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時,大姑娘那時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微娘這時心思全在棋盤上,随口問。
“我看到太子抱着大姑娘。”沈殺道。
微娘的臉一下子紅了。
沈殺這話直白得讓她有些無法回答,她輕輕咳了一聲,這才道:“你亂講什麽?我是男裝,太子只是看我要摔倒了,好心伸手扶我一下罷了。”
“我雖然沒進到書房裏,卻仍舊聽得到裏面的聲音。大姑娘叫他放開了,他不放。”沈殺一反平日裏的沉默,咄咄逼人地問。
微娘有些狼狽,半晌才道:“他只是怕我站不穩。”
沈殺見她不肯說,又下了幾個棋子,這才突然道:“皇室之中一向有好男風的習慣。”
微娘手裏的棋子啪啦一下子掉回到了盒子裏。
沈殺卻好像沒發現自己這話對微娘的沖擊,繼續道:“或許也不能說是好男風,只是不止是皇室,就連大臣之中,也有一些喜歡豢養男寵。”
微娘的臉沉了下來:“沈殺,你的話過份了。”
就算他是好心提醒,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有些話,不該入她的耳。
“我只是好心提醒大姑娘,別因為自己是男裝,就對太子失了提防之心。大姑娘現在扮男裝固然和公子相像,但并非全無破綻。”沈殺道。
微娘手一頓:“比如?”
“比如……你的手。”他說着,将自己的手慢慢伸出去,放到微娘的手旁邊。
他的手是武人特有的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指腹掌間都帶着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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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娘的手則雪白細嫩,雖然手指同樣很長,但整體來說卻細細小小地,和沈殺的一比較更是如此。
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本就不同。
微娘沒有說話。
“大姑娘當小心才是,萬一讓太子發覺了你的女子身份,麻煩更大。”他道。
“我知道,若是事發,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微娘輕輕地道。
沈殺擔心的卻不是這個。
欺君之罪他不怕,大不了他抛下一切,先刺殺了害死他師父的罪魁禍首,再帶着大姑娘遠走高飛。
可是,他怕太子一旦知道微娘是女的,會用這個做把柄,威逼她做一些她不情願做的事情。
大姑娘再厲害,畢竟只是個及笄了将近兩年的小姑娘。
男人的龌龊心思,她不懂。
微娘見他一直垂着頭,不吭聲,心裏突然沒來由地有些煩躁,索性伸手将桌面上的棋盤拂亂,道:“不下了。”
說着站起了身。
沈殺随着她站起來,道:“大姑娘,我是一直希望能好好的。”
微娘心中有郁氣,明知他是好心,卻忍不住仍是冷笑了一聲,道:“你當然盼望我能好好地,我若是不好好地,誰來幫你報仇?”
沈殺搖搖頭,道:“若只是為了報仇,我還不至于這樣。”
“說得你多好心一樣。”微娘賭氣道。
說來也怪,微娘自重生後,一直都是冷靜自持的,就算在沈殺面前,也從來沒有失了儀态。
偏偏這次,說不上為什麽,她就是忍不住想挑沈殺的刺,想激怒他,想把他氣走。
或者說……想試探一下他的底線到底在哪裏。
他到底……能對她寬容到什麽程度?
沈殺低笑了一下:“我?我倒并不是怎麽好心。大姑娘若是不好好地,我還到哪裏去吃那些別處吃不到的好吃的東西?”
他這話明顯含着玩笑意味,微娘卻一下子就想到之前他那些個吃貨行徑,本來滿腹的怨氣不由一下子就散了,道:“什麽好吃的東西是別處吃不到的?”
