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這也太橫蠻了吧?
這到底是來賠禮的還是來挑事的?
楊環兒還未說話,簾子外的人已經闖了進來。
秋諺擡頭看去,見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公子,身着錦衣,一身富貴之氣,看人時都是擡着下巴往下看的。
楊環兒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一時間羞得臉上通上,整個身子都氣得哆嗦起來。
那人卻只盯着秋諺問道:“你是哪個?在這裏幹什麽?”
秋諺垂下眼皮,淡淡地道:“這話好像應該是我問小公子才對。這裏是女子落足的地方,不知道小公子闖到這裏做什麽?”說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他幾遍,“難不成不是公子,是女子?若真這樣,倒是我多嘴了。”
“你!”那小公子怒道,“我是襄陽伯的小兒子,你見了我敢這麽說話?”
秋諺嗤笑一聲:“真是奇怪,第一次聽說有男子闖到女子的地方還這麽理直氣壯的。”
她話裏淡淡的譏諷意味誰都聽得出來,小公子哼一聲,對楊環兒道:“聽說你生病了,我來給你送個禮物,算是賠禮。你要是識相的,就趕緊爬起來,別裝病了。你再裝,本少爺也看不上你。”
話裏的意思竟是把楊環兒這場病看成了女子慣用的邀寵手段。
他說完轉身出去,門簾一動,外面站着的一個小厮把手裏一個紅色的東西扔了進來。
那東西一落到地上就立刻翻身躍起,退到角落裏,伏□子,露着尖牙。
秋諺一見,不由驚叫一聲。
這竟然是一只全身皮毛火紅的狐貍。
紅袖忙護住楊環兒,外面守着的丫環婆子們全都進了來,生怕那狐貍傷到了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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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圓本來在外面和這些丫環們閑話,後來見到一個橫蠻的小公子往屋裏闖,覺得不對勁兒,可是裏面沒傳出話,誰也不敢進。等看到這些丫環們都進了去,她立刻跟進去,站到秋諺身前。
狐貍見到屋中人多,火紅的毛都乍了起來,嘴巴咧開,露出尖尖的牙齒,背微微弓着,大有只要有人敢過去,它就拼命的架勢。
屋中人畢竟全是女子,誰也不敢上前。楊環兒叫道:“去叫老爺過來!”
立刻有丫頭掀了簾子往前院跑。
福圓膽子大些,扯着幾個丫頭顫巍巍往那邊走。
火狐貍慢慢沿着牆根移動,不多時移到了門邊,福圓一跺腳,它立刻蹿到了外面,福圓和丫頭立刻呯呯嘭嘭地把門窗關得嚴嚴地,免得它再沖進來。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人聲,楊環兒聽到是父親的聲音,喜極而泣。
楊老爺見到院中一只火狐貍,吓了一跳,忙叫小厮将它抓住。
沒想到火狐貍靈活得很,左突右竄,不多時竟然跳上了高高的院牆,還抓傷了幾個下人。
“老爺,這裏危險,您還是去別處等吧。”一個管事的勸道。
“楊老爺,不知道這東西是哪裏來的?”他身後的一個年輕公子問道,這人長眉俊目,竟是着了男裝的微娘。
屋中女子都在聽着外面的聲音,秋諺一聽到微娘在,心中一喜,有那口齒伶俐的丫頭就把襄陽伯侯家的小公子以賠禮為名闖進來搗亂的事情說了。
微娘眉頭微微一皺:襄陽伯?
那火狐貍這時候正在牆頭上不安地四處看着,等目光落到微娘臉上時,它頓了一下,突然“嗷嗷嗷嗷”地叫了起來。
院子中的人都吓了一跳。
微娘心中一動。
走投無路時的叫聲而已,她竟然從中聽出了諸多委屈不舍狂喜欣悅之意。
是她的錯覺嗎?
