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身份,時不時向主将出個主意一類,不然也不會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只是他現在年紀大了,很難再禁得起這種長途奔波,再加上窦琳出了事,雖然現下已經清醒過來,但依舊卧床,生命垂危,一個處置不當怕就得陰陽兩隔,這種情勢下,太子實在不可能把派他出征的話說出口。
窦先德雖然去不了,他卻向太子推薦了另外的人。
顧三思。
窦先德和顧三思的關系一直很好,之前微娘未進東宮時,他就向太子推薦過她。及至微娘成了太子的幕僚,窦先德又對她多有照拂,平時常和她聊些天文地理,古今之事,意外地發現微娘竟然對行軍布陣方面頗有心得。
當下,他便禀着為殿下分憂解難的想法,将微娘推了出去。
太子得知此事後,又驚又喜,猶豫過後,便将微娘召進宮中,詢問她的想法。
微娘自然應承。
在她看來,這事在東宮這邊雖然算是順理成章,其實是三皇子那邊謀劃好的。他們那邊将緊要武将的位置全部占上,只餘了一個文官之位,太子為了能掌控邊境戰事,定然不甘心一個人手都派不出去,這樣就只能讓微娘出頭。
這是三皇子那邊的陽謀。
所謂陽謀,就是你明知道對方的謀劃,卻仍不得不沿着他們的設計行事。
三皇子那邊劃出了道兒,微娘只能接招。如果這次她躲了,下一次針對她的謀劃只怕會更加兇險。
邊境雖苦,畢竟三皇子同樣離得遠,要說太子的回護有所削弱,三皇子的勢力同樣如此。
幸好,金丹鳳雖然是個女人,行事卻頗有章法,不至于為了不同陣營而無緣無故地在自己背後下刀子,不然的話,微娘還真不放心走這一趟。
只是就算算好了所有的事,最後微娘還是帶上了沈殺。
顧三思倒是想跟着她,被她拒絕了。
他是顧家長房唯一的根苗,她不會讓他出任何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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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翠兒,無論微娘怎麽勸,都不肯老老實實呆在府裏,非要跟她走這一遭。最後微娘沒辦法,還是把它帶了出來。
反正翠兒通人性,又是狐貍,平日裏應該不會太惹人眼,危難時刻說不定還會有些用處。
馬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微娘看了看沈殺,擡手将車窗上擋着的棉布簾掀開了一絲縫隙,立刻冰寒的風從縫裏鑽進來,讓馬車裏的溫度更低。
她湊到縫隙處往外看了一眼,見此時已經到了一處小村落。這村落應該是剛剛遭到洗劫,不見人聲,殘垣斷瓦,好幾處的屋子還冒着燃燒後的濃濃的黑煙,空氣裏彌漫着嗆人的氣息。
領軍勒停了馬,金丹鳳皺了下眉頭,下馬到附近察探了一下,王大平不放心她,也跟了上去。
“看樣子,劫了這裏的應該就是那些游牧民族,”金丹鳳轉頭道,“看看這些痕跡,怕是還不到一個時辰呢。”
王大平咝了一下,道:“不到一個時辰?如果他們還沒完全撤走,或者在這附近留着伏擊我們,那不是很危險?”
金丹鳳道:“按理說,他們應該是搶了就走,不會有那麽大的膽子敢來伏擊吧?”
