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仇。
可是他的身份真的像他說的那麽簡單麽?
顧府是因為過于豪富的家底被三皇子盯上了,那沈殺和他的師父又是因為什麽?僅僅是因為高來高去的功夫?
她有些恍惚。
沈殺拔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擦擦額頭上的汗,回頭看到微娘正看着他,便對她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齒。
微娘不覺回了他一個笑容。
沈殺道:“要是我們能一直這樣就好了。”說着繼續彎下腰幹活。
他只是無心之語,聽在微娘耳中,卻不覺很是怔愣。
一直這樣?是一直在顧府住下去,還是一直種菜地?
不知不覺中,她竟然把這話說出了口。
雖然是很低的喃喃自語,沈殺卻仍舊聽到了,手下不停,口中回道:“當然是我們這樣一直在一起啊,難道你不覺得開心嗎?”
微娘的心沒來由地多跳了一下。
她沒說話。
晚上,微娘特意囑咐廚房多加了兩個菜,讓人送到了沈殺那邊。到沐浴時,又吩咐廚房那邊多備些熱水,給沈殺也送一桶過去。
沈殺一直保持着當初在江南那邊的習慣,喜歡用井裏新打上來的冷水洗澡。但北方畢竟不比江南,就算是夏天,氣溫仍舊比前方低。而且聽沈殺曾無意中說過,他在冬天也常用冰水洗澡。如果他一直這麽不注意愛惜自己的身體,到老了怕是會百病纏身。
洗完澡,微娘換了幹淨衣服,抱着同樣洗過澡、毛發已經全幹的翠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鈴姑說話,話語間偶爾會貌似無意地問一句沈殺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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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姑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後,開始打呵欠。她們練武人起得早,講究晨起練功,白天同樣要練,相對來說消耗體力比較大,因此不但吃得多,睡得也早些。
微娘見狀,便笑着讓她去休息。
鈴姑是江湖兒女,不會那麽多的虛套,轉身就去了外間。
微娘坐在床上,看着翠兒亮晶晶的眼睛。
可能今天做成的事情比較多,讓她有些興奮,已經是亥時,她卻感覺不到睡意。
“你也睡不着嗎?”她笑着對翠兒低聲道。
翠兒動了下小耳朵,悄無聲息地跳下床,從窗戶裏跳了出去。
狐貍大多是夜行動物,翠兒也不例外,白天常常看到它睡大覺,晚上別人都躺下了,它卻會悄悄爬起來出去。
可能一般的狐貍是為了出去抓老鼠一類的填肚子。不過微娘府裏有專人為翠兒準備吃的,它倒不至于像那些野狐貍一樣饑不擇食,夜裏出去多是想放松一下,畢竟睡了大半個白天。
風輕輕地吹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小蟲的鳴叫聲,斷斷續續地。
微娘聽着聽着,漸漸有了睡意,眼睛也朦胧起來。
遠遠地傳來打更的聲音,已經三更了。
這時候的夜,尤其靜。
突然,手臂上傳來刺痛,讓她一下子驚醒過來。
竟然是翠兒在咬她。
翠兒不知什麽時候從外面跑了回來,身上又是泥土又是樹葉,看上去狼狽了許多。
見微娘醒了,它松了口氣,随即在地上又是蹦又是跳。
微娘不解其意,卻知道它大半夜把自己弄醒絕不是為了調皮。更何況,剛剛翠兒咬那一口,現在她還覺得火辣辣的,它一向不是那麽沒輕沒重的家夥。
“怎麽了?”她輕聲問了一句,起身坐起來,披上外衣。
翠兒見微娘理解不了它的意思,苦于不會說話,在地上靜了一會兒,突然跳到桌上的燭臺邊,一爪把燭臺推到地上,又将它滾到帳子邊,用爪子做引燃狀,擡頭看着自家姑娘。
微娘心裏一突。
點火?