第 63 章
楊老爺惦記着屋內的女兒,先進去看了才放下心。
微娘此時過來是為了接秋諺回去,沒想到和楊老爺剛剛說了幾句,後院就跑來了一個丫頭,斷斷續續地說着後面的事情,雖不至于口齒不清,終究有些颠三倒四。還好楊老爺聽出是女兒那邊出了什麽亂子,立刻就過去,微娘因為要接秋諺,便跟在後面。
幾個小厮慢慢朝高牆圍過去,張手張腳地,那火狐貍見逃出無望,竟然奮不顧身,拼力一躍。下人們都吓了一跳,不由嚷叫出聲,卻見那畜生跳的方向竟是楊老爺。
這下他們更是驚駭,忙撲過來救主人,生怕被它抓傷咬傷。
微娘卻分明看到它是沖着自己過來的,雖然前面楊老爺有幾分慌亂,她下意識地覺得它不會傷了自己,只微微偏了下頭。
火狐貍從楊老爺的腳邊掠過,停到微娘面前,兩只前爪伏着,頭埋在地下,“嗚嗚嗚”地不停低叫着,那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像是在哭泣。
楊老爺已然跳開,指揮幾個下人過來。雖然這畜生看着野性難馴,畢竟是襄陽伯的兒子送來的賠禮,不好一棒打死,只能拼着受傷也要把它捉住。
火狐貍聽到身後的動靜,立刻轉過身,張牙舞爪地對着來抓它的人,很有些豁出去的兇狠,下人們不由心下打鼓,腳下便慢了。
它後退幾步,貼靠在微娘腿邊,又“嗚嗚”叫了幾聲,還在她腿上蹭了幾下。
楊老爺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喝住了下人。
火狐貍見下人們停住,竟然用力一跳,巴進了微娘懷裏,仰頭做乖巧狀。
院子裏的人都怔住了。
微娘看着楊老爺,眨了眨眼睛,饒是她一向智計,此時也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楊老爺迷惑道:“公子和它……。”難道有一面之緣?
不然怎麽它對別人兇相百出,對這位顧公子卻溫和順從?如果送它來的人不是襄陽伯那個被慣壞的小兒子,他簡直要以為這是顧府養熟的寵物了。
微娘幹笑兩聲:“楊老爺還是先讓人把籠子拿過來吧。”
畢竟是畜生,不适合在外面放養。
火狐貍竟似聽得懂人話一般,立刻在她懷裏扭動起來,“嗚嗚嗚”不停地狺叫着。
微娘在它頸後摸了幾下,它方才平靜了些。
過不多時,一個下人拿來了籠子,微娘将它放到籠子裏。
周圍人見事情平息,這才松了口氣。
秋諺趁機起身告辭。
微娘帶她出院的當兒,那暫時被放在院角的火狐貍見自己被撇下,急了起來,在籠子裏拼命撞着,還發出如泣如訴的叫聲。
秋諺覺得它可憐,低聲對微娘道:“不然,我們将它要過來吧?”
微娘搖搖頭:“不妥。它是襄陽伯家送來的賠禮,不管是惡作劇也好還是故意讓人下不來臺也罷,終究是別人家的禮物。哪有我們明知這樣還特特去讨要的?”
秋諺頻頻回頭,喃喃道:“可……它實在可憐了些。”
之前院子裏的一幕她沒看到,并不知道這火狐貍是被微娘送進籠子的,不然只怕更加驚奇。
微娘徑自走到院口,卻聽屋門開了,原來是楊環兒聽那狐貍叫得實在可憐,不由動了恻隐之心,在紅袖的扶持下走了出來。
火狐貍見微娘堅不回頭,不再撞籠,只趴在裏面哭着。
突然一個守籠子的丫頭驚叫起來。
原來那火狐貍竟然流出了紅色的眼淚。
只聽說過杜鵑泣血,難道火狐貍也會流血淚麽?
楊環兒原本三兩分的不忍登時升為八分,再加上她之前吃了這畜生一吓,心下并不喜歡,忍不住叫道:“秋諺妹妹。”
秋諺轉身問道:“環兒姐姐可是還有事情?”
楊環兒看着落下滴滴鮮血的火狐貍,之前它在籠中那一番沖撞,身上撞出了不少傷口,原本油亮順滑的皮毛也蓬亂着,看起來更是可憐。
“剛剛我聽人說,這狐貍是令兄收服的。如果妹妹及令兄喜歡,我就将它轉送給你們如何?”
