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下來的。
他畢竟只是一個坐鎮的掌櫃。
但是萬一主家撐不住,布莊關了門,不但他的生活沒了着落,而且去哪裏再找到這麽寬厚的主家呢?
沒錯,微娘早在重生之前就已經漸漸開始打理家業,但她施展的那些手段,全都是明顯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再加上是女子,起初尚有溫柔之心,因此對這些手下總是寬厚有餘,果斷不足。但對那些手下來說,這種主人肯定是更好伺候的。
尤行倒并非存心想蒙騙什麽。畢竟他對大房還是很忠心的,正因為這樣,一旦微娘出現,他就立刻大大方方地把胡心介紹了給她,同時還把整件事都毫無保留地說了一遍。
這件事情的處理他早就想過,卻遲遲沒有采取行動。
他總想着,事情說不定第二天就會有轉機,到時候鋪子裏的帳平了,主家也不會老盯着他這邊的情況。
沒想到現在竟然直接被微娘撞上了,他是想瞞也瞞不住。
微娘端起桌上的茶盞,撩起面紗輕輕喝了一口。
面紗掀起來,露出一個小巧的下巴和讓人心動的紅潤櫻唇。
胡心心中一動。
他早聽聞顧府大房之女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可惜平日裏總不得見,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次竟然讓他無意中遇上了。
“胡公子,我可否能先和我的掌櫃說上幾句?”微娘笑着說。
胡心站起來,客氣幾句,便走到隔壁的屋子裏去。
微娘看着尤行:“那些料子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為什麽會積壓?”
絲園的布料,一般來說都是很好賣的,價格低,質量又好,是很多平民百姓的首選。而絲園另外還有一些更加特殊的蠶,吐出的絲織成的布連一般的绫羅都比不成,當然,這些是專門供給權貴們的,普通百姓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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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行苦笑一聲:“姑娘,我老尤怎麽也是商場上的老人了,這種纰漏我早就想過,也專門派夥計和有經驗的布師去驗過,根本沒有任何毛病。”
沒毛病,但就是賣不動。
賣不動,自然就沒有銀子進。
而現在絲園那邊又開始催債了。
微娘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查過這件事。她想了想,便道:“叫人把那料子帶過來幾份給我。”
尤行急忙應是,出門叫了夥計如此這般地安排一番,這才又回到屋中。
微娘穩穩地坐着,時不時喝上一口香茶。尤行看到她這般鎮定,那一直懸着的心這才慢慢放下了一些。
其實,布行再不賺錢,大房這邊産業那麽大,拿銀子填進去也不是不可能度過這次危機,但是她不願意。
大房這邊,內府和外府的生意是分開單獨走帳的。
如果她這次把銀子拿出來填到了布行裏面,下一次就有可能因為一次掌櫃的走眼而把銀子拿出來再添到別的地方。
大房的産業那麽多,每一樣都有專門的掌櫃負責。以前老太太在的時候,甚至從這些掌櫃的裏面還專門挑了一個領頭的,這樣更便于管理。
但是老太太沒了之後,那個大掌櫃的就借口說身體不适,辭去了這份工作離開了。
不把生意的問題找出來而只是一味的填銀子進去過難關,這些掌櫃的肯定會慢慢産生依賴心理,到時候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會在她面前攤開來,讓她負責。
她不能開這個頭。
很快,面料送過來了,一共有九匹,都是不同的材質樣式,摸起來就覺得不一樣,看上去織得緊密厚實,花紋美麗。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這絕對不是什麽低檔次的布料,這起碼可以穿在秀才舉人身上了。
這麽好的布料,卻只賣着粗布料的價錢,按理說,就算不被搶奪一空,也定是會銷路火爆。
可是它卻偏偏無人問津,自從進貨到現在,幾個月的時間,賣出去的總數還不超過十匹。
對于本城最大的布行來說,幾個月還賣不到十匹,這絕對是一個相當慘淡的成績了。
問題出在哪裏?