她和王大平雖然都是武将,也不缺頭腦,但畢竟都是第一次到戰場上來,尤其是從沒和這些邊塞上的敵人打過交道,突然知道和他們或許離得很近,竟然一時間沒有調整好自己的心态。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我,不約而同地走到前面去,想聽聽領軍的看法。
此時那領軍聽了前面探馬的回報,轉頭看到金丹鳳,忙道:“金參領,王參領,探馬說,前面有四五個受傷的村民。”
他的話還沒說完,微娘和沈殺也走了過來。
金丹鳳看到這兩個人,面色一沉。
在她眼裏,沈殺雖然長得不錯,又有功夫,但是好男人應該建功立業,這個男人卻甘心呆在另一個沒什麽大作為的男子身邊,明顯是腦袋有問題,這讓她同樣看不上他。
微娘卻顧不上金丹鳳的想法,她跟着這幾個人見到了受傷的村民。那幾個人衣着破爛,身上一道道傷痕,傷得都很重。其中一個甚至被砍斷了胳膊,隐約露出了白生生的骨茬。
她不由覺得身上更加冷了。
對于死人和血,她不是第一次見到,至少在江南和剛到京城的時候,顧府大房這邊幾次“鬧賊”,每次都弄出了人命。
可是現在看到這些村民的狼狽樣子,她仍舊不由覺得心有些嘭嘭跳。
或許人在特定的環境裏時,那種平日裏并不覺得特別難以接受的事物會更加挑戰人的底線。
沈殺感覺到了她的緊張,不着痕跡地握了握她的手。
一握即松,似乎只是單純想給她一點兒力量。
領軍彎腰問了這些村民們一些話,得知了游牧騎者離開的方向,不由轉頭看了看金丹鳳和王大平及微娘等人。
他雖然是這支隊伍裏的最高長官,但是他心裏清楚,對于毫無背景的他來說,三皇子一派的兩位參領以及太子一派的微娘,不管哪個的話都比他的有用得多。
他的任務只是安全護送這幾位爺和姑奶奶到邊城和那邊駐守的軍隊會合,送到後就算是大功靠成。在這一路上,他可不想出任何纰漏。追殺游牧騎者也好,幫村民們報仇也罷,都不是他能幹得了的事兒。這幾位主兒肯安心去邊城就算了,就算不肯,他也絕對不會多嘴說什麽。
他早看出來了,兩位參領和馬車裏坐着的兩位,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不管他們怎麽争,怎麽鬥,都是他們的事。他只當沒看到,沒聽着,什麽也不知道。
“我們追上去!”金丹鳳得知那些游牧騎者人數并不多,有些動心了。
她和王大平來邊城是為了積累戰功的,如果能把這些劫掠村子的家夥全都殺了,回報到朝廷上,絕對是大功一件,也算是替三皇子長了臉。
對于她的想法,王大平卻有不同意見。
在王大平看來,游牧騎者的數目在村民嘴裏雖然不多,但常年的馬上生活,又早習慣了邊塞這邊的苦寒天氣,戰鬥力定然不容小觑。而他們這支軍隊,雖然看着人數不少,平日裏卻都養尊處優慣了的,又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真要對上了,就算勝,只怕也會有不小的損傷。
而他和金丹鳳,是軍隊的左右參領。要是把士兵都拼不了,他們要去參領誰?
王大平的反對讓金丹鳳很不高興,雖然王大平的身手不弱,讓她承認了和他的婚約,但這不意味着她就會對他千依百順。
事實上,王大平的功夫和她算是半斤八兩,還沒強到能壓服她的地步。
當下她不顧王大平的反對,問明白附近的地形之後,就命令軍隊向那些騎者們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沈殺看着亂哄哄發布命令的這些人,低聲問微娘:“你怎麽看?”
微娘沒說話,在金丹鳳鄙夷的目光裏轉身回了馬車,将凍得有些僵的雙手藏在翠兒長長的皮毛裏,這才無可無不可地道:“我怎麽看很重要嗎?這支軍隊不會聽我的。”
“你覺得他們能追上那些人嗎?”沈殺問。
微娘笑了笑:“希望追不上吧。如果真的追上了,一定會是一場惡戰。”
“怎麽?那些村民不是說過,對方人并不多嗎?”
“是啊,你也聽到了,他們人不多。問題是,他們如果人少,機動性絕對會很好,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才讓邊境的軍隊拿他們沒辦法。試問這樣的人,又怎麽會被我們這種又靠着雙腿跑又要護着馬車的軍隊追上?如果真的追上了,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已經察覺到了有我們這支軍隊的存在,他們是故意停下來等我們的。”微娘道。
沈殺眯了眯眼睛。
他覺得微娘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那個小丫頭會吃大虧。”他接了這麽一句,“不過我這一路上一直在觀察她們,她的身手還不錯,只要不是自己找死,一個人沖到對方那裏去,自保還是沒問題的。”
微娘笑了笑:“三皇子那邊的人,不會這麽輕易就死掉的。”
她們在馬車裏談論外面的事,金丹鳳已經開始發布命令,讓探子繼續出去打探,後面的隊伍則變了隊形,又布好了警戒線,加快了速度按照村民們說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個小村子很快就被扔到了身後,一行人追到一半,忽地側面追過來一個騎兵,眉目俊秀,趕上了這些人。領軍詢問之下,才知道他是邊城駐軍派來接應的。
“這裏離邊境太近,時常有塞外牧者們結隊擾民,黃将軍怕諸位不熟路途,特意讓卑職來帶各位大人過去。”
金丹鳳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問道:“黃将軍就派了你一個人出來?”
