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熬不得夜,微娘走了之後,他就随便找了間侍從呆的小屋,在裏面窩了半宿。睡過去之前,他還特意吩咐那些內侍,萬一太子殿下出來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叫醒他。
三皇子臉色陰沉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貼身太監明德殷勤地上來替他換了已經有了皺褶的衣物,剛要服侍他歇下去,就聽到他吩咐道:“昨天晚上出去的那些侍衛呢?”
明德看出主子心情不好,忙小心翼翼地回道:“他們後半夜回來了,奴婢怕殿下随時有話問他們,就安排他們在客房睡下了。”
三皇子冷笑一聲:“他們倒是睡得舒服!”
明德心裏一跳,不敢接話。
他自小入宮,現在已經有三十多年。黑暗的宮闱生活,早把他打磨成了人精中的人精,不然他也不會被派到三皇子身邊來貼身服侍。
什麽時候應該湊話,什麽時候應該閉嘴,他看得出來。
看三皇子那模樣,分明是想把這些個侍衛全都五花大綁全家抄斬的意思。
他咳嗽了一聲,低聲問道:“殿下,不然先用些東西再歇歇?”
絕口不提把侍衛叫過來的事情。
開玩笑。那些侍衛和宮中或者朝中都有些或遠或近的隐約關系,偶爾出意外死一兩個倒說得過去,畢竟這些人全是拿朝廷俸祿辦事。
可一下子處死一大批……
再昏頭的人也幹不出這事兒來!
三皇子是被氣急了,明德這麽一打岔,他不由滞了一下,胸中的明火就有幾分轉成了暗火。
“不吃了。”他皺着眉頭道。
明德很有眼力勁地把他服侍着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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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他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明明這次機會就連圓空大師都說難得,為什麽最後卻反倒落得了這個結果?
善陽妹妹哪裏去了?晴雪和晴雨怎麽會躺到床上?太子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計劃的?
難道是有人背叛了他?
叛徒是誰?
出了這種事情,晴雪和晴雨絕對已經暴露了。如果他堅持,倒不是不可能把這兩個宮女帶回來,可是沒那個必要。
帶回來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兩個棄子。
再說,要是平時,要來也就是了,驚動不了誰,但放在昨天那個場合,他要是真的張嘴要了,那就相當于承認這次布局是他做的。
明知道這兩個棋子留在那裏絕對不會得到什麽好下場,三皇子卻幾乎連猶豫都沒有,就把她們放棄了。
他是個有雄心大志的人,謀略卻不高,思來想去了半天也找不到什麽頭緒,幹脆坐起來,叫了一聲:“來人!”
一直候在外面的明德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弓着腰進來,谄媚地笑道:“殿下,您有什麽吩咐嗎?”
三皇子對他招了招手,道:“叫人去把西山寺的圓空大師請來。”
明德不敢耽誤,彎着身子倒退了出去。
等圓空見到三皇子時,他依舊是之前那副一臉沒精打采的模樣,如果不是眼中還透着精光,圓空幾乎不敢認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就是平日裏那個溫和從容的三皇子!
圓空對他施了禮,三皇子擺擺手,低聲道:“我們之間還這麽多禮做什麽,現在其他的人都被我遣了出去,你坐就是了。”
在圓空面前,他既沒有用高高在上的自稱,甚至提起圓空時,還用了“你”。
圓空依言坐到靠牆的墩子上,卻不急着說話,只細細地打量了三皇子一會兒,這才開口:“殿下召老僧來,不知是……。”
三皇子嘆了口氣,道:“我失敗了。”
圓空白眉跳動了一下。
雖然三皇子并沒說到底是什麽失敗了,但他卻已經聽出了言中的未盡之意。
最近三皇子緊鑼密鼓策劃着的,也不過就是那麽一件事。
他沒說話。
三皇子繼續道:“我明明一切都計劃得很周到,還特意加派了好幾個難得的高手進去,甚至打好了‘不成功也必定要用蠻力要了那人性命’的打算。開始時看着一切都在按照我的安排進行,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麽就全變了,我一睜眼,就在床上。我指派到善陽妹妹身邊的兩個女人竟然躺在我的床上。太子出來指責我,那姓窦的老頭兒也一臉瞧不起人的模樣。”
圓空雖然沒打斷他的話,卻一直皺着眉頭,側着耳朵。
那模樣不像是在傾聽,更像是把三皇子的話全都揉碎了,塞到腦子裏慢慢地品。
第 83 章
“殿下,東宮那邊……看樣子是有高人吶。”圓空仔細聽完三皇子的話,思慮了半天,這才緩緩張口說道。
三皇子緊皺着眉頭:“會有什麽高人?他那邊的情況,我摸得門兒清,不過幾個幕僚,雖然算是有才,終歸有限。那個姓窦的老頭兒倒是有點兒急智,可惜年紀大了,時不時就犯個糊塗,不足為患。除此之外,還哪裏有什麽高人?”
