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的手上,半晌才回過神來,繼續道:“那批外包的活開始外面傳言是斜紋紗,但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對。斜紋紗相對來說也算是較好的紗料了,一般來說織造局不會把這種活計包給其他的商家。結果等我去探問過具體情況,才知道果然外面傳聞是錯的,織造局打算外包的并不是斜紋紗,而是粗紋紗。”
微娘點了點頭。
粗紋紗和斜紋紗雖然名字上只差了一個字,但價值上卻差得遠了。
只不過……
微娘擡起頭,看着錦繡:“并非我信不過你,不過你要知道,這粗紋紗是最普通不過的料子,你确定上面要的确實是這個嗎?”
“确定,”錦繡道,“粗紋紗雖然普通,但是卻可以經過二次加工,織造局那邊經常做這種事情,将粗紋紗低價買進,經過幾道工序後加工成沅紗,價格上一下子就能翻幾十倍,不管是賣還是提供給其他的侯門大家,都是絕對的賺。”說到這裏,她又有些赧顏,“只不過,粗紋紗變成沅紗,這個我并不太清楚,如果公子也想這麽做,怕是難得很。至少我還從沒聽過外面的人誰能做到,之前發明了這個辦法的人很快就被提進織造局裏做事,一直吃着皇糧,這個辦法根本沒有外傳過。”
微娘笑道:“世上銀子那麽多,總不能讓我們一家獨賺了去,你說是不是?能打聽清楚這個,你就已經立了大功,別的我不多求。”
錦繡悄悄松了口氣。
她還真有些擔心主家一聽說粗紋紗能變成沅紗,會催着她去問這個。
莫說她現在已經不在織造局裏做事,就算她還在,那種隐秘的辦法難道是她這種身份的人能打聽出來的?
微娘卻在考慮另一件事。
想得到外包的活,必須要得到上面的批文。
讓錦繡走老路子,不是不可能,不過始終差了點兒。
畢竟與她交好的只是織造局的管事之一,而批文這種事兒,一個小小的管事很難使得上什麽力。
“公子,批文的事兒我也和管事提過了,他答應幫我試試看,不過不敢給什麽保證。”錦繡站在一邊道。
微娘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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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結果她已經想到了。
不過該說錦繡辦事周全嗎?自己尚未吩咐,她竟然已經提前想到了。
她“嗯”了一聲:“這事如果成了,你的功勞自然最大,就算不成,之前你的努力我也都記着。”
說着她站起身,沈殺跟着她站起來。
錦繡在後面道:“公子,要不要我幫您叫輛馬車過來?”
微娘搖搖頭:“不了,剛剛下過雨,走一走心情舒暢。”說着擺了擺手,走了出去。
兩人回到顧府後,微娘到書房和兄長通了下氣,又告訴秋諺莫忘記讓府裏替沈殺多做幾套成衣,這才回了後面的住處。
鈴姑依舊在練劍,看到翠兒,上來揪了下它的尾巴,成功地炸起了它滿身的毛。
因為按慣例明日要去太子府中,微娘早早就睡下了,第二日吃過早飯,她吩咐車夫套好馬車,和沈殺兩個坐了上去。
一路颠覆,等下車時,正巧遇到窦先德,微娘趕緊上前見了禮,又讓對方先行,自己則恭敬地跟在後面。
兩人到了安排好的院子時,王鶴鳴正在裏面踱步,一向笑眯眯的臉有些嚴肅。不過看到微娘和沈殺,他立刻又臉上帶笑走了過來。
雙方一番寒暄,微娘剛要進去,突然旁邊屋子裏傳出一個聲音來:“王鶴鳴,你別繞了,繞得我眼暈。”
聲音很耳熟,微娘略一思索便想起來,這人便是呂方。
王鶴鳴笑眯眯地道:“我在院子裏踱,你又看不到我,怎麽可能眼暈?”
呂方怒道:“大爺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了,怎麽地?”
“當然不怎麽地,可是我就是要繼續踱下去,你又能怎麽地?”王鶴鳴雖然仍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說出的話卻并不客氣。
看樣子,太子的這些幕僚關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還是說,太子更樂于見到這樣?
“你再說一句試試?”呂方很明顯生氣了,接着他的屋裏傳來“咣”地一下,似乎是把什麽東西砸到了地上。
王鶴鳴剛要回話,梅傑拍了拍他的肩:“怎麽了?看起來火氣都這麽大?”