“回左參領的話,一共十二騎,每天同時出發,分不同的方向出來尋找,卑職運氣好,這才能迎到大人們。”那騎兵道,唇角抿緊如一條線般,身後還披着條淺灰色的披風。
“既然這樣,你就回去告訴你的黃将軍,就說本參領先幫手剿殺一些,之後再回去拜會他。”金丹鳳笑道。
王大平擰起了眉頭。
這人看着并非普通士兵,金丹鳳這話實在很容易得罪人。
第 105 章
“我叫王大平,任參領一職。你叫什麽名字?所任何職?”王大平上下打量了騎兵一眼,問道。
“回王參領的話,卑職名司徒睛,是軍中的次參領。”騎兵道。
次參領,職位僅在主将和左右參領之下,已經算是不小的官了。
尤其司徒睛的名字,讓王大平眼睛跳了一下:“你是黃将軍的什麽人?”
“回王參領,黃将軍是卑職的舅父。”司徒睛道。
王大平點點頭。
邊塞軍隊這邊的主要将領,三皇子那邊都有記錄,這司徒睛也在上面,難怪他會有印象。
金丹鳳一揚馬鞭:“司徒睛,你回去告訴黃将軍,就說本參領剿滅了這一小股流匪之後,立刻就會去會合。”
司徒睛眉頭不被注意地微皺了一下。
北方游牧民族的彪悍和兇殘,沒有真正接觸過的人根本就想像不出來。尤其這次黃将軍接到京都的消息,得知會派參領和軍師過來,可是從不知道,參領中居然還會有一個女人。
如果有真本事,女人倒也沒什麽。那些游牧民族裏面,不也照樣有膀大腰圓的女人騎着馬前來擄掠麽?可是就怕女人自視甚高還亂指揮,到時候還不夠添亂的。
他的目光看向王大平。
王大平的表情明顯是不贊同金丹鳳,但讓司徒睛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開口反對她。
看來就氣勢而來,這位男參領壓不過女參領。
“金參領,這裏是邊塞地帶,時常會有小股游牧騎者擾民,防不勝防。而且他們手段衆多,陰險毒辣,卑職以為,兩位參領還是随同卑職一起回邊城共商大計的好。”司徒睛堅持道。
金丹鳳用眼角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掃了司徒睛幾遍,這才一撇嘴。就官職來說,司徒睛不比她高,但她不是笨蛋,司徒睛是黃将軍的外甥,又在邊塞呆了幾年,在軍中的威望可不是她這個剛剛被派過來的女參領比得上的。
她用馬鞭頂了頂頭上的鐵盔,冷笑了一聲,道:“一個大老爺們兒,竟然比個娘兒的膽子還小。”
這話說得殊不客氣,司徒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相當難看。
“你若是怕死,就在這裏等着吧,姑奶奶自己帶人過去,等殺了那幫小兔崽子,姑奶奶再來帶你回邊城。”金丹鳳一揮手,“都跟我走!”說着率先催馬走了過去。
王大平似乎想說什麽,但是看了看她的背影,對着司徒睛嘆息了一聲,丢了個抱歉的眼神,還是跟了上去。
司徒睛眼睜睜看着軍隊走到自己身邊,待到那輛馬車過來時,車窗的簾子突然掀開,露出了一張豐姿俊爽的臉。
那人似乎沒想到見到司徒睛,愣了一下,對他點頭示意,很快又把簾子合上了。
司徒睛本身就算是美男子,雖然在邊塞風餐露宿,比不得京城中人的精致,但另有一種粗犷的氣勢,而且軍隊中亦有不少皮相好的男人,但他仍是初次見到長得這麽美的人。
是美人,卻絕不會讓人錯認成女子。
這人是誰?