圓空低聲道:“殿下您想想,您醒來後發現那兩個宮女在您的床上,接着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另外一個闖進來的宮女叫破了行跡。就算這後來的宮女确實像她說的那樣是無意的,但是太子那些人也到得未免太快了吧?這說明至少他們是有備而來。”
“可是那個破了這個局的人到底是誰?”三皇子不解。
圓空想了一會兒,道:“如果老衲料得不錯的話,應該是顧三思了。”
三皇子張大了嘴巴。
圓空道:“您看,顧三思到了京城沒多長時間,竟然就找到了太子做靠山,這本來就已經不尋常。偏偏這件事還發生在顧三思入東宮之後,說和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老衲是絕不會信的。說起來,東宮那邊已經好久沒人能這麽漂亮地破解老衲設下的局了。”
說着,他低垂着頭,耷拉着的眼皮下卻閃爍着灼灼的目光。
“顧三思……,他一個還沒有束冠的人,有這個本事?”三皇子并不相信。
“老衲也不希望是他,不然的話,我們相當于憑空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當初只是知道他有‘神童’之稱,若那時知他有這種才能,老衲必會設局将他拉到我們這邊來才可。”圓空道。
三皇子不以為意:“這次不過是大師不小心,我們在明,他在暗罷了。下次再有這種事情,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麽本事。”
話裏的狠厲讓人不寒而栗。
圓空不贊同的搖搖頭:“殿下,現在我們剛剛吃了個悶虧,不适合太快對那些人下手,不然的話,很容易被人猜忌到我們身上。”
三皇子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雖然心有不甘,還是緩緩把火壓了下去。
圓空慢慢地道:“為今之計,只有看看那顧三思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實學了,老衲會找機會試探一下的。”
“如果……如果他還有些本事呢?”三皇子雖然不服氣,卻還是習慣性地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
圓空自得地笑了笑:“老衲前些日子聽幾位來訪的朋友說過,好像最近邊境那裏不怎麽太平,很需要一些足智多謀的人前去助陣。”
兩個人的目光接到了一起,三皇子若有所悟,也跟着笑了起來:“這個辦法真是不錯。”
在京城,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人聯想到十萬八千裏以外。而在軍中,出意外的時候就太多了,誰知道戰場上砍向自己的那把刀到底是來自對面還是身後?
不過,笑了一會兒,三皇子卻想到了什麽:“難道邊境真的要打起來了?”
圓空搖搖頭:“沒辦法,我們中原這邊一向是禮儀教化之地,可是邊境那邊的游民部落太多,茹毛飲血,野性十足,對他們來說,什麽廉恥都比不上吃飽穿暖重要。所以這些年來,大戰之後簽訂和約,十數年後和約被毀,重新開始戰争,這幾乎已經成了一個死循環。中原邊境距離上次戰争已經過了四十多年,邊境那邊也該亂一陣子了。”
三皇子冷哼一聲:“JIAN民!”
圓空看看他,沒有說話。
其實圓空對三皇子并不是很滿意,這個人志向是有的,可惜目光卻看不長遠,為人也狹隘了些,如果當初不是“那個人”拜托他,他是絕對不會插手到皇位争鬥中來的。
一想到“那個人”,圓空不覺有些恍惚。
“大師?大師?”三皇子見他走神,出語叫道。
圓空急忙收攝心神,低聲道:“殿下想說什麽?”