王鶴鳴道:“還能怎麽了?遇到難題了呗。之前太子殿子來,還沒說幾句話,就被皇後娘娘召了去。等殿下回來,就一直陰着臉。”
“王兄不知道是什麽事麽?”微娘問。
“殿下沒說,不過我們倒是猜得到。”王鶴鳴道。
“哦?不知道是什麽事呢?”
王鶴鳴還未回答,呂方已經氣呼呼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大聲道:“還能是什麽事?無非就是……。”
他話尚未說完,王鶴鳴已經重重地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這才道:“老呂,你自己找死別拉着我們。“
呂方察覺到失言,難得地沒有反唇相譏。
“走吧,進老呂的屋子,我們細說。”王鶴鳴道。
呂方雖然剛剛和他吵過,卻只冷哼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幾個人走了進去,王鶴鳴見沈殺站着,指了下微娘身邊的墩子道:“你坐那裏,”說着對微娘道,“據說,是今年織造局外包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織造局每年都會有一些外包的活兒,這些原本是由原來的王織造負責的。但是今年王織造因為某些事情觸怒了聖上,聖上一怒之下撸了他的官,織造這個位置就空了下來。位置一空,外包的事當然也比往年緩了許多。其實大家都知道,外包這個事情,有實力的就那麽些,基本上全在那裏擺着。到時候無非是這幾家誰孝敬得好,入了織造的眼,織造就把活兒外包給誰。但現在織造沒了,底下誰也不敢說到底誰能決定這個事兒。”
微娘想了想:“難道皇後娘娘叫殿下去,就是為了讓他管這事?”
呂方道:“是希望殿下能推薦一份名單上去,這事兒最後畢竟還得有人管,不過不管到時誰插手,做決定的肯定不會是後宮。皇後娘娘突然要這麽份名單,我們估摸着,大概是陛下想看吧?”
他這話剛說出口,王鶴鳴便反駁道:“陛下想看,只要織造府往年的備選名單就是,何必還多此一舉?”
呂方道:“那你說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娘娘好端端地突然管起這件事來?”
兩人都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一時間争執不下,不同的是呂方急得臉紅脖子粗,王鶴鳴卻始終面帶微笑。
微娘卻不再關心這個,她原本還想着錦繡走織造局的路子得批條怕是沒什麽把握,沒想到現在竟然聽到這麽一條消息。
不管皇後娘娘為什麽找太子說這麽件事,既然有機會擺在眼前,如果她不趕緊抓住,她也就不是顧微娘了。
她沉吟了一下,問道:“不知道殿下現在何處?”
呂方道:“和窦大人在書房裏。”
她點點頭,尚未說話,突然外面傳來了尖尖細細的聲音:“顧三思可在?”
一聽就是太監的聲音。
微娘一愣,忙站起來道:“我在。”
“奉殿下口谕,着顧三思去書房。”那太監道。
微娘小聲對沈殺道:“你回房等我。”說着對王鶴鳴和呂方點頭示意,轉身走了出去。
沈殺聽話地跟出了呂方的房間,回到兩人共有的屋子裏。
微娘跟着那太監到了書房,太監轉身對她道:“還請在這裏稍候片刻,咱家先去禀了殿下。”
微娘道:“麻煩公公了。”站在原地。
太監進了書房,沒多久出來道:“顧公子,殿下叫您進去。”
前面還直呼名字來着,這麽會兒功夫就成了“顧公子”。
微娘也不細想,進了書房。
書房裏太子正坐在書桌後面,手裏拿着一杯茶,熱氣氤氲中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
窦先德坐在下面,看到微娘來了,他呵呵笑道:“小兄弟,老夫等你多時了。”
微娘先對太子見了禮,一邊的侍者依太子吩咐端來了墩子,放在窦先德下首。
微娘斜了半個身子坐着。
兩人并不賣關子,窦先德很快就把事情和她說了一遍。
和呂方王鶴鳴說得大同小異,同樣是織造局今年外包的事情。
只不過當初這兩人說皇後娘娘只是要份名單,窦先德說的卻是那邊要接下外包者的具體名字。
太子苦笑了一下:“批文都已經寫好,只差上面填個名字。可你說現在這種情況,填誰的名字好?我根本不認得誰。父皇母後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想讓我和那些商戶打交道。”
窦先德聽他這樣說,忙用力咳了一聲。
可能太子忘了,他卻知道,面前這個神童就是商戶出身。
太子這話未免有些傷心心。
微娘卻不在意,笑了笑道:“原來殿下和窦先生是在憂心這件事。”
太子陰郁地看了她一眼,窦先德卻眼睛一亮:“你可是有了什麽辦法?”
