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的表情,顯見如果不是先欠了微娘那個大人情,就算微娘再提高價碼,他亦不會脫手。
要知道,王大家是前朝出名的雅致人物,活着時便極受世人追捧。他殁了這麽多年,那些他用過的東西更是只有少,沒得多,若非特殊境況,根本不會有人售出。
而有關王大家的事情,雖然她确實使人在窦琳耳邊說過,卻只是推波助瀾,真正敬佩王大家其人的,反而是窦琳的父親窦先德。他一向欽佩王大家,甚至多次在他人面前對王大家推崇有加。這種情況下,他的女兒搜羅王大家的東西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致讓人生疑。
微娘和沈殺細細分說,那邊窦琳提出相買不成,原本有些惱火,依着從前的性子,說不得馬鞭就要抽上秋諺的身。只是這些日子窦先德将她拘得極緊,生怕她再惹事生非,倒也讓她乖覺了些,臉上雖帶着些惱色,卻只一味好語相求,又将價碼一提再提。
秋諺開始只是搖頭,後來眼角掃到另一邊街角過來了另一輛富麗的馬車,這才終于一咬牙,點了頭。
窦琳喜笑顏開,她這次只是出來散心,身上自不可能帶多少銀子,更不夠買下團扇。只是萬一放秋諺離開,她又怕這丫頭半路跑掉,索性上前一把握住秋諺的手,一臉親熱地叫她随自己回府去取銀子。
秋諺見那馬車在布莊停下來,便也點頭笑笑。
若是讓不明真相的人見了,說不定便會以為這兩個姑娘相熟已久。
馬車簾打開,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走下馬車,雖然年歲看着與窦琳和秋諺差不多,但看她梳着的發式,卻應已嫁為他人婦。
這年輕婦人正是顧九歌。
莫出文當初假冒貴人身份,讓顧九歌上了當。因着她那段時日生母新喪,又親眼見到那麽多死人,心情難免激蕩。而莫出文生怕露出什麽馬腳,只偶爾見她一次,倒沒讓她看出什麽不妥來。
現在兩人成了親,莫出文再端着架子,畢竟不是天生的戲子,這模仿的手段和顧三思根本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顧九歌身為他的枕邊人,很多事情便很容易看出破綻來。一開始她還能欺騙自己說,不過是她在亂想。但時間久了,破綻越來越多,她便再不能騙過自己。再加上莫出文得了她的身子後,心裏惦着另一個身影,對她日益冷淡懈怠,懶得再裝出什麽模樣。他本是個商人,商人習氣漸漸顯露。顧九歌家裏亦是豪商,對他的這些舉止自然不會陌生,輕易便看出了他的底細。
只是顧九歌畢竟經了這麽多事,不再像以前那個萬事不懂的莽撞丫頭。莫出文雖然不是什麽貴人,她卻覺察出他身後必有什麽人支撐着,就像當初的張氏一樣。
只要莫出文幹得好,早晚會出頭。
既然她的身子已經被他得去了,就只能一心為他考慮。
只可惜莫出文不是那種生XING細膩的男子,凡事并不與她相商,每日匆匆來匆匆去,最近更是只在睡覺前才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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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歌覺得,他大概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她偷偷塞了銀子給莫出文身邊的小厮,詢問他莫出文最近的動向,得到的答案讓她氣得肝疼。那小厮說,莫爺最近時常去找一個女子,因為聽說那女子的一個好姐妹有莫爺喜歡的扇子。