微娘一邊想,一邊伸手摸。
忽地她覺得手指尖有些刺痛。
似乎被什麽尖銳的東西紮了一樣。
她急忙收回手,放到眼前仔細看着。
并沒有傷口,自然也不會出血。
可是那種刺痛的感覺卻久久不曾消失。
她下意識地認為那是布料的問題,于是重新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
開始撫摸時仍舊沒有問題,但反複摸了十幾下之後,左手指點也開始刺痛起來。
是了!這就是問題所在。
一匹布,布莊的掌櫃和夥計基本不會放太多關注在它們身上,每天就算是抱來抱去,也只是挪動幾下。
但是顧客們卻不一樣。
他們買布時經常是要精挑細選,反複比較,摩挲個不停,個別的甚至要磨蹭半個多時辰以上才能确定下來到底需要哪一種。
誰會買一匹有可能刺傷自己的布料?
微娘自信地一笑。
她擡頭看向尤行:“這布料,你們從來沒發覺有什麽問題嗎?”
尤行一怔。他們和絲園合作已經很多次,絲園怎麽可能這麽短視,會供有問題的布料給他們?
正因為有這種想法,再加上他們也确實在布料上沒挑出什麽毛病,這才覺得是否是布莊本身的問題。
“姑娘是說……。”尤利雖然心裏浮起了希望,但也不敢全信微娘。
畢竟,連專門負責鑒定布料好壞的布師都找不出這布料的毛病。
“尤掌櫃,你從來沒仔細摸過這批布料吧?你不妨摸來看看?”微娘并不直接說謎底。
尤行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一匹布料前,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幾下。
入手光滑,手感厚實,确實是上好的料子,沒什麽問題。
他看向微娘。
“你多摸幾把。”微娘提示他。
尤行依言又摸了幾下,仍舊沒什麽感覺。
微娘偏頭看看他,不說話。
尤行一咬牙,接着摸個不停。
尤行摸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幾個手指的指尖都刺痛起來,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哎呀”一聲,收回手仔細看着。
但是根本都沒什麽傷痕。
他的眼睛亮了:“難道是因為這個?”
微娘笑了點點頭。
尤行雖是掌櫃的,但本身是個男人,皮膚本就比她粗糙,再加上指腹上有繭子,難怪要摸的時間長些才能夠有這種感覺。
找到了原因,尤行大為興奮,不過他随即就鎖了眉頭:“怎麽會這樣?明明剛摸上去時感覺很不錯的。”
他想起來當初布料剛在布莊裏擺上櫃臺沒多久,确實有很多人喜歡這種又便宜又厚實的布匹,但後來就常有人吵着說他的布料裏有針具有小刀,會傷人。這種情況前後大概出現過三四次,因為那些人的指頭上全都沒有傷痕,所以尤利認定是他們存心訛詐,并沒有過多理睬。
微娘也不明白,便道:“這種事情,怕是只有那位胡公子能夠解釋了。”
尤掌櫃急忙叫夥計把胡心請過來。
胡心過來了,看到屋裏橫七豎八放了幾匹明顯是出自于自家絲園的布料,并沒放在心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慢慢地喝着茶水。
尤掌櫃的沉了沉性子,這才慢慢道:“胡老弟,這些布匹……。”
胡心看他一眼,臉上明顯帶了一絲不悅:“這些布匹可有什麽問題?”
胡心是絕對不認為布匹是真的有問題,再說布已經進了顧家倉庫這麽久,就算出問題,也絕對不是他絲園的問題。不然,為什麽當初交易時布師都沒有驗出來毛病,現在反而有了?
尤掌櫃一噎,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他這邊還真不算是有道理。就算布匹傷人,可是當初誰都沒驗出來,現在突然就說胡心的布有問題,誰信啊?
微娘見狀,放下茶杯,開口道:“胡公子,現在的事情,其實小女子也不好多說。小女子只希望胡公子能夠先确定一下,這些是不是你絲園出來的布料?”
胡心并沒走到近前,只遠遠地掃了一眼,便道:“自然是我絲園的,我還不至于眼拙到連自家的東西都認不出來。”
“那就好,”微娘的美目裏全是笑意,“那麽,小女子鬥膽請胡公子伸手摸一摸這些布匹,可好?”
