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反而還一副瞧不起的模樣。
這樣的參領,真的帶得好兵嗎?
金丹鳳剛要說話,王大平顧不得她生氣,索性大聲道:“顧軍師,這種情況下,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說?”
金丹鳳話頭被他搶了過去,不由大怒。不過她畢竟是王大平一夥的,又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給他留幾分顏面,因此只是恨恨地咬了咬嘴唇,沒再說什麽。
微娘這時候正靠在沈殺懷裏。邊塞本就是苦寒之地,平日裏就比京城冷了不止幾分,再加上此時已是初冬,草黃霜白,勁風的淩厲程度堪比刀劍。
沈殺擔心她的小身板受不得這等苦楚,雖知道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依舊用身上的披風将她嚴嚴實實地包裹住。
只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頭。
聽到王大平的話,她轉過頭看看他,道:“行軍打仗的事,這一路上不都是領軍和兩位參領在做主麽?”
不輕不重的話讓王大平噎了一下。
按理說,雖然參領确實有領軍的權力,但行軍布陣,本來他們就要聽一聽軍師的意見。可惜這一路之上,金丹鳳與王大平都把這位顧軍師當成了擺設,根本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這也算是他們擠兌微娘的一種方式,讓手下的士兵們都瞧一瞧誰才是真正有本事有勢力的那一個,不要站錯了隊。
沒想到微娘這一路上都不聲不響地,好像任由他們揉捏,最後反在這裏将他們一軍。
王大平咳了下才道:“顧軍師,我軍連續兩次遭遇邊塞部落,如果再打下去,只怕到邊城時會……。”
微娘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王參領,其實你想說的是,如果再打下去,只怕我們到不到得了邊城還是未知之數吧?”
王大平深吸了口氣:“顧軍師,這是你第一次對軍情發表看法,難道你自認是繡花枕頭,其實沒什麽辦法?”
微娘笑笑,道:“辦法?當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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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辦法?”
微娘看了王大平半天,這才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軍隊:“肚子都餓了吧?剛剛大家在戰鬥中的表現都很好,顧某甚是敬佩。不過,天大地大,肚子最大。現在我下令,原地休息,埋鍋造飯!”
這話一出口,士兵們都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看向兩位參領。
金丹鳳和王大平的臉色都變得相當難看。
他們千裏迢迢地帶着軍隊從京城趕到邊塞,若是多次遭遇游牧民族,折損太多,不止士氣會受到嚴厲打擊,他們的面子上也會很難看。
正因為意識到可能接下去的路上會多次遇到邊塞部落的人,王大平才當機立斷,向微娘問策。
沒想到微娘給出的唯一一個答案竟然是做飯。
“姓顧的,你……。”
金丹鳳話未說完,微娘已經懶洋洋地道:“兩位參領,我們上一次吃飯是多長時間的事兒了?”
王大平一愣,想了想,又看了看天色,這才道:“三個多時辰吧。”
“這一路急行,又打了一場惡仗,士兵們的肚子早就空了。難道你是打算讓他們就這麽迎敵?敵人士氣正旺,我軍卻疲憊得很,不若原地休整,恢複些力氣,反能多幾分勝算,不知王參領以為如何?”微娘問。
當然不好!
王大平的話差點兒沖口而出。
只是理智制止了他。
平心而論,就算是平時,三個多時辰未進食已經很久了,何況是現在。如果讓士兵們聽到他反對,只怕會認為他這個參領也是個不體恤士兵的。
最可恨的就是這個顧軍師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向他問計,卻偏偏弄着亂七八糟似是而非的答案出來搗亂!
王大平恨恨地哼了一聲,一揮手,示意士兵們抓緊時間休息。
立刻便有夥頭兵開始埋頭造飯,過不多時,便有熱氣和飯香飄了起來。
雖然大敵當前,人人都有些神思不屬。但當飯的香氣送到鼻子裏時,幾乎所有人的肚子都叫了起來,當下也顧不得別的,個個都拿起食具搶着裝了鍋裏的食物,蹲到一邊大口吃了起來。
一陣風過,士兵們低低的談話聲不時傳到微娘的耳朵裏。
“嘿嘿,香吧?餓死我了!”
“咦?我這碗裏居然有一塊肉幹!真是好運氣!”