“我就是想問問,你到現在還不肯出頭幫我嗎?”他的眼中有殷切,有渴望。
圓空在他的期待中搖了搖頭:“殿下,當初我就說過,我只負責幫您TIAO教出幾個可用的人才,這已經是我所能做的最大底線,這種争鬥,我是絕對不會直接陷進來的。”
三皇子很失望。
圓空有多大的才能,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知道圓空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光憑他前後數次拒絕自己,三皇子就早把他挫骨揚灰了。
凡有大才能者,無法為我所用,不能被我掌控,那就要全部除去。
“可是你找了這麽久,卻根本沒給送進來什麽人。”三皇子的口氣有些抱怨。
“天下雖大,智者難求。更何況,這個智者還要對殿下忠心耿耿,通人心,善權柄,知進退,有大勇氣。這種人,更是可遇不可求。”圓空的口氣有些蕭索,“老衲無能,雖然努力了這麽久,卻始終沒有找到适合殿下的人。”
這句話是實心實意地。
不管怎麽說,他手中那《謀術八卷》總該有個傳人,就算不為三皇子着想,他也要為自己打算。可惜找了這麽久,初見時印象不錯的并不是沒有,但仔細觀察之後,他就總是會發現對方這裏那裏有着不足,甚至是致命的缺陷。
難道,注定他要把這套凝注了他全部心血的東西帶到墳墓裏去嗎?
圓空輕輕地嘆了口氣。
三皇子的臉有些陰鹜,他原本就一夜未睡,這時候看起來更是顯得憔悴不堪。
“照你這麽看,這件事就這麽算了?”他問。
圓空微微笑了笑:“怎麽可能會算了?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殿下,您若真的想坐上那個位子,首先要學會的一條就是……耐心。學會耐心地等待,等到機會到來,再突然出手,一擊斃命!”
生辰宴過後,幕僚們守在東宮的順序就有所改變。原本微娘頂多半月輪到一回,這些日子卻時常被太子召進府中。
慢慢地,就連王鶴鳴這個對當天晚上的事情隐約有些推測的人臉上都不大好看起來。
就算再倚重一個人,用得着……天天見嗎?
而且,竟然還時時将她召到書房裏去說話。
太子的書房是防備很森嚴的地方,除了窦先德和貼身伺候的人外,這些幕僚都是無召不得入內,如今微娘幾乎天天守在書房裏,她又是個後來的,也難怪這些人心裏不平了。
他們不高興,微娘也不見得就高興。
她确實是想讓太子對自己高看一眼,可她沒想到,這位太子殿下的腦子好像和一般人不大一樣。
至少在微娘看來,太子殿下表達對一個人看重的方式就是……讓她跟着自己幫忙幹活。
比如說現在,窦先德正和太子殿下談事,而她卻不得不苦命地站在一邊幫忙磨墨。
這種事情,明明那些小內侍完全能幹吧?
