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一筆。
日後,一定要讓太子和顧家兄妹死在一起。
只是那顧家女年紀明顯一年比一年大,難道她真的還不打算嫁人嗎?
三皇子想到這裏,剛要擡頭叫圓空,猛地想起來圓空早回了他的西山寺,自己這宮裏不可能随便留宿外人,只得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微娘這邊還不知道她已經被人惦記着,和沈殺回去之後就直接進了書房。
這個書房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當初買下來後沒多長時間,就讓顧三思和微娘發現書房居然有夾層,更好可以處理一些需要悄悄做的隐蔽事情。
兄妹倆聊了一會兒,話題同樣不可避免地轉到了微娘的婚事問題上。
“妹妹有什麽打算嗎?”顧三思問,“我是指,以後我們都有閑暇的情況下。”
微娘很認真地想了想:“什麽打算啊?”
“就是……嫁人的事。”顧三思見這個妹妹不開竅,幹脆直說。
微娘撲哧一笑:“哥哥您別逗我了。”
“我這怎麽是逗你?”顧三思的臉很嚴肅,“我是身為兄長在很鄭重地和你說話。”
微娘看出他的鄭重其事,還是把笑收了回去:“哥,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嫁人。”
“不嫁人怎麽成?”顧三思嘆了口氣,“小妹,你還是怪我了,怪我沒有讓你像其他的閨閣女子一樣活得舒舒服服嗎?”
微娘一笑:“怎麽可能?哥哥不要非把我和那些狹隘女子放在一起比較,我就是不想嫁人而已。”
“不嫁人不可能!”顧三思寸步不讓。雖然他也有些迷惑,以妹妹的名聲,再嫁人都未必能嫁到什麽高門大戶家去。
Advertisement
可是,他的妹妹滿腹經綸,高門大戶有什麽用?
微娘嘆了口氣。
她就知道,兄長不會同意的。
既然這樣,就用備用的那一個打算好了。
“如果哥實在不同意我不嫁人的話,那我就坐地招贅好了。”微娘不在意地說。
顧三思的嘴巴越張越大,到最後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結結巴巴地道:“妹妹,你,你,你,你真的,真的做了這個決定?”
微娘點頭:“我騙你做什麽?”
“可是,招贅,這個……很難招到好人哇。”顧三思顧慮重重地說。
也難怪他臉色繃得這麽難看,事實上,從前世到今生,他所知道的招贅的女人不是沒有,甚至不止一兩個,只是和所有女子的總數比起來,那畢竟還是相當少的。
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招贅招贅,能招來的,無非都是家裏比較窮還比較清白的那種。
要真的這種人性子也就罷了,說不定真的能跟自己的妻子過到一塊兒去。可是淪落到這種地步的,不得不說,大多數還是由于好吃懶做或者身上有什麽根本讓人忽視不了也絕對會嫌棄的毛病,這才會娶不到媳婦,再加上身上的傲骨沒有被抽去,導致根本不肯向別人低頭彎腰。
“哥,你別這個表情,其實我覺得招贅挺好的,”微娘開始安慰他哥,“你想啊,我們自小相依為命,不管哥怎麽想,反正我不想和哥分開。如果我招了贅,我的房子就是我的家,到時候我還和哥住一起,還天天聽哥的訓斥。我是一天不聽心慌慌。”說着還故意像講了一個多優秀多可樂的故事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顧三思搖頭,半晌才擠出來一句:“妹妹,委屈你了。”
妹妹不容易他知道,她這些年做的,包括前世後來那十多年,她都是逼着自己要挑起顧家長房這個家。
可是,那個時候,微娘該怎麽辦呢?
微娘擺擺手:“委屈啥?”
她轉頭看到角落裏站着的沈殺,身材筆直,站在那裏動也不動的時候,全身的氣息依舊冷冽得像是刀鋒一樣,讓人忍不住就心生寒意。
“嗳,沈殺,你站那幹什麽?快過來。”微娘道。
沈殺卻沒聽她的話走過來,只是微微上前了一句,輕輕問了一句:“大姑娘,你是不是真的要成親了?是不是真的要招贅?”
微娘笑了笑:“連你也好奇起來了?”