小厮還“無意”中透露說,聽說那女子以前和莫爺有過婚約,後來因為莫爺去江南行商,歸期不定,那家才取消了婚約。只是那女子卻對莫爺癡心一片,雖然沒了婚約,卻依舊矢志不嫁,這才讓莫爺感念至今。
顧九歌并沒想過小厮會騙她。畢竟在她看來,小厮是莫府的奴仆,就算被她使銀子收買了,可她是顧府的主母,嚴格說來,小厮的舉止不算背主。
于是她從腕上撸了個絞絲的金镯子下來,賞給小厮,叫他時不時地把莫爺的事情和她說說,讓她聽個新鮮。
今天早上,她一聽小厮說莫爺要來這個布莊見那個女子,立刻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便匆匆趕了出來。
果然,讓她堵住了這兩個女人。
在江南時,顧九歌并不是沒見過秋諺。但那時秋諺不過是一個花房裏的微末丫頭,根本不值得她瞟上一眼,更別提記在腦子裏。後來秋諺雖然被微娘提拔到了身邊,但在外人看來,微娘唯一重用的依舊是溶月,再加上秋諺一門心思地把自己關在屋裏,只想學會微娘獨特的繡法,因此顧九歌竟不知道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原本是她視若仇敵的長房那邊的下人。
她不識得秋諺,秋諺卻是認得她的。只是秋諺這些日子裏當家主事,掌管着顧府裏的計算往來,氣質手段早不是當初那個唯唯喏喏的小丫鬟,自信不會讓她看出什麽破綻,臉上竟沒什麽驚慌之色,依舊一臉笑意地看着窦琳。
顧九歌走到兩人身邊時,窦琳已然和秋諺成了交心好友一般,拉着她的手就要和自己回窦府。
顧九歌看着窦琳嬌豔的臉龐,想起那小厮的話,心下一股妒火不由升了起來,冷笑了一聲:“在這裏裝得人模狗樣,私下裏卻跑去GOU引別人的相公,算是個什麽東西?明明是個姑娘家,大庭廣衆之下卻穿了身騎裝,也不怕人笑話。”
若說她的前半句話,窦琳還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但後半句話她卻聽清了。整個京城敢穿着騎裝騎馬上街的姑娘也只有她一個,窦琳亦向來以此為傲,現在被一個不知名的婦人說了,她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尤其是這婦人還面生得很!
窦琳雖然魯莽了些,卻畢竟還沒蠢到家,不然也不會橫行京城這麽多年依舊好端端地。京中權貴的女眷,她基本都有見過,而那些權貴之家的女子出行,坐的馬車都會有些獨特的暗記。現在顧九歌雖然穿得華麗,卻面生得很,那馬車看起來不錯,光禿禿地少了暗記,說明這婦人并不是那些大有來頭的女人。
一個沒靠山沒蔭庇的女子,竟然敢當衆指責她?
窦琳一轉身,将秋諺護在身後,右手中的馬鞭一揚,指着顧九歌就罵了起來。
說到罵人,顧九歌還真不是窦琳的對手。窦琳從小就喜歡往男孩兒堆裏紮,學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話。雖然後來被窦先德約束住了,平日裏也很少再敢說出那些下流話,但當下老爹不在,又是別人先惹了她,她要是不罵個夠本回來,就不是她窦琳了。
顧九歌在江南時,一向被張氏護着,向來驕橫慣了,把她幾乎寵上了天。現在和窦琳對罵了幾句,就張口結舌地敗下陣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對面這個騎裝女子的嘴巴一張一合,那些聽都沒聽過的成串的話就砸到了她頭上。
這個布莊本就處在鬧市,周圍的人見有熱鬧瞧,都圍了上來,很快就裏三層外三層地。秋諺見衆人的注意力都沒在她身上,又看到另一邊楊環兒已經走出來,便趁亂悄悄地過去,拉着楊環兒上了楊府的馬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窦琳正罵得酣暢淋漓,哪注意到秋諺的離開?