“你NIANG的居然走了狗SHI運,我的碗裏怎麽就沒有?”
當然,也有還對探馬送回來的消息憂心的:“等下還要打一仗,怎麽辦?”
但這種擔憂立刻就被其他人的話給沖淡了。
“還能怎麽辦?跟着打呗!”
“可是剛剛打那一仗……。”
“剛剛那個你沒聽說嗎?那個是尤章部落,是最厲害的。這一次的可不一樣,難不成我們還會怕他?再說,上了戰場哪有不死人的。怕死,你幹嘛來當兵?”說這話的是一個胡子拉茬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一臉粗黑的皮膚,還有些坑坑窪窪的凹凸不平,讓同為男人的看了他一眼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還不是家裏糧不夠吃,活不下去了,老娘就把我送過來了。”前一個人抱怨着。
“所以啊,來了這裏,就是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的營生,別指望着有什麽奇跡。不過我跟你說,我以前聽我當兵的表哥說過這裏面的竅門,你要是做到這幾樣,活下來的可能性大好多。”粗黑漢子道。
“還有這辦法?快說說,快說說是什麽。”一時間,呼拉一下子,粗黑漢子身邊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幾圈的人。
“我跟你們說……。”
微娘手裏拿着一碗和士兵們一樣的糊糊湯,擡頭看了人圈一眼,嘴角含笑,低聲對坐在她身邊同樣喝着糊糊湯的沈殺道:“鈴姑看樣子還不錯。”
沈殺不在意地道:“她那人到哪裏都會混得不錯,大姑娘不用擔心她。”
微娘嘴角的笑僵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沈殺一眼。
或許他自己沒察覺,但是之前只要是在人前,就算沒人聽到,他也絕對不會說出“大姑娘”三個字。
雖然此時他看着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微娘就是覺得,他現在有些神思不屬。
确切地說,自從尤章那一仗之後,沈殺就是這種狀态了。
在尤章的黑巨人手下把她救下來時,他鬥意滿滿,直到後來他一弦四箭,三箭射中了騎者,其中一箭走空後,他和尤章射手同樣取箭上弦。
同樣的一弦四箭。
從那之後,沈殺就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微娘不是江湖人,對功夫一類的了解不多。不過至少她知道,一弦一箭時,能夠射中遠處的目标,已經算是很不容易。如果能夠箭箭命中,那就可以稱之為神箭手了。
別說四箭,就是一弦雙箭,她都沒聽說過。
像沈殺這樣的,應該算是絕技了吧?
尤其他曾說過,他的弓術從他的師父那裏習得。
也就是說,這種一弦四箭的射法應該是他師父的獨門秘技。
可是,為什麽尤章部落的那個射手也會?
她曾經問過沈殺師門的來歷,不過看沈殺的樣子,他也說不清楚太多。只說過他們曾住山野之間,很少見外人一類的。
如今看來,難道他的師父和尤章部落有什麽關系?
是不是沈殺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一向心思單純的他也忍不住順着這個方向想下去?
微娘深吸一口氣,一口将碗中的糊糊全都倒進了嘴裏,嚼都沒嚼就咽了下去。
說實在的,這糊糊的味道雖然聞起來誘人,吃到口中後,那味道實在是讓她覺得讓人難以下咽。
或許那些食不果腹的士兵們不覺得怎麽樣,但微娘就算自幼失怙,亦從小就是錦衣玉食長大的。雖然對各方面的事情都耗損了不少心神,衣食住行這些方面卻向來都稱得上是人上人。
饒是沈殺,到了顧府之後被微娘養刁了胃口,吃到糊糊時也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看看那邊易過容變成了粗黑漢子的鈴姑,卻是演什麽像什麽,大碗吞咽,高聲談笑,完全看不出是個姑娘家。
不枉顧三思在這方面指點了她一二。
想到兄長,微娘眯了下眼睛。
沈殺将自己和微娘的空碗送過去,回來時正看到她這表情,低聲問道:“可是挂念大公子那邊?”
微娘是以兄長的名義到邊塞來,京城中自然不可能再出現顧三思。因此微娘随軍走了之後,顧三思便也暗地裏悄悄跟了過來,只是他易了容,又跟在了有可靠镖局護着的商隊裏,相對來說危險性反比這邊低很多。
至少那些邊塞上的游牧騎者們從來不打劫商隊。
“還好。”她勉強笑了一下,心裏卻不停地想着,沈殺的師父到底和尤章部落有沒有關系呢?