沈殺定定地看着微娘。
在他眼中,這是大姑娘,是一個眨眨眼睛都有無數主意的女子,她聰慧而美麗,讓他一直仰着頭望她。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也要不得不對世俗低頭麽?
她真的要招贅?
難道她覺得,招贅進來的男人配得上她?
沈殺心裏千頭萬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微娘轉頭又和兄長說話,說來說去,顧三思只是不贊成她招贅的事情。
在他看來,妹妹好好地嫁出去,比招贅什麽來得都強。
顧家長房的擔子,不能一直只壓在妹妹的肩上,那對她太不公平了。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微娘笑道:“哥哥你這麽當真幹什麽?反正也只是我自己的一個想法,成不成真還兩說呢。就算我現在真的是這麽打算的,但是世事難料,以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怎麽樣呢?”
她這樣一說,顧三思就知道,妹妹的心思是不可能輕易勸轉的了。
他最後也只得說了一句:“不管怎麽樣,若是日後你真的對我提出招贅這件事情,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同意你的。你為了顧家已經委屈了這麽久,我不能讓你搭上一輩子。”
微娘站起身,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先回房休息一會兒。”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殺止步在院門口,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突然問了一句:“大姑娘,你真的決定要招贅麽?”
第 91 章
微娘轉身看着沈殺。
“大姑娘,您真的決定這麽做麽?”沈殺又問了一句。
微娘笑了笑:“怎麽,阿沈有什麽話說嗎?”
沈殺仔仔細細地看着微娘的臉。大姑娘是極美的,他一直都知道,而這時,兩人離得不遠,微娘因為着男裝,是素顏,只在個別地方做了些微修飾,看起來更有一種纖毫畢現的美。
他輕輕偏開了目光:“不是有什麽話說,只是不太敢相信罷了。”
微娘卻并不在乎,道:“這有什麽,你不覺得這樣不錯嗎?顧府大房人漸凋零,到現在只餘我們兄妹倆相依為命。說真的,府裏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如果我再嫁出去,只怕哥哥更孤單了。招婿其實很不錯,府裏人不但沒有變少,反而還多了一口人呢。”
他說得輕松,沈殺卻依舊不贊同。他于世事知道得的确不多,可也知道微娘只是在挑好的方面說。別的不說,就說當今這個世道,但凡是有點兒本事的,誰甘心給別人做上門女婿?
而大姑娘在他眼中,那不止像天上的明月,根本就是誰都配不上的。
微娘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再說什麽,便道:“阿沈,你可是還有話說?”
沈殺嘆了口氣:“大姑娘,其實,說來說去,你還是為的顧府吧?你……你就沒為你自己想過嗎?”
微娘淡淡道:“阿沈,你忘了,我本來就姓顧,替顧府打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她說得堅強,沈殺卻只覺得心裏前所未有的柔軟。
一時間,他覺得他看到大姑娘身上所有人都未曾看過的柔弱與為難。
她荏弱的身子就像一株初春的小樹,輕輕一壓可能就會壓斷,可是,就是這單薄的身子,就是這瘦弱的雙肩,卻生生擔起了整個顧府的生計。
不知不覺中,他向前走了一步:“大姑娘,你放心,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幫你撐着這擔子,不會讓你擔不動。”
微娘偏頭看了他一會兒,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怎麽明白他怎麽突然說出這種話。
他好像……是在可憐她?