沈殺看着那邊的熱鬧情景,低聲道:“大姑娘,你算得倒準,這兩人果然罵起來了。”
微娘閉着眼睛,手輕輕地揉着額角,道:“她們的性子,都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只要有個由頭就會掐起來。更何況對我那個堂妹來說,沒了娘,又主動把我二叔給抛棄了,現在莫出文已經成了她唯一的指望,她當然要死死地巴着他才行。萬一讓她知道莫出文和別的女人有什麽關系,她一定不會放過對方的。”
沈殺道:“雖然說起來容易,但秋諺要和楊姑娘出來,中間還要楊姑娘不起疑心地離開,又要在兩人吵起來之後回來,這些事雖說并不難辦,想要滴水不漏卻不容易。”
微娘輕聲道:“不過是人XING罷了。秋諺忠心,布莊掌櫃貪財。楊環兒寶貝她那支釵,發現不見了自然會回去找。布莊掌櫃不想歸還,定要和她扯皮,一來一回便會多了許多工夫。若非知道顧九歌和窦琳都被引到了這布莊附近,我亦不會叫人示意秋諺帶楊姑娘離開。”
所以,很多看起來湊巧的事情,其實都不過是有心的安排。
沈殺聽着馬車裏傳出來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裏面還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感,想到這些日子微娘為了太子圖謀,整日裏奔波,不由心下有些心疼。
他轉過身,挑開車簾,見微娘眼睛微閉,已經陷入了淺眠,忍不住便進了馬車裏,伸出手幫她在兩邊額頭處揉捏。
他的手一放上去,微娘立時察覺,睜開了眼睛。
沈殺目光炯炯地和她對視,不躲閃,亦無絲毫羞澀之意。
倒是微娘有些不習慣,先掉轉開了眼光,看向別處,道:“你進來做什麽?當心外面有人看到。”
沈殺道:“那些人都看人吵架去了,沒人注意到我。大姑娘,自從我遇到你,你一直都活得這麽累,太辛苦了。”
微娘苦笑一聲,擋下了沈殺的手,向旁邊坐了坐,道:“我這麽努力掙紮,不過是為了生存罷了。”
不掙紮,便只能像前世一樣,被三皇子一步步設計陷害,最後不但家破人亡,甚至還把仇人當做恩人供養起來。
多大的諷刺?
沈殺猶豫了一下,這才道:“其實,大姑娘,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是很明白。”
微娘偏頭看看他:“什麽事?”
“照你的推斷,我師父和鈴姑的師父都是三皇子派人害死的。用的什麽手段,因為什麽內情,這些尚且不說,單就時間上來推斷,三皇子确實有這個可能。”
微娘眯起了眼睛:“不是可能,是肯定。”
“大姑娘別誤會,我不是質疑你的推論。我是在用時間證明你的想法的正确性。”沈殺道。
微娘抿着嘴角看他。
“三皇子身邊有能人,盯上了我的師父和鈴姑的師父。可我不明白的是,大姑娘你的事情,你怎麽就能一口咬定是三皇子做的呢?”
微娘将沈殺帶在身邊時,開始還對他有些提防,但後來随着兩人了解的加深,那層隔膜已經越來越薄,越來越淡。到現在為止,除了重生本身這件事之外,微娘對他已經沒什麽好隐瞞的了。
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在平時交談的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來微娘的意圖。
“你是在質疑我的正确性嗎?”微娘輕輕地問。
馬車的簾子擋着,大部分陽光都被擋在外面。馬車裏面,只能隐約看清微娘的臉,但那雙熠熠發光的眸子卻讓人無法忽視。沈殺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和師父在山谷中居住時遇到過的一只小獸,雖然看起來弱小,卻同樣有這麽一雙眸子,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更能從中感覺到一絲危險。
“不是質疑,”沈殺很認真地道,“我是在幫大姑娘做時間上的推斷。照大姑娘的說法來看,三皇子早就對顧家的産業起了觊觎之心,甚至在多年前就下了手,害死了大姑娘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
“不止這些,”微娘聲音雖然不高,話裏的堅定性卻不容置疑,“他還往二房那邊安插了釘子,張氏的身份和下場,你一直都清楚。現在的顧九歌也算是他的一步棋,雖然這個棋看起來并不怎麽樣,但如果拿出去唬唬別人,還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尤其是萬一我二叔有個什麽‘意外’的話,顧九歌現在可是唯一能以正當身份接手二房産業的人。當然,他不急着動手,一是怕顧九歌起疑心,最主要的,則還是想先從大房這邊下手。所以,只要我們離二叔遠一些,努力活得好好地,二叔就會很安全。”
沈殺卻沒受她話的影響,道:“我不明白的就是這個。如果說張氏是三皇子布下的一盤棋,那就是說,他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這麽布置了。”
微娘點點頭:“沒錯。”
“我只想問大姑娘一句。三皇子今年多大?十幾年前安插張氏進顧家時,他又是多大?大姑娘真的認為三皇子天賦異禀,能那麽小就有這麽深的心機,有這麽多為他效命的死忠人手,一直為他忠心耿耿地做了這麽多年?”