府裏的下人們不可能搗鬼,雖然那些下人們多是新招進府裏的,但秋諺依着以前顧府的慣例來做,大門二門以及各院子的角門等處,哪個時辰由哪個人值夜是固定的。這樣萬一出了什麽纰漏,完全可以責任到人,誰都不可能明知是這樣還故意犯錯。
那麽,就只可能是府外來的了。
不知為什麽,她現在腦中閃過的竟是白天在街上遇到的莫從文。
那種見到他之後就産生的不安現在再次升了上來,而且比之前更為強烈。
她叫了兩聲“鈴姑”,卻根本沒聽到回應,便匆匆穿上外衣,到了外間一看,鈴姑的床空着。
鈴姑竟然不知什麽時候出去了。
別處院子裏有火光閃現,伴着隐約的驚叫聲和“走水”聲。
看來,這個夜是注定不能平靜了。
第 71 章
微娘出來後,發現着火的院子有好幾處,不但有秋諺的院子,還有幾處閑置的院子。府裏的人這時候已經全被驚動了,跑動聲喊叫聲遠遠就能聽得到。
她有點兒恍惚。
之前在江南顧府的時候,也曾有過類似的情景。
那時候是張氏知道事情行将敗露,于是狗急跳牆,派了人前來刺殺她。
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沒想到有沈殺在,還有秋諺這個一心護主的,反叫沈殺摸了回去,導致對方不得不殺了張氏滅口,還一把火把二房燒成了白地。
如果不是二叔父夜裏宿在鋪子那邊,只怕也難逃噩運。
看來,自己和夜襲的事情還真是有緣。
微娘并不驚怕,只是苦笑。翠兒卻急得不行,一直用嘴咬着她的褲腳,用力向外扯着。
明明自己這邊還算安靜,翠兒為何急成這樣?
她心中微微一動,順着它的力道向前走着。
一人一狐很快出了院子,現在府裏的人多是在失火的那幾處院落,顯得這裏冷清清地。
微娘為了避人耳目,本來住的就是府裏比較偏遠的地方,再托辭身染沉疴,需要靜養,因此那些新入府的下人們竟然沒人見過這位“表姐”主子的真面目。
現在自然也沒人想得到來她這裏探探,看看。
從微娘的院子想走到前面,得先經過一大片梅林。兩人走到梅林前的小路,翠兒忽地小耳朵一動,一咬微娘的褲腳,把她朝林中扯去。
府裏這場火起得蹊跷,鈴姑又不知去向,微娘凡事喜歡往最壞處打算,一路上小心又小心,見到翠兒的異狀,她想也不想,立刻躲進了林子裏。
不多時,幾道黑影從林前小路上掠過,手中的鋼刀映着月光,瘆得她後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黑衣黑褲,還蒙着面,果然有人趁亂摸進了府裏。
是誰急着置她于死地?
雖然她和太子府中的那些幕僚們目前處于競争排位的狀态,但那只是私底下的争鬥,他們不可能不智到這種程度,同室操戈。
若這事放到她在江南的時候,還可說是張氏所為。如今張氏亦身死,還有誰能和她過不去?
思來想去,有這個想法同時也有這個能力的,只有三皇子。
算算時間,大概他也應該從張氏猝然身死的一團亂中擺脫出來了。
但是,他能這麽快就知道她在京城麽?
除非是有人告密。
她再次想到了莫出文。
他不顧絲園的生意,一直逗留在京城,到底為了什麽?
三皇子能在陸府安插人手,能在顧家二房安插人身,那麽,有沒有可能給絲園也安插人手?
前世,胡心的生意做那麽大,會不會有三皇子的影子在其中?
只是一瞬間,她的腦中已經閃過無數個念頭。眼見那些黑衣人過去,她輕輕吐了一口氣,卻不敢從隐身的地方出來。
誰也不知道到府裏來的人究竟有多少。
到處亂走的話,萬一再撞上他們怎麽辦?
隐約地傳來了金鐵交加的聲音。
如果不是府裏的護院,就是沈殺鈴姑和人動起了手。
果然進府的并非只有剛剛那一撥人。
她正想着,就聽到附近傳來一聲驚叫。
竟是秋諺的聲音!
她不是住在主院麽?怎麽到了這裏?