第 108 章
士兵們吃過了冒着熱氣的糊糊,三三兩兩地坐在地上閑聊。
微娘輕輕閉着眼睛。
“你好像并不擔心接下來的戰鬥。”沈殺說。
微娘笑了笑:“有什麽可擔心的?”
“你覺得我們一定會勝嗎?”
微娘睜開眼睛,認真地看向他:“不知道。”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可是,就算失敗了又怎麽樣呢?士兵們的肚子都餓了,餓了就要吃飯。眼看着就要再打一次仗,沒理由開打之前還讓他們餓着肚子。他們不是我的人,平時不受我管束,這種時候更不會和我一條心。我只是一個徒有虛名的軍師,有名頭沒有實權,能做的除了讓他們在臨死前吃上一頓飽飯之外,什麽也沒有。”
沈殺嘆了口氣。
一路上兩位參領的态度,他看在眼中。
就算他當初和師父居于山野之中,以至于對人心了解不多。但和微娘相處這麽長時間,多少也知道了一些。目前的情勢,說白了,不過是三皇子和東宮那邊的傾軋的繼續而已。
他還想再說什麽時,傳來了馬蹄聲。
是探馬回來了。
探馬跳下馬,對兩位參領道:“敵人過來了!”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拿出了兵器。
金丹鳳和王大平收攏好隊伍,擺出了迎敵的陣型。
沒多久,遠處的高坡上出現了一排黑點。漸漸地,黑點越來越多,并且不停地向他們這邊移動着。
目力好的甚至能隐約看出他們身上的短羊皮襖和頗具邊塞風格的細長辮子。
“過來了!”有士兵失聲叫道。
這話本身像帶着一種莫名的情緒一般,很快就讓其他的人都感覺到了深藏在其中的恐懼。雖然一部分士兵已經在鈴姑那裏“學習”到了戰場上的“保命大法”,但若是能好好地到邊城,誰也不希望無緣無故再來這麽一場。
只是,參領就在前面,心裏再怕,他們也不能後退。
這些士兵硬着頭皮站在原地,眼看着對面的敵人在高坡上列好了隊。
之前的尤章部落雖然厲害,但并不是每個人都騎馬,至少還有一小部分是依靠雙腿來去。事實上,所謂游牧民族,因為長期缺吃少穿,能夠讓大部分勇士騎上戰馬,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舉措了。
就算尤章這種最強大的部落,依然有騎不上馬的現象。
可有一個部族例外。
那就是五倫部落。
五倫部落是真正的馬背部落,據說每個孩子都是在馬背上出生的。這個部落裏面,不僅僅勇士有馬,就連婦女和小孩也幾乎都人手一匹。
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戰術就是“馬背突擊”。
看到高坡上騎手們擺出的架勢,并且在首領的指揮下飛快地向坡下的軍隊沖下來的時候,司徒睛就在心裏暗暗叫苦,大聲提醒道:“大家小心了,這是五倫部落!”
可惜,他的話白說了。包括微娘在內的其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到邊塞來,像微娘及金丹鳳等幾人還有機會在東宮和三皇子那裏得到一些邊塞的情報,而下面的這些士兵則全是兩眼一抹黑,什麽也不知道。
更何況他們多是新兵。
看着對面呼嘯而來的騎兵們,這些人的腿都哆嗦起來,手裏的武器幾乎拿不穩。
要不是金丹鳳和王大平這一路上都以頗嚴的軍法管理他們,只怕這時就會出現不少逃兵了。
現在雖然沒有逃兵,可軍隊的士氣卻在甫一交鋒時就被嚴重打壓了下去。
大部分的士兵心裏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鬥志都沒了。
如果說,第一次和尤章部落相遇時讓他們體會到了戰鬥的殘酷,親眼看到了死人,知道了受傷是什麽滋味;那這次和五倫部落就等同于直接看到了閻羅駕臨。
打,毫無鬥志可言;逃,卻又無處可逃。
面對對方隆隆的馬蹄聲響,一時間竟讓他們起了種在劫難逃的感覺。
司徒睛臉色大變,大聲道:“別站到一起,快散開!五倫部落最擅長的就是馬背沖擊和長弓遠射!”