他這話一說出口,微娘怔住了。
她憑着前世的記憶和圓空老和尚的傳授,精準地找出了仇人所在,卻從沒想過沈殺剛剛提出的這個問題。
難道說,她找錯仇人了?她自重生之後的這些布置,全都是錯的?
她張了張嘴巴,剛要說什麽,街上的喧嘩聲音猛地大了起來,有人驚叫有人吵嚷,彙成了一大片江河之聲,把她要說的話全都淹死在了裏面。
第 103 章
街上一下子變得特別亂,驚呼聲跑動聲,把其他的聲音全壓了下去。人仰馬嘶,就連微娘這邊的馬車都開始晃動起來。
微娘嘴唇輕輕一動,沈殺已經掀了車簾出去,從簾縫裏飄進來一句話:“我去穩住馬車,看看是怎麽回事。”
她沒等沈殺進來,只輕輕将窗簾挑開一線縫隙,悄悄往街面上看去。
街面上的人面帶驚惶,圍成了一個圓,卻又無限地向後退卻,最邊上的人群甚至退到了微娘這邊,也難怪會驚動馬車。
她耳尖地隐約聽到了一句低語:“殺人了。”不由心中一動。
殺人?
誰殺了誰?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她心中一沉。
突地馬車一震,車輪緩緩地滾動起來,慢慢脫離了這條街,在其他街道的集市上走了幾圈,耽擱良久,這才駛回了顧府。
微娘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一回到房裏,伸手接住急跳上來的翠兒,轉頭問沈殺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然一路上沈殺沒和她說什麽,但是看他帶她急匆匆脫離那邊,又繞了大圈子回來,定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沈殺低聲道:“顧九歌殺了窦琳!”
微娘心一抖,擡頭看着他,臉色蒼白如紙:“你說什麽?”
“顧九歌殺了窦琳。”沈殺又說了一遍,“兩個人争執到後來,窦琳仗着自己是窦府千金,拿馬鞭抽顧九歌。顧九歌認定她是莫出文的情FU,當然受不了這份氣。正巧街面上有巡邏的兵士過去,分開了她們。窦琳卻不依不饒地,隔了段距離還拿着鞭子繼續抽,顧九歌順手抽出了兵士的腰刀,沖過去捅了窦琳。”
“捅到哪裏?死了沒有?”微娘的嘴唇都哆嗦起來。雖然她确實有利用這兩個女子的心思,但卻從沒想過要窦琳死。
“我趕馬車時看了一眼,刀子插在腹部,插得很深。至于會不會死,得看她的運氣。剛剛我回來時,叫鈴姑出去打探情況了,估計很快就會有回音。”沈殺據實道。
微娘慢慢滑坐到墩上,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去了。
“如果她死了,就是我害死的。”她喃喃道。
翠兒在她懷裏不安地動了幾下,狺叫了幾聲,卻絲毫沒引起她的注意。
沈殺站在一邊,烏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大姑娘,你可是後悔了?”
微娘擡頭看向他:“後悔?”
“是啊。後悔報仇,或者說,後悔反擊了。大姑娘,你聰明絕頂,世所難尋,正因為這樣,我和鈴姑都跟在你身邊,希望能以我們的本事,結合你的頭腦,達到我們各自的目的。但就算你再聰明,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可能都會在你計劃的時候出現什麽變故,就像今天這樣。明明你把一切都設計得很好,不過你也沒想到,顧九歌能對窦琳出手。這種情況以後說不定還會時時出現,如果你受不了……。”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
他的言外之意微娘卻明白得很。
如果你受不了,莫不如放下一切仇恨,什麽都不做。
什麽都不做嗎?
現在這種情勢,就算她什麽都不做,難道三皇子就能放過她?就算三皇子放過了她,難道她甘心爹娘和祖父祖母早早亡故?甘心顧家的大房二房在前世今生都曾受過他的無情擺布,甚至日後還有可能擺布下去?
說起來,在這件事上,如果窦琳死了,那是她顧微娘欠她一條命,她會一直記得這件事。但讓她就此放棄報仇,……她做不到!
