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了笑,“不過是在這邊左近新交了幾個手帕交,前些日子約好了這幾日要一同賞花,日子都定了下來,實在不好失約。不然妹妹陪我們一同去如何?”
顧九歌撇了撇嘴:“我倒沒姐姐那種閑情雅致,坐了那麽久的馬車,我骨頭都快颠散了,先去住處松散一下,再去鋪子裏面看看。至于姐姐那些手帕交,我又不認得,還是姐姐自己去吧,我就不去礙人眼了。”說着她話頭一轉,“既然姐姐不能陪我去店裏,那派個得力的人陪我一起去吧,這鋪子裏的事情,一直都是爹委派的掌櫃們把握着,我雖然對家裏生意也有接手,和這些人精子比起來怕是始終差了點兒,到時只怕會被他們聯合起來糊弄也說不定。有姐姐的人照看着,我心裏多少有些底兒。”
這話說得确實在理,可惜從她的嘴裏一說出來,微娘便一個字兒都不信。
“妹妹一向玲珑剔透,既然在家管了二叔父的生意,想來做得便是不差,怎麽可能會被人糊弄呢?再說那些掌櫃再精也不過是下面的人,真要是做得過份了,妹妹叫人大板子打他們便是,哪有那麽多話和他們說?”
她這本是推托的話,沒想到顧九歌竟然滿臉贊同地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爹一直說,那些掌櫃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能寬厚些就寬厚些。嘁,一個個都是被養肥的蛀蟲,真不給他們點兒厲害瞧瞧,怕他們連北都找不着!”
微娘的手慢慢摸着碗上的花紋,輕輕道:“妹妹既然已經有了主意,想來不用姐姐多說什麽了。倒是妹妹新到京城,住在我府上可好?”
“那倒不必了,”顧九歌一口就拒絕了,“我到這之前,爹爹就先派了人過來打前站,幫我包了間院子下來,那裏環境很不錯,平時也少人來往,我就直接去那邊就是。”
顧長卿做生意确實是一把好手,可是在平時哪裏會是這種注意瑣碎事情的人?
顧九歌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開始微娘還真的以為她或許是從江南來的,但幾句話接觸下來之後,她就在心裏斷定,顧九歌絕對從很早開始就在京城中了。
或許,自二房那邊家敗,她就被三皇子帶過來了吧?
就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三皇子的真正身份?
以她前世對三皇子那個人的經驗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小。
三皇子是那種拼命将人利用到最大化,同時将對自身的損傷性減至最低的人。
萬一讓顧九歌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先不說會不會讓她生出些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只說有可能讓她成為有心人的突破口,以後從她這裏走漏些什麽消息,就絕對會讓三皇子對她三緘其口了。
顧九歌說着站起了身,往外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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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娘跟在她身後,送她出去。
她卻又停下來,轉過身道:“大姐姐真的不打算派人跟我過去嗎?”
微娘搖搖頭:“妹妹,不是我不想派,只是你覺得我有那種得力的人嗎?當初在江南的時候,家裏的鋪子就是我一個人在外面跑來跑去的,但凡有幾個你口中的‘得力之人’,我也不用身為一個女子還在外面抛頭露面不是?”
顧九歌聽她說得有理,面上露出失望之色,道:“那倒是我為難姐姐了。待我休息幾日,恢複了精神,再來找姐姐核對帳冊。”
微娘笑道:“好啊,那姐姐便灑水掃榻以待。”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微娘直将她送到垂花門邊,這才停住腳步,眼看她上了馬車,車輪緩緩動了,顧九歌如花的小臉從窗裏探出來,對她擺擺手:“姐姐回去罷。”
微娘微微一笑,轉過身回了院子。
剛剛還空空的院子,現在沈殺又在踱方步了。
“進來吧。”微娘道。
沈殺并不客氣,跟着她走進屋子裏:“她來有什麽事?”
微娘嘆了口氣:“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我二叔父那邊當初府裏遇火,除了他之外沒人活下來,我原以為這個妹妹也早被一把火燒沒了,沒想到今日能再見到她。”
沈殺眉頭一動:“三皇子帶走了她?”
