”時間和毛小洛都是滿腦袋黑線。
老板又看了他倆兩眼:“你倆長都挺帥啊。”
“……”時間挺無奈地笑起來,“您店裏的玩偶賣嗎?”
“本來不賣,你倆要是買就賣。”
兩人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時間故意小聲說:“老板你不會也是吧?”
“不是不是不是……”老板連聲否認,“我不是,但我看漫畫,偶然一次翻到少女漫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老板挺逗的,又問,“你倆要哪個?大的八十,小的六十,那種迷你的四十五。”
時間轉頭很攻地問毛小洛:“你要哪個?”
毛小洛剛想答話,整個人忽然抖了一下,一個明顯童稚的聲音喊:“那個那個!我要那個粉紅色的猴子!”
老板說:“那不是個猴兒,那是個豹。”
時間立刻發現這是天天,但臉上沒什麽反應,對老板說:“就要那個粉紅豹,要大號的。”
天天摟着粉紅豹很開心,出了門還摟着蹭。
時間拉着他找了個角落,跟他商量:“天天?”
天天嗯了一聲。
“這只粉紅豹送給你,但是你能先下去,讓小洛出來嗎?”
天天明顯有些失落:“為什麽?”
“今天是我們倆第一次約會。”時間跟他說好話,“下回一定帶你玩兒,還給你買其他玩具,好嗎?”
天天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又說:“那你要說話算話啊。”
時間很堅定地沖他點點頭:“拉鈎。”
天天因為有了下次的約定,開心了,閉上眼睛退了下去,再睜開眼,卻不是毛小洛,徐凱明顯成熟低沉的聲線沖臉前的時間說:“你離我這麽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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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聽見徐凱的聲音,終于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半晌沒說話,還在想,要是現在請徐凱下去,再換上來的會不會是阿諾……
徐凱往後退了一步站好,雙眼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問:“這是商場?”
時間點點頭:“我正在跟小洛約會,剛剛在玩具店買玩具,天天出來了。”
徐凱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粉紅色玩偶,問:“來這兒要買什麽東西嗎?”
“本來打算一會兒去吃飯的,還要看電影,吃甜品,買毯子,買菜。”
徐凱兩手插進大衣兜裏,聽見這話,原本邁開的步子又停住,他實在覺得跟時間一起相處很尴尬。“你先等等,我換其他人出來。”
徐凱一閉眼便下去了,再睜開時,是一雙略帶怨怼的眼睛,看着時間,沒多久蓄積起兩眶眼淚,但也只是看着,很久沒有說話。
時間知道這是阿諾出來了,他主動說:“對不起。”
阿諾的眼淚随着他這句話掉下來,問:“只是對不起?”
時間垂下眼睛沒有看他,等着他發洩情緒。
阿諾沒有說話,轉身往剛剛的那家玩具店走去,進到店裏又買了一百個幣,站在那兒看着時間。店老板的視線在他們兩個中間打了個轉,只當他們吵架了,也不敢問,默默坐在櫃臺那兒豎起耳朵聽着。
時間只能跟進去,問:“你想幹什麽?”
阿諾走到一臺機器前,說:“我要玩兒這個。”
時間說:“你玩兒。”
“我不會玩兒,你玩兒給我看。”
“……”時間知道,他大概是想重複剛剛的場景。
阿諾往投幣口塞了三個幣,擦幹眼淚,臉上硬擠出了一個笑容:“開始了。”
時間只好點了操作鍵,什麽都沒抓到。阿諾推着他換到下一臺機器,又是什麽都沒抓到,他們幾乎在每臺機器都抓了一遍。阿諾看着他笑:“你好笨啊。”
時間勉強牽起嘴角,也扯出個笑,說:“是啊,我好笨啊。”
阿諾看着他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漸漸黯淡,嘴角怎麽也彎不起來,半晌,他站在花紅柳綠的娃娃機前面問:“時間,為什麽啊?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當初在學校的後操場,你先對我告白的啊。”
時間的嘴裏發苦,他當時還不知道毛小洛得了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但他沒說話,他怕說出來讓阿諾的情緒更崩潰。
阿諾最終什麽都沒等到,過了一會兒,哽咽着閉上了眼,再睜開時是毛小洛一臉茫然的表情,兩人還站在玩具店裏,時間的手裏拿着一只很大的粉紅豹,正沮喪地垂着頭。毛小洛拉住他的袖子輕輕搖了搖:“時間?”
時間擡起頭,看見是他,确認道:“小洛?”
毛小洛點點頭,問:“剛剛是誰出來了?”
“是天天,他想要這個粉紅豹,我說是給你的,他就哭了。”
毛小洛擡手一摸,果然摸到一臉淚痕,便笑着說:“他還是個小孩子啊,你給他就好了,反正我們也是……”他說到這裏忽然頓住,半晌又接下去,“反正我們也是一個人。”
時間把粉紅豹遞給毛小洛讓他抱着,毛小洛擦幹眼淚,故意堆起一張笑臉,時間也一起笑,兩人都顧忌着對方的情緒,但都明白此時的氣氛已經無法再融洽地将原本的計劃進行下去。
時間問:“你想吃什麽?”
毛小洛看了一眼電梯裏海報上頂樓餐廳的标識,道:“吃火鍋?你想吃什麽?”
“我也想吃火鍋。”
食物氤氲起的熱氣勉強掩飾了時間夾菜時略微顫抖的手,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喝血了,餐桌上有一盤鴨血豆腐,他統統倒進鍋裏,壓抑着欲望一塊一塊慢慢吃掉。
毛小洛注意到,問:“你喜歡吃血豆腐?”
時間點點頭,毛小洛便默默記在心裏,又問:“我以前沒有關注過卟啉病,昨天上班的時候在辦公室裏查了一下,百度裏的照片挺吓人的。”他故意笑了兩聲緩和氣氛,“裏面說卟啉病人的皮膚格外脆弱,以後我們家裏的家具要不要換成軟包?還有廚房,你以後也不要進了,我也可以學着做飯……”他絮絮地說。
時間壓下喉頭幹渴的癢意,笑道:“不用那麽麻煩,其實我的病不算太嚴重,正常生活沒問題,注意別曬太陽就行了。”
毛小洛見他不願意提,便沒再問,盯着他吃了一會兒東西,說:“那我們一會兒吃完飯就回家吧?回家看電影也是一樣的,買外帶的甜品回家。”他想了想,又說,“等會兒我上網找一找家庭放映機,買臺投影儀,以後白天你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也不會無聊……”他敏感地覺察到,自從玩具店裏出來,時間的話明顯少了不少,于是自己便沒話找話,生怕因為精神病的事惹時間厭煩,笨拙地讨好他。
“好啊,買一個好點兒的,你不要管了,我對這方面有研究,不過以後如果有時間,咱們一定要在電影院看場電影,我剛剛已經答應天天下回要帶他出來玩兒了。”時間故作輕松地說。
毛小洛見他心無芥蒂的樣子,才真正高興起來,伸手摸了摸旁邊椅子上放的粉紅豹,說:“挺可愛的。”
他們吃完午飯就回家了,不知道為什麽,毛小洛在摩托車上抱着時間的腰,感覺到他的身體好像有些抖。“時間,你是不是冷?”
時間隔着頭盔嗯了一聲,毛小洛便更緊的抱住他,說:“下回出門多穿一點,別穿這麽薄了,你穿棉衣也好看。”
時間握緊了摩托車的扶手,他忍不住想,也許父親說得對,如果八歲那年在陽光下死去,這一生或許乏味又短暫,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