微娘再顧不得別的,急忙往聲音發出的地方跑去。
那邊,秋諺正拉着顧三思的手,拼命地跑,後面追殺的黑衣人被護院們拼死拖着。
不得不說,微娘這次買進府裏的下人雖然在規矩上還需要多多TIAO教,但人品上基本沒什麽可指摘之處。甚至就連護院都知道對主子們以死相護,而不是見勢不妙撒腿就跑,留下主子擋刀。
“哥哥,你快跑!”秋諺雖然是個女子,畢竟是粗使丫頭提拔上來的,以前經常做些農活,不但身體底子好,一跑起來竟連顧三思都跟不上。
顧三思聽到後面慘叫聲聲,知道那些護院擋不了多久,索性心一橫,用力推了秋諺一把:“你去報信兒!”
給誰報?當然是給微娘報。他估計自己再跑下去也只有拖累秋諺,不如讓她一個人跑更快些。
秋諺明白他話裏含意,卻不肯扔下他,一邊帶着他跑一邊道:“哥哥說什麽話呢?你我二人當然是你更重要些。若今日哥哥能留得性命,日後逢年過節的給我燒些紙錢,別讓我當個孤魂野鬼也就是了。”說着腳下一個踉跄。
天太黑,她又心慌,一個沒留神,竟然踩到了突起的石頭上,扭傷了腳。
顧三思剛要過來拉她,秋諺卻死命地推:“快去報信兒!”
正拉扯間,沈殺和鈴姑到了,兩人見對方人多,一時顧不上別的,一人一個,抓起顧三思和秋諺正要離開,微娘卻從另一邊沖了過來。
這時黑衣人們已經陸續擺脫了護院,向這邊圍着。為首的離他們不過十幾米遠,夜色中目力竟然比常人高得多,眼見微娘和顧三思,不由愣愣地停了下來,失聲道:“你們兩個……。”
一模一樣的臉?
微娘心裏“咯噔”一下。
在江南,外面的人都知道顧家長房有兄妹二人,兄長擅讀書,妹妹打理家裏生意。
有張氏給三皇子做內應,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這對兄妹是龍鳳胎,甚至知道他們有一樣的長相。但是他的那些手下卻未必知道得這麽清楚。
正因為這樣,到了京城之後,她才托辭“染病”,以“表姐”的身份隐在後院,沈殺則成了顧家兩位主子的“表哥”。
就算三皇子日後查到了顧家長房兄妹已經到了京城,派人監視,他的那些手下們卻未必像三皇子那樣對顧家內幕了如指掌,監視的很有可能是秋諺,并且把秋諺的行蹤當成微娘的上報。
到時候,顧三思和微娘中的一個就可以用金蟬脫殼之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莫出文真是三皇子那邊的人,今夜這些黑衣人便只能是三皇子派來的。殺死顧家長房兄妹之後,再派個女人到顧長卿那邊做繼室再簡單不過,到時候顧家所有的産業都會像前世一樣成為三皇子的囊中之物。
萬一被這些殺手發現了顧三思和微娘的秘密,微娘之前做的一番布置就全成了無用功。
微娘心中焦急,對沈殺道:“不能放他們離開!”說完這句話,自己繞到了顧三思身後,利用他擋住自己的臉。
沈殺雖然不知道微娘心裏的彎彎繞,卻不妨礙他聽微娘的命令。人命對他來說本就不是那麽重要,之前若不是和顧家大姑娘有約定,也不會處處被她牽制。如今她既然流露出了殺人的意思,他當然要徹底執行。
鈴姑身形一動,要跟上去幫忙。
沈殺斥道:“你添什麽亂?!護好大姑娘!”
練武人的耳力遠比一般人強得多,鈴姑早早就發現有人放火,還趁亂潛進了府。江湖人的性子作祟,她拿着劍就沖了出去,完全忘了在內屋裏睡着的微娘。
及至她見到了沈殺,沈殺看到她單身一人,喝問了一聲:“大姑娘呢?”
她這才想起來,殺得性起,竟然把微娘一個人扔在偏院裏了。
沈殺恨恨地跺腳,一邊和黑衣人交手,一邊往偏院那邊撤,沒想到半路上不但救下了顧三思和秋諺,連微娘也沖了過來。
一見大姑娘無恙,沈殺這才放心,再也不肯讓鈴姑離開微娘左右。
鈴姑知道自己理虧,不敢和他硬犟,只得讪讪地退回到微娘身邊。
秋諺看到她劍尖上的血還在一滴滴地落下,不由駭了一跳,忙站到顧三思的另一邊。
翠兒對着鈴姑張牙舞爪地,顯然對這個一遇到熱鬧就把自家姑娘忘到九霄雲外的護衛相當不滿意。
微娘同樣不滿。這些黑衣人動手之前估計已經探明了顧府裏面姑娘的住處,這才對秋諺的院子下了手。沒想到秋諺不是普通的閨閣千金,跑起來相當快,還有餘力拉着顧三思一起跑。
若非這樣,黑衣人一上來就沖着微娘的院子來,鈴姑不在,怕是微娘早就人頭落地了。
只是現在不是訓人的時候,她只低聲問了一句:“你去哪了?”