微娘雖然心裏不樂意,嘴上卻不敢說什麽,只能垂下頭,把那塊墨條當成了太子殿下,反複不停地磨着。
太子偏頭看到有幾滴墨水濺出來,便提醒道:“三思,用力有些大了。”
微娘擡頭對他笑了一下,繼續磨。
太子只是無意間的言語,陡然見到微娘的笑容,不由愣了一下。
當初太子見到微娘時,就知道面前“這個男子”皮相相當不錯,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世上難尋。不過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并沒有多想。後來微娘進了東宮,他也只是把她扔進幕僚那邊,由得她和他們慢慢打交道。
那些幕僚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私底下誰也不服誰。有的自恃能力強,有的則覺得自家是太子的親戚,好歹算得上“皇親”,還有的則認為自家進東宮最早、資格最老。像微娘這樣的,既沒什麽裙帶關系,又是個新進府的,會讓那幫子人瞧得起才怪。
不過,太子并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誰都是慢慢熬過來的,憑什麽顧三思就不能熬?就算是窦先德推薦上來的,自己在把他帶進府之前還曾經見過面,交談過,卻也并沒打算因為這個就為他破例。
如果連和其他幕僚交好的能力都沒有,東宮也就沒必要留下這種人了。
因此把人放到東宮之後,他并沒怎麽在意過顧三思。直到前段時間顧三思無召入府,把三皇弟的侍衛腰牌交了上來,他才隐約覺得,這個小家夥還挺有意思的。
能力确實有,更難得的則是她當時不卑不亢不慌不亂的表情。
沒想到,是他小看她了,她不但有能力,而且智計還超出了他的期許程度。
生辰宴那天的事情,要不是她事先有所警覺,并且和窦先德通了氣兒,怕是到最後踩到陷阱裏的就是他了。
微娘磨好墨,将筆和硯都放到方便拿取的地方,無意中一擡頭,竟與太子的目光遇上了。
第 84 章
太子的目光很直接,也很明亮。
微娘雖然一副玲珑心肝,心思九轉十八彎,但畢竟內心裏仍舊是個女子,表面上鎮定如初,其實心底頗覺幾分無措。
她微微垂下眼皮,繼續磨墨,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
太子看着微娘,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此時這個磨墨的男子看着和之前并無區別,他卻覺得,這個人在害羞。
說不出緣由,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害羞?
他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轉過頭繼續和窦先德說話。
微娘瞥到他不再注意自己,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墨磨好時,窦先德已經先行告退。
太子走到桌邊,拿起筆,剛要在鋪好的宣紙上寫些什麽,突然開口道:“三思,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微娘怔了一下。
太子擡頭看看他:“上次我去母後那裏,母後透露出父皇有想給我指親的意思。”
微娘的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結親嗎?
朝中大臣雖多,大致能分為四派,其中三派分別是支持三位皇子的,最後一派則是幹脆不牽扯到皇位争鬥中來,不管誰能坐到皇位上,他都能跪下山呼萬歲無壓力。
而這些大臣私下裏又盤根錯節,關系複雜得多。
如果太子娶親的話,自然是娶自己陣營中的女子最好,這樣才能保證陣營如鐵桶一塊。
若實在不行,娶中立派系官員之女也無妨,這種做法的好處是,極有可能借着聯姻再次增加自己的實力。
只是,不知道陛下心裏是什麽想法?
他會甘心坐視太子一家獨大嗎?
太子與皇帝的關系,自古以來就很微妙。
坐上皇位的人,一直都忌憚着會不會哪一天被人推下皇位。
哪怕那個推自己的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行。
所以,從古至今,為防後繼無人,太子這個位子不能不坐人,但也不能太過份,不能威脅到自己的權力。
畢竟,太子只是太子,再是國之儲君,也只能是未來的皇帝,不是現在的。
按照前世的情況來看,當今陛下還有十多年好活,現在稱得上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自然更不願意看到太子有多強勢。
但是,他也未必肯看着太子被打擊得太過。
如果給太子娶了對立陣營的大臣之女,導致太子勢微,甚至被二皇子和三皇子蓋過風頭,這也是皇帝所不願看到的。
“陛下有說是哪一家的女子嗎?”微娘思慮再三,問道。
“還沒有訂下來,我想大概是會讓內務府出一份名單,再将這份名單交由母後那裏,讓母後斟酌着辦吧。”太子道。
“如果殿下心中有适合人選的話,不妨先和皇後娘娘通通氣。”微娘說。
太子搖搖頭:“要是讓父皇知道這件事,說不定會遷怒母後。”
微娘笑了笑:“殿下是皇後娘娘的兒子,平日裏給娘娘請安是常事,偶爾話話家常也在情理之中,陛下怎麽會生氣,又如何會遷怒呢?”
太子聽出了她話裏的暗示之意,笑了:“你果然有辦法。不過讓你失望了,本宮心裏還真沒什麽人選。現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來說說,看這太子妃的位子給哪家更好一些?”
自古權勢之位,只看利益,難見真情。
微娘笑道:“殿下說笑了,殿下的終身大事,哪裏有屬下置喙的餘地?……不過非要屬下說的話,屬下覺得,清流那邊不大合适。”
太子愣了下。
清流一派的大臣,多是中立陣營。對這些人來說,忠的是皇位,而不是某一個人。
如果他能夠娶一個清流之女,進而把清流拉到自己這邊來,不是對皇位之争更有利麽?為什麽顧三思反而說不合适?