沒等她想明白,沈殺已經轉身走了。
微娘進了屋子之後,就把适才和兄長沈殺說過的入贅一事抛到了腦後。她要想的事要做的事實在太多,幾乎沒什麽能一直牽動她的心神。
屋子裏的桌子上放着幾本帳冊,這是她在京城的幾家鋪子的帳冊。
她草草地洗過臉,将臉上的幾處掩飾全都洗掉,這才打開仔細看了一會兒,不停地撥弄着算盤珠子,等把帳算完後,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此時鈴姑端着一碗酸梅湯進來,入目就看到微娘正坐在桌邊,右手靈活地在算盤上來回撥動。她雖然仍舊一身男裝,但臉面卻素淨雪嫩,長長烏亮的頭發披在後面,更襯得整個人容光勝雪,冷豔照人。
饒是鈴姑一直貼身照顧微娘,此時依舊不由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走過來将酸梅湯放到桌上。
“大姑娘,先喝了潤潤嗓子吧。”她說。
微娘點點頭,卻沒碰那碗,只是将手中的帳冊合起來,又随手從右手邊的小梳妝匣裏的夾層拿出一本更小的冊子來。
“大姑娘,這是什麽?”她問。
“帳冊。”微娘答得簡潔。
“……。”鈴姑知道是帳冊,她想問的其實是為什麽同樣是帳冊,這一本卻做得這麽小,還單獨放在了梳妝匣裏。
不過,現在她是貼身保護大姑娘的下人,很多事情大姑娘大概并不希望讓她知道,所以她也不再多問了。
微娘卻摸着那冊子的書脊發了會兒呆。
這本帳冊和那幾本鋪子的不同,是關于接了織造局的生意的事兒。因着和官家打交道,帳面必須清清楚楚,所以微娘做得詳細,也放得細心。
重活一回,目前來說,她不但保住了大房的産業,而且還扭轉了前世的命運。
但這些都是暫時的,三皇子還在,他想得到顧家財富的心一直沒變,眼睛也一直在暗中盯着她們,這讓她一點兒都不能松懈,生怕什麽時候一失神,就被吞得連骨頭都沒剩下。
這次接織造局的生意,并不是意味着顧家就變成了皇商。皇商的身份沒這麽容易到手,現在她在京城的那些鋪子只是暫時接了織造局的外包生意,僅此而已。
“實力和底氣畢竟還是不夠。”微娘在心裏嘆了口氣。
太子雖然經過前段時間的事,對她已經比以前多了很多信任,但他畢竟不是商場中人,偶爾利用織造局的生意打壓一下三皇子還可以,卻不可能一直關照顧府的生意。
這種事情,還得靠她自己。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二叔父那邊已經來了信兒,明确同意将二房在京城的所有鋪子都轉讓給她接手,過段時間顧長卿大概會親自來京城和她辦手續,目前則由她全權管理。
看樣子,二房被燒那件事讓二叔父很有點兒一蹶不振的架勢,不然以二叔父的手腕和頭腦,不可能把好好的鋪子說轉手就轉手。
二叔父甚至在信裏說,如果不是她恰好提出來這事兒,他本打算是直接關掉的。
果然,大概半個月後,微娘剛剛看完秋諺給府裏的人發放完月銀,回到屋子裏,剛剛坐下,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聽到鈴姑進來道:“大姑娘,有人要見你。”
微娘怔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應是來找顧三思的。
畢竟這段時間她一直女扮男裝在外面行走,就算找她也只以為是找顧三思。
沒想到鈴姑居然搖了搖頭,道:“那人指明要見顧府的大姑娘,門房還以為那人要見的是秋諺呢,要進去給她報信,我怎麽看都覺得不太對,這才主動把事情擔了過來,來和大姑娘說。大姑娘,你要不要見見?”
微娘下意識地看了鈴姑一眼。
說起來,鈴姑是一個真正的江湖人,功夫不錯,而且防身的手段很多。但是她對那些彎彎繞的東西并不是很在行,尤其不擅長陰謀詭計。
如果能讓她這種人都覺得不太對的話,那來找自己的究竟會是什麽人?
“那人說沒說來做什麽的?”微娘問了一句。
“問了,那個人說,她是專門來見大姑娘的,還說,大姑娘不是要收二房在京城的鋪子嗎?她就是來辦這事的,要把該蓋的印章都蓋了,該按的手印也全按了。”
這話聽着倒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或許是心理作用,她老是覺得,自從鈴姑說那個人不太對勁後,她就覺得來的人大概真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最主要的是,這種鋪子交接的事情,不是該二叔父親自來辦嗎?
主子的印章不可能随便交給什麽人去辦,文書上要按的手印更得是本人的。
難道是刺客?
這個不大可能。不管怎麽說,太子已經是她明面上的大樹,那些人就算真的想對她動手,也總該投鼠忌器。
呸呸呸,哪個是鼠?就算她是鼠,也得做個吃人鼠。誰想害她,先被她咬下一塊肉來再說。
話說回來,刺客也用不着找這麽蹩腳的理由啊。
“他說沒說他的名字?”微娘問,心裏卻不大抱希望,畢竟世上人這麽多,就算來人報出了名字,她也未必能認識。
“她說她叫顧九歌。”鈴姑說。
微娘身子一歪,差點兒坐到地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你說她叫什麽名字?”