鈴姑喃喃道:“聽到有動靜,就出去看看。沒想到有蟲子摸到了府裏來,順手解決了幾個。”
微娘嘆息一聲。
鈴姑心裏不安,忙道:“大姑娘,你放心,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微娘打斷她道:“這些回頭再說吧。……你看那些人身手怎麽樣?阿沈一個人對他們,打得過嗎?”
鈴姑松了口氣,知道大姑娘雖然對自己不滿,但終究不會攆了自己出府,忙笑道:“大姑娘放心,這些人身手雖然好,但看起來一板一眼地,是那種在軍隊裏進行的統一訓練,在戰場上威力當然大。不過這次他們人不多,又沒個陣勢陣法地,阿沈一個人對付他們綽綽有餘。”
微娘點點頭:“那你就注意些,萬一有誰想逃,阿沈又沒能及時擋下,你要把他們立刻格殺當場。萬一有人走了,別怪我事後算帳。”
“好!”鈴姑大聲回答。
第 72 章
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各處府中都先後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
只有顧府這邊,沒像往常那樣輕松。
殺手們點火只是為了引起府中騷亂,趁機殺人,因此只點了秋諺以及兩處空院,火勢不是特別大,下人們開始不知道府裏進了人,一股腦地忙着救火,倒把火撲滅了。
卻也被殺手們趁亂砍倒殺死不少。
再加上那些護院,雖然英勇作戰,架不住對方人太多,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幾個也多是重傷。
下人們雖然經前後幾批買進府裏,只能說得上勉強夠用,這次不管小厮還是丫鬟,都有折損,還有些受了傷的在一邊瑟瑟發抖。
那些殺手倒是一個都沒能跑掉,可惜一發現事情不對,他們就全都服毒自盡,根本沒給微娘這邊的人留下審問的機會。
微娘一直和顧三思在一起,府中出現這麽大的變故,她不能躲着不出頭。但如今她頂着和兄長一樣的臉,被不明真相的下人們看到,她之前的一番布置就要全白費了。
還是鈴姑有辦法,從袖子中掏出一個人皮面具,戴在微娘臉上,瞬間就把她變成了一個臉上帶着病容、二十左右歲的秀麗女子。雖然時間緊促,來不及做仔細修整,但将微娘的頭發放一些下來,擋住面具邊緣,不細看的話倒也露不出什麽破綻。
正是應了那個“身染重病在府中靜養的表姐”身份。
顧三思看着府裏死傷的人以及打鬥留下的敗落景象,沉着臉,吩咐銘寒将死傷者的名單統計過來,他特別指明,死掉的下人們往他的家中送三百兩銀子,重傷的發二百兩,府中負責找郎中醫治抓藥。至于那些沒什麽傷的,畢竟也受了驚,每人發五十兩的壓驚銀。
雖然事出突然,就算活着的人也受了不少的驚吓,不過聽了主家的話,這些下人們都放下心。
要知道,各府裏不是沒死過下人,一直以來,不管是病死的,還是犯了錯被活活打死的,甚至像顧府這種被強人盯上惹了無妄之災的都聽說過,那些人的家裏頂多也只得二三十兩的燒埋銀子罷了。進顧府的這些時日,他們早發現只要自己做好份內的事情,主家便是寬厚的,卻也沒想到竟然寬厚到這種程度,一時間那些受驚的真巴不得自己身上也挨上幾下子。
安排好那些下人,顧三思剛要打發他們下去,沈殺突然在一邊開口道:“把那些強盜的屍體都拖到一處吧。”
對着府中這些下人,主子們統一口徑,都說是突然有強人來犯。
下人們想着主家必定會報官,把屍體拖在一起應是為了官衙裏的人查驗方便,倒也沒誰反對。一時間身上有傷的回房去養傷,沒傷的都掩着鼻子去拖屍首,銘寒跟着他們統計哪些是府裏的人,哪些是夜裏闖進來的強盜。
微娘看看秋諺身邊站着的福圓,對兄長道:“我們去那邊商量一下報官的事情吧。”
顧三思點點頭,跟了過去。
沈殺想了想,也跟過去,卻把鈴姑留在秋諺身邊,只說是為了保護府中姑娘的安全。
“妹妹打算怎麽辦?”三人走到稍遠處的亭中,顧三思問道。
府中出了事,報官是一定的,但看微娘的樣子,應該還有打算。
微娘道:“哥哥猜得到是誰下的手麽?”