微娘道:“窦先生忘了在下是幹什麽的?”
窦先德一愣:“你是說……你能接這種活?可你以前不是說你初到京城,沒什麽鋪子嗎?”
微娘道:“确實,不過剛好就有這種織染鋪子,而這織染鋪子剛好能做粗紋紗。”
窦先德眼睛更亮了,轉頭看着太子。
太子的臉色好了很多,卻依舊有些遲疑,看着微娘:“三思,你這話可當真?”
微娘笑道:“小人有多大膽子,敢哄瞞殿下呢?這織染鋪子剛好是前不久開的,我昨天還去看過,前幾批粗紋紗的樣品出來後,看着好得很,現在他們正大量做呢。”
太子撫掌道:“那敢情好,三思這下解決了本宮大忙!……不過,你是怎麽想到開織染鋪子的?”
微娘微笑道:“殿下忘了小人曾說過善蔔的話嗎?”
太子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來。
第 65 章
織造局外包的問題解決了,太子當然高興,更高興的則是微娘。
她還在發愁批文的事情,沒想到轉頭就掉了個這麽大的餡餅給她。
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真的信了她那句話,太子竟然就着《周易》的事問了她好些問題,說到後來,窦先德頻頻咳嗽,太子不得不遺憾地停了下來。
“今天本宮這裏沒什麽事兒了,三思就先回去吧。批文的事兒過幾天就會下,這幾天內你要好好準備一下。”太子吩咐道。
微娘忙起身應了,慢慢退了出去。
結果剛剛走出去沒幾步,迎面竟然碰到了劉華。
劉華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怎地在這裏?太子殿下也召了你?”
一個“也”字,很明顯就暴露出他來這裏的原因。
微娘笑了笑道:“是啊。劉兄什麽時候進宮的?之前在院子裏并沒有見到。”
劉華沒回答,反問道:“你那天抱着的那個小狐貍呢?沒跟你一起來?”
微娘道:“劉兄說笑了,那種東西怎好帶到宮裏來?自然放在家裏了。”
兩人一問一答,說了幾句,微娘便聽身後傳來問話:“什麽狐貍?三思,你養了狐貍?”
竟然是太子。
微娘忙轉身和劉華一同施禮。
太子只略微擺了下手,示意兩人不必多禮,随即問道:“什麽樣的狐貍?”
“回殿下,不過是只別人送的小狐貍罷了。”微娘道。
她并沒有細說,主要還是怕太子起了興趣。
萬一他要是說一句:“你拿來給我看看。”
那時怎麽辦?
更糟糕的是,萬一他看了不還怎麽辦?
到時翠兒還不得鬧翻天?
以翠兒的性子,可不是那種任人欺負不還手的,到時候要是在太子身上撓幾道,誰的日子都別想再好過。
窦先德從太子身後轉出來,一臉不贊同地看着他。
太子被他瞪視得無法,只得道:“你們先下去吧。”
劉華本是被太子召來,結果剛見了一面就被打發走了,不由有些奇怪,不過他并沒多問,施禮後就退了出去。
窦先德見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這才開口道:“殿下剛剛的言談實在不妥。先是和顧三思談論那些蔔算之事,後來竟然談及他所養的寵物。要知道萬事之始都敗于……。”他的一番長篇大論讓太子苦了臉。
另一邊,微娘腳步輕快地回了院子,進屋看到沈殺正在打坐,便坐在一邊不打擾他。
過不多時,沈殺慢慢睜開眼睛,從榻上下來,道:“看你面色不錯,可是遇到了什麽好事?”
微娘嘆了口氣道:“我自問也算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可怎地每次遇到你,你都會看破?難道是我練得還不到家?”
沈殺搖頭道:“只是感覺。”
又是感覺。
記得當初每次遇到什麽事時,回頭問他,他都會說是感覺。
現在竟然又是這樣,這不由讓微娘有種挫敗感。
如果感覺真的厲害,還要頭腦和推理幹什麽?