“她說她叫顧九歌。”鈴姑重複道,“她說,她是特意來見大姑娘的,是她爹爹讓她來的。”
微娘的第一反應是:顧九歌沒死?
可是當初那場大火,不是說除了二叔和他的一個貼身家人之外,剩下的全都死了嗎?
不過……話說回來,那場大火她沒親眼所見,據說裏面的人有很多都燒焦了,屍首不全,面目無法辨認,查人的時候少查了一個大概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如果顧長卿第二天沒從鋪子裏出來,誰也不會知道顧長卿沒死在二房府裏。
這人既然敢上門,自然不怕被識破。
這麽說來,這位顧九歌妹妹還真有可能是那位不止一次陷害她的好妹妹。
微娘冷哼了一聲:“叫她進來吧。”
如果真的是顧九歌的話,叫秋諺去見人就不合适了。畢竟顧九歌也曾到過大房這邊數次,對她身邊的那些伺候小丫頭大多認得,尤其是像秋諺這種一門心思讨好主子、對別人卻看都不看一眼的下人。
像秋諺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忠心。
而且,她還不太拿得準顧九歌到底是個什麽來頭,如果真是從二叔父那裏來,特意為了轉手這鋪子的倒也罷了,但是萬一是別人聽到了風聲,想诓她騙她呢?
微娘最奇怪的是,如果九歌還活着,從家破到微娘離開江南前的那段時間裏,她到底藏身在什麽地方?有什麽理由必須藏起來?
不過,既然要見顧九歌,她現在的一身男裝就不合适了。
微娘起身從箱子裏找出女子服飾換上,又坐在梳妝鏡前挽了個家常發型,随意插了幾根釵子,看起來自有幾分慵懶之色。
等她忙完這些,又把屋內所有與男子有關的東西全部收拾好之後,剛剛坐下,就看到鈴姑領進來一個袅袅婷婷的女子,臉面嬌俏,唇不施粉黛自朱,不是顧九歌是哪個?
微娘面上現出驚喜神色,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妹妹,剛剛下人們來跟我說,有個自稱顧九歌的姑娘來我門上,我還不相信來着,沒想到還真是妹妹。”
顧九歌看着微娘,盈盈下拜:“小妹見過姐姐。”
姿勢曼妙,透着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微娘心下一沉,面上卻不顯什麽,只笑盈盈地過去,伸手将她扶了起來,道:“看妹妹一段時間沒見,反倒和姐姐生疏了。”
顧九歌的那個禮讓人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似乎從骨子裏透着對她的尊重,可問題就在這裏。
顧九歌何曾對她這麽愛敬來着?
以前的顧九歌雖然有小心思,但就像個炮仗,只要她輕輕一撩撥,就能立刻爆炸。
此時的顧九歌卻像是田野中的小溪,興許水并不是很深,表面卻不再清冽,微娘掃一眼已經看不出什麽底了。
當然,若微娘有心,還是會探出來的。這段時間顧九歌就算再蛻變,除非骨子裏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不然的話沒可能一下子就從魯莽沖動變得胸有城府。
只是,張氏的屍體是不容錯認的,這個人确實已經死了。少了張氏的指點和教導,顧九歌從哪裏學得了這些心機?
再看她行的那個禮,姿态優美不容錯認,只有宮裏出身的人才做得出來。民間女子就算再注意行止,也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那分明是在有心人的精心TIAO教下才能學會的。
這個有心人,還要和宮裏有聯系,會是誰?
只要在心裏輕輕一輪,她就已經感覺到了莫大的危機。
張氏本來就是三皇子的人,她的死也是三皇子在後面的授意。現在顧九歌死而複生,又突然出現在她的府上,背後的指使者是誰,還用多想嗎?