當初微娘的事情很多都是自己思慮自己設計,往往是事情發生之後才會挑揀一些和兄長及他說一說。但自到京城之後,尤其微娘開始以顧三思的身份在外面行走,她似乎也慢慢學着向這兩個和她關系最為親近的男人表達自己的想法以及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的分析。
因此當初江南那邊的事情,沈殺或許是一知半解,現在卻已經了如指掌了。
微娘一這樣說,他立刻想到,定是幕後那只黑手在其中攪動。
說白了,就是三皇子在搞事。
“那她這次來是為的什麽?”沈殺又問。
“她沒說。不過,我想無外乎是沖着我二叔父那些鋪子來的吧?”微娘喃喃道,“自古財帛動人心,大概是三皇子從哪裏聽說了我二叔父的鋪子要來轉手,所以派她來向我打聽消息。”
二房那邊,這些年已經經由張氏的手被三皇子挖走了不少財産。
沒想到現在二房幾近家破人亡,三皇子卻仍舊不肯罷手,繼續通過顧九歌控制着。
“她……可知道三皇子……他……害了她的家人?”沈殺張口結舌地問,還沒等微娘回答,他就自己給了答案,“想來是不知的,不然也不會幫仇人做事。只是……這也太蠢了。”
“她一直都說不上聰明。”微娘輕輕地道。
如果這個妹妹能一直好好地,不被張氏帶歪,她的麻煩會少很多。
“對了,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微娘問。
沈殺變戲法般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小匣子,送給她:“這個給你。”
微娘下意識地接過來,打開蓋子之前,先問了一句:“裏面是什麽?”
沈殺唇邊帶了絲笑:“你猜。”
“……。”
連沈殺這樣的男人也學會賣關子了嗎?
她的第一反應是銀票,第二個想法是古書。
照這個匣子的體積來看,裏面的東西不可能很大,托在手裏又輕得很,除了紙張之外,她實在想不到還會是什麽。
沈殺搖搖頭:“不如打開看看?”
微娘的心裏升起一絲古怪的感覺,至于哪裏古怪卻又說不清,只下意識地覺得真照他說的那樣打開匣子似乎有些不妥。
但在沈殺充滿期待的目光裏,她終究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伸手輕輕打開了匣子蓋。
“……。”
匣子裏面,只是幾片樹葉。
普普通通的樹葉。
沈殺是在戲弄她嗎?
微娘迷惑地看着他。
“我聽說壽王府上有一位叫安霜的劍客,劍法很高,有‘第一劍客’的稱號,所以一直想去見識一下。”他的臉上竟然有些發紅。
微娘不是江湖人,但她知道他口中的“見識”至少不是只用眼睛看看就算了。
照沈殺的表現看,難道他是……輸了?
可是,難道這世上還有比沈殺功夫更高的人嗎?
雖然她确實聽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但在她前世時,沈殺是三皇子手下暗衛中武功最好的,不然也不會那麽得三皇子的器重。
而三皇子的暗衛,裏面都是他網羅的最出色的人物。
“我和安霜見面之後,彼此切磋了一下,确實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沈殺說到這裏,卻停住了。
微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這就完了?
那樹葉又是怎麽回事?
“那個,是我和安霜比試之後,安霜領我去見他平時練武的地方,我見那裏的樹挺稀奇的,覺得大姑娘大概沒見到這些,未免遺憾,就偷偷地摘了幾片下來。”沈殺的臉上紅暈在加深。
微娘差點兒破功。
她設想了那麽多的可能,其實根本都不對。難道原因只是沈殺以為她沒見過這種樹,所以才帶回來的?
她不由有些想笑,但是一想到沈殺當時一邊跟安霜逛園子,一邊鬼鬼祟祟地趁着對方不注意,手就飛快地在樹上往下揪樹葉,她于發笑之中又有些感動。
除了兄長,誰還會在見到有趣的好玩的東西時,第一反應先想到她呢?
“你喜歡嗎?”沈殺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喜歡。”不帶一絲猶疑的回答。
第 93 章
“殿下,顧先生來了。”太子正坐在書房中,拿着一卷書心不在焉地看着,門外守着的內侍已經隔着門報了一聲。
太子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掩了書卷,沉思了一會兒,又起身走到桌上下至一半的棋局前,手在光滑圓潤的棋子上考慮了很久,這才淡淡地開口道:“叫他進來吧。”
他的話音剛落,那內侍便掀開了簾子,微娘跟在內侍後面,進了書房裏,擡頭就看到太子執棋子擡頭對她笑了笑,道:“你來了,過來和本宮下盤棋怎麽樣?”