沈殺道:“大姑娘親手做出的東西,自然就是別處吃不到的。”
這話一問一答,粗聽沒什麽,但細聽來,卻總有幾分不同的意味在裏面。
鈴姑這時候剛好進來,手裏端着托盤,托盤上放着茶水點心:“點心來了。”
兩人一怔,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托盤,都笑了。
偏鈴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怎麽就變得這麽好笑。
微娘一邊将棋子撿回到棋盒裏,一邊道:“不下了,不下了。”
沈殺去洗幹淨雙手,從托盤裏拿出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道:“糖放得太多了,甜膩膩地。”
原本他對吃食是不挑剔的,但自吃過微娘做的東西之後,似乎就漸漸變得口刁起來,其他人做的東西,吃在他的嘴裏,總是能找出不足之處來,不是這裏不行,就是那裏味道不對。
說來說去,不過是做的人不對罷了。
沈殺吃了一塊點心下肚,見微娘也撿完了棋子,想了想,還是提醒她道:“大姑娘,剛剛我對你說的事,你別不當回事兒。”
“什麽事?你們說什麽事?”鈴姑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見有事自己居然不知道,急忙開口問道。
微娘掃了她一眼,一臉無辜地笑道:“哪裏有什麽事,你別聽阿沈在那裏瞎說。其實是他肚子裏的饞蟲又在犯了,想讓我給他做東西吃,又怕我不答應,所以到處繞着圈子說呢。”
她這樣一說,鈴姑在兩人面上看不出端倪,有些信以為真,想了想道:“大姑娘若是真要做好吃的,別忘了算上我一份。”
沈殺看了微娘一眼,顯然對她糊弄鈴姑的話很不滿意,道:“大姑娘,你的腰真的沒事兒嗎?我聞着那碧玉膏的味道很重,估計沒少搽罷?”
無非是拐着彎說她傷重。這傷是怎麽來的,當時是個什麽情景,沈殺又在借機提醒她了。
“我知道了。”她知道他是好心,再說不管怎麽說,太子殿下當時的反應确實不太對頭,看來以後她真的得防着這位殿下些才行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嘆了口氣。
如果她能掌控一切的話,她也不想節外生枝,問題是現在兩人都得依附于太子殿下才能順利展開一系列計劃,就算她一直遠着太子,又能離多遠?
太子殿下真要發一句話下來,難道她還能不過去不成?
她垂下了眼皮。
話說回來,現在正值多事之秋,雖然和三皇子那邊的第一輪交手是這邊勝出,但後面的招數還多得很。
別的不說,就顧九歌那兒就是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她還真不能說甩手就甩手。
第 95 章
過了幾日,微娘去染坊看帳,帳本看完,堪堪過了小半日。她輕輕呼了口氣,剛拿起茶杯輕輕抿了口茶,卻聽到外面急急的腳步聲傳來,接着門簾一掀,錦繡進來了。
“東家,前些日子那批織造局外包的活兒已經交上去了!”錦繡一進來就道,臉上頗有些興奮的神色,和她剛被買進來時處處小心時時在意的情形很是不一樣。
微娘淡淡笑了笑:“是啊,有賴于你們上下一心,那批活計完成得不錯,織造局的人給我透了信兒,說對這批活很滿意。”
“東家,既然這樣,我們要不要再弄些外包的活?”錦繡很顯然是被那份大利所動,巴不得以後次次都能收到這種活計。
微娘輕笑着搖了搖頭:“還不行啊,你的東家剛剛到京城沒多久,這鋪子開起來已是不易,發展到現在的規模更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可是不管怎麽說,目前這局勢還不夠大,這次雖然得了一次贊語,卻不可能次次都有這樣的好事兒。”
能撿這次大漏,完全是太子在其中出力的結果。但是太子不可能次次在這方面打壓三皇子,他也沒必要這麽特意關照微娘。
話說回來,就算他肯這樣做,微娘還不敢受呢。所謂無事獻殷勤,是絕對沒什麽好事兒的。
錦繡聽她這樣說,臉上現出失望之色。
“不過這次我們在織造局那邊得了個好,以後拉關系也好拉一些。”微娘笑了笑,“凡事慢慢來,一步一步計劃好,總歸是會越來越好的。”
錦繡聽了她的話,臉色總算好轉,贊同地點頭:“東家說得沒錯,不管怎麽樣,織造局對我們鋪子的印象總是好了些,就算短期內再接不到這種活兒,但是只要我們把名聲打出去,早晚他們會再想起我們。踏踏實實做事,說不定什麽時候機會就到了。”說着她停了一下,大喘了幾口氣,卻是剛剛走路時趕得太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再加上進來後急着和微娘說話,竟連氣都來不及喘勻。
微娘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問道:“這些日子,有沒有其他的什麽新的商家和我們來談事?”