兩人出了宮,微娘和他坐在馬車裏,将之前的事情都小聲跟他說了一遍,最後眉眼帶笑地問:“你說,這算不算是我瞌睡遇上了枕頭?我正愁着織染鋪子那邊的事兒,結果現在就掉下個批文來,還是直接掉到我手上的。”
沈殺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今天的事情都解決了吧?”
微娘點頭:“是啊。”
“我餓了。”沈殺道。
“……。”
看看時辰,确實接近晌午了,難道他會說餓。
問題是,她知道,只要他說出這句話,十之八九是希望她能親自下廚。
“你想吃什麽?”她問。
“上次答應過我,要給我熬牛肉湯喝的。”沈殺道。
微娘一拍腦門。
罷了,反正現在也有空閑,幹脆就圓了這個願吧。
“我們先去買材料。”她笑着道,掀開簾子吩咐車夫,“轉個頭,先去集市那邊,之後再回府。”
兩人去了集市,微娘精挑細選了一塊黃牛肉,又買了一段牛腿骨和一點牛下水,都交給沈殺,這才回了顧府。
和上次廚房沒人不同,現在廚子們都在。微娘吩咐下人們把牛肉和牛骨頭下水送到廚房,把牛肉用清水浸泡,內髒清洗幹淨即可,其他的不要動。
待吃過午飯後廚子們都離開了,她這才去了廚房。
沒想到沈殺竟然已經守在那裏。
微娘眉毛一挑:“你怎地來得這麽快?還怕我食言不成?”
沈殺看看她:“為了等大姑娘的牛肉湯,我中午少吃了一碗飯。”
“……。”
微娘指揮道:“把那塊牛骨頭剁開,尤其是骨頭,多剁幾截,這樣裏面的骨髓容易化到湯裏,更香,也更有味道。”
沈殺并不多話,支起案把,把腿骨放上去,嘭嘭嘭嘭便開始剁起來。
微娘則把大鍋裏放上清水,裏面放了廚房裏原本就備着的淮芋粉以及幹章百頁等物,又加了各種香料,看那邊沈殺已經将牛骨剁開,便叫他放到大鍋裏。
竈下的火還沒熄,沈殺做完微娘指派的事情後,很自覺地蹲到竈前,往裏面加木頭。
“先加細小的,等火旺了再加大的,不然容易将火壓滅。”微娘在一邊叮囑。
火很快就着起來了,慢慢地,鍋中的水裏有細小的氣泡升上來。
微娘則在一邊又拿出來十數種或草或籽狀的東西,選好份量,清洗過後将它們全放到了鍋裏。
“那些是什麽?”沈殺看着好奇,忍不住問道。
“是藥材,可以滋補身體。”微娘邊回答邊将牛肉切成薄薄的片,卻只放到一邊,并不放到鍋裏,卻把下水放了進去便蓋上了鍋。
“等湯熬好了你嘗嘗,鮮得很,”微娘笑着道,“而且這湯加了藥材,喝多些也不會上火,不會口幹。若是肚子餓時,加些粉絲在裏面同煮,那是真真正正的美味哩。江南那邊濕氣重,容易犯腿病,以前聽人說過,常喝這種湯的人得腿病的很少。”
沈殺往竈下不停地添柴,不多時鍋便開了,水氣缭繞。
微娘忙揭開鍋,用勺子在裏面攪了一會稱,這才把牛肉片小心地放到裏面,重新蓋上,對他道:“用不到這麽大的火了,将柴撤出來一些,湯開了之後需要改成文火慢慢地熬才成,不然還沒等湯達到想要的味道已經幹了。”
沈殺依言撤火。
微娘見時辰還早,想了想,拿過面盆開始和面。
“這個是要做什麽?”沈殺問。
“你剛不是說沒吃飽麽?我烙幾張餅給你。面餅泡牛肉湯,好吃得緊。”微娘一邊說着,一邊舀了幾碗白面在盆裏,又加了兩碗清水進去,開始不停地攪拌。
沈殺見她加進去的兩碗清水,第一碗是熱水,第二碗是溫水,便道:“用冷水不成麽?”