太子容貌生得不錯,雖然眉毛和其他男子比細淡了些,但鳳目狹長,反顯得多了幾分斯文秀氣。
這時候雖然已經過了夏季,但畢竟還不是深秋的時候,蕭瑟的秋風還沒有起來。微娘進門時,卻已經感覺到書房中生過火盆,滿屋子的熱氣,再加上角落裏面的熏香爐裏熏了些香,那種悶熱就更覺得明顯。
按理說,太子的身體一直不錯,不是這麽畏寒的人。
微娘一邊思忖着,一邊若有所思地飛快瞥了一眼太子的臉色。
看起來臉色還不錯,內裏穿着皇家特有的重錦的深衣,在深衣的外面,套着一件淺黃色的外衣,長長的衣袖邊緣和肩部,都裝飾性地圍着一圈動物的皮毛,看着又華麗又貴氣。
只是這種衣服明顯是冷天氣才會穿的。
太子他這樣……難道是在裝病?
微娘施了禮,太子揮手叫她起來,道:“快過來,陪本宮下這盤棋。”
微娘前世這個時候尚不擅棋藝,完全是後來跟圓空老和尚習《謀術八卷》時被他強逼着學了,下棋水平稱得上一日千裏,這時候和太子對弈完全得心應手。不過她仍舊笑着說了一句:“太子殿下好雅興。”
太子看她身後一眼,道:“平時你身邊不是一直跟着那個叫什麽沈什麽的?怎麽今日他竟然沒來?”
微娘道:“殿下無召,阿沈不敢擅來。若殿下有話對他說,屬下現在就去叫他。”
太子搖搖頭,道:“他一個武夫,我無事叫他做什麽?”說着笑了笑,“你不知那日我看到三皇弟知道了織造府把外包的活計交給了你時,他的臉色有多精彩。當時我看着當真是解氣極了,”說着又對那一直沉默立在一邊的內侍道,“怎地這般沒眼色?還不給顧先生搬座上茶?”
那小內侍急忙去了。
太子卻又不再說話,只執着棋對着殘局不語。
微娘悄悄立在一邊,看着面前的大紅色條案,案上面的角落處立着一個小小的青銅的小爐。太子坐在暗金色的坐墊上,長袖華服,顏色如玉,這樣只略略看過去,當真稱得上是讓人心動意馳。
下意識地,她竟然在心裏暗暗拿太子和阿沈做起了比較。
太子長得固然出色,但一多半還是出于氣勢,他畢竟是龍子鳳孫,舉止間自有氣度在那裏。不像是沈殺,僅僅光看外表,已然讓懷春少女移不開目光。
而且,太子看着無害,其實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能在深宮中平安長大,還坐上了東宮的位子,哪能真是那麽心慈手軟的人?唔,當然,她家的阿沈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但她還是看阿沈更順眼些。
微娘正在心裏不停地比較着,太子似乎有所察覺,突地偏頭看了過來。
微娘再想移開目光已經來不及,只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本宮今天有些不舒服。”太子突然道。
“呃?”微娘有些沒反應過來。太子這話好沒來由,好吧,在她剛進來時已經察覺到了太子的異狀,只是這事不是一個幕僚該關心的事情吧?