錦繡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道:“是有一家,我以為是新的,不過後來聽其他人說,其實這家從前就和東家合作過,是叫桑園的。”
微娘手一頓,擡頭問道:“哦?來的掌櫃是誰?你可知道?”
“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看樣子有五十多歲了,臉圓圓的,笑模笑樣,有點兒像彌勒佛。”錦繡說,“他說他姓王。”
唔,既不是胡心本人,也不是莫從文。
看來,這是真的要和她談生意了。
兩人正說着話,簾子又被掀開,卻是鈴姑端着紅豆湯走了進來。
錦繡見微娘再沒什麽話,悄悄退了出去。
微娘沉吟了一會兒,對鈴姑道:“桑園前段時間新過來的那個王掌櫃,你去查一下他的背景,另外再探聽一下之前桑園那個莫從文的下落。”
所謂魚有魚道,蝦有蝦道,這種打聽消息的事情,讓鈴姑這種江湖人做起來,稱得上駕輕就熟。
鈴姑咧嘴笑了一下:“放心,幾天的工夫,我連這兩個家夥一晚上起幾次夜都打聽得出來。”
“……。”好吧,江湖人就是這種不拘小節的性子,她早該适應了。微娘不停地在心裏說服着自己。
“你說話注意點兒。”一個清朗略帶幾分磁性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緊接着沈殺掀簾走進來,“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大姑娘家家的,說話這麽粗俗,也不看看是在誰面前?”
鈴姑一笑:“沒事兒,我本來就是走江湖慣的,才學不來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閨秀做派!總之我完活兒就成了,你管我怎麽說話呢。”說着轉身走了出去。
沈殺看着她的模樣,搖搖頭,轉頭對微娘道:“她就是這個脾氣,大姑娘莫跟她一般見識。”
微娘笑了笑:“沒事兒,鈴姑雖然說話不羁了些,但性子還是蠻直率的,我很喜歡。”
“還有,這種外包的活兒,下次如果不是太子親自提了,大姑娘就別接手了吧。”沈殺說。
微娘一怔,擡頭看着他。
沈殺加了一句:“盡量離太子遠着點兒,別惹麻煩上身。”
東宮。
太子坐在書房裏,看着案子上的書卷,可是半晌卻沒翻動一頁。
許久之後,他突然拉開左手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卷畫來。
畫上是一個長袖善舞的美人兒,眉目生動,引人遐想。
如果此時微娘在的話,就會發現,這美人面目和她……或者說,和顧三思有幾分相像。
太子怔怔看了一會兒,手慢慢摸上了美人兒的臉。
門扇輕輕響了一下,呂方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碗湯藥。
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太子的舉動,只輕聲道:“殿下,喝了這碗湯藥,就先休息一下養養神吧,您要是太勞神,又會動了老病根。”
說着,他将手中的湯藥碗放到桌案上。
東宮中的幕僚,原本就各有所長。像呂方,外界都傳言他是靠着裙帶關系才能進來的,他也承認自己确實智計不高,實在愧對智囊一詞。
可是,他賴以生存的原本也不是頭腦,而是醫術。
誰都不知道,他的醫術連太醫院裏的那些太醫們都比不上,這些年來,太子殿下一直靠着他的醫術,才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
那些所謂的下毒謀殺一類的宮中常見伎倆,太子并不是沒有遇上過,也并不是運氣就比別人好能躲過去,不過是因着有他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呂郎中罷了。
天色漸漸黑了,金烏西墜,玉兔東升。顧府中的一切也隐在了黑暗中,人聲寂靜,正是好眠的時刻,只有一處偏僻的院落裏還閃着些微燈光。
微娘此時正一臉沉思地站在桌案後面,手裏還抱着翠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它身上水滑油亮的火紅皮毛。
沈殺按慣例在府中巡視了一圈,待要回自己的院子時,猶豫了一下,腳下換了個方向,到了微娘的房前,果然看到她還沒睡。
微娘想事想得入神,竟然沒發現沈殺已經在門口站了許久。
柔和的燭光照在微娘的側臉上,讓她的臉比平時少了幾分尖銳,多了些柔和,更顯得娴靜完美,讓人多了幾分想親近的YU望。
沈殺的眼神微微一動,輕輕走進去,一直走到微娘的身邊:“這麽晚了,怎麽還沒休息?鈴姑也沒陪着你?”