微娘搖頭笑道:“不成的。烙餅的面一定要軟,用冷水和出來的面團會變硬,到時面餅的口感會變得很差。”邊說邊将面倒到面板上,慢慢揉成了面團。
“大姑娘,牛肉湯要熬多久?”沈殺問。
“盡量熬久一點,至少也要一個時辰左右,如果等得及,用文火熬一夜的都有。”微娘溫言道。
沈殺一聽說要熬那麽久,吓了一跳:“熬一夜?”
“我們不必那麽久。”微娘邊說邊将揉好的面團放在一邊,将面盆反扣過來蓋好,輕輕捶了捶腰,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
竈下的火明滅跳躍,在沈殺的臉上映照着。微娘歪頭看着他的臉,突然道:“阿沈,你說,如果我幫你報了你師傅的仇,你要怎麽報答我?”
沈殺想了想:“我聽你的話。”
“你現在就很聽我的話啊,”微娘突然起了點兒頑皮心思,問道,“我是說以後。我幫你報了仇,你欠了我這麽大的人情,難不成打算甩甩手就走人?那可太不夠意思了。”
沈殺果然認真地想了好久,就在微娘充滿希望地盯着他時,他轉頭道:“大姑娘讓我好好想想。”
微娘笑道:“有什麽好想的?雖然我幫你報了仇,但你也幫了我不少忙啊,我們這是互利,哪有誰欠誰的。我剛剛不過是和你開玩笑,難為你還想得那麽久,那麽專注。”
沈殺卻搖頭道:“大姑娘,話不是這麽說的。雖然我幫了你的忙,可那點忙跟我的殺師之仇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再說你供我吃,供我住,卻從來沒朝我要過銀子,之前還開月銀給我,現在我也領着府裏的月例,這些事情你雖沒提過,我實在不能當做沒發生過。”
微娘無奈地搖搖頭:“是不是你們江湖人都是你這種性子的?凡事非要弄個清楚明白才成?”
第 66 章
沈殺道:“師父說過,能不欠人情,就不要欠。有時候,你吃了別人一口熱飯,可能就要你用命去還。”
微娘一怔,最初她收留他的目的,确實是他的命。雖說随時兩人相處時間漸長,經歷事情漸多,害他命的心思已經漸漸淡了,但前世留下來的芥蒂卻仍在。
她回了回神,笑道:“那你還敢和我合作,你不怕我害你的命麽?”
沈殺堅定地道:“為了替師父報仇,便是被大姑娘害了命,我也不在乎。”
微娘側過身去,繼續做餅。
這麽赤誠的心,現在似乎很少見了。
“……而且,我相信大姑娘不會害我的。”身後傳來沈殺低低的聲音。
微娘心裏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強笑道:“那可說不定,人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定我便是最陰險的那一個。”
“不會的,”沈殺道,“大姑娘雖然心裏有很多秘密,但舉止有度,人又善良聰明,不可能無緣無故去害人。如果大姑娘決定殺誰,必是那人不對。”
微娘沒說話,只用力揉着面團。
善良?
好像沈殺是唯一一個這樣形容過她的。
一向只信直覺的沈殺,直覺也并不怎麽好使嘛。
微娘烙完餅,沈殺聞着餅的香氣,肚子忽地“咕嚕嚕”叫了一聲。
她忍不住抿着唇笑了一下。
本來有些凝重的氣氛因着她的笑容剎時便輕松起來。
“你去洗洗手,先吃吧。竈下是文火,不用時時盯着,偶爾丢塊木頭進去就行。”微娘道。
沈殺立刻站起身,将手洗幹淨,拿起烙餅大嚼起來。
“你在這裏看着火,不要讓它熄了。我先回去了。”微娘看着他的吃相,本來有些低落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大姑娘不吃嗎?”沈殺一邊嚼一邊問,腮幫子一動一動地。
“不了,我不餓。”她轉身走出了廚房。
剛剛烙餅,油煙味兒在衣服上粘了不少,看來除了換衣服,她還要好好清洗一下。
回到房裏,鈴姑剛好練劍回來,先是鼻子動了動,立刻湊到微娘身上聞了幾下:“大姑娘去過哪裏?”
千金小姐的身上哪可能有這種油煙味?
難道她又去做好吃的了?