“殿下不舒服,應該叫太醫來請請脈。”她遲疑了一下,說了句中規中矩的話。
太子搖搖頭:“不是這個,是我心裏不舒服。”
“……。”
太子好像也并不想聽她說什麽,只喃喃地道:“我的太子妃人選好像是要定下來了,今日我去向皇後娘娘請安時,娘娘給我看了三個女子的畫像,如果不出所料,大概妃位就會在這三個人中間選出來。”
“恭喜殿下。”微娘垂頭說。
太子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微娘。
原本他的親事人選早就由內務府開始着手了,這其中的一步步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最後選定了三位姑娘他早在去坤寧宮前也知道了。
這些都是他意料中的事情,他從沒覺得怎麽樣,可是當從母後手裏接過那三幅畫像打開時,他的心卻突然不舒服起來,很煩躁。
他對那三位長相各有千秋的姑娘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是怪這個太胖,就是說那個眼睛太大,少了神韻,第三個姑娘則瘦得像竹子,怕是生育上會有妨礙。
其實用普通人的眼光看,那三個姑娘根本沒太大的毛病,不然也不會被內務府大着膽子送到皇後娘娘面前。那個被他說太胖的侍郎千金雖然确實豐滿了點兒,也只是相對那兩位姑娘而言,竹子姑娘則窈窕纖細,一望而知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沒想到,這些別人眼中的優點在太子嘴裏全成了無法彌補的缺陷。
皇後娘娘意外地挑了下眉毛,仔仔細細地看了太子一會兒,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道:“皇兒,是你的心亂了。”
太子無言以對。
他的心那時候确實是不靜的,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看畫像之前明明還好好地,在此之前也想過最好能娶到一位溫婉賢淑的女子,一起好好地過一輩子,可是等畫像真放在眼前了,他才發現,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畫像上的姑娘不夠好,而是無論畫像裏面的人是誰,好像他都不滿意。
這是怎麽回事?
皇後娘娘沒有多說,只是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太子自回來後就一直呆坐在書房裏,還發了一通無明火,嫌書房裏太冷太空,不但讓人生了火盆,還給他穿上了初冬才會穿的袍子。
但就是這樣,他還是覺得心裏空蕩蕩地,似乎落不到實處。
那本書,他拿在那裏那麽久,卻連一頁也沒翻過去,甚至在放下時才發現,他把書拿倒了。
直到內侍說顧先生來了時,他的心才突然跳了一下,一直懶洋洋的狀态似乎也有了生氣。
這時候,他再細看微娘,雖然她的面相是男人臉,但卻是極難得的英俊。他驟然間就有了一個想法:如果那個畫卷裏的人是顧先生……
這個念頭一升上來,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怎麽會這麽想?
太子輕輕咳了一聲:“你來看這棋局。”
微娘緩步上前一步,落在他身後半步左右,看着棋局道:“看起來白棋占盡了優勢。”
太子一笑,一直浮躁的心靜了很多,他道:“是啊,而且乍一看,白棋對黑子,完全稱得上是摧棋拉朽了。你說,這黑棋的機會還有嗎?”
他說着,将手裏的黑子在微娘面前晃了一下,這才作勢欲放到棋盤上的一個位置:“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比如說,我現在放在這裏的話,這個黑子倒是能和前面那一片遙相呼應,彼此間互為犄角,倒是讓白棋沒辦法再下手。不過,也僅此而已,想要反撲白棋,絕無可能。”
微娘在他一開始解說時,就聽出他根本不是在說棋,索性任由他說下去。
“顧先生,你有更好的棋路嗎?”太子問道,雖然微娘沒有跟他并肩而站,但他卻隐約聞到了她身上那種淡淡的清香味道,那味道讓他已經靜下來很多的心又慢慢地開始跳起來,這次好像和之前那種浮躁又不太一樣,就像有根羽毛,一點點輕輕地搔着他的心。
“這個……。”微娘想了下,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太子已經截道:“既然是下棋,你這麽站在後面,我們怎麽能下得好?”
微娘聽他說得在理,道:“那屬下冒犯了,”又上前半步,站在桌邊,繼續道,“其實,可以下在這裏,”她的纖纖玉指指着另一個地方,“下在這裏的話,不但可以和前面的棋局呼應,還可以直接吃掉白方的幾個子,給自己争取到更大的機會。”
太子看着她的手指,和棋盤上的黑子互相襯着,黑白分明,讓他心裏那種麻癢的感覺越來越重。
“當然,還有第三種選擇,”微娘對他的心思渾然不覺,繼續道,“還可以下在這個地方。當然,如果下在這裏,形同于珍珑,先堵死了自己的一大片子,看着好像是愚不可及,但是只要能忍痛割掉這些,”她玉蔥般的手指将被堵死的黑子全都拿了出來,整個被圍得滿滿的棋盤上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又何嘗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太子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微娘的手。
小小的手,雪白水嫩,摸起來不知道感覺怎麽樣?