微娘正在神游,突然聽到他的聲音,不由猛地驚醒。可能是屋內光線太過昏暗,一時間竟讓她有些錯覺,似乎自己正只身呆在空曠的原野上,一頭猛獸對她虎視眈眈。
沈殺的目光,比平時亮了很多。
翠兒忽地低叫一聲,向前一縱身,跳到桌案上。
微娘生怕它又去攻擊沈殺,急忙伸手去攔,哪知道翠兒只是一轉身,下了桌案,懶洋洋跳到一邊的榻上。倒是微娘手忙腳亂中竟然打翻了之前用過的那方硯臺,裏面的墨汁一下子全灑了出來,有一半傾在桌案上,另一半則濺到了她的衣袖上和手上。
微娘“哎呀”一聲,剛剛直起身,卻不防沈殺在一邊伸出手來,一下子就抓到了她的手。
她如遭電擊,一下子呆住了。
這個時節,已經入了秋,不像夏日那邊炎熱,再加上又是夜裏,雖然還沒到生火盆的時候,可是屋裏的溫度還是有些涼的。
微娘在地上出神半天,雖然一直抱着翠兒,手也難免有些涼,這時候突然被沈殺的手握住,只覺得一股暖意從他的手上直透了過來,饒是她前世活了三十來年,此時仍舊有些呆了。
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了過去。
沈殺正看着她,眉梢眼角凝聚了滿屋子的沉默,讓人覺得沉沉地,偏偏那目光亮得讓人無法直視,更顯得眉目生動,俊朗出衆。
“阿沈。”微娘稍稍皺了下眉頭,輕輕喚了一句。
不管沈殺為何做出這種舉動,但對他來說,畢竟是有些越矩了。
她用力抽了一下手,沈殺卻沒放開,反而握得緊了一些,那手上傳過來的溫度似乎比之前還要高。
“阿沈!”她略略提高了些聲音。
翠兒在床上看着這一幕,偏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殺側了下頭,聲音低沉地道:“手有些涼,大姑娘若是覺得冷,還是生個火盆好些。”說着掀起自己衣袍的前襟,細心地将她手上的墨汁擦了下去。
燭光之下,沈殺的每個動作都很慢,很用心,仿佛正在幹着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微娘的身子有些僵硬,好像地面上的寒氣從她的腳底一直滲到了身體裏。
只有被沈殺握住的那只手變得越來越熱。
沈殺将她手上的墨汁擦掉之後,又仔細看了下,似乎有些不滿意,道:“大姑娘還是去洗一洗罷,這樣終歸是擦不幹淨。”說着也不管自己被染上了墨的衣擺,轉身打了盆溫水過來,還細心地帶了一條毛巾。
微娘本有千言萬語想斥責他,怪他太魯莽了些,但看着他這樣細致入微,終究說不出那些話,只将那雙玉般瑩潤的手浸到水裏,仔仔細細地洗了個幹淨,又用毛巾拭幹。
相對于微娘的窘然,沈殺倒坦然得很,将桌面上的墨跡都清理幹淨,這才道:“大姑娘,別太勞神了,事情太多,一天不可能做得完,每天做一些也就是了。”
微娘原本有些怨責,在對上他清亮的目光後,便消散了,只應道:“我知道了。你怎地過來了?”
“原本是要歇了,在府裏走了一圈,看到你這裏還有亮光,便過來看看。”沈殺道。
自從顧府出了事之後,沈殺就一直堅持在睡前查看一下府裏的情況。
想到這裏,微娘心中微微一動。
不管怎麽樣,沈殺确實是一個相當可靠的人,一直都讓她很放心。
至于剛剛的舉動,也只可能是關心則亂吧?畢竟已經相處了這麽久,就連她自問這麽冷情的人也不可能對阿沈再像之前那樣無動于衷,何況是他呢?