楊老爺在一邊聽了,并沒多話。在他看來,自家女兒雖稱不上大家閨秀,但畢竟也是嬌養長大,突然弄只野性未馴的畜生養着,實在不成體統。若是顧家人能帶走,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這個……。”秋諺雖然有心應下,卻終究不敢輕易做主,只能轉頭看着微娘。
微娘看着火狐貍的血淚,沒來由地竟想起了前世當胸一劍上滴落的血珠,堅硬的心腸終究有些轉化,對秋諺微微點了下頭。
秋諺臉現喜色,立刻笑道:“既然姐姐有此心,小妹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皆大歡喜,只是福圓心中有些忐忑,接過狐貍籠子後一直提着心,生怕這畜生從裏面跳出來傷着自家姑娘。
一行人回了顧府,福圓想将籠子交給二門的下人,讓他們照管,沒想到狐貍竟然又不依不饒地在籠子裏鬧騰起來。最後還是微娘看着不成樣子,道:“拿來給我吧。”
她尚有疑惑未解,也想看看自己對這狐貍到底有什麽影響,為何它看到自己便有諸多奇異表現。
秋諺帶福圓回了自己的院子,微娘想了想,提着籠子去了書房。
顧三思剛剛看完書,正在寫字,聽到門響,擡頭看到微娘手中的籠子,不由一怔,道:“妹妹從哪裏弄來的這物事?”
那火狐貍看到顧三思,先是靜了一下,接着兩只前爪伏下,頭微微低着,表現得甚是順從。
微娘見它表現,随手拍了下籠子道:“看你這樣子,難不成還認得我兄長?”
她并沒指望火狐貍有什麽回應,沒想到它竟然輕輕叫了一聲,好像是在肯定。
顧三思和微娘互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色。
他大踏步走過去,蹲在籠子前面,問道:“小狐貍,我問你,你能聽懂我們的話嗎?如果能聽懂,就點點頭。”
火狐貍看了看微娘,又看看他,在兩人的目光中果然緩緩點了下三角形的小腦袋。
微娘的第一感覺是:“見鬼了!”
這年頭,連狐貍都能聽懂人話了?
難不成這不是狐貍,而是狐貍精?
顧三思又問:“那麽,你認得我和我妹妹?”
火狐貍再次點點頭。
微娘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她覺得自己和兄長能重生已經算是相當難以理解的事情,沒想到現在又有了一只能精的狐貍貼上來。
顧三思道:“等下我寫幾個字,你既然認得我們,便拼出我們的名字,做得到嗎?”
顯然,兄長大人比她的接受程度要高得多。
小狐貍點頭。
顧三思果然起身走到書桌後面,拿起用過廢掉的紙張,裁成數份,每個上面都寫個字,接着放到籠門前,将籠門打開。
火狐貍左右看看,慢慢走出來,從那堆紙裏用爪子和嘴巴扯出了寫有“微”字和“思”字的兩張,分別推到兩人面前,擡頭眼巴巴地看着他們。
微娘無語,她考慮自己是該跳起來大喝一聲“呔,何方妖孽!”還是直接把它丢到西山寺那個老和尚那邊好些?
不知道那個傳了她《謀術八卷》的老和尚會不會降妖?
她這個念頭剛起,書房門竟又響了一聲,沈殺從外面走了進來。
原本溫順的小狐貍突然尖銳高亢地叫了一聲,接着從地上彈跳而起,淩空向沈殺撲了過去。
一瞬間,它的身影竟和前世的翠兒有些重合。
微娘呆愣住了。
它那叫聲分明是告訴她快逃。
……翠兒?
沈殺剛走進來就感覺面前一道勁風,接着通紅的東西襲了過來,他想也沒想,長劍出鞘揮了過去。
微娘忙叫了一聲:“阿沈,別傷它。”
沈殺的長劍生生轉了個方向,果然避開了火狐貍,但它的利爪便不可避免地撕開了他的衣袖,留下幾道血痕。
火狐貍落到地上,一個利落的轉身,再次弓起後腿要跳起來。
微娘道:“翠兒,回來!”
火狐貍身子一震,轉頭看着她,眼睛睜得大大地。
靜了半晌,它沖她低低地叫了一聲,聲音裏滿是委屈。接着,它慢慢走過來,兩只前爪按着微娘的腳,身子一抖一抖地,就像一個人在抱着她腿大哭一樣。
顧三思訝道:“它真是翠兒?”