一想起上次吃的那碗美味,鈴姑“咕咚”咽了口大大的口水。
“廚房裏的牛肉湯還沒有熬好,需要等等。鈴姑,你先幫我打洗澡水,再拿套幹淨衣服。”微娘吩咐道。
“好的,姑娘。”鈴姑美滋滋地去了。
認真洗了澡,拿起新衣服時,微娘不由愣了一下。
鈴姑幫她拿的居然是從前在江南帶過來的女裝?
因為女扮男裝,微娘現在在府裏基本都是男裝示人,顧府做成衣時,給顧三思做的都是一式兩套。
一套是顧三思的,一套是微娘的。
這鈴姑,也不知道在哪個箱底裏翻出來的。算了,還是先換上吧。
微娘想着,穿上了女裝。
鈴姑推門進來,看着女裝的微娘,撫掌笑道:“果然大姑娘穿上女裝最漂亮了。”
微娘笑了笑,道:“不過還是男裝行事方便些,下次記得不要拿錯了。”
鈴姑雖然心下不以為意,嘴裏卻老老實實地應道:“好的,姑娘。”
第二日,微娘起來,見鈴姑果然已經依她的話将男裝整整齊齊地疊在床頭,只是那套女裝卻還未收回去。
她搖搖頭。
畢竟是個江湖女子,并非做慣了下人的,行事的周全性還差了很多,不過,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她一邊想,一邊穿上男裝,淨了臉,吃過早飯,和兄長打了招呼,就和沈殺出了門。
兩人并肩走了一會兒,臨至街道轉角,突地對面轉過來一人,面對面向微娘沖了過來,等他發現要撞上時,再要閃開已經來不及。
沈殺沉着伸出右手,擋在微娘前方,格開了那人。
那人“唉喲”一聲,倒退了兩步,不停地揉着胸口。
微娘皺了皺眉,還未說話,那人已經望了過來,嘴裏嚷着:“你這人走路不……。”話未說完,突然臉上現出驚訝之色,失聲道,“顧姑……顧……顧公子?”
微娘一怔,凝神看了看他。
卻是桑園的掌櫃莫出文!
莫出文又驚又喜,走過來連連作揖。
微娘卻皺着眉頭道:“你是哪個?怎地我沒見過你?”
她現在着的是男裝,用的是顧三思的身份。顧微娘總理府中生意,識得莫出文,顧三思卻是不認得他的。
莫出文笑道:“顧公子當然不認得小人,小人是桑園的掌櫃,以前和顧大姑娘有過生意來往的,和顧大姑娘是熟人。如果不是顧公子和令妹長得一模一樣,在下也是認不出公子的。”說着他話音一轉,“倒是顧公子什麽時候來的京城?在下後來一直沒見過令妹,不知令妹可一起跟着來了?”
他這話問得中規中矩,微娘卻心生警惕。
大房在江南那邊的生意,她事先關了一部分,餘下的一部分包括布莊在內則轉給了二叔父顧長卿幫忙打理。
顧長卿雖然耳根子軟了些,但做生意卻不差。再說大房生意他剛剛接手,就算想換生意夥伴也不可能是這時候。
桑園那邊生意不受影響,莫出文又何必打聽得這麽細致。
話說回來,桑園那邊的掌櫃竟然這麽閑,可以時常來京城嗎?記得之前她買錦繡時就聽說莫出文在這裏,他這是回去又來了,還是一直沒回去?
“原來是莫掌櫃的。家裏的生意都是舍妹在打理,在下從不接手,從沒見過莫掌櫃的,莫怪莫怪。莫掌櫃這是來京城散心嗎?”
莫出文笑笑:“奉了家主的令,來京城辦些事情。”
家主?
是說胡心麽?
“若是事情已經辦完了,莫掌櫃的什麽時候有空閑,就來我府上,我做東請客。”微娘笑笑說。
這種随口邀請的話,誰也不會認真,沒想到莫出文居然立刻打蛇随棍上,問道:“不知道顧公子現在府居何處?”