胡心皺眉看着微娘,并不回答。
微娘道:“胡公子放心,我顧府聲譽擺在這裏,現在小女子就做主說一聲,不管這布匹是因何原因積壓在我布莊的倉庫裏,今日都将會提前給胡公子把貨銀結了,如何?”
胡心的臉色這才好看些。
他就擔心微娘是存心耍賴。
要說他倒也不怕她們真的會賴掉,反正雙方文書都有,到時一紙訴狀遞到衙門裏去,他自然會得到公道。
但那終會壞了雙方關系。
生意生意,總是和氣才能生財的。
絲園是顧府大房的布料供貨大商人,顧府大房又何嘗不是絲園的大客戶?
他終于站起身,走到布料前,伸手摸了一遍,道:“可是這樣?”
微娘點點頭,道:“便是這樣,還請胡公子多摸一會兒。”
胡心來回摸了幾遍,擡頭道:“恕胡某無禮,胡某并未感覺到有什麽不妥之處。”
微娘道:“公子多試一會兒便是,”說着她轉頭吩咐尤掌櫃,“去叫布莊的帳房先生過來,我有話吩咐他。”
叫了帳房,自然是要結銀子給自己。
想到這裏,胡心心裏更定,手便在布料上翻來覆去地摸着。
摸了許久之後,他突然覺得手心手背都刺痛得很,就像有幾十根鋼針在紮一般,不由“哎喲”一聲叫出聲來:“你們竟然往我的布料裏放針?”
那種刺痛感只讓他以為自己是被針紮了。
第 38 章
胡心嚷了那一聲之後,把手收回來就習慣性地放到嘴裏吮了一下,之後才放到眼前,細看傷到了哪裏。
沒有血,沒有傷口,什麽也沒有,但是那種痛感卻不消退,一直持續着。
他不由皺起眉頭,看向布料,想在裏面把針找出來。
但什麽也沒有。
“胡掌櫃,這批布料是你們第一次供到我的布行來吧?”微娘問。
胡心點點頭,仍舊看着那布料,不死心地想把針找出來:“是啊,這是我們絲園出的新品種,質量和以前供過來的那些不相上下,但是價錢卻更低一些。”
微娘“嗯”了一聲:“小女子鬥膽問胡掌櫃一句,不知道絲園這一批新布料的銷量如何?其他進了這些布料的商家賣得可好?”
她這樣一問,胡心沒回答,但微娘卻從他臉上看出幾分不解之色,心裏便有了底兒。
定是也賣得不好,但這胡心卻想不明白原因在哪裏。
“剛剛胡掌櫃說小女子往布裏藏針,可有找到針?指上可有傷口?可有血跡?這便是這批布料賣不出的原因了,如果胡掌櫃的不信,盡可以去我店裏庫房,在所有布上摸一摸,小女子總不可能有那餘力給所有的布料都放上針吧?或者胡掌櫃也可以問詢一下其他商家,應是可以印證小女子的說法。”微娘道。
胡心的眉頭皺得緊緊地。
布料刺人,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出現過,也沒有其他商戶和他說過。但要說是這顧微娘找了借口訛人,卻又不像。她剛剛才應過可以把布匹的貨銀直接結了與他,還滿口答應他可以去庫房查看。
如果顧微娘說的話是真的,那就難怪最近絲園結銀困難了。本來這段時間是布匹的銷售高峰,但他去過的各家居然都異口同聲地說新布料滞在庫房裏賣不動,開始他還以為是對方想做什麽手腳,現在再看,難道真是自家的原因?
若果是這樣,那這一次絲園的損失可就大了!
他的後背一下子汗津津地。
不說銀錢,就是名聲怕是也要大損。
竟然供應有問題的布料出來!
微娘看着胡心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錯過,不多時,門外一個瘦削的身影過來,手裏拿着厚厚一本帳冊:“小人李三見過主家,見過掌櫃的。”
李三便是這處布莊的帳房先生了。
微娘略點一下頭,道:“李三,你看一下胡掌櫃這次的貨銀是多少,還餘多少未結,便全結給胡掌櫃吧。”
李三走進來,也不落座,直接翻開帳冊,把微娘剛剛說的幾樣都一一禀明,還未來得及說別的,便聽那胡心道:“等下。今日這事還未弄清,貨銀先不要結。”
微娘心裏微微一笑。
她說結銀的時候,那尤行多次給她使過眼色。其實想也知道,這貨物積壓,而且錯又不在自己這邊,至少絲園要擔個大半,怎麽能說結銀就結銀,而且還是全結?