前世三人同死,結果只有他和妹妹重生,他本以為大概再也見不到翠兒這個忠仆了,沒想到竟然以這種形式再見面。
而且,看樣子這翠兒亦是帶着前世記憶的,不然不會見到他們時這般激動,又突然對沈殺發動攻擊。
微娘俯身抱起它,見它仍舊不停地抽噎着,不由伸手撫了撫它頭頂的毛,喃喃道:“莫哭了,不管怎樣,我們畢竟還是團圓了。”
重生後怎麽也打聽不到翠兒的消息,她甚至一度想今生不可能再見面了,正因為這樣,微娘才執意報仇,就算她和兄長因重生而放開前世的仇恨,但翠兒那份,她卻一定要替她讨個公道回來。
至于後來發現三皇子竟然早對顧家出手,她由報仇變為不得不自保反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想到此刻再遇到翠兒,一時間她竟有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沈殺看看地上的籠子,看看顧三思,看看微娘,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他走到微娘面前,将右手臂擡起來橫在她眼前:“大姑娘,袖子破了。”
微娘說過,他的一應衣物都由府裏按例供應。府裏一向是按季做衣服,他又時常在外面奔走,衣物破損得比別人快很多。這一身已經是他唯一一件沒破的,沒想到因為微娘一句話,就變成了這樣。
原本一直順從趴在微娘懷裏的翠兒突然一個轉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發出低低的聲音威脅着。
沈殺歪頭看了看它,突然伸出兩根指頭,揪着它後脖頸上的毛将它提起來,放到眼前看着。
他自幼長在山野中,和山間那些動物溝通得很好,就算是第一次見面的畜生,對他也不會有什麽敵意,沒想到這小家夥小歸小,竟敢偷襲它。
翠兒發現自己被提着,越發怒了,對着沈殺張牙舞爪,可惜爪子太短,再用力也夠不着面前的仇敵。
“太小了。”沈殺看了一會兒,下了結論。去掉那個蓬松松毛茸茸的大尾巴後,整個身子大概只有他的巴掌大小。這種小東西,再厲害也有限。
他随手把翠兒丢回到微娘懷裏。
翠兒剛要站起來報仇,突然發現尾巴一緊,竟然被那個生死仇敵抓着尾巴倒提起來。
沈殺在它後面掃了一眼,重新遞給微娘:“是母的。”
顧三思:“……。”
微娘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眼睜睜看着翠兒連眼睛都紅了,大有和沈殺拼命的架勢,忙摟住它,低聲道:“翠兒,安靜些,等下我帶你回房,和你講從前的事……我既然知道你是翠兒,你便該知道我和兄長同你一樣的。”
同你一樣,是重生的。
翠兒一頓,果然安靜了些,只是那眼睛仍舊是紅的。
“大姑娘,我的衣服……。”沈殺提醒。
微娘道:“我等下叫人幫你量下尺寸,再幫你做幾套。只是做成衣需要時間,這套等下你送到我房裏,我先幫你補補吧。”
沈殺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微娘和顧三思又談了會兒,這才起身,抱着翠兒回了自己的院子。
鈴姑正在院子裏練劍,見她進來,笑吟吟地上來道:“咦?哪裏弄來的好漂亮一只狐貍!”說着伸手提着翠兒後脖頸的皮毛,将它提了起來。
相比沈殺,翠兒這次倒沒炸毛,微娘生怕她仍像沈殺那樣看公母,忙抱回來,笑了笑道:“是啊,楊家送的母狐貍,是不是很漂亮?”
鈴姑點點頭:“是的。要不要我弄個籠子?狐貍會弄得滿地屎尿,很難聞的。”
翠兒又炸毛了。
微娘心中嘆息。
翠兒的八字和這對江湖人天生不對付啊,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打擊了它無數次。
“不必了,我慢慢教它就是。”微娘笑了笑,“以後你練劍的時候當心些,莫傷了它。”
“知道了。”鈴姑顯然很喜歡它,在它頭上又揉了幾把,這才回去繼續練劍。
微娘松了口氣,抱着它回到房間,将它放到床上。
花了一個多時辰将重生後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包括如何認得沈殺,以及為何從江南到了京城,還有現在的情況。翠兒開始眼還是紅的,漸漸地注意力被轉移了,終于不再像之前那樣暴怒。
等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之後,微娘突然想起一件事:“翠兒,既然你重生回來,就算是生到狐貍身上,我便還叫你翠兒吧。只是……你吃什麽?”
狐貍應該是吃生肉的吧?可是翠兒它……前世畢竟是人,接受得了吃生肉嗎?
但若照人的食譜喂它,它的腸胃是否受得了?