“大姑娘是在想染坊那邊的事情?”沈殺問了一句。
白日裏,微娘處理最多的就是那邊的帳本。
“沒有,只是在想以後應該怎麽辦。”微娘回答,轉頭看到他的衣服,又道,“你這袍子髒了,還是換下來送到洗衣房那裏吧,讓那些人幫你洗幹淨。”說到這裏,她略微皺了下眉頭。
沈殺的衣物一直穿得比較費,可能是因為習武的關系,普通人能穿上一年的衣服,到他身上三兩個月就會被磨破。
雖然她已經吩咐府裏每次加倍幫他做衣服,但現在入了秋,一切衣服都是新做的。就像沈殺身上這件夾袍,是前幾日才送來的,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上身。
沒想到就這麽被弄髒了。
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替換的衣物了。
想到這裏,微娘搖了下頭,轉過身,從身後榻邊的小幾上拿起了一個上了鎖的小匣子,用鑰匙打開。
匣子裏下面是幾本帳冊,上面則有些散碎的銀兩。
微娘将那銀子拿出來,掂了掂,估計怎麽也有十多兩重,便遞向沈殺:“阿沈,這些銀子你先拿着罷,若是少了換洗的衣服,自己去外面買幾件合身合心的。”
沈殺倒沒說別的,伸手将銀子取了去,揣起來之後,才突然說了一句:“大姑娘以前說要幫我做衣服的。”
“……。”她有說過這話嗎?
這衣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給別人的,除了至親父母兄弟之外,滿打滿算,也只有夫婿才能穿得上一個女子親手做的衣服。
這種事情,她會這麽輕易許給別人?
沈殺見她不吭聲,便道:“大姑娘,地上涼,你還是早些休息吧。這些勞神的事情,以後不要想太多,耗心血,對身體不好。”
微娘仍舊沒說話,眼看着沈殺慢慢向外走。
雖然他沒再說什麽,但微娘就是覺得,他現在應該是有些失望的。
可是,為什麽失望呢?
難道是因為她不給他做衣服?
她确實沒答應過他這種事情啊。
“對了,大姑娘,年底的時候,我可能要離開一陣子。”沈殺臨出去前,想起了什麽,轉頭說了一句。
微娘一怔,有心想問一句,又怕他這種江湖人,不能随意露了行蹤,便道:“我知道了,你走之前,提前幾日同我說,我将你這些日子的銀子一并交了給你,”說到這裏,她想了想,又道,“最好那時能給我一個回來的日子,不管怎麽說,府裏的事情,少了你,我還要安排其他人做才行。”
她只是随口這麽一說,沒想到沈殺卻站住腳,轉過身子,直直地看着她:“大姑娘,你怎地不問我去哪裏,做什麽?你不怕我走了之後就不回來了?”
他的話說得直接,微娘待要說些什麽,目光卻與他的對在一起,只覺得他的眸子如同往日那般清澈見底,裏面不含一分雜質,可是好像裏面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單純而又複雜。
饒是微娘一向心思玲珑,此時卻仍不由有些迷惑,呆呆站着不知道該不該如他所說那樣問出口。
雖然她确實想知道沈殺到底想去哪裏,到底要做什麽,可是她又有一種感覺,似乎真要按照他的話問出了口,兩人之間說不定就會有些改變。
她害怕那種未知的改變。
一時間,她竟然又有了之前那種錯覺,自己似乎成了原野裏面被野獸盯上的獵物。
兩人就這樣對峙着,僵持着,待微娘最後終于在沈殺期待的目光中動了動嘴唇,要說什麽話時,忽地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大姑娘,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嗎?”
伴着話音,鈴姑的身影在門邊出現了。
看到屋裏除了微娘之外,還有沈殺,鈴姑怔了一下,目光在兩人間來回看了幾遍,問道:“大姑娘,你還沒忙完嗎?要不要我再去熱些紅豆湯來喝?”
微娘松了口氣,忙對她道:“站在那裏做什麽?快進來說話罷,當心外面有穿堂風。”
鈴姑嘻嘻一笑,掀簾子進來,道:“還好我睡前過來看看,不然大姑娘不知道又要熬到什麽時辰才能睡了。”說着表功似地抽了抽鼻子。
這麽一抽鼻子,她就聞到屋子裏有一種淡淡的怪味,像是墨汁,接着,她又見到沈殺的衣擺上竟然也有墨跡,不由眨了眨眼睛。
這個家夥什麽時候也有了舞文弄墨的愛好?