他心下轉了幾轉,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馬車中坐着的當就是朝中派來的那位姓顧的軍師大人。
适才的驚鴻一瞥,顧軍師的那雙燦若晨星的眸子似乎一直望到了他的心底去。
眼看着馬車辚辚地過去,他下意識地雙腿一夾馬腹,随着馬車跟上去。
金丹鳳帶着軍隊一路疾行,巴不得一下子就追上那些游牧騎者。領軍雖然心裏不甘願,暗地裏叫苦連天,卻怎麽都不敢說出來。這一路上,他早看出來這位姑奶奶是個火爆脾氣,不好相與。再說,他的任務是送他們到了邊城就可以回返,沒必要因着這點子事就得罪了三皇子的人。他只盼着那些游牧騎者們全都跑得遠遠地,一根毛也沒留下,這樣這幾位爺爺和姑奶奶就能老老實實地去邊城,他也能早些交差了。
只可惜老天沒聽到他的祈禱,很快前面的探馬就回報說,發現了那些屠村的游牧騎者們的蹤跡。
金丹鳳眯起了眼睛。
微娘正坐在馬車裏,突地車廂一震,她一頭栽了下去。
沈殺手疾眼快,一伸手将她攬到懷裏。
微娘只覺得一股濃重的男子氣息把自己圍住,不由怔了一下,擡眼卻正望到沈殺的眼眸深處。
沈殺卻将她扶穩坐好,就端端正正地退坐到一邊,低聲囑咐了一聲:“當心些。”
微娘輕輕咳了一聲,撫了撫顯得有些慌亂的翠兒,道:“好像車子突然加速了。”
沈殺道:“應當是他們發現了那些游牧者的蹤跡吧?”
微娘低聲道:“若果是這樣,那就糟了。”
不怕找不到人,就怕找得到人。
他們肯被找到,定是做過了萬足的準備。
微娘皓齒輕咬,沈殺道:“放心,我自會護着你周全。”
幾個游牧者而已,他尚還不放在心上。
沈殺話音剛落,外面鼓噪聲大起,還有馬嘶聲,人的驚呼慘叫聲,兵器交擊的聲音。
馬車反而停了下來。
沈殺抽出長劍,坐到微娘身邊,警惕着外面的人聲。
翠兒第一次沒有排斥他的靠近。
過不多時,忽地響起了破空之聲,車廂外面不時地有箭矢射上去,饒是馬車木料厚實,在車廂裏有幾處依舊隐約看得到森寒的箭尖。
忽地馬車簾動了一下,一支長箭竟然射穿了厚厚的布簾,直直地射進了馬車之中。
沈殺長劍閃過,長箭被斬成兩段,落了下去。
布簾被撕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吹起了裂口處的棉絮。
突然,外面有一道長長的慘嘶,接着,一聲驚呼傳進來:“是尤章王!小心!”
微娘心中一沉。
雖然她從未到過邊塞,但東宮那邊對邊塞的消息是不缺的。邊塞的游牧民族有幾十個,這些民族個個悍勇好鬥,幾乎每個部落都和守軍發生過大大小小的戰争。
而在所有的部落裏,尤章是最強大的一個。這個部落裏有最勇敢的戰士,最健壯的戰馬,最聰慧的巫師,以及最偉大的王。
尤章王。
有關尤章王的傳說很多,那些傳說甚至傳到了京城裏,達到了讓小兒止啼的效果。據說他長得像山岳那麽高大,皮膚黝黑,脖頸上戴着用人的頭骨串成的項鏈。他每頓都要吃用人的心肝做成的肉羹,而且那人的心肝必須是從活人的身上現取現做。他吃心肝的時候,被吃的人甚至還活着,眼睜睜地看着他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吃下去。
沒想到,這次她們竟然碰到了尤章王。
這運氣也太背了點兒。
微娘苦笑一聲。
“有我在,不用怕。”沈殺幾乎是在她耳邊道。
他的話音剛落,馬車頂忽地飛上了半空,沈殺一下子将她壓到錦座上,紛紛揚揚的碎木頭斷木棍落下來,沒頭沒腦地砸了他一身。
沈殺一擡頭,看到是一個使狼牙棒的人,皮膚黑黑的,雖然天寒地凍,他卻光着上身,一邊的耳垂上挂了一長串的鐵環。
這人身量極高極壯,立在那裏就像是半座小山,幾乎和騎在馬上的士兵們一樣高,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沉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中舞動,虎虎生風。
他這一狼牙棒原本是對着馬車邊的司徒睛砸過去的,沒想到被司徒睛閃了過去。司徒睛從小就學習刀弓騎術,深知自己在力道上遠遠及不上他,只能左躲右閃。
眼看着他又一棒砸了過來,司徒睛不敢硬拼,催馬後退,那狼牙棒雖然砸了個空,卻直奔着馬車中剛剛站起來的兩個人落了下去。
司徒睛心中一抖,不由失聲叫道:“小心!”