翠兒看出她的猶疑,低低叫了一聲。
剛重生之時,發現自己竟然成了畜生,翠兒一度相當混亂瘋狂,如果不是“找到姑娘”這個信念支持着它,恐怕它根本活不下來。
而現在,別說生肉,覓食最艱難的時候,它甚至連老鼠和草根都咽到肚子裏過。
一人一狐正相處融洽的時候,突然外面傳來了鈴姑的聲音:“大姑娘,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鈴姑走進來,手裏托着一套男人衣服:“大姑娘,這是沈殺剛剛送來的。”
聽到沈殺兩個字,翠兒耳朵微微一動,毛炸起一半,又慢慢落了下去。
微娘已經和它說過有關沈殺的事情,嚴格說起來,這一世它和他并沒什麽仇怨,殺它的是前一世的他。而據姑娘說,前一世沈殺也不過是三皇子手中那把殺人的刀,起殺心的直接兇手是前世即将登上皇位成為皇帝的那個人。
但就算這樣,它畢竟仍舊沒辦法看沈殺順眼。
耳聽到微娘笑道:“先放那邊吧,等下我将損壞的地方縫補好就是了。”
鈴姑依言放下,轉身出去。她是江湖兒女,身手雖然不錯,但是于女紅上頭就一竅不通,如今也是拿府裏的成例。
微娘從笸籮裏拿出針線,一邊将沈殺的衣物補好,一邊和翠兒絮絮地說着話。翠兒是狐貍,頂多應和她一兩聲,不能和她交談。說着說着,等她補好後一轉頭,看到翠兒已經盤着自己的大尾巴睡着了。
她輕輕搖搖頭,摸了摸翠兒的頭,将針線放回笸籮裏,又把補好的衣物放到桌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她剛從門邊消失,翠兒立刻睜開了眼睛。
它看着屋中無人,立刻跳下床,躍上了桌案,露出尖牙利爪要撕爛沈殺的衣衫。只是它剛要下爪,突然看到了微娘剛剛補好的地方,不由停了下來。
撕破了,無非是讓姑娘勞累再補一補,根本礙不到那個該千刀殺的臭男人。再說,這屋中只有它在,姑娘那麽聰明,回來後看到衣物破了,肯定會想到是它做的。
它悻悻地轉過身,剛要躍下去,突然一個念頭劃過腦海,它眼睛一亮,立刻跳到沈殺的衣服上面,先拉開上面那層,痛痛快快地尿了一小泡尿,這才重新蓋回去。做得看着和之前差不多了,它終于跳回床上,重新盤着大尾巴睡了起來。
在夢裏,它正撈着一個面目冷峻、手持長劍的男人痛扁,扁得它神清氣爽。
第 64 章
翌日,微娘早早起身,吃過早飯後,出府打算去看看鋪子的情況。
她着的男裝,本打算随沈殺一同出去便可,沒想到翠兒見她起身,就“噌”地一下蹿了過來。她走到哪裏,它跟到哪裏,說什麽也不肯離開。
阿沈見狀,便道:“既是如此,大姑娘帶着它便是了。”
若是說情的人換一個,翠兒都會領他的情。偏偏說這話的人是死仇沈殺,它不但沒有感激之色,還刷地豎起了全身的毛,一副要攻擊的架勢。
微娘只得将它抱起來,溫聲道:“帶你去不是不可,但是你得保證,到了街上要聽我的話,不能由着性子來,知道嗎?”
翠兒轉頭看着她,點了點尖尖的三角腦袋。
沈殺不由多看了幾眼:“這畜生竟然能聽懂大姑娘的話?”