緊接着,她的目光落到了屋角落的一盆水上。
她記得之前她離開屋子時,屋裏還沒有這盆水的。水色有些發黑,明顯有墨漬融在裏面。
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沈殺見鈴姑進來,不再多呆,舉步走了出去。他回到自己房裏,将夾袍換下來,放到一邊,換了件薄些的衣服。
轉過身,看到袍擺上的墨痕,他不由又想到微娘的那雙手。
柔軟嬌嫩,雪白香滑,只是太冷了些,他本來想給她捂暖一點兒的。江湖人雜,來去匆匆,他所能給她做的,怕是也只有這點了。
第 96 章
第二日,東宮那邊沒來消息,微娘換了男裝,依舊和沈殺在各鋪子間來回巡視一番。
等到終于把所有的鋪子全都查完之後,已是太陽偏西。此時馬車正行進到城西的一處鬧市上,微娘穩穩地坐在車裏,右手輕輕拄在腮邊,眼睛半眯半睜,頗有些像是假寐的貓兒,憑空便多了幾分慵懶的風情。
沈殺斜靠在另一邊,時不時回頭看看她。忽地他鼻子微微一動,道:“好香的味道。”
是很香,那種甜甜的糖炒栗子,本來是南方常見的零嘴兒,因着這裏的京城,時常倒也會看到有人販賣。
微娘看到他的表情,不由一笑。
沈殺再是成名的大俠,終究還是吃貨的本質。
她輕聲道:“你去買一些過來吧。”
兩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中午只是草草吃過一些,現在腹中也有些空了。
沈殺聽了她的話,立刻叫車夫停了下來,他自己掀開簾子跳下車,微娘含笑看着他,簾子合上的瞬間,她目光所及處,忽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微娘一怔,急忙将車簾又挑開一線,向外望去。
只見旁邊側街的地方,正站着一個年輕男子,一身合體的衣服,雖然不是绫羅綢緞,卻也是不錯的布料。
那人正是莫出文。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她前一日剛剛叫鈴姑注意這個人,沒想到今日就碰到了他。
他竟然還在京城?
桑園那邊不用他麽?還是說,他現在靠山已定,完全用不着再用桑園遮掩身份?
微娘沉吟一下。亦或是,桑園已落到三皇子手中?
所有的事情,都有無限多種可能,光靠猜測是無法确定的。
微娘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忽地簾子又動了一下,卻是沈殺正捧着一包糖炒栗子走了上來。
看到微娘的模樣,沈殺怔了一下,随手放下簾子,問道:“怎麽了?”
微娘示意他從簾縫中看:“你看,那個人……。”
沈殺眉頭一皺:“那人不是叫做莫出文的嗎?”
他原本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和莫出文又不止見過一次面,因此雖然只是掃了一眼,卻立刻認了出來。
之前聽大姑娘說話的意思,這莫出文雖然是桑園的掌櫃,卻是三皇子手底下的人。
顧府被賊人縱火,就是他通風報信的緣故。
“昨日叫鈴姑去打探,也不知道她打探得怎麽樣了。”微娘喃喃地道。
“大姑娘放心,鈴姑雖然功夫差了些,但打探消息這方面還是不差的。她師父在江湖裏人緣好,很多人都會給她面子。”沈殺道,忍不住又偏頭看了看她。
微娘此時雖然着的是男裝,還刻意把面部線條弄得有棱角了些,但是透過這些,他似乎又看到那張清麗的容顏。
同那張臉一同浮現的,還有一雙帶着涼意的纖纖玉手。
“如果大姑娘着急的話,我也可以去幫忙打探。”沈殺又加了一句。
微娘搖搖頭:“不,沒那麽急。”
她這樣說了,沈殺便也不再堅持。事實上,比起打探消息,他更喜歡這樣守在微娘身邊,就算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能多看兩眼,他就覺得挺不錯的。
不過,看到微娘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心中終究有些不舒服。前些日子他曾聽鈴姑說過,像大姑娘這種智計百出的女子,平日裏動腦太多,損耗心神,多半會有礙壽元。
說白了,就是短命。
“不然,還是我把他抓來,打一頓,到時候大姑娘想知道什麽,我擔保他會一五一十全都說出來。”沈殺道,語氣裏有着淡淡的心疼。
“不必,”微娘立刻拒絕了他的提議,“他是三皇子那邊的人,既然三皇子這麽放心地用他,說明他的嘴還是很緊的。再說,一旦動了他,就算再隐密,也會驚動三皇子,到時候反而不妙。”