顧九歌不知道只是見面的一個宮禮就已經讓微娘看出了她身上的很多秘密,她微微垂着頭,坐到左手邊的一個椅子上。這種垂頭方式也是她這些日子狠練的一個內容,這樣垂下去之後,正好将她柔美雪白的脖頸露出一個相當美麗的弧度,而且把她側臉的優勢也全顯示了出來,帶着一種屬于少女的嬌羞之态,絕對能打動男人的心。
只可惜,微娘不是男人,注定她這個頭白低了。
“九歌妹妹,自那夜……之後,我們姐妹就再沒見過面了,我還道這一世都見不到妹妹了,沒想到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想來二叔父看到妹妹,定是欣慰得很吧?”微娘一邊說,一邊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顧九歌心裏冷哼,面上卻同樣做出悲喜交集的神情,一邊用帕子掩着臉抽咽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那日府裏突然起了火,我睡得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醒來後才發現竟然在另外一個地方,身邊還有兩個我的貼身丫頭。我問了她們才知道,原來她們警醒,發現府裏失火之後就立刻把我從房中救了出來。火勢太大,府裏已經無處容身,她們只能帶我出府。又怕被周圍的人看到我的相貌,壞了規矩,一路帶着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最後竟然迷了路。等天亮之後,我和她們兩個本想坐馬車回去,沒想到那馬車夫見到我們三個單身女子,竟然起了壞心,想把我們賣到別處去。我們一路逃走無門,還好後來他失了戒心,被我們逃脫,只是可憐我那兩個丫頭為了讓我離開,想拖住那個馬車夫,就這麽被害了。”
她說到這裏,掃了微娘一眼,見這個姐姐臉上現出了緊張關切之色,不由得心中暗自得意。
都說這大姐姐聰明,現在看來,也根本聰明不到哪裏去嘛,幾句話就把她哄得團團轉了。只要以情動人,勾起了大姐姐的同情之心,接下來的事情只怕是手到擒來,到時候她在主人面前立了大功,還怕主人不會賞她?
顧九歌沒來由地想起了主人的相貌,不由得心怦怦跳了幾下。
主人是個貴人,雖然他從沒說過他的身份,但從他舉止的高貴和一身的氣勢上,她就感覺得到,主人肯定是個高高在上的人。
說不定是朝中哪個高官。
只要她差事辦得好,說不定主人就會發現她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子。
主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妻室呢。
顧九歌心裏越想越美,臉上的悲意卻更盛了:“我一路輾轉,吃了很多苦頭,總算是回了家。可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家已經散了,大姐姐和大哥也來了京城。父親看到我,抱着我哭,說他只有我了,以後只怕我也要走姐姐這條路,學姐姐一樣撐起家中的門戶來,畢竟我弟弟他,他,他已經……。”說到這裏,她把帕子整個蓋到臉上,大放悲聲。
顧九歌雖然活着,但是顧四平确确實實已經死了。
微娘想到這點,不由得在心裏嘆息了一聲。
不過是銀錢之争,上位人的心念一轉,手一翻,就攪得幾家雞犬不寧,幾家家破人亡。
顧九歌哭了一會兒,在微娘的安慰下漸漸止了悲聲,又輕輕地道:“這段時日,我一直在幫父親打理家中的生意,也終于感覺到了當初大姐姐的不容易。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老是給姐姐添亂,幸得姐姐大度,不和我一般見識,小妹在這裏也賠個禮。”
說着她站起來,又福了一福。
微娘忙扶她起來,道:“你我姐妹,怎麽會計較這麽多,再說妹妹那時也是率直,我又怎麽會怪妹妹?
這個顧九歌,還真是長進了。
看那謊話,說得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眨。
只可惜她雖然确實比以前進步了不少,卻終究不是天生七竅玲珑心的女子,話中的漏洞太多,讓微娘不忍直視。
微娘更沒想到的是,這個九歌妹妹此時話裏話外,竟然連名聲都不顧了。
雖然她的名聲以前在江南就已經不怎麽樣,做的那些事更是容易讓人留下話柄,但至少這種自潑髒水的事情,她還是不會做的。
這次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竟讓她犧牲到了這種程度?
要知道,這女子被人起了壞心,把人劫到別處,就算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也絕對會有不好聽的風言風語傳出來。
這自污的做法,其實是相當于慢慢把自己逼上一條絕路。
當真是再愚蠢不過!