微娘賭的就是人心。
她前世去京城時,把家中産業全部變賣,後來又随圓空老和尚習《謀術八卷》,對生意上的事情不再上心,饒是如此,也仍隐約聽過胡心的名頭。那時的顧家,已經早失了江南第一豪商的地位,而胡心則成了後起之秀,在商場上風頭之勁,就連三皇子都曾問過她一次,可曾與胡心相識。
據說那胡心不但有手腕,人又極講信義,因此商場上朋友極多。他并非沒遇到過困難,但每每這時候,與他做生意的人都樂于寬限他一二,甚或幫助于他,助他度過難關,這樣一來二去,他的名頭竟隐有直逼當年顧家之勢。
微娘便是在賭,他若真是像前世傳言那般,必不肯輕易便拿了貨銀走人,不然的話,這種人即使掙下萬貫家財,必不會有那麽多朋友相幫,更不會有那般好名聲。
果然她沒想錯。
“那胡掌櫃可有什麽想法?”微娘和氣地問。
胡心臉現為難之色,之前那說不結銀,只是一時沖動,覺得既然錯不在對方,自己便不能就這麽拿銀走了,那未免太不仗義。但若說不帶走銀子,絲園那邊已經運轉困難,實在是需要這筆銀子救急。
“這個……。”胡心支吾了幾句,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微娘等了一會兒,見他仍未拿出個章程來,便道:“小女子有個想法,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胡心作了一揖,道:“顧小娘子請說。”
微娘道:“今兒這事,想來真相如何,胡掌櫃已然心下清楚。然我布莊收貨進來,當日驗貨無錯,如今再翻過頭兒來,似也有失厚道。因此這處損失,我布莊自會承擔起該承擔的那部分,這也是為何小女子同意胡掌櫃把所有貨銀結走的原因。”
胡心聽她說得有理,便直起身子,細聽下去。
微娘繼續道:“我布莊承擔了錯處,胡掌櫃自然也要承擔其餘之過。現在布料已然是這幅模樣,我想胡掌櫃最想做的便是找到其中原因,力求下一批布料裏面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我希望到時胡掌櫃的能把第一批抵償布匹送到我這邊,而不要把我顧氏排到其他商家後面。”
布料是好布料,只要去了那些毛病,布莊再加以适當的宣揚,還怕那些人不争破頭來買?自然是第一批得到好布料的有利,越排到後面的能分到的肉越少。
胡心想了想,點點頭:“小娘子既然高義,理當如此。”
“另外,抵償的布料除了送回庫裏換走的這批外,還要多送來兩成,也算是胡掌櫃對絲園送出這批布料的歉意。”微娘道。
顧氏的布莊是絲園生意的大客戶,每次進的布料量都極大。這批布料的兩成,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甚至很多商家能吃下的量連這兩成都達不到。
就這點來說,微娘的心實在說不上良善。
但生意便是這樣,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更何況,布料有問題,能同意胡心拿回去還結了貨銀的,除了顧微娘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了。
而絲園此時缺的就是銀子。
微娘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回頭再朝他要二成布料的利錢,實是不多,還幫他維護的絲園的名聲。
因此胡心權衡一會兒之後,便站起身坐揖道:“小娘子如此說,胡某敢不依從?”
微娘笑了笑,對他道:“既便如此,請胡掌櫃重新結契書一封罷,也免得日後有甚口舌。”
不多時,契書寫完,尤行拿過來給微娘過目。微娘掃了一眼,見沒什麽遺漏的地方,這才示意尤行畫押。
胡心取了銀子之後,臨離開之際,又對微娘作了一個大揖:“小娘子是爽利之人,援手之恩,胡某記在心裏,來日若有能幫之處,胡某定不相負。”
微娘一笑:“胡掌櫃客氣了,這生意場上,講究的便是信義,交的便是朋友。絲園一向重視這些,難道小女子還怕胡掌櫃的食言不成?”