沈殺剛剛扶起微娘,就聽到身後風聲,他曉得厲害,伸手抱起微娘,雙足在車上一點,飛身躍過,閃過了那一棒,接着雙足連點,竟然在半空中就硬生生轉了方向,從漫天飛過的亂箭空隙中鑽了過去,毫發無傷地落到了另一邊。
翠兒雖然不懂功夫,現在畢竟是個獸類,身形感覺都比做人時靈活了許多,當下幾個跳躍,就脫離了戰場,來到微娘身邊。
那巨人左突右突,逼得司徒睛不住倒退,又順勢殺了十幾個士兵。金丹鳳砍翻了一個游牧騎者之後,見到巨人的形狀,催馬便沖了過來,和司徒睛兩人合鬥這個黑巨人。
只是黑巨人的力量實在太大,就算兩人合起來,依舊近不得他的人,被他逼得束手束腳,簡直險之又險。
微娘皺着眉頭看着場中的情形。
就人數來說,自己這邊的軍隊要遠多于那些游牧騎者,但是這些士兵很多都沒上過戰場,再加上突逢強敵,竟然常常三五個也打不過對方一個。
再加上游牧騎者們擅射,有十數個站在遠處,單以弓箭指着場中,時不時便射翻一個,讓人防不勝防。
沈殺雖然功夫出衆,但在這種大混鬥的場面,也只能保得了自己和微娘的安全,對戰局卻很難起到什麽大的影響。
“大姑娘,我護着你先離開這裏去邊城吧。”沈殺道。
別人的性命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尤其金丹鳳和王大平分屬兩個陣營,便是戰死在這裏,沈殺也一點都不關心。
微娘搖了搖頭:“不。”
初到邊塞,不管初衷如何,這是她遭遇游牧部落的第一戰。
如果這一戰輸了,邊城的那些将士們對她這個即将到來的軍師定會少了很多應有的尊重之意。
她不在意三皇子那邊的人的掣肘,但是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将在邊塞度過,軍中将士的看法對她來說很重要。
這場仗,要麽不打,如果打,必須贏。
第 106 章
沈殺看出了她的想法:“對方的準備太充分,我們這邊的士兵又大多沒上過戰場,不成的。”
微娘苦笑一聲。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更何況,這些士兵都是金丹鳳和王大平帶來的,這兩人和她的龃龉,只要長着兩只眼睛的就能看出來。這種情況下,他們能聽她的調度才怪。
《謀術八卷》,其中一卷就是《戰之卷》,只是前世她一直窩在三皇子府中做幕僚,根本沒什麽機會上戰場,關于這《戰之卷》自然用不到。
現在看着眼前的局勢,她心中瞬息間就閃過數種辦法,可惜每種都不合用。
看來,在軍中,最重要的就是軍權。
有了軍權,才會成為軍心所向,才會讓士兵們言聽計從。
她現在不過是一個挂名的軍師罷了,一點兒威望都沒有,憑什麽讓人相信,聽她的調度?
“我護着你去邊城吧。”沈殺又說了一遍。
微娘搖搖頭:“就算指揮不了他們,我也不能抛下他們。”危急關頭抛下士兵獨自逃生,這種事情真要發生的話,她以後也別打算在軍隊中建立威望了。
不能走,難道只能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沈殺的兩道長眉皺了起來。
微娘卻不再和他說話,只仔細地觀察着戰場。
那些慘叫聲和哭喊聲,一開始确實讓她不習慣,可她一旦冷靜下來,這些聲音便仿似都不存在了。
那個黑巨人,剛剛聽那個司徒睛喊着什麽尤章王,不過她細看看,卻總覺得好像差了點兒什麽。
的确,這個黑巨人果然就像傳說中的那樣,不管是外表還是武器,都絕對能達到讓小兒止哭的效果。
可是,一個最強大部落的王,會是一個這麽奮不顧身到有些發蠢的男人嗎?