顧三思眼睛閃了閃。
他雖然不像妹妹那樣足智多謀,畢竟不是個笨的:“從大局上來看,除了三皇子,怕是沒有別的人了吧?”
微娘點點頭。
“我只是奇怪,為什麽三皇子能這麽快知道我們的住處?”顧三思說。
微娘将之前在街上遇到莫出文的事講了一遍,還說了自己的猜測。
顧三思一驚,冷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三皇子先後往江南派出了這麽多的眼線,怕是所圖不小。”
“他的所圖,我們不是早就知道麽?”微娘看了他一眼。
顧三思嘆息道:“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早就開始謀劃了。”
前世他還以為三皇子是在微娘入府後才開始盯上皇位的。
微娘道:“前幾年,他設羅網為自己尋找人手;後幾年,他用那些人手為爪牙,為自己掃平登上那個位子的障礙。”
顧三思忍不住看了沈殺一眼。
不論是顧氏兄妹,還是沈殺,前世都是三皇子羅網中的一枚棋子。
可笑那時幾人不明真相,竟然還對仇人感激涕零。
“我們現在還不能報官。”微娘輕輕地說。
顧三思一怔。
府裏出了人命,不報官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那些人穿着夜行衣,但是就像阿沈說的,進退有度,是上過戰場的人。他們定會以為這次不過是小任務,掉以輕心,不少人身上應該都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我們就這麽報了官,讓官府發現了他們的來頭,你覺得官府是會站我們這一邊還是站在三皇子那邊?”
顧三思沉默了一會兒,眼看那邊屍體已經堆放完,秋諺吩咐下人們都退了下去,他大步走過去,扯開一個屍體上的夜行人,沒找到什麽;再扯開另一個人的衣服,掉下了一個小小的腰牌。
他拿着腰牌看了半天,慢慢走回來,交給微娘。
妹妹說得沒錯,官府的人看到這腰牌,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三皇子的人。
微娘看着腰牌,目光閃爍了半天。
顧府被襲,雖然确實損失慘重,但同時也是一個機會。
一個能加重她在太子心目中地位的機會。
微娘擡頭看着沈殺:“阿沈,我們去見太子!”
沈殺雖然不太明白這兩人說什麽,卻只點點頭,道:“好。”
在他看來,他不明白沒關系,只要大姑娘就行了。大姑娘天姿聰穎,他要做的便是成為大姑娘的手和腳,幫她、也幫自己達到目的。
兩人不是第一次見太子,但是這一次顯然和前幾次并不相同。
微娘低垂着眼睛,跟着小內侍走在通往東宮的路上。
臉上的表情比平時沉重肅穆得多。
沈殺沒見過這種表情的微娘,還以為她心中忐忑,見兩邊沒人,前面領路的小內侍又離得稍遠一點兒,他便悄悄握了一下微娘的手,低聲說:“沒事的,放心好了。”
一句和廢話差不多的安慰話。
微娘愣了一下。
沈殺只是握了她一下便松開,但那種微帶薄繭的觸感和溫暖似乎還留在她的手上。
除了兄長,還沒哪個男人敢上來握她的手。
她瞥了他一眼。
卻見沈殺眼中滿是關心擔心的神色。
她的心突然就放了下去,長長吐了口氣。
他以為她在害怕,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鼓勵她,安慰她,僅此而已。
她對他展顏笑了一下,笑容稍縱即逝,她輕輕地道:“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她确實不害怕。擺出那副表情,是給別人看的。
沒想到竟然會讓沈殺這個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男人擔憂。
沈殺聽到她這樣說,點了點頭,但是眼中的關心和擔心卻始終沒有散去,或許在他看來,微娘那句話不過是逞強罷了。
微娘的腳下卻輕松起來,心裏也感覺到幾分溫暖。
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默默地跟着小內侍慢慢走到了東宮。
雖然是太子幕僚,但除了緊急的時候,并非每天都要宿在宮裏,平時只有一兩個按班留守的,其他的只要奉诏進府即可。
微娘是最後進到這個圈子裏的,很明顯不會很受重視,其他的幕僚也會有意無意打壓她一些。
當然,能在府裏做事的都是人精,誰也不會把這種手段用到表面上來,惹太子不快。
像這種太子未诏見還入宮的情況,自然就是自身有事了。