胡心回到絲園,用這筆銀子細心琢磨布料,終于發現原來是在缫絲過程中因為浸泡熱水的時間過短,導致絲上存在的一些小小的細茬不曾完全溶到水裏,這才導致織成的布料出現刺人現象。
原因找出來,解決便簡單了。他果然緊急趕制了一大批布料,全都送到了微娘的布莊裏。而微娘也沒讓他失望,讓人在布莊裏重點推介他的布料,自此絲園布料的名聲終于打響,無數客商都跑到絲園來,希望能與胡掌櫃合作。
胡掌櫃卻始終記着微娘的恩情,畢竟在絲園困難的時候,她是唯一一個相信他人品、沒有任何抵押就允許他拉走那些有問題的布料還結了銀子給他的人。
可以說,沒有顧微娘,就沒有現在的胡心和絲園。
他一直找機會想償還這份情。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微娘從布莊裏回來,溶月扶她進了馬車,不解地問道:“姑娘,您不怕那個人帶了銀子跑掉?”
微娘看看她,不欲把自己的打算說給她聽,只道:“若他跑了,便是我運氣不好罷。”
溶月搖搖頭,顯然對自家姑娘的這個回答并不理解。
在她看來,姑娘明明可以避開這次損失的。
她已經無形中把這批布料定為“損失”了。
半路上路過芙蓉軒,微娘叫李貴停了車,對溶月道:“你去買些點心來。”
溶月不解:“芙蓉軒的點心雖然有名,但我們府裏的點心不比芙蓉軒的差。”
确實,顧府做糕點的廚娘很有名,據說祖上曾在皇宮裏做過。
微娘道:“不過是想換個口味而已,你去罷。”
溶月下了馬車。
微娘靠到車壁上,閉上眼睛。
點心當然不是買來自己用的,只是那沈殺已經幾天沒有見到。他是去替她辦事的,那麽能吃,也不知道這幾天有沒有吃好,平時帶包點心在身上,萬一餓了,也能拿着裹裹腹吧?總比餓着肚子強。
第 39 章
溶月去買糕點時,還是很從容的,沒想到回來時竟然臉色有些發白,拿點心包的手也有些抖。微娘還沒問她是怎麽回事,她已經一疊聲地對簾外的李貴道:“走,走,快走!”
竟好似有鬼在追一樣。
馬車一路回到顧府,溶月随微娘進了垂花門裏,一路低垂着頭陪微娘進房,及至微娘換了家常衣裳,坐在桌邊拿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這才擡眼問她:“溶月,到底何事?”
溶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身子抖個不停。
微娘用帕子沾了沾唇,緩緩地道:“去芙蓉軒前,尚還是好好地,及至回來後,就驚成了這副模樣,生怕被人認出來一樣。說吧,到底是遇到了什麽人,或者是什麽事?你這樣不聲不響地,就算姑娘我想為你做主,怕也是不成。”
溶月的唇抖了半天,這才勉強成語:“姑……姑娘,奴婢……去,去那芙蓉軒買點心,路上,路上聽得,聽得人閑聊……。”
微娘聽她實在說得費力,便道:“先起來罷,回話先跪一下,我顧府何時有這規矩來?起來吃一盞茶,熱熱身子再說。可是剛剛那一趟激到了冷風麽?”
溶月這才站起身,斜着身子蹭到桌邊,自己倒了半杯茶吃了,靜下心來,這才道:“姑娘,奴婢适才去芙蓉軒買點心,那軒裏人很多,奴婢在那裏排着隊,就聽到有人閑聊,奴婢本不想多聽,沒想到錯耳卻聽到了顧家大房幾個字,便留心聽了下去。”
微娘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唇邊帶着一絲兒笑意,更顯得粉面上波瀾不驚:“哦?可是又在說我大房的不是?想我未及笄便主持大房生意,外面風傳我的名聲本就不那麽好聽,這實惠咱們得了,難道還不許人說說嘴麽?”