在場的所有人裏,他是最了解邊塞情況的一個。可惜,由于他也是剛剛到這裏,對軍隊同樣沒有什麽威懾力。因此聽到了他的話的士兵們竟然沒有意識到他話裏的含意,仍舊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山坡上的騎者們沖到一半時突然停下來,接着拿□上背着的長弓,彎弓搭箭,箭尖略微上挑,最後在一句奇怪的發音中齊齊松開了弓弦。
長箭雨點般從半空中飛過,斜斜地向山坡下的士兵們射去。
和尤章部落的那些神射手們相比,這些人的弓術明顯差了不止一截。但功力上的不足,完全可以用數量補足。當漫天遍野都飛着黑壓壓的長箭時,已經完全不用考慮弓術的高低了。
微娘相信,如果他們的箭支數目足夠,幾輪過去,只怕自己這邊已經不會再有幾個能站起來的人。
她正想着,沈殺已經拉着她躲到一處突起的石頭後面。那石頭正好能擋住兩個人的身形,把來自半空的箭支全都擋了回去。
其他的士兵們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一時間中箭的紛紛跌倒,慘叫SHEN吟聲響個不停。
鈴姑仗着身手靈活,身體左扭右鑽,躲開了箭支,正轉頭要看看微娘的情況時,卻發現之前聽自己胡扯并且還主動幫自己盛糊糊的那個小兵正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半空,一副完全被吓傻的樣子。
她立刻沖了出去,把那個小兵扯了過去,兩個人借着幾具屍體擋着,趴在後面。
鈴姑扯着嗓門罵道:“你NIANG的是不是活膩了?看到箭來了也不知道躲躲?站在那裏當箭靶子嗎?你還想學諸葛孔明的計策來一出草船借箭是怎麽着?”
說話間,不時有箭矢落到兩人身邊,深深地紮進了被凍得堅硬的土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那小兵卻依舊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只嘴裏喃喃地咕哝着什麽。
鈴姑側着耳朵仔細聽,這才聽清他的話:“大牛哥!大牛哥!”
“找死啊你?找什麽大牛哥?”鈴姑忍不住恨恨地說。
小兵這才轉頭看了她一眼,道:“大牛哥死了,”他直直地伸出手臂,指向不遠處一個倒卧着的身影,“那是王大伯唯一的兒子,老來得子。可惜王大伯家裏窮,養不起,想着吃軍糧至少能飽肚子,就把大牛哥送進了軍隊裏,當了兵。哪知道,朝廷突然要打仗,還恰巧就派了我們這一支出來。現在大牛哥死了,不知道王大伯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會不會後悔當初送大牛哥當兵?可是就算他不送,一家人也早晚要餓死的……。”
小兵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現在是在戰場上,只伸着胳膊絮絮叨叨地說着這些話。
鈴姑看着他癡癡呆呆的樣子,一巴掌扇了過去。
那小兵一愣,下意識地叫道:“你打我幹什麽?”
鈴姑扯着他的耳朵,讓他四處看:“看到沒有?你身邊有多少死人?這可不止是你的大牛哥,還有別人的大牛哥,二牛哥,三牛哥!他們同樣有父母,有親人,甚至有孩子。他們一刻鐘之前還和我們笑嘻嘻地說話,搶一碗糊糊喝,可現在他們都躺到了這裏,再也站不起來,再也不能說一句話。這就是戰争!你以為戰争是什麽?是你拿着一樣兵器随随便便走一圈就可以嗎?只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在這裏,你能做的只有兩樣,要麽就沖上去替他們報仇,要麽就夾緊你的尾巴,老老實實地縮在這裏裝你的卵蛋,向老天祈禱你能活下來,留一條命回到老家。哪怕到時候瞎了瘸了,總比你死了要強!”
小兵愣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鈴姑說的是什麽。
微娘一直被沈殺護着,倒是連點兒油皮都沒蹭到。她看着鈴姑的表現,不由有些意外。
雖然鈴姑在她身邊時表現得很大大咧咧,但她始終以為這個江湖女子早見慣了生死,沒想到不過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兵發呆就讓鈴姑受不了。
沈殺用劍鞘将飛過來的一支長箭撥歪,讓它落到了一尺外的地面上,這才道:“他們會一直纏着我們嗎?”