此時太子賓客窦先德正和太子在書房中說話,聽到內侍的禀報,太子頓了一下,剛要說什麽,窦先德卻突然道:“殿下,那顧三思無诏入宮,想來是有事想對太子說。”
太子沉吟一下,對內侍道:“叫他進來吧。”
微娘和沈殺進了書房,垂下眼睑恭敬地給太子行禮。
太子待兩人禮全了,這才笑道:“起來吧,不必這麽客氣。”說着吩咐小內侍給兩人端錦凳過來。
兩人卻又和窦先德寒暄幾句,這才斜着身子坐下來。
窦先德一直很喜歡微娘,不然也不會打算把女兒嫁給她。這時候見兩人坐定,便笑眯眯地道:“今日不是三思當值的日子吧?”有心将兩人入宮的目的直接引起來。
微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隐瞞,便原原本本将昨夜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還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站起身雙手奉上。
太子和窦先德聽着微娘的話,臉上神色漸由輕松轉為沉重,最後太子臉上陰沉沉地,仿似要下雨一般。
窦先德看了太子一眼,這才起身将那錦囊拿過來,入手便感覺到有幾分沉重。
裏面裝着的是那些殺手的腰牌。
第 73 章
太子看到錦囊中的腰牌之後,半晌無語。
他當然看得出這腰牌代表什麽,但是,他手下新收的這個幕僚,為何會被三皇弟如此忌憚,甚至不避諱被父皇知道,沖到府裏去追殺?
窦先德訝異過後,很快想到這其中必有隐情,眼見太子陷入沉思,他心下暗急,生怕太子想到岔路上去,索性開口問道:“顧三思,這腰牌是怎麽回事?難道你與那三皇子有舊不成?”
說是有舊,還不如說是有仇。
上輩子就結下來的仇恨。
當然,微娘知道窦先德明是喝斥自己,暗裏卻在提點自己快些把中間的細節講清楚。她低垂着頭,先将自己的出身講了一遍。
無非是出身豪富,親人早亡,只有一個二叔能遙相呼應。
當然,此時她是顧三思,只能站在顧三思的立場上說話,那些原本是她在操作的生意,也被她說成是由“顧三思”授意,“顧微娘”出頭挑大梁。
父母早亡,兄妹倆只能相依為命,這種事情,任是誰聽了,都會忍不住升起幾分同情之心。
微娘适時地将沈殺引了進來,卻隐去了他負傷被顧府收留那一段,只說是遠房表親,自幼得明師指點,有一身好功夫。只是同樣父母雙亡,便投到了顧氏兄妹這裏。
沈殺的身份,她只大略提了一下,接着便重點提到二嬸張氏莫名其妙的針對以及最後落得個火燒二房的下場。
尤其是張氏那些看着精巧實則不值一文的首飾。
接着,就是顧家兄妹心灰意冷之下,賣了部分産業進京,卻偶遇太子殿下。
太子仔細地聽着,一直沒有開口。
窦先德眼見微娘說完了,皺着眉頭問:“這麽說,到你府上殺人的那些人,其實還不知道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微娘垂下眼睑,恭敬地道:“屬下是這樣想的。”
窦先德點點頭。
若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三皇子觊觎顧家産業,發現顧氏兄妹在京城之後,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手。如果他知道顧三思現在已經在太子府中做事,必不會采取這麽紮眼的手段。
萬一鬧到陛下那裏,這可是太愚蠢的一步,畢竟皇子們私下裏過過招可以,這種光明正大打打殺殺的招式是任何一個皇帝都無法容忍的。
太子終于開了口,輕輕地道:“你剛剛口口聲聲說是我三皇弟謀奪你的家財?”口氣中帶着輕蔑。
微娘趕緊站起身,垂頭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把自己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一遍,任何猜測都不敢有。如果殿下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太子沒有說話。
他能把顧三思召到府裏當幕僚,自然是已經查了個底兒朝天。像那些顧家大房和二房之間的針對以及二房最後被一把火燒成白地,他都聽過,只是知道得并不詳細。
很多事情,少了那些細枝末節,便少了證據,查出來的結果,看着不過是張氏貪婪想占有大房産業罷了。如今再聽微娘這樣一說,幕後的兇手竟然直指那位一向溫文爾雅的三皇子。
只是,三皇弟沒事兒奪人家産業做什麽?