越長進,越愚蠢!
微娘陪着也掉了一會兒眼淚,演了一會兒姐妹情深,這才把話題慢慢轉到正事上來。
“妹妹今日長路來此,實是辛苦。”她道。
顧九歌拭了拭淚:“不過是為了家裏的事情,再辛苦也是應該的。現在家中這種情形,我不出頭,難道還要像以前一樣不懂事嗎?想想以前的事情,小妹實是汗顏。”
“那麽,今日妹妹來這裏,是為了二房那邊的鋪子了?”微娘直言問道。
顧九歌點點頭:“是啊。我家中的鋪子,爹爹本來不想開了,家中出了這種事情,爹爹也有了閑下來的心思,不想再那麽奔波,所以委托我過來和大姐姐交涉一下,把鋪子都轉到大姐姐手裏。現在家中那邊裏裏外外只靠我一個人,還望姐姐能夠催着那些下人們動手快一些,我能夠早日和姐姐辦完這些文書,也能早日回去。姐姐不知,現在家中只我一個人撐着,獨留老父一人在家裏,我實在是不放心。”
顧九歌的話說得極為動聽。
微娘笑道:“妹妹說這話就外道了,姐姐也巴不得快些上手呢。”
這話一說完,她就發現在九歌暗暗松了口氣。
她心中不由一動。
不管怎麽說,顧九歌這次來到她這裏,絕對是來意不善,就鋪子一事來說,這個妹妹不給她搗亂已經算是好的,怎麽可能會促成此事?
顧九歌在撥着什麽算盤?
第 92 章
微娘起了戒心,自然不可能順了顧九歌的心意走,因此聽了她的話之後,只是說些“妹妹遠道而來實是辛苦”一類的套話,對于有用的話卻實不肯多說半句。
顧九歌坐着喝了幾盞茶,茶水喝得多了,難免有些坐不住,她正暗自心急,惱怒着姐姐不肯給她句實話時,卻聽微娘問道:“妹妹此次來京,身邊可帶了足夠的人手?”
她忙笑道:“那是當然。我一個女子,此前又經過那樣一椿事情,心裏實是怕了,爹爹也生怕我再出什麽意外,這次不但讓我帶足了家人,還特意托付了一家镖局送我過來。”
微娘知道她滿嘴胡說,卻不點破,只輕輕點點頭,道:“妹妹既然這樣,那我便放心很多。”
顧九歌賠笑道:“不知姐姐什麽時候能夠和我交接完畢?”
微娘不慌不忙地将桌上盤中的一塊點心拿出來,用帕子托着,放在口中輕輕咬了一口,又喝了口茶水,這才不緊不慢地道:“這種事情,妹妹急也急不來的,鋪子交接原本就慢,先前的那些帳目還要一筆筆計算核對清楚,哪會那麽快就完成?”
她只是普通的幾個動作,顧九歌卻不由看入了神。
如果顧九歌沒有受過嚴格的宮禮訓練,姐姐的舉止再有度,她亦是看不出來的。但這些時日她被那些嬷嬷們調JIAO得可以說是再沒有額外的空閑去考慮別的,現在連嬷嬷們都說她有所成,她就難免把自己的舉止和別人的做些比較,每次比較完都會覺得自己的苦沒有白受。
可是現在和微娘一比,她才突然明白什麽叫做“畫皮難畫骨”。
微娘的動作,由她來做,同樣能做得優美優雅,但卻生生少了幾分貴氣。
可以這麽說,一樣的舉止,她和微娘,就是奴才和主子的區別。
怎麽會這樣?
她吃了這麽多的苦,為的就是得主子的歡心,再立些大功,看着長房的這兄妹倆在她面前匍匐痛哭。
但現在顧九歌突然有一種感覺,在她自己選定的路上,她越走,離她的目标就越遠。
她還沒想完,微娘放下手中的茶盞,緩緩地道:“怎麽,妹妹來京之前,二叔父竟然沒有和妹妹說清楚麽?二叔父早年在京城這邊開的鋪子不少,雖然人不在這裏,但頗有幾個能幹的掌櫃坐鎮,生意并不算小。現在要移到我手中,自然就要細細核算,這陳年的冊子清點起來,只怕半年的時間都不太夠呢。”
顧九歌脫口而出:“要這麽久的時間?”一臉掩也掩不住的驚色,很顯然她早前并不知道。
微娘笑了笑:“那當然,現在是鋪子移交,并非是關了重開,區別太大了。”
她說完,看着這個妹妹一臉的懊惱之色,輕輕垂下眼皮,拿起面前的茶碗又慢慢啜了一口。
還說什麽掌家管理鋪子?