微娘還未回答,旁邊插JIN了一個聲音:“除非有什麽變數,不然一定會的。”
說話的是司徒睛。
司徒睛原本對這次來的軍隊上下人等全都沒有什麽好的印象。在他看來,參領魯莽無情,士兵手無縛雞之力,連上戰場的經驗都沒有,全都是嫩雞。而随軍配備的軍師竟然是一個嬌滴滴得連馬都不會騎的小白臉兒男人,雖然長得确實是少見的好,可是打仗靠的是腦子,又不是臉蛋。也不知道朝廷是怎麽想的,派了這麽一個人過來。
最主要的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軍師和兩位參領根本都不對付!
這是嫌他的舅舅黃将軍還不夠忙,因此特意派了這批人來給他們幫倒忙的嗎?
有意見歸有意見,他沒傻到當這些人的面把心裏話說出來。
尤章部落那麽強大,一場遭遇戰過後,已經讓新來的士兵損失了不少,他在這個時候說,不是在給自己拉仇恨嗎?
只是尤章部落之後,碰到的居然是五倫部落。
一時間,空中飛過來的長箭就像是漫天飛蝗,讓他接得極辛苦,一邊磕飛不停飛至的箭支,一邊左躲右閃。
這一躲閃,就閃到了沈殺和微娘這邊。
此時已經倒下了上百的士兵,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鮮血把腳下的土地都染紅了,活着的人也各有各的狼狽。
就連金丹鳳和王大平都是一樣。
沒想到這位軍師在護衛的保護下,竟然仍如平時一樣斯文淡雅,甚至連頭發絲兒都沒有亂一根。
“顧軍師,不想想辦法嗎?”司徒睛喊道。由于需要分神對付空中的飛箭,他連瞟都沒瞟沈殺和微娘一眼。
“對方不停止射箭,你讓我想什麽辦法?”微娘無奈地反問了一句。
軍師之所以能成為軍師,不僅僅在于頭腦聰明,更在于地位的超然。只有主帥給軍師最大的尊重,軍師獻上的計策才更有可能被最大程度地使用,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
現在這種情況,就算她有辦法,就算她肯說,難道金丹鳳和王大平會聽嗎?
雖然司徒睛是武職,本身在軍隊的權力和威望比她要大一些。可他是邊城的武官,突然出現在這裏,還要接手由兩名參領帶隊的一群士兵,處境和她比也好不了多少了。
就目前來說,兩人算是大哥和二哥的關系,誰也不比誰強。
幸好,大概五六輪射箭之後,五倫部落的首領就發出了“停止射擊”的命令。馬背上所有的射手們都将長弓收了起來,在接下來聽到的“進擊”聲音裏面繼續催馬向坡下沖來。
這時候,士兵們的士氣已經完全垮了,甚至有個別士兵再也顧不得金王兩位參領就在軍隊裏面,轉過身就想往後跑。
所謂士氣大抵如此。就算所有人都怕得要死,但只要沒有人做出逃跑的動作,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就還有得期待,至少還能堅持下去一段時間。
可若有人先帶頭跑了,這種現象就會立刻傳染給其他的人,到時候臨陣脫逃的士兵就會越來越收拾,一發不可收拾,正是所謂的兵敗如山倒。
想到這裏,微娘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那邊金丹鳳手中寒光吞吐幾下,立刻幾具身體的頭顱飛上了半空中,被最後射來的幾支長箭串成了刺猬。
“我看誰敢後退?擅自逃離戰場者軍法處置!”她聲嘶力竭地喊着。
這時候士兵們才反應過來,戰場上是不能随便逃走的,不然就算當時逃得了性命,過後也一定會被上面的人找補回來,甚至直接來上一刀。
可是,不逃就能活下來嗎?
不少人的心頭不約而同地冒上一句話:“誰來救救我?誰能讓我活下去?”
突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想活下去的,就拿起刀沖過去,和他們拼了。五倫部落的人再厲害,人卻比我們少多了。只有打敗他們,殺死他們,我們才能活下去,而且做為功臣回到邊城,受到嘉獎!”