突然,門輕輕響了一下,卻是內侍送了茶進來。微娘說了這些話,口确實覺得有些幹了,便拿起還冒着氤氲霧氣的香茶,輕輕啜了幾口。
太子以棋局喻形勢,其實說的是他和幾位皇子當下的形勢。
三皇子早掌控了先機,不但有圓空老和尚坐鎮相幫,又有大量的財力人力,太子雖然是國之儲君,但為了安當今陛下的心,甚至連私底下的小動作都不能有,不然就随時可能會被扣一個“意圖謀反”的大帽子。
這樣說起來,太子除了有這麽一個位子,有皇後娘娘幫着他之外,其他地方都相當被動。
不過,只要他小心經營,勝算還是相當大的。
當然,微娘自己也有財力,只要她想,就能讓太子殿下在這方面勝過三皇子。只是她還沒想好,為了自保而把整個顧家拉上太子殿下這輛戰車,是否值得。
經歷了前世三皇子那般涼薄無情的作法,現在的她除了兄長和沈殺這兩個男性之外,實是已不敢輕信其他男人。
更何況,太子同樣是皇室中人。
可能是書房中的空氣太過悶熱,微娘覺得頭有些暈,她聽着角落處小火爐裏面那些銀絲炭燃燒時發出的細小的畢畢剝剝的聲音,不由有些恍惚。
忽地她聽到身邊的太子道:“去将沈殺叫來。”
微娘一愣,亂七八糟的想法登時沒了,她忙道:“殿下,沈殺實是不懂棋局。”
說得有些急了,她将黑子放進棋盒中,竟然撞到了案角之上。
尖銳的疼痛從她的腰上傳了過來,微娘忍不住低低地哼了一聲,伸手支在案子上。
太子離她甚近,已經伸手攬住了她,關心地道:“你怎麽了?”
太子身上的衣服都是經由宮女們熏香處理過的,他現在這樣一貼上來,淡淡的熏香味道就沖進了微娘的鼻孔,反讓她的頭暈更重了些。
她伸手一撐,想從太子懷中站出來:“沒什麽,大概是屋中太悶熱了,一時有些氣悶。”
太子卻沒放開她,只道:“倒是我考慮得少了,那時只覺得自己冷,倒沒想到你受不受得了。這時候我也覺得又悶又熱。”
微娘掙紮不出,只得道:“殿下,屬下已經無礙。”
太子卻好像并未聽出她話裏含意,只道:“屏風後面有我臨時休憩的小榻,我送你過去躺一躺吧。”
微娘大驚,剛要拒絕,門簾一開,沈殺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沈殺雖然沒有随微娘進來見太子,但一直守在外面等着,一聽到內侍說太子召他,他就直接進來了。
看到屋內的情形,他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有些沉。
太子見他進來,只得松手。
微娘勉強站穩,長眉微微皺着。其實只是普通的撞一下,倒未必會這麽疼,只是那一下剛好就撞在她腰上的那塊骨頭上,讓她不僅覺得生疼,而且還有些麻麻的感覺,不然也不會一時半會兒地從太子懷裏掙不出來。
幸好她現在是着男裝,不然落在有心人眼裏,還不得以為她蓄意GOU引太子?
沈殺雖然看上去不悅,但仍舊先對太子見了禮,這才看向微娘:“怎麽了?”
微娘在太子面前,總不好直接伸手去揉被撞的地方,只得忍着,道:“剛剛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說着再看案上的棋局,發現經過剛剛這麽一團忙亂,那棋局早亂了。
沈殺剛要說話,太子已經吩咐門口守着的內侍去将上好的紅花油拿一瓶過來。
微娘忙道:“殿下不必費心了,只是小小撞了一下而已。”
太子卻道:“哪裏是小小?看你這模樣,分明是撞得不輕。再說這事也怪我,用紅花油就當我賠罪了,卻是你不要嫌賠禮太輕。”說着去将書房的窗戶開了幾扇。
立刻一陣清風吹了進來,登時就将書房內那種悶熱的感覺吹散了不少。太子許是真覺得悶熱了,待那內侍将紅花油拿進來放到案上後,就叫他去屏風後幫自己把袍子換下來。
微娘因着剛剛那一小段插曲,心裏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見太子去了屏風後面,索性就先告辭了。
太子先是遲疑了一陣,似乎還有什麽話要說,但最終也只是道:“顧先生棋藝不錯,下次我們再切磋一下,這次先生就在家中好好将養幾日吧。”
微娘和沈殺退了出去。
太子任內侍換好衣服,卻沒出去,只是看着屏風愣愣出神。
剛剛抱着微娘的那一刻,他的心竟然怦怦地連跳了好幾下。
那是怎麽回事?