有時候,主将身先士卒确實能激發起手下的士氣。問題是,現在對方屬于伏擊的一方,她們才是被伏擊的一方。
這種情況下,主将還有冒險的必要嗎?
更何況,此時的主将是他們的王,難道他不怕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會對戰場乃至他的整個部落産生動蕩?
微娘越想越不對,目光放遠,看向後面那排手執弓弩進行射擊的騎者們。
他們都穿着差不多的服飾,遠遠地離開戰場,目光平穩,出手狠準。
微娘的嘴角抽動一下。
尤章部落是邊塞部落中最強大的一個,但這不意味着尤章裏所有的射手都是神射手。
除非……他們經過特殊的訓練。
普通的士卒會受到嚴格的特別訓練嗎?
這就像是京城之中,軍隊裏的士兵和皇宮中的護衛,那身手水平絕對不在一個檔次上。
另外,再看看戰場上和她們的士兵混戰的騎者,身上穿的衣服五花八門,絕對不像那些射手們基本都着統一的裝束。
微娘正在沉思,那個黑巨人已經一狼牙棒朝金丹鳳砸了下去,旁邊的一個士兵發現不好,沖過來撞開了她,自己卻被砸得高高地飛起來,“啪”地一聲落到了微娘腳邊,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微娘看到那士兵手中緊緊抓着的長弓,心中一動,伸手拿了過來。
沈殺不解地看着微娘的舉動:“這是做什麽?”
微娘問道:“你弓術如何?”
沈殺點點頭:“和師父學過。”
但凡沈殺學過的東西,都必是高手中的高手,既然他說學過弓術,那估計百步穿楊不成問題。
“幫我射殺一個人。”微娘擡起手,将長弓替了過去。
沈殺沒有多問,彎腰從死去的士兵身上箭囊裏抽出幾支長箭。
微娘微微眯着眼睛,看向那些射手。
這個,不是;這個,不像,這個……
一般來說,身為王者,都會被拱衛在中間。但中間那個沒什麽氣勢,倒是他左手邊的第四個,就算只是立在馬上,也隐約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就是那個,”微娘玉蔥般的手指擡起來,直直地指過去,“射得到他嗎?正在拉開弓瞄準的那一個,身上穿半截的襖子,頭上戴一個抹額的。”
沈殺依言拉開弓,一股淩厲的氣勢随着這個很普通的舉動散發開去。
他的弓弦上,竟然搭着四支箭,四支長箭分指四個不同的方向。
長箭射出,三個射手立刻從馬上倒了下去,倒是那個被微娘指着的男人察覺到不對,向後一仰,躺到了馬背上,那支長箭貼着他的面門過去,勁風帶斷了幾根頭發。
男人坐起來,目光看向微娘這邊,一時間微娘竟有種自己是只被鷹隼盯上的兔子的感覺。
沈殺再次搭箭上弦,仍舊是四支長箭,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四支箭全都直直地指向那個男人。
那男人手一動,拉開長弓,遠遠望去,赫然也是四箭同弦!
兩人遙遙對峙,雖然中間隔着一個廣闊的戰場,微娘卻突然有種錯覺,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了這兩個男人,就連她自己都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旁觀者。
突然,一聲長長的嗥叫響了起來,原本占了上風的騎者們聽到聲音之後,紛紛打馬後退,将受傷戰死的同伴們一同帶着,最後簇擁着最後面的射手風一般地離開了。
從頭到尾,沈殺拉開的長弓都沒有再動一下。
等那些人都沒了蹤影,他才緩緩放下弓箭,眼中有着沉思。
金丹鳳此時長發散亂,頭盔也歪了,身上的甲胄有兩道裂痕,不過看起來倒沒傷到皮肉筋骨。
王大平氣喘籲籲地過來:“丹鳳,你沒事吧?”
金丹鳳白了他一眼:“叫我金參領!”