“說來聽聽?”
微娘道:“陛下共有三位皇子,除您之外,還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其中二皇子名聲欠佳,三皇子倒一直有雅名在外,頗受人歡迎。可是不管是已成為儲君的您,還是稍遜些的二皇子,亦或是三皇子,都很少得清流的青眼。殿下沒想想這其中的緣故?”
太子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只是拿着毛筆,在紙上慢慢地寫了起來。
太子的字很不錯,雖然稱不上銀勾鐵劃,筆走龍蛇,但勝在沉穩大氣,間架間隐約透着種氣勢,讓人看了就覺得舒服。
“繼續說。”他道。
“屬下覺得,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他們心知肚明,所謂‘清流’,根本就不是什麽工具。他們只是國家的柱石,是陛下留給下一位能坐上皇位的人的。”微娘說。
太子筆一頓,擡頭看着她:“本宮就是太子。”
“屬下說的并不是儲君,而是下一個能坐上皇位的皇子。”微娘鄭重地說。
太子的臉色有些難看。
她這樣說,無非是指他雖然現在是太子,将來能不能登上皇位還在兩可之間。
雖然這種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就這樣被人赤LUO裸地指出來,他的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不過,轉過頭再想想,太子倒覺得,剛剛那些話确實有些道理。
每個登上皇位的人,都會有離開這個位子的一天。
所以每一任皇帝都要早做打算,選出下一個最适合當皇帝的人。
但是,競争歸競争,卻不能因為皇位之争而把整個國家都拖進去。
每位皇子身邊都有他們得力的人,一旦有皇子奪位成功,他身邊的人便有從龍之功。
不過有從龍之功的人未必就适合站到朝廷之上,所以大臣們必須有一些人要一直頂着江山,直到下一位皇帝成長起來。
清流,就是陛下留給下一任皇帝的力量。
太子看着一邊侍立的微娘,不由微微有些恍惚。
一朝天子一朝臣。争位失敗的皇子,他們身邊的大臣将不再有出頭之日。像呂先,本來就和太子的親族有那麽一點兒關系。而王鶴鳴等人,則把寶押到了他身上。
可是面前這個身量修長的男人,又是如何認定自己的呢?
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幾次相見?
“三思。”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殿下有何吩咐?”微娘垂下頭應着。
“你有什麽心願嗎?”
微娘一怔。
怎麽好端端地,話題突然轉到了這上面來?
她的心願?她的心願就是把三皇子挫骨揚灰,為父母親人以及前世的自己報仇!
但這話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好在太子也沒指望聽她的回答,他繼續道:“二皇弟先不說了,就說三皇弟,我生辰那日,你也看到了是什麽情況。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将來我護你不住,你會不會後悔?”
原來是說這個!
太子是想問,如果他沒成為皇帝的話,自己該怎麽辦。
不過這句話問得有些奇怪,先不說太子如何說出這種喪氣話,難道他身邊的每個人,他都曾擔心過未來的下場嗎?
微娘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道:“屬下既然是殿下的人,自當為殿下盡力。”
太子低低地反複念了幾遍:“我的人啊?”
不知怎麽地,看起來似乎心情有些好轉。
他對微娘揮了揮手:“三思,你過來。”
微娘走上前去。
“來幫本宮把剩下的寫完。”太子說着,将右手中的紫豪白玉遞了過去。
他寫了一半的是前朝一個姓宋的詩人做的一首詞,這首詞微娘聽哥哥講解過,當下便站了上去。
只是落筆之前,她躊躇了一下:“殿下,屬下所習的字體與您不同……。”
太子道:“你只續上就是,不必理會這些細枝末節。”
微娘應了聲“是”,将剩下的半闕補了上去。她原本寫的是是簪花小楷,但自重生之後,就開始學着寫顧三思的筆體,如今已經很有幾分相似,尤其不顯得女氣。
太子站在她身後,看着她運筆,突然開口道:“你這裏如果這樣運筆會更好一些。”邊說邊伸出手臂,繞過她身後,握着她右手寫了下去。
手掌相握的瞬間,兩人都頓了一下。
微娘是絕對地沒有想到,而太子則是意外。
他沒想到,微娘的手竟然這麽細,這麽嫩,而且握上去才發現,微娘的手還很小,比他的小了不少。
微娘和顧三思雖然是雙胞胎,但畢竟是女子,和兄長還是有一些差別的,比如說手的大小。
太子忍不住說了一聲:“三思,你的手好小。”
微娘的身子因着他這一句,一下子僵硬起來。
太子卻并沒有發覺,只是順着她的手把那個字改了,之後笑道:“你看這樣看起來是不是更好些?”