他低頭看了看雙手,那手上似乎還有扶着顧先生的腰時那種纖軟香綿的感覺。
良久,他嘆息了一聲。
第 94 章
沈殺和微娘回到顧府,沈殺直接跟她去了後院,看到鈴姑仍在院子裏練劍,他直接招呼道:“你過來幫大姑娘看看腰。”
鈴姑收了劍,擦了擦臉上的薄汗,不解地問:“怎麽了?”
微娘道:“沒什麽,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
鈴姑随手将那瓶紅花油拿了過來,剛要跟微娘進去,卻被沈殺把紅花油收了過去。
她迷惑地轉頭看着他:“你幹什麽?撞傷了要抹藥的。”
沈殺道:“府裏有好藥,我去取,你等着。”說着拿着紅花油出了院子。
鈴姑總覺得今天的沈殺好像和平時有點兒不太一樣,雖然同樣的面無表情,卻給她一種黑着臉的感覺。
難道是在外面受了什麽氣?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以沈殺的脾氣和功夫,還有誰敢給他氣受?不怕被他活剝了?
沈殺把那瓶紅花油随手給了府裏幾個做粗活的小厮,又拿了瓶上好的碧玉膏,這才重新回到了微娘的院子裏。
此時鈴姑已經看過了微娘的傷處,不由地啧啧道:“大姑娘,你這傷到底是撞到了哪裏?怎麽撞得這麽重?”
雪白的肌膚上面,襯着一大片烏壓壓的黑青,看着觸目驚心。
其實,這主要還是微娘的肌膚太嫩了,吹彈得破,稍微受點兒傷就會顯得相當嚴重。
如果當時換了撞上去的人是鈴姑,根本什麽事都不會有。
微娘自己低頭看了一眼,道:“沒什麽,估計幾天就能好,不用這麽大驚小怪的。”自小她就一直是這樣,哪裏不小心磕到碰到的話,很容易就會有瘀傷。
鈴姑看完後,幫她拉好了衣擺,就聽到門外沈殺的聲音道:“大姑娘,藥拿過來了。”
鈴姑道:“我去取。”說着也不等微娘回答,就把碧玉膏拿了進來。
幫微娘塗抹完之後,鈴姑問:“大姑娘要不要歇歇?”
微娘搖搖頭:“不了,我還不覺得累。”
她的話音剛落,沈殺便走了進來。
他進來之後,目光先在微娘身上打了個轉,又在她的腰間注視了片刻,這才道:“姑娘想下棋嗎?”
微娘一怔。
沈殺在顧府這麽長時間,她從來沒看到過他下棋,也沒聽他說過,自然就以為他是不會的。
之前對太子殿下說的那話,倒不是有意在诳殿下。
沒想到阿沈竟然是會的?
而且,看到她和太子殿下下棋,他就也提出要和她下,他這是……棋瘾犯了不成?
“我倒沒想過,你還學過這個。”微娘笑道。
“跟師父學的,只是打發時間罷了。”沈殺道,臉上卻不見什麽表情,讓微娘平白覺得他好像在和什麽人賭氣一樣。
可是,賭什麽氣?
誰惹到他了?
“好啊,那我們來下下棋吧。”微娘說。反正她現在也沒什麽事做。
鈴姑有些不同意:“大姑娘,你的腰剛剛撞傷了。”
微娘笑道:“沒事,只是一點兒小事,礙不到什麽。再說下棋是坐着的,累不到。”
她這樣說,鈴姑也無可奈何,只得将棋盤拿過來,放到兩人之間,又把兩個裝棋子的盒子分別擺到兩人面前。
微娘掃了沈殺一眼,發現他的面色竟然好了很多。
嗯?