現在她一試就試出了漏洞。
找借口都不會找個像樣的,破綻那麽大,讓她想忽略都不成。
顧九歌眼珠一轉,又有了主意:“既然這樣的話,那明兒有時間大姐姐跟我去爹的鋪子裏轉轉吧,我也好看看爹的鋪子什麽樣。今日我一到京城就來找大姐姐了,都沒時間去看鋪子哩。”
微娘淡淡道:“你一來就知道我的住處,也算有心了。”
不大不小的諷刺讓九歌的臉紅了一下,道:“人家是聽爹爹說的嘛,出來之前生怕找不到,還特意讓爹重複了好多次。”
“所以說妹妹是有心人麽。”微娘說。
顧九歌懷疑她在諷刺自己,但是不管打量她的神色,還是聽她的語氣,都正常得很,根本發現不出什麽不對的地方,最後便在心裏暗笑自己多疑。
“對了,爹的鋪子裏的東西,那些大姐姐用不到的,我拿走就是,免得放在裏面礙大姐姐的眼。”顧九歌加了一句。
微娘眼皮微微一擡。
用不到的?
同樣的鋪子,她只是接手,換個東家而已,有什麽可用不到的?
還是說,這次顧九歌來找她,目的就在于這個?
那些鋪子裏面到底有什麽東西值得顧九歌出頭?
她試探地問道:“這次我接手二叔父的鋪子,并不打算做什麽改變,鋪子裏原先有什麽,就用什麽,我想怕是很難有轉手不用的物事。”
顧九歌臉色微變,冷哼一聲:“這麽說,大姐姐只是打算将帳冊整理一下,就打算耗了我們二房半年多的時間?”
微娘笑了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查帳本就很慢,正常府裏只半月到一個月的帳,至少就要幾個人對半天左右,何況現在是積年的鋪子裏的帳冊?”
顧九歌猛地站起來,似乎要說什麽,忽地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大姑娘,你在裏面嗎?”
卻是沈殺。
微娘一擡眉,道:“是阿沈嗎?進來吧。”
沈殺走了進來,看了眼九歌,不由怔了一下。當初在江南的時候,顧九歌常來大房這邊找大姑娘的麻煩,他看到過她好幾回。
“阿沈,可有什麽事嗎?”微娘問。
沈殺道:“是公子問昨兒喝的那種甜湯,今日有沒有做?”
昨兒哪有喝過什麽甜湯?
更何況顧三思根本不喜歡喝甜湯!
微娘臉色不變,笑吟吟地道:“自然是有的,難得哥哥喜歡喝,你便去告訴哥哥,今兒讓他盡興地喝。”
沈殺應了一聲,退下去。
他進來之前,顧九歌和微娘間的氣氛有些僵,尤其是九歌,幾乎就要壓抑不住脾氣。可是自他進來後,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現在看到他走了出去,方才道:“這個人看起來好生眼熟,以前我似是見過?”
微娘笑了笑,渾不在意地道:“不過是兄長新近提拔到身邊的一個小厮,确實是從江南那邊帶過來的,做事也算勤懇,難得妹妹還記着他。”
她這樣一說,顧九歌便不再注意他,轉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但因着沈殺這樣一攪,那種一觸即發的情勢倒是松懈了不少,道:“不管怎麽說,畢竟鋪子我還沒見過,姐姐若有意,我們一同去看看如何?”
微娘笑道:“我這邊事情還多着,這幾日內怕是都沒什麽時間去看鋪子。如果妹妹真的想看,不若自己找空閑先去看看?”
“姐姐在忙什麽?”顧九歌探聽,“以前在家的時候,鋪子的事情就是姐姐唯一要忙的事情,現在看來,難道姐姐又找到了其他的事做?”
“哪有什麽事,”微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