翠兒的毛又炸了,微娘看她那姿勢就知道她要說什麽:“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算了,這麽“通人性”的小家夥,真留在府裏,被哪個下人發現了,沒事也要生出事來。雖然她昨天發現它在阿沈的衣服裏幹的“好事”,訓誡了它一個晚上,它當時也蔫蔫的仿佛吃了教訓,但現在再看,根本就和昨天沒什麽分明。
微娘抱着火狐貍,兩人并肩走了出去。二門處車夫問主家要不要坐車,微娘搖了搖頭。
“只在左近走走,并不需要。”她說。
現在她做的很多事情都相當私密,接觸到的人越少越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兩人走到一半時,天竟然下起了雨。
沈殺左右看看,見路邊一處酒樓下面正是避雨的好去處,急忙帶着微娘跑了過去。
兩人站了一會兒,眼見着雨越下越大,一時半會兒竟似沒有要停歇的樣子。
“好不容易得個閑時,竟然下起了雨。當真是不順利,早知這樣,還不如在家裏好好歇着。倒是你,跟我空跑了這麽一趟。”微娘輕輕擡着着,用袖子護住懷裏的翠兒,轉頭對沈殺笑着說。
沈殺搖搖頭:“雨來得這麽急,想來并不會持續很久,應當不會耽誤事情。”因為兩人是在外面,他便省了“大姑娘”的稱呼。
微娘聽了他的話,抿嘴一笑:“你那身衣衫洗了還沒有幹,這一身卻又淋濕了,說到底,算我對不起你,回去了叫他們多做幾身賠給你好了。”
翠兒呲牙。
沈殺認真地點點頭:“大姑娘說怎樣,那便怎樣好了。”
他一向聽話,認定了“除了大姑娘給的東西外,其他人的都不能拿”之後,拿微娘的東西便不手軟,給什麽要什麽,覺得少了還會多拿一樣。
兩人正說着話,雨幕裏面突然又跑過來一個人,那人兩下看看,也跑到酒樓下面,不停地抖着衣上的雨水,邊抖邊轉頭看了看這邊。
忽地他臉上現出一絲驚訝:“這不是顧公子嗎?”
微娘本來并沒有注意他,聽到他的話,不由轉過來仔細看了看他,意外地笑道:“原來是劉兄。”
這人正是太子幕僚之一的劉華。
那個被呂方稱為“死孔雀”的傲氣男人。
只是現在孔雀淋了水,頭發全貼到了臉上,看起來一片狼狽,就算真是孔雀也驕傲不起來了。
“你怎麽在這裏?”劉華發現雨水抖不幹淨後,不再做無用功,只随意抹了一把臉,問她。
微娘道:“原本想去鋪子上看看的,沒想到中途落了雨,只能避在這裏。劉兄這是要去哪裏?”
劉華的目光正落到她懷裏的翠兒身上,不由一怔,失聲道:“狐貍?”忍不住伸手去抱,便錯過了她的這番問話。
微娘裝扮得再像男人,畢竟是個女孩子,不可能讓他近了身,索性把翠兒送了過去,笑道:“是別人送的。”
劉華仔細打量過翠兒,這才将它送還回來,嘴裏啧啧嘆道:“這種通體不見一根雜毛的火狐貍當真是少見,可惜太小了一點,如果像普通狐貍那麽大的話,估計那人也不會輕易送給你了。”
整張的狐貍皮毛本就是珍貴的物事,他這樣說倒也不錯。
倒是翠兒身子僵了一下,顯然明白他的話裏含意。
微娘笑了笑:“還以為這場雨将劉兄的性子沖掉了些,沒想到還是這樣率直。”
劉華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三思這話忒也客氣,怕是你想說的并非率直,而是傲氣吧?”
若非驕傲,也不會被人稱為孔雀了。
兩人說話間,果然雨勢小了很多。
微娘轉頭對沈殺笑道:“你的話果然不錯,看樣子說不定等下會停。”
劉華好似這才看到沈殺一般,道:“你又是和這個傻子在一起?”
微娘道:“他是我的表兄,叫沈殺。”
“聽着像是‘真傻’。”劉華道。
他這話與其說是揶揄,不如說是挖苦,沒想到竟然取悅了一直敵視沈殺的翠兒,它沖着沈殺叫了一聲,聽着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在裏面。
劉華看着稀奇,不由多看了幾眼。
以他的性子,若是好友手中有他相中的,必會出言讨要;當然,若他手裏有對方相中的,同樣會直接贈予。只可惜他的好友并不多,恰恰不包括微娘,便開不得這口了。
“三思鋪子進項如何?”他看着漸小的雨勢,突然問了一句看似無關的話。
微娘道:“初到京城,剛剛開始,不過試水而已,具體如何還要看以後。”
劉華“嗯”了一聲,就在微娘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時,他卻又突兀地說了一句:“過得幾日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三思可準備了什麽禮物不曾?”
怪不得問她鋪子的進項,估計是在關心她是不是有餘力給太子送禮吧?
這人雖然看着高傲,有時說話也挺毒,不過內心倒是不錯。
微娘笑了笑:“不知劉兄打算送什麽呢?”
劉華嗤笑一聲,道:“說句老實話,若是只想往名貴的上面想,太子殿下出身尊貴,想要什麽沒有?哪輪得到我們獻殷勤。我們這些人能力有限,送的只要能顯出自己的心意就是,價值倒在其次。”
這是在指點微娘如何送禮吧?