微娘勉強笑道:“殿下所書,自然要比屬下的好上許多。”
“不能這麽說,”太子道,“旁的不說,就是大殿之上,那些大臣之中,字比本宮好的就有很多。”
微娘卻連恭維的心思都沒了,太子握着她手的時候她表現得很是鎮定,如今太子放開了她,她的手心裏便緩慢地滲出了汗水,慢慢地竟似連毛筆都握不住了。
第 85 章
在京城裏,最熱鬧的大街要數平安大街,平安大街旁邊有一條胡同,叫做剪子胡同。這條胡同很出名,傳說是因為當年出了一個打剪刀很厲害的姓李的男人。那個男人叫什麽已經沒人記得,只是他能做出世上最精巧鋒銳的剪刀,所以人們都叫他李剪子。
只是這些都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現在的剪子胡同不再像剛得名時那樣,滿街滿巷的剪子,而是換成了各種小吃攤子。這些攤子挨挨擠擠地,一家接着一家,彼此間界限很不分明。條件好一些的鋪子,還有幾張桌子椅子支在那裏,條件不那麽好的小攤,則只是有個賣吃食的地方。
在這個巷子裏,有一家叫做張記面鋪的攤子最出名。這家面鋪什麽面食都做得出來,不管是包子餃子,還是雲吞面條。不過最出名的還是水晶餡餅。
他家的水晶餡餅,皮薄得很,透過薄薄的皮兒幾乎能看到裏面的餡是什麽。別家的餡餅如果薄到這種程度,烙的時候絕對會破。可是他家的餡餅卻不會,就這一點兒就讓其他做餡餅的攤子拍馬不及。而且張記面鋪的湯也很鮮美,尤其是其中一種魚蝦湯,據說是按照南方某地的做法改良來的,魚肉蝦肉入口即化,湯汁鮮美,讓人食之難忘。
就算是朝中大臣,都有很多人喜歡特意繞到這裏吃完早點再匆匆趕去上朝。
不過,一身普通人衣服的三皇子來到這條巷子裏可絕對不是為了吃張記面鋪的餡餅和魚蝦湯的。
他身邊帶着幾個同樣穿着輕便衣服的侍衛,那些侍衛雖然是普通百姓的打扮,身上也沒帶着顯眼的刀劍之類,但分別布在他前後左右十步之內,将所有可能出現的危險之處都堵死了。
一個戴草帽的百姓走過來,在三皇子耳邊低聲道:“三爺,那個人就在裏面呢,剛剛小的看到了。”
三皇子點了點頭,邁步朝裏面走。
張記面鋪的生意果然名不虛傳,雖然早已經過了吃餐飯的時辰,裏面卻依舊是座無虛席。
此時太陽早已經落山,各家鋪子裏都亮着燭火。雖然燭光昏黃,但撲面而來的嘈雜的說話聲音,其中還夾雜着面鋪特有的熱騰騰的空氣和香味,讓三皇子在一瞬間有一種看不清裏面每個人面孔的錯覺。
但很快他就看到了顧三思。
不是他對顧三思的印象多深,而是顧三思在這個環境裏呆着,頗有點兒鶴立雞群的意味。
他剛要走過去,一個肩上搭着條毛巾的小二笑容滿面地過來,點頭哈腰地道:“這位爺,您裏面請,請問有幾位?小的看能不能給您挪個座出來?”