司徒睛卻忍不住看向了戰場外站着的微娘和沈殺。
他沒想到馬車裏除了軍師之外,竟然還有一個身負武功的男子。
不過想想也是,堂堂的軍師大人,怎麽也不可能只身陷入險地,有個把護衛很正常。就這點來說,她身邊只有沈殺,還算是少了。
金丹鳳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了微娘和沈殺,不由撇着嘴冷哼一聲,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司徒睛聽到她的話,不由皺了下眉頭。
其實他很不喜歡這兩個新來的參領,雖然金參領人長得的确很漂亮,功夫也不錯,但如果不是她一味堅持要追擊游牧騎者的話,這些士兵根本不用身涉險地,遭逢的人生第一仗就要面對這個邊塞上最強悍的部落。
以弱擊強,誰都知道會是什麽結果。他們現在還好好地站着,只能說是運氣使然。
這場戰鬥如果再繼續半個時辰,不,哪怕只有兩三刻鐘,估計自己這邊就要再多死一半左右的人。
身為參領,只知道逞勇好強,卻絲毫不為麾下的士兵性命考慮,就算得勝,也算不得一個好的參領。
司徒睛心下嘆息一聲。
他的舅舅一向執行“寬治”之策,在軍中威望頗高。如果此次派來的幾位參領能和他舅舅擰成一股繩的話,邊城安全自是不在話下。
只是現在看看,此事頗難。
一邊是兩位新來的參領,一邊則是軍師大人,就第一印象來說,他對顧軍師的印象更好一些。就是不知道,這位軍師會不會像新參領一樣獨斷專行?
司徒睛忍不住看了正在沈殺的幫助下走過來的微娘一眼。
微娘坐着的馬車已經毀了,就連拉車的馬也被那黑壯漢一棒打死,總不能讓堂堂軍師走着去邊城,但金參領就仿似沒看到一般,連句話都沒有。
司徒睛伸手從一個騎馬的士兵那裏要了匹馬,沈殺帶着微娘上了馬。
這不由讓司徒睛又多看了兩眼。
他初步确定,顧軍師和金參領大概不是一路人。不過連騎馬都要人帶着,這位軍師也未免太弱了點兒。
到現在為止,司徒睛對朝廷派來的三人全都失去了希望,只盼着他們能不拖後腿就可以了。
微娘不知道司徒睛在想什麽。她在江南時出行都是坐馬車,就算到了京城,以男裝示人,來來去去依舊是馬車。
對她來說,不論是前世還是這輩子,騎馬都還是第一次。
原本以為有沈殺帶着,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可是沒多長時間,她就覺得兩條腿的內側開始隐隐作痛,到後來疼得越來越厲害,連臀部都似乎被磨出了血泡。
戰馬每跑動一下,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微娘臉有些白,咬住了嘴唇。
沈殺坐在她身後,按說看不到她的臉色。可是她的嘴唇剛剛咬住,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索性雙臂一用力,将她橫抱在了馬上。
微娘吓了一跳,眼看周圍士兵都瞪着這裏,不由掙了一下,低聲道:“你幹什麽?”
沈殺直率地道:“你沒騎過馬,很容易磨傷。這樣坐着會好些。”
他的解釋很有用,可是周圍那些看過來的目光裏雖然變成了幾分了然,更多的卻是鄙視。
軍師就算文弱,也沒看過誰是連馬都不能騎的。
這來的到底是軍師還是大爺?是來打仗的還是來享受的?
第 107 章
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司徒睛知道人有走倒運的說法,卻從來沒想到運氣能倒到這種地步。
在剛剛經歷過尤章部落的戰鬥之後,一行人正往邊城而去。結果僅僅走出十幾裏路,探馬再次來報,前方發現了游牧部落的蹤跡。
這消息一傳過來,所有人都開始緊張起來。
身為邊塞部落,就算人數不多,但戰鬥力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剛剛的尤章部落已經讓他們損失了兩三成左右的人馬,再來一次,只怕到時誰活着誰死了就只能靠天命了。
怎麽辦?
司徒睛看了看前面的兩位參領。
金丹鳳漂亮的大眼睛一眯,剛要下令迎敵,王大平趕緊扯了她一把,重重地咳嗽一聲。
金丹鳳一瞪眼睛,問他道:“你幹什麽?”
王大平眼睛左右掃了幾下,低聲道:“你看看其他人。”
金丹鳳依言看過去,這才發現手下這些士兵眼裏盛滿了震驚和恐懼。
“沒用的東西!”她恨恨地罵道。
司徒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作為沒經歷過戰鬥的新兵,尤其一上來就和尤章部落經歷了那一場惡戰,現在對游牧騎者們抱有一種畏懼心理很正常。
可是金參領不但不體諒他們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