這聲音不高,卻妙在說得正是軍心浮動的時候。當下士兵們心神一定,便有人順着聲音望過去,發現說話的竟是之前一直被他們瞧不起的那位嬌嬌弱弱、風一吹都倒的顧三思顧軍師。
微娘拍了拍沈殺的肩,沈殺拿起長弓,抽出一支長箭,搭弦瞄準。
“嗖”地一聲,長箭射了出去,對面一個馬上的勇者立刻應聲倒地。
原來,對方那些人看着骁勇,亦不是不可戰勝的?
士兵們的心定了不少。
再仔細想想,軍師的話說得極有道理。既然逃是逃不了的,那就只能打了。
拼死一試,或許還能活下去。
士兵們握緊了武器的柄。
鈴姑趁機高聲道:“那些家夥騎馬的,紮他們的馬腿,他們一定會摔下來,趁機殺了他們!”
這是個不錯的好主意,更何況她喊完之後,帶頭沖了上去。
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不怕沒人做,只怕沒人帶頭做。鈴姑一沖,後面立刻有士兵跟了上去。
鈴姑的身手雖然比不上沈殺,但比這些士兵以及對面的部落勇士們強得多了,沖上去之後揮起大刀,對着疾奔的馬腿狠狠地砍了上去。
馬哀嘶一聲,立刻倒了下去,上面坐着的勇者雖然勉力拉緊缰繩,卻根本沒什麽用。緊接着刀光一閃,鈴姑已經送了這個人上西天。
沈殺一箭射死了騎手之後,并沒閑着,而是再次彎弓射箭,随着他箭支的不停射出,對面馬背上的勇士也一個個地掉下來。
兩人的卓越表現讓士兵們的心極大程度地安定下來,尤其當他們幾個人一起努力終于殺死對方一個敵人,發現原來部落中的勇士并非不可戰勝之後,被打壓過甚的士氣漸漸地有了擡頭的趨向。
微娘感激地看了沈殺一眼,低聲道:“可以了,阿沈,謝謝你。”
一弦四箭地與尤章部落的騎者對峙之後,沈殺的話就少了起來,正因為他的這種反常表現,讓微發對他的師父身世有了或多或少的疑心。
但不管怎麽樣,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阿沈是不是會對她不利。
在她看來,阿沈就是阿沈。就像這次,她不是看不出來,在事情明朗之前,沈殺其實并不是很想再用弓術。
但因為有她的話,沈殺還是拉開了弓,盡管用的不是一弦四箭的技法。
應該說,沈殺對顧微娘,從來都是有求必應過。
哪怕再難做到的事情。
想到這裏,微娘輕輕地嘆了口氣。
剛剛重生時因為死在他手中而時時泛起的胸前冰寒的感覺,在這麽長時間的相處裏,已經不知不覺地淡了下去。
同樣是棋子,在前世,兩個人誰都沒有選擇命運的權利。
現在想想,又何來怪不怪之說呢?
第 109 章
和五倫部落的戰鬥并沒有持續多久,甚至還不如和尤章部落激戰的時間長。
這當然和五倫部落的實力不如尤章有關,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五倫主要擅長以聲勢懾人。最初他們的戰術的确很成功,不論是馬背突襲還是長弓遠射都給微娘這邊的士兵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
可随着沈殺的出手,再加上鈴姑的身先士卒,尤其是當士兵們數個一起殺死了對方的勇士之後,赫然發現原來這些看起來氣勢奪人的勇者們并不是不能殺死的,這就讓他們的士氣随着時間而慢慢開始恢複。
五倫部落的勇士們數量比不上尤章,身手同樣比不上,一發現對手處于恢複階段之後,立刻唿哨一聲,飛快地打馬離開了。
尤章部落的人離開時,尚還記得把部落裏其他受傷的乃至死掉的人帶回去,而五倫的卻都是各逃各的。
金丹鳳在這場戰鬥裏面被一個五倫部落的騎者砍傷了面頰,臉上一道傷口,雖然看着不深,畢竟是在臉上,估計會留疤。
她卻并不在乎這些,只伸手擦了把臉上淌下來的鮮血,就仰起頭看着微娘:“多虧了你。”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跟微娘說話,并且話裏不見絲毫惡意。
微娘突然有種感覺,彼此間再有惡感的人,一起經過生死之後,那種感覺也會慢慢地轉變。
她笑了笑:“我畢竟是軍師,必須做我能做到的。”
金丹鳳眼睛暗了一下。
她知道微娘說的是真話,問題是,其他的軍師能做到的事情,都不止口頭上打氣。
到了微娘這裏,卻完全反過來了。
原因是什麽,大家心知肚明。
鈴姑在這一戰裏面表現頗好,全身上下滿是淋漓鮮血,但那血卻沒有一點兒是她自己的,都是沾染上的敵人的血。
她轉頭看到這邊金丹鳳和微娘正說着什麽,雖然離得稍遠,有些聽不清,卻生怕微娘吃了虧,便大聲叫道:“顧軍師,真是奇怪了,你以前和這些邊塞惡鬼們打過仗嗎?怎麽看起來一點兒不怕的樣子?”