微娘心中詫異,說了住址,兩人又寒暄幾句,莫出文告辭而去。
沈殺看着他的背影,出聲道:“以後盡量少和他接觸,他目光閃躲,心術不正,絕非好人。”
微娘笑笑:“他只是顧家生意上的夥伴,只要他在生意上能做到誠實守信,其他方面,我們是管不得的。”
沈殺沒有說話。
兩人繼續前行,俱都沉默。
沈殺平日話便不多,但微娘卻心中有事。她不停地在心裏思量着方才的事情,總覺得莫出文的出現有些詭異之處。
到底哪裏詭異,她又說不出來。
畢竟前世對這個人她并沒怎麽接觸過。
兩人又過兩個路口,忽地身後傳來馬蹄聲,接着一個女聲叫道:“嗳,你們站住!”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又沒稱謂,自然不會有人理會,微娘和沈殺更是頭都沒回。
哪知道馬蹄聲越來越近,接着一匹駿馬攔在兩人路上。馬上坐着個姑娘,一身大紅騎裝,手裏揚着根馬鞭,第一眼看上去只覺得英氣勃勃,但是再看一眼,就會發現她的眉梢眼角都有一種化不開的蠻橫之感。
竟然是窦琳。
微娘微微皺眉。
窦琳的性子,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不過,自己和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更何況上次兩人還對她有救命之恩,她怎地跑到大街上來找麻煩?
窦琳兩道細細尖尖的柳眉高高揚着,杏眼裏滿是怒氣。
微娘當然不知道,窦琳這怒氣完全是因為她引起的。
自從微娘那日救了窦琳之後,窦先德和她交談一番,就對這個“顧三思”刮目相看,更不要論第二日真正的顧三思進府,兩人更是相談甚歡。
之後微娘成了太子的幕僚,窦先德嘴上不說,暗地裏觀察,對她是越看越歡喜,漸漸就有了把獨女嫁給這個後生的念頭。
他既有了這個念頭,自然會和妻子王太太商量。王太太聽了,見他将“顧三思”誇得千好萬好,免不了就要細問問。不過窦先德卻又不耐煩了,覺得王太太是婦人之見,所問無非是現在是否在朝廷任職,家中幾畝良田,長相如何之類。
因此他只粗略說了一句“琳兒也見過他的”便離開了。
王太太聽了他的話,立刻去了女兒房裏,問有關“顧三思”的事情。
窦琳一直念着微娘的援手之恩,再加上對沈殺有好感,王太太最開始并沒提窦先德的打算,這種種事情結合到一起,她便在母親面前把微娘一頓好誇。
王太太聽得眉開眼笑,喜孜孜地去了。窦琳過後想想,這才發覺不對勁,打發心腹丫頭桃奴兒去私下打聽,結果竟然讓她聽說了父母想讓她嫁給顧三思!
第 67 章
窦琳是什麽人?
如果說,京城中的官家小姐都稱得上大家閨秀,那她就絕對是個例外。她三歲就敢爬屋頂,九歲時就叫人把幾個不肯和她一起爬樹還攔着她的丫鬟綁起來抽了個半死,要不是王太太及時趕到,說不準就得鬧出幾條人命來。十多歲時,在不戴帷帽在街上騎馬橫行,看到哪家的公子都品評一番,搞得稍有點兒出身的年輕男子都繞着她走。
後來窦先德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狠狠地斥罵了她一頓,還把她禁足半年,再放出來後,她終于知道了點厲害,不像以前那樣連爹娘的話都當成耳邊風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她街照上,馬照騎,只不過以前一個月大概要上街二十五六天,現在改為了十多天。
一聽說父母要把她許給顧三思,她當即在府裏大鬧了一番。開始窦先德并不在家,沒人能鎮住她,頗是讓她鬧了些時候。等窦先德回去了,一聽聞此事,立刻訓斥了她一頓。在他看來,自家女兒缺乏家教,真要是提了親,挑剔的人根本輪不到窦琳,得看顧三思肯不肯!
窦琳一向心高氣傲,一聽窦先德話裏的意思,哪裏受得了?不過一個小小的太子幕僚,連個正經的朝廷官職都沒有,竟然敢嫌棄她?只是窦先德積威太深,她不敢回嘴,只能咬着牙垂頭聽着,心中暗恨。
等窦先德離開後,她轉頭就叫了桃奴兒給相好的小厮送了口信兒,讓那小厮打聽一下顧三思到底住在哪裏。
她看上的是那個姓沈的公子,可不是顧三思那個小白臉兒!
這樣一待數日,等小厮打聽了消息回來,由桃奴兒傳話給窦琳,窦琳這才有機會找個窦先德不在的時候騎馬溜了出來。
雖然窦琳時常在京城縱馬,但走的不過是相熟的那幾條大街。還好微娘住的地方是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