微娘深深吸了口氣,靜靜地道:“不,我沒後悔。別說窦琳現在只是生死未蔔,就算她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停手。她死了,我欠她,我認了。就算日後夜夜厲鬼纏身,我也絕對不會後悔曾經做過的事情。”
沈殺走了過去,擡起右手,輕輕放到她的肩上,目光清澈純粹:“大姑娘……。”
翠兒突然一爪子撓了過去。
沈殺反應奇快,将手縮了回去。
翠兒目光炯炯盯視着他,那模樣看起來像是……防賊。
沈殺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大姑娘,我們之前在馬車裏的話還沒說完。我總覺得,以三皇子的年紀和智計,若是現下做了這麽多,不足為奇,但若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就過于牽強了。”
微娘撫着翠兒的皮毛,最終平複了心中翻滾的情緒,最後才道:“你說得對,之前我确實沒考慮到這一點。但是我仍舊認為,那些事情和三皇子脫不了幹系。”
“大姑娘的意思是……。”
微娘慢慢梳理着想法,邊思索邊道:“顧家家大業大,能對顧家毫無忌憚地伸手,除了皇室之人不作他想。三位皇子裏面,先是太子,我們這些日子多有接觸,他貴為東宮,天下遲早都是他的,他實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何況,若他真的做了,他日傳到陛下耳中,怕是實力未至,先遭了猜疑。”
沈殺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太子的心性也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一個知道對手下人多有照拂的男人,或許未必是什麽好人,但至少壞得有格調,不會做出那種陰損事情。
壞人,也是分很多種的。
“二皇子早有好色名聲在外,據說不止男子還是女子,只要長得入了他的眼,都難逃他的掌握。我記得當朝大學士還曾做詩一首,諷刺二皇子的‘葷素不忌’呢。”微娘道。
沈殺贊同。二皇子的這個毛病并不是什麽秘密,幾乎整個朝中的人都知道。不過二皇子一向講究個你情我願,很少拿勢力壓人,因此雖然名聲不太好聽,但也很少弄出什麽讓皇家下不了臺的大事件出來。只是不管怎麽樣,他的名聲擺在那裏,就算皇帝有意于他,只怕最後也要三思才行。
二皇子若本身對皇位有意,至少會愛惜羽毛,不至于好色得這麽毫無顧忌。
太子和二皇子都排除在外的話,剩下的也只有三皇子了。
何況,以三皇子的性情智計,再加上圓空老和尚的輔佐,說他對皇位沒想法,鬼都不信。
唯一的難題是:年紀實在是對不上。
微娘的手輕輕敲擊幾下桌面:“還有一種可能。三皇子的背後其實還有別人。”
沈殺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看着她明麗的臉。
微娘道:“如果真是這樣,就說得通了。十幾年前,三皇子還小,這些事情其實是其他人負責的。及至後來,三皇子漸漸大了,這才把所有的事情接過手去,繼續之前的事情。”
“可是,這種做法,無異于為他人做嫁衣。誰能這麽心甘情願地替他付出呢?”沈殺繼續抛出疑問。
微娘笑了笑。
能心甘情願替他付出的人,其實不少,前世的沈殺和顧微娘都是這樣的笨蛋。
至于這一世,至少三皇子的娘和圓空老和尚都算這一類人。
三皇子的娘……微娘突然發現,就算在前世,她都沒注意過三皇子的娘是什麽人。
按理說,能成為皇子的娘,自然也是宮妃中的一個,不過,皇後娘娘只生過太子,二皇子能胡鬧到這個地步多少也仗着他的母妃是宮中四妃之一。三皇子的娘卻不是賢良淑德四妃中的任何一人。
微娘眯起了眼睛。
看來,她遺漏的問題似乎不少呢。
三皇子在前世都沒對她透露過他的娘的身份,這是不是意味着,那位神秘宮妃有些不可說的地方?