兩人一開始下棋,微娘就立刻發現,沈殺的棋藝絕對不像他說的那樣,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
他的棋藝,或許還比不上她的缜密,卻更加淩厲。一般來說,像他這種棋路的人,都會比較浮躁,容易顯露出缺點來,沈殺卻明顯不缺少耐心,不但淩厲地攻擊,也會耐心地布勢,完全屬于有勇有謀的那種。
微娘在太子書房裏看的不過是半局殘棋,而且太子完全是在以棋局比拟局勢。現在沈殺和她下了一局完整的棋,棋局剛開始沒多久,黑白棋子已經完完全全地膠着在一起了,互相緊密地咬合着,厮殺得難解難分。
微娘不由得大皺眉頭。
不是她輸不起,而是她不習慣。
當初圓空那個老和尚教她棋藝時,曾經和她說過圍棋的起源,她清楚地記得,他對她說,圍棋其實是君子的心頭之好,不為別的,只因為雙方對弈時,那種糾纏厮殺的情況并不多見,更多的則是點到即止,就像是君子之風。
可是現在,這兩人下的棋,說得難聽一些,不但不像君子,更像是兩個潑婦在撕破臉面互相扯皮。
就算死,也要咬掉你一塊肉下來。
這根本不合圓空的指點。
當然,這并不是說她就看不慣沈殺的棋路。當初在三皇子府上時,她閑暇之時也曾和府中的幾個幕僚對弈過,那些幕僚多是像圓空老和尚說的那樣走君子之風,但也有個別的會盡出些陰招損招,讓人防不勝防。
和他們比起來,沈殺光明正大得多。
只是,他現在的這種狠勁兒,好像完全是沖着她來的。
她不記得什麽時候得罪過他啊。
還是說,其實他早就不滿于她,只是礙于她一直在幫着他報仇,所以不得不暫時隐忍于她?
她倒是從來不知道,她是一個這麽難相處的人。
阿沈見她突然不落子,不由擡起頭,看着她。
微娘輕輕笑了笑,道:“阿沈,你的棋路還挺有意思的。”
阿沈沒吭聲。
“你這棋藝,真是和你師父學的?”微娘有心放松一下屋裏的氣氛,笑道。
“是的,當初入門是師父帶的,不過後來師父看我入了門,就沒再管我,後來的多是我自己琢磨的。”沈殺道。
自學成才嗎?
這也算是難得了,雖然棋路偏頗了些,讓人覺得太有進攻性了。
“大姑娘可是覺得我下得不好?”他問。
微娘搖搖頭:“那倒不是。恰恰相反,是你下得太好了,讓我太過吃驚。而且你這種棋路,說實在話,我還真沒見過幾回。”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竟然會覺得好像被虎狼一直虎視眈眈着,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變成了碎片。”
最後,她用八個字來形容了一下自己此時的處境: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不是指棋藝,而是指氣勢。
沈殺在下棋的同時展示出的那種氣勢,如果她不是有前世的經歷,內心足夠強大,只怕還真撐不下來。
“大姑娘若是撐不住,就認輸吧。”沈殺很認真地道。
微娘笑了笑。
她做事一向認真,從不會輕易認輸。
沈殺的棋子對她如附骨之蛆,她卻不打算和他在一時一處斤斤計較,索性放棄一角,不再注意,轉而攻向另一處。
這一處卻不是她随意選的,而是直指沈殺的陣勢中心,又和她自己先前布下的那些勢互相呼應,一時間就像是密密織就的一張無形的大網,眼看着就要将沈殺手中的這只氣勢逼人的猛獸逼到網中,走投無路。
沈殺也不示弱,手中的棋子頻繁落下,猛獸露出了寒光閃閃的尖牙和利齒,想要将這細密的羅網撕個粉碎。
一時間,硝煙再起,殺氣讓鈴姑這個不懂下棋的局外人都有些緊張起來,索性借口幫兩人準備茶點,躲了出去。
她從來不知道,那個看起來嬌弱的大姑娘竟然有這麽淩厲逼人的時候。
兩人這樣對弈了一會兒之後,微娘終是吃了沈殺兩粒棋子,正往棋盤外撿子時,沈殺突然開口問了一句:“我進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