只是卻并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微娘笑道:“劉兄指點得是。”
既然對方不想說,她不問就是。
所謂交淺言深,最容易引起對方反感。
兩人說話的當兒,雨裏傳來的馬車聲,接着一輛馬車出現在幾人眼中。
那車夫見到酒樓下的幾人,臉上一喜,忙把車趕過來停了,下來向劉華施禮道:“爺,找您好久了,快上車吧。”
劉華對微娘和沈殺點了下頭,擡步上了馬車,坐進車廂裏,卻又立刻掀起簾子道:“三思,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微娘笑了笑道:“只是适才淋到些雨,沒什麽,等下回去喝碗姜湯就是。”
劉華點點頭,也不說用車送兩人一程,車夫很快就趕着馬車離開了。
微娘轉頭看到沈殺一直盯着馬車的方向,不由逗他道:“怎麽,那麽想坐馬車?還是懷念以前那輛了?”
沈殺之前在顧府就是替微娘趕車的,只是到了京城之後,為了掩人耳目,這才對外假稱是她的表哥。
沈殺搖搖頭,道:“那個人看着很古怪。”
微娘笑道:“之前我們見面時,他便是如此,習慣就好了。”
明明好心提點微娘給太子殿下送賀禮的事,轉頭卻只顧着自己離開,連客氣一聲也沒有,難怪沈殺會這樣說。
劉華的馬車離開不久,雨便漸漸停了。
微娘和沈殺走出來,繼續向織染鋪子裏走。
織染鋪子這邊是新開張,雖然有錦繡操持着,依舊顯得有些亂。
兩人進門時,正碰上錦繡叫人将之前因下雨而挪到屋中避雨的棚架染缸往外搬:“你們兩個,過來搬這個,你,去搬那個……小心點兒,這一缸東西你們知道值多少銀子嗎?賣了你們也不夠賠的!”頗有幾分管事的架勢。
微娘不由唇邊帶上了一絲笑意。
當初她并沒看錯人。這個錦繡,開始還束手束腳地,現在不也像模像樣了?更不要說隔壁那些繡娘也都對錦繡言聽計從地。
沒錯,隔壁就是她的繡莊。
當初原本只是買下了一個地方,但沒多久隔壁也開始售出,錦繡離得近,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告訴了微娘。
微娘本就琢磨着多盤幾個鋪子,仔細看過這家鋪子,因着地方偏僻,周圍住戶又少,并不适合開布莊一類的鋪子,但是正因為這樣,再加上院子足夠大,特別适合做織染鋪子。
她當即拍板,和原來的主家商談好了價格,便把地方盤了下來。
因着一切都剛起步,她自己還要顧着找棵好乘涼的大樹,一時間人手湊不齊,便由錦繡暫時總管着這兩處相鄰的院子。
現在看來,她識人的目光還是不錯的。
錦繡那邊正忙着,一擡頭看到微娘,忙迎上來道:“公子來了?”
微娘對她點點頭:“怎麽樣?還習慣嗎?”
仔細看看,錦繡的下巴比之前尖了許多,但雙目有神,很有精神。看得出,她這段時日應是受了不少累,卻甘之如饴。
果然,錦繡笑着道:“開始還有些忙不過來的感覺,後來摸索出了點兒心得,再說公子又招到這麽多人,除了刺繡外,我基本只是動動口就成,倒沒什麽不習慣的。”
微娘點點頭,笑道:“習慣就好。”
兩人在鋪子裏轉了一圈,微娘又指出了幾處不太妥當的地方,錦繡都一一應了,末了看到四周除沈殺外,其餘人都在遠處忙着,聽不到這裏的話,這才壓低聲音道:“公子,您讓我留心的那件事有着落了。”
微娘心中一喜,臉上卻不露什麽,只道:“一路走過來,還淋了些雨,錦繡沖杯熱熱的茶給我們兄弟倆吧。”
錦繡應着,将兩人迎進屋裏,沖了熱茶放到桌上,見微娘一點點輕啜着茶水,她便輕聲道:“我去打聽過了,今年織造局那邊确實有一批外包的活,而且就是在最近。”
微娘的手輕輕一動,慢條斯理地将茶碗放到桌上,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這動作做得斯文秀氣,卻又絕對不帶一絲女氣。
錦繡的目光不由落到她白潤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