除了他的親娘,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長輩會這麽對三皇子無限付出。
“大姑娘,今日的事情,會讓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之間的争鬥趨于明朗嗎?”沈殺問。
微娘點點頭:“莫出文是三皇子的暗棋。據我這些時日的觀察,圓空老和尚進宮的次數并不多,但是兩人間的聯系一定不會少。能禁得起兩人這般信任在中間牽線聯系的人,就算有幾個,亦不會多。太子殿下這段日子對三皇子防備不多,手下又無得力幕僚進言。顧九歌近日在京城中實在張揚,窦琳出了事,窦先德必會警覺,派人徹查。我着人布好了種種蛛絲馬跡,只要窦先德不半途放棄,最後必然會順着莫出文查到三皇子與圓空的身上。太子殿下從來都不怕別人耍心計,他只怕別人耍了心計,自己卻未曾察覺出來。三皇子這事一出,他當比之前留心許多。”
沈殺嘆息一聲:“你布局了這麽久,太過辛苦。”
微娘摸了摸翠兒,低聲道:“只要能報得了仇,辛苦一點兒算什麽?阿沈,我倒是想息事寧人,可是有阖府血仇在先,他現在又步步緊逼,你覺得,我能息得了這事,寧得了這人嗎?”
“若是覺得苦,大姑娘千萬不要自己撐着。別忘了,還有我和鈴姑在你身邊。在動腦子這方面,我們比不上別人,但是有需要我們做的事情,吩咐一聲,必定會做得妥妥當當地。”沈殺道,聲音裏帶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微娘擡頭笑笑:“我知道了,謝謝你,阿沈。”
謝謝你相信我,謝謝你一直陪着我。
正因為有着前世的記憶,我才知道這份信任有多來之不易。
“不過,還有件事,”微娘的聲音沉了下來,“本來我想着,窦琳和顧九歌大鬧一場,或許還會上手,這樣窦琳氣不過,定會把事情告訴窦先德。事涉王大家,窦先德不會置若罔聞,再加上我刻意布置下的種種線索,他的追察便被我引到三皇子那邊去。可是現在窦琳出了事,不管是死是活,窦先德定然受不了獨女出此狀況。顧九歌惹了大MA煩,莫出文和她是新婚夫婦,脫不了幹系。三皇子為了脫身,只怕到最後會舍棄他們兩個。”
“大姑娘是怕三皇子殺人滅口?”沈殺問。
“不,”微娘搖搖頭,“事情已然至此,殺人滅口徒留人口實。三皇子不是那麽蠢笨的人,不會做這麽容易留下把柄的事情。只是他必然不甘心就這麽被人廢去一指,再加上之前張氏的事情,有圓空幫他出謀劃策,我想他定會把矛頭指到我的身上。”
“那又怎麽樣?大姑娘的布局天衣無縫,他便是想找什麽借口也找不出來。”
“這方面找不出來,不代表他不能利用別的地方報複。”微娘嘆了口氣,“看着吧,我估計,很快三皇子針對我的報複就會來了。太子殿下固然會護着我,但若三皇子從朝廷大義出發,先站到道德的至高點上,殿下怕也是無可奈何。“
第 104 章
邊塞苦寒之地,此時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荒草枯黃,白霜滿天,連人呵出的氣都變成了白霧。
一隊身着甲胄的士兵跟在騎在高頭大馬的領軍後面,小步向前跑着。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撞擊聲混和在了一起,不時響起了低低的咒罵之聲。
“羅嗦什麽?趕緊跟上!”那領軍對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兩個貼身跟着的小頭領手裏拿着鞭子沖到隊伍裏,劈頭蓋腦地輪了幾鞭子,把那些叫苦連天的抱怨全都打回了肚子裏去。
前面的牢騷聲被止住了,後面離得遠的部分卻不見什麽效果。
“呸!什麽東西!”一個長着娃娃臉的小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低罵道,“就知道拿我們撒氣,真那麽厲害,怎麽不敢惹後面車裏的那些貴人啊?”