微娘對她笑了笑,也提高聲音道:“怕自然還是有點兒怕的,不過我在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他們是人,是人就有弱點,就不會不可戰勝。”
鈴姑嘻嘻笑道:“看他們長得奇形怪狀的那樣子,難道你就沒遲疑過嗎?”
微娘眯了下眼睛,聲音比之前更高了些:“不管他們到底是人是鬼,長得有多奇怪,對上他們,就只有兩個結果,要麽他們死,要麽我們死。要是怕了他們,刀提不起來,揮不出去,死的就一定是我們。這種情況下,應該選哪一個,還用說嗎?”
一個兵士正擦着武器上的血,聽了兩個人的話,不由開口說了句:“這個我也知道。可是真的有點兒怕啊,現在我的腿還哆嗦呢。”
鈴姑一撇嘴,一巴掌拍到這兵士的肩膀上:“哆嗦什麽啊?就像我們軍師說的,他們長得再奇怪,也不是三頭六臂吧?再說了,我們就把他們當成鬼,當成虎豹豺狼。指望他們對我們留情不大可能,那就幹脆殺了他們,我們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在天地之間!”
那兵士看她一眼,不服氣地道:“聽你說這話,好像你當兵當了多少年,殺過多少人似的。”
整個軍隊裏的兵,幾乎都是新兵,至少是都沒怎麽上過戰場接觸過這種慘烈的兵士。
鈴姑一笑,道:“你忘啦?我雖然沒當過兵,可我表哥當過啊。之前我不是還教你們戰場上的保命大法來着?怎麽樣,我表哥說的那方法有用不?”
一個附近聽過她胡謅的大胡子士兵不好意思地說:“嘿嘿,你說的那些,當時聽起來确實很有道理。可是一打起來,心裏又緊張又害怕,一不小心就把你說的方法全忘了,只知道不停地拿刀舉起來,砍下去,再舉起來,再砍下去。”說到這裏,他看看手上的武器,一臉心疼地說,“哎呀,剛剛砍人砍得太厲害,這刃都卷起來了。”
話題到現在為止,就有點兒歪了。四周的士兵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議論哪裏打造的兵器最好用,砍人時怎麽做才能盡量保證武器不受損等等。
微娘卻看到之前鈴姑揪起來的那個小兵正一個人抱着腿坐在一邊,不停地低低念叨着什麽。她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小兵擡頭看她一眼,似乎沒認出她是誰,嘴裏繼續叨咕着。
“你叫什麽名字?”微娘問他。
“俺叫姓石,叫石頭。”
“你在念什麽呢?”
“這次我們村裏一共出來了十二個人,之前和尤章那邊打,死了十個,只剩下了我和大牛哥。沒想到,再打一場,連大牛哥都沒了,現在只剩下我自己了。”石頭說,“我實在不想死在這兒,死在這裏,連個全屍都沒有,到時候我爹娘連我的臉都看不着了。”
微娘注視了他半天,輕輕擡起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最早得知自己以軍師的身份被派到邊塞來參與這場曠日持久的戰鬥時,她也有過憤懑和失望。可是現在看看石頭,她突然覺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一般來說,除非全軍覆沒,或者她自己抽風了找死,不然作為一個軍隊的軍師,想戰死還是有些困難的。
可是像石頭這樣的,光是想活下去有時候都成了奢望。
她的嘴張了半天,這才費力地道:“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