沈殺見她這樣做,自己終究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只得垂下頭,把紙包裏的栗子拿出來,細細地剝去了外殼,遞給微娘:“大姑娘,吃個栗子吧。”
微娘頓了一下。
她雖然是商戶之女,但畢竟家境不錯,平時的吃用都有專人服侍,像這種栗子一類的小吃,向來是下人們剝好了讓她享用的。
但是,沈殺從來沒給她剝過。
沈殺的手就那樣平平地伸着,糯香的栗子肉在他的手心裏,一動不動。
他看着微娘的目光充滿期待。
微娘垂下眼睛。
這段時間,沈殺有些奇怪,導致她自己似乎都變得奇怪起來。
這不是什麽好現象。她習慣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喜歡這種事情脫離了自己控制的感覺。
她輕咳一聲,剛要說些什麽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忽地車廂忽地一動,猝不及防之下,她沒能坐穩,竟一頭紮了下去。
她暗道一聲“糟糕”,卻沒等到預料中的疼痛,等到一切都靜止,她睜開眼睛,才發現沈殺的臉和她相距甚近,近得兩人的呼吸都感覺得到。
沈殺的手正攬着她的身子,她現在相當于半倚半靠在他的懷裏。
微娘臉一紅,剛要掙出來,沈殺已經扶正了她的身子,自己端正地坐好,這才說了一句:“車夫開始趕車了,大姑娘當心些。”
之前他手裏那顆剝好的栗子因着這一幕,已經被他捏成了泥。
沈殺索性直接送進自己嘴裏,嚼了幾下就咽下去。
微娘用帕子掩着嘴輕咳了一聲,感覺自己臉上的神色正常了,這才道:“剛剛多虧了你,不然只怕我會出個大醜,多謝你了。”
沈殺正在剝下一顆栗子,聽到她這話,便擡頭笑着問了一句:“那有什麽謝禮嗎?”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沈殺是個不谙事世的好孩子,可是這道謝就要收謝禮的風氣是在哪聽來的?
微娘想了想,還沒想好說什麽,沈殺又道:“大姑娘,我的夾袍還沒好。”
他指的是染了墨的那件。
微娘不由有些歉意。雖然她給了他銀子,讓他自己去買合心的,但這一整天她都拉着他在鋪子裏轉來轉去,他哪還有時間去買衣服?
“不然,等下我叫人去告訴錦繡,先幫你縫制幾件夾袍出來吧。”她道。
沈殺搖了搖頭:“現縫制也需要時間的,我這幾日看到大姑娘正在做的那件淡青色的差不多完成了,不然把那件給了我吧。”
“……。”微娘最近确實在做夾袍,不過那是給顧三思做的,雖說沈殺和顧三思個頭相仿,身材相差不多,那袍子給他穿也不見得不合身,可這衣服怎麽能随便給親人之外的男人做?
“那件是我兄長的。”微娘道,語氣柔軟,裏面帶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YOU哄的口氣。
“大公子的衣服很多,晚穿幾天無妨。我要是不穿,就凍着了。”沈殺呵呵一笑,道。
說話間,沈殺已經把另一顆栗子剝好了,仍舊遞給微娘:“大姑娘,這個你吃。”
微娘無語。她确信,如果真把這栗子吃下去,只怕她是無法克化的。
“阿沈,你自己吃吧,我不是很餓。”她道。
沈殺倒沒再堅持,手縮了回去,再次送進自己嘴裏。
微娘輕輕籲了口氣,如果他堅持給她的話,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馬車到了府裏,微娘跳下馬車,急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殺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只覺得曼妙中透着幾分冷清。
榻上的針線籃子裏,一件即将完工的青色男子夾袍塞在那裏。微娘下意識地朝它伸出手,忽地想起馬車上沈殺的那句話。
她的手又縮了回去。
晚飯後,微娘去看兄長。顧三思這段時日一直守着書本,見她進來,不由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書卷,笑道:“妹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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