這支軍隊的中間跟着一輛馬車,馬車上雖然沒什麽裝飾,但是用料講究,木質優良,明顯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馬車的車簾用的是厚厚的棉被,将外面的寒風和雪花很有效地擋了下來。
馬車的兩邊同樣跟着兩個騎着馬的年輕人,這兩人身上的甲胄和普通士兵不一樣,看得出身份并不一般。
他們聽到了士兵們的抱怨,卻好像沒聽到一般,挺直着身子在馬背上坐得極穩。
這兩個年輕軍官,一個細眉長目,面目白淨,看着很是斯文;另一個則濃眉大眼,眼神靈活,顯得活潑很多,再他細看看,就能看出她面目線條柔和,竟然是個女子。兩人的馬每當速度稍快一些,越過馬車時,就會下意識地互視一眼,接着又同時輕輕勒一下馬缰,讓馬跑得慢下來。
兩人長得雖然并不相像,但是每次不經意看到馬車時,眉宇間卻都會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很顯然,他們對馬車裏的人物并沒什麽太大好感,甚至缺乏一定的尊重。
這也難怪。
現在邊塞這邊戰事吃緊,戰報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了朝廷上。當今聖上左右權衡了這麽多年,此時終于下定了決心要認真打一場。他們原以為這是個立功的好機會,自告奮勇要出來歷練一番,尤其是左參領金丹鳳,她是開朝以來朝廷上唯一一個能上戰場的女将,也是此次的軍中右參領王大平的未過門的妻子。
沒想到最後繞來繞去,他家主子給他們的任務居然是“保護”馬車裏那個弱不禁風的男人上戰場。
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甚至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施展些手段,拖一拖後腿。
反正幾乎誰都知道,他們兩個都是三皇子一系的人,讓他們能實心實地地幫着馬車裏那個太子方面的人禦敵,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就算是這樣,他們還是覺得憋悶。
在金丹鳳看來,世上之人非勇武不能稱之為“人”,尤其是男人,更要孔武有力才行。像馬車另一邊的王大平,當初要不是兩人從小訂下的娃娃親,她一開始就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在她看來,王大平的長相未免太過秀氣。
但後來有一次她和王大平切磋了功夫,知道王大平的身手其實不下于她後,她在心裏對這門親事倒也沒那麽抵觸了。
可惜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秀氣男人都像王大平一樣能幹。
比如說馬車裏那個據說是姓顧的,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就算長得再好,也只能說是鄉花枕頭,半點兒用處都沒有。
金丹鳳覺得,若三皇子真看這姓顧的不順眼,直接把他喀嚓掉就算了,何必多此一舉把他送上戰場?
戰場上刀槍無眼,哪是他這種文弱書生該來的地方?
拖後腿還差不多!
想到這裏,金丹鳳冷哼一聲。
但願姓顧的別渾到犯到她手裏,不然她不介意早早送他一程!
馬車裏,微娘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惦記上了,她把所有能穿的棉衣全都翻出來穿上,依舊覺得不夠暖和。
沈殺坐在她身邊,看看她的模樣,低聲道:“我幫你點個火爐?”
微娘搖搖頭,苦笑一聲:“知道邊塞這邊定是冷的,卻沒想到冷到這個地步,京城那邊和這裏比起來,簡直就像是陽春三月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抱緊了懷裏的翠兒。
當初三皇子在她手裏摔了個大跟頭,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樣,恨上了她。本來他未必能找得出微娘的所在,可是圓空前世能當得了微娘的師父,自然不會是普通人,之前僅僅通過三皇子只言片語的敘述就對微娘上了心,這回更是推斷出她必定和此事脫不了幹系,甚至莫出文和顧九歌的事情就是她一手策劃的!
三皇子聽進了圓空的話。他剛剛吃了個大虧,正急着要找出來報複的對象,此時一聽圓空說十之八九就是東宮那邊新進的幕僚在搞鬼,他不恨得牙癢癢才怪。
正值邊塞戰亂紛起,朝廷用人之際,每隔些日子就會有戰報抵達入京,內容不外乎幾樣,要麽是報捷報憂的,要麽就是要銀子要人要糧的。
此時戰事膠着,正值派人去邊塞增援的緊要時候。圓空暗搓搓地向三皇子進言,要他向聖上推薦自己這邊的人馬。
對武将來說,累積戰功是晉升最快的方式,沒有之一。不只三皇子,就連太子也想着要趁此時候推幾個心腹上臺。沒想到三皇子在圓空的幫助下,陰招連使,東宮那一系的武将紛紛落馬,反被這幾年名聲漸起的金丹鳳和王大平占了先機。
武将既然有了,太子殿下再想強行插手已不太可能,最多只能安插些文官過去。
一般的文官派不上用場,那些人在朝廷上有本事,不見得面對邊塞外面那些彪悍的游牧民族也同樣有本事。而真正在這方面有餘力且能自保的,在太子看來,只有窦先德。
窦先德早些年上過戰場,以随軍參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