三皇子微微皺了下眉頭。
私下出宮的事情,包括太子在內的幾位皇子都曾經做過。但是他出來可不是為了這張嘴,再說外面的東西,安全都沒有保障,萬一吃壞了肚子怎麽辦?
他看到顧三思沒注意到自己,就對一個侍衛使了個眼色,讓那幾個侍衛擋着他。這時正巧有一桌人吃完了結帳,他順勢坐了過去。
這個座位偏角落,附近還有一個木柱子能起到遮掩作用,剛剛好讓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到顧三思的一舉一動。
不多時,桌子上每人面前都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魚蝦湯,中央還放了一大盤子的肉餡餅。
那些侍衛倒不像三皇子這麽草木皆兵,每人拿了一張大嚼起來。
三皇子則連面前那碗湯都沒動。
他這次出來,倒不是真的打算對顧三思下黑手。雖然圓空提醒他要注意這個男人,可他還真沒太把顧三思放在心上。
一個小小的幕僚而已,如果真的看不順眼,想個辦法弄死就是。
雖然現在時機不對,不得不忍一忍,但只要過了這段時日,弄死顧三思比弄死的臭蟲麻煩不了多少。
就算太子府暫時能護住顧三思,難道還能護一輩子不成?
總不可能每天十二個時辰的貼身保護。
他是出來散心的。
太子府下手居然沒成功,他頗有點兒郁悶。
雖然這些天幾位皇子暫時都偃旗息鼓,可私下裏的準備卻一點兒都沒少做。
三皇子得不到圓空的承諾,又找不到圓空屬意的未來傳人,面對二皇子和太子,他總有點兒無處下嘴的感覺。
該怎麽咬死他們呢?
正在考慮時,他就看到了顧三思。
這可真是太巧了。
三皇子雖然住在京城裏,但平日不怎麽出宮,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沒想到還撞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不知不覺地,他就跟在顧三思後面過來了。
只是直到坐到這裏時,他也沒考慮好要不要趁機給顧三思打一悶棍?
雖然圓空告誡過他短時間內不要輕舉妄動,但随便出宮走走也能碰到顧三思,這是不是意味着老天都在幫着他?
他正在心內天人交戰時,隔壁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我說,你的事兒到底定沒定下來?”
“你那麽急幹什麽?”
“這哪是我急啊,我是怕你沒底兒,拿話诓我。我可告訴你,如果你只是嘴上說得漂亮,我是不會應你的。”
“看你說的什麽話?我是那種人嗎?”
“那不一定。你要真有心的話,就先跟我說說,你是個什麽打算?”
“還能什麽打算?我打算把我堂妹說給他。”
“你堂妹?我記得你堂妹可是兩不相幫的啊,你就這麽把堂妹說給他了,不怕他最後把你堂妹拉過去?”
“這你就不懂了,這才叫‘虛而實之,實而虛之’,我堂妹好歹跟我一個姓兒,他就算敢娶,也不敢信她,這輩子正室的位子都是我堂妹的,他天天回到家裏都得難受。可要是他不娶,可就得罪我叔父了,難免落上一個‘目中無人’的名聲。當初說得好好地,要從我們這族裏選個女子出來,我們這一支,我堂妹可是最出挑的,這他都看不上,你覺得以後我們這一族裏還會有人待見他不?”
“還是你這個辦法妙啊!”
“那是當然,你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麽的。說起來,這事兒也不能怪我心狠,誰叫他得罪了我呢?當初竟然還好死不死地立了那麽一個誓言,我這也只是用他自己的話去玩死他自己,到時候誰會怪到我頭上?只會怪他不識好歹,嘿嘿,嘿嘿。”
雖然隔壁的交談內容因為沒聽到頭尾的關系,不太明白具體是什麽事情,但只是中間這一段,就讓三皇子知道這必是針對什麽人設計的一個局。
本來這事和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可那些話的內容卻讓他的心輕輕一動。
打顧三思悶棍其實是很不靠譜的一個辦法,先不說父皇有沒有派人盯着他,這些侍衛裏有沒有父皇或者其他兩位兄長的眼線,單就圓空老和尚那天說的話來看,就是絕不可行的。
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