窦先德卻先一步想到了,倒吸一口涼氣,轉頭對太子低聲耳語幾句。
太子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微娘的話,他或許還有幾分懷疑。但是如果同樣的話從窦先德嘴裏說出來,他卻只有深信不疑。
窦先德說,三皇子如果未來只想做個安穩王爺,自然不必做這些手腳;但他要是有所圖謀,銀子是必不可少的。
銀子哪裏來?靠三皇弟本身那點兒份例自然遠遠不夠,所以他只能……
太子心底最後一絲懷疑在目光落到桌上的腰牌上時打消了。
這種特制的腰牌,以顧三思新進幕僚的身份,弄到一個都不可能,更別說用錦囊一下子裝這麽多塊進來。
自從坐到太子的位子上,他就知道,那兩個弟弟內心必不是心服口服的。
可是他沒想到,三皇弟竟然這麽大膽,父皇身體還在壯年,他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一切了。
“顧三思,這麽說,……那個人對你下手,單單是因為你的産業了?”太子問了一句。
“屬下倒是覺得,就算屬下此時已經不名一文,三皇子仍舊不會手下留情。”微娘回答。
太子微微動容。
身為上位者,是不會在意蝼蟻生死的。
能讓三皇弟心心念念除掉的人物,必有他的不凡之處。
“坐下吧,”太子對微娘點了點頭,“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宮外,那時再平和不過。現在也不必拘謹,像以前一樣就是。”
微娘謙遜地道了謝,仍舊斜着身子坐下,心裏卻并不以為然。
第一次見面,她就不覺得太子平和。
再說,表裏不一的人多了去了,前世的三皇子最開始從圓空那裏把她迎進府中時,同樣禮賢下士,那時候誰能想到他竟然對她手無縛雞之力的兄長和近身侍女下毒手?
太子把目光投到了沈殺身上。
他之前就聽蕭紫說過,這個沈殺身手很不錯。
只是宮裏身手不錯的侍衛多了,他聽了并沒放在心上。
沒想到他竟以一己之力讓三皇子的人全軍覆沒。
雖然微娘提到了府裏有護院,太子卻覺得普通護院不過是身體比別人強壯些而已,根本派不上什麽大用場。
“你師父是誰?”太子問。
當初查顧氏兄妹的底兒時,情報上提過沈殺這個人,只說是被兄妹倆上香途中帶回府裏,之後一直沒有離開顧府。
如果像微娘說的,他是顧氏兄妹的遠親,倒也說得通。
沈殺忙站起身,将當初對微娘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同時還特意提到了師父的慘死,以及微娘對他的承諾。
當然,沈殺并不是真的石頭,現在面對太子,在沈殺嘴裏,那個給他承諾的人就變成了顧三思。
“如果不是表親,對表弟有信心,我不會這麽輕易就留在顧府。”沈殺最後加了這麽一句。
四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太子的臉色慢慢好轉,最後揮揮手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我保證同樣的事情不會再有第二次。”說着端起桌上的茶。
這就是讓兩人退下的意思了。
微娘一怔,既而施禮,和沈殺一路走了出去。
之前帶他們進來的那個小內侍就站在書房前面的臺階上,見兩人出來,忙走過來,将兩人領出宮去。
兩人一路出了宮,沈殺見左右沒人,這才低聲說了一句:“就這麽完了?”
微娘失笑道:“那你還想怎地?”
沈殺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