“不是這樣,姑娘,”溶月臉上重又現出了幾分激動,“他們,他們全是胡沁,說姑娘,姑娘……。”卻說不下去了。
微娘的手在茶盞上劃了個圈兒,道:“說我怎地?溶月,你家姑娘自頂起大房這一攤兒來,可曾有過退縮畏人言的時候?你此時這副情态,生生讓那些說嘴的人看低了。”
溶月一想,微娘确實從未懼過人言,近來更是威勢日盛,哪是一副小兒女之态,她這才略略放下心來,惴惴不安地道:“那些人,那些人說,說,說陸家本已經和姑娘您定下親事,但後來又事有反複,不為別個,只因為姑娘您,您……。”
微娘淡淡一笑:“只因為我德行有虧?”
溶月一怔:“姑娘,您也聽說過這些小人語了?”
微娘道:“你既知是小人語,又理他作甚?”
溶月想了想,道:“姑娘說得對,既是小人語,何必因他們而亂了自家的心?是奴婢想岔了。姑娘,那奴婢去做針線了。”
微娘看她出去,微微眯起了眼睛。
陸府和顧府大房結親,兩方本是悄悄兒地,除了當事人之外,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那陸府原定的是自己,臨時卻又改了九歌,她們既一向自負詩書人家,想來這心裏對大房便有些虧欠之意,更不可能主動将這些事情傳揚出去。
不是陸府,不是自己,這事情是由誰傳出去的,還用說麽?
看來,就算是九歌和陸府結成了親,那張氏母女也是不打算放過自己的。
她們不把自己的名聲從裏到外污個黑中黑,絕對不會收手。
女孩兒家,德容言工,德是首位。這張氏母女委實夠狠,活像是她上輩子就是她們的仇人一般,下得這等死手。
想到這裏,微娘又一愣。
上輩子,她可不就是她們的仇人麽?
她将帕子蓋在臉上,微微無聲地笑了起來。
忽地外面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還有溶月的聲音:“少爺,少爺,我剛剛看過大姑娘像是睡着了,您看……。”
簾子一下子被掀開了,微娘拿下帕子轉臉看去,正看到三思站在那裏,溶月立在他身後,還有些微微的氣喘。
“溶月,我和兄長有些話要說,你先下去吧。”微娘吩咐道。
溶月禮了一禮,退了回去。
顧三思走進來,臉上帶着些微怒氣。
微娘擡手幫他倒了杯熱茶:“兄長走得急了,怕是口會渴,來喝些茶潤潤嗓子吧。”
三思走到桌邊,卻不拿茶杯,沉着聲音道:“微娘,你可聽說外間……。”
“說陸家本與我結親,卻又反複,是因為我德行有虧?”微娘接口道。
顧三思一怔:“原來妹妹已知了?”
微娘淡淡一笑:“唔,是知道了。不知道大兄急的什麽?”
“那對可恨的黑心肝母女竟然牽扯到你的德行上,這怎生不讓人心急?”顧三思道。
“那又如何?”
“……。”
“前世,我與張氏鬥,她們什麽手段都使過,诋毀不過是其中一種小小手段,何足挂齒?我前世尚經得住,今生又何懼?”
“那怎麽能一樣?”三思忍不住反駁,“前世妹妹後來心已不在這裏,縱然名聲有礙,我們了産業之後,進了京城,那些名聲實是再傷不到我們。可是現在……。”
“現在有何不同?”微娘擡眼望他。明明兩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卻透着不同的情緒,一驚怒迷茫,一淡然安寧。
顧三思看了微娘半天,這才恍然大悟:“妹妹,難道你……。”
微娘微笑點頭:“我從不覺得我要在這裏終老一生,正因為這樣,張氏欲和我鬥,我便和她鬥。我鬥傷她,鬥垮她,鬥死她,鬥得她再無力與我面前站着,只能趴服在地上舔我的鞋尖,爛泥一樣。這樣,我便可以進京,繼續我要做的事情。”
“妹妹不可!”顧三思大驚。
他一直以為,顧微娘自重生之後,對家裏生意兢兢業業,定是放不開這府中之事。沒想到她竟然再次說出了進京之事,難道她一直都沒有甩掉前世的陰影不成?
他恨恨地一捶桌面:“陰人誤我!若非小人,陸兄明明是妹妹良配!”
若微娘真的嫁給了陸活,她就不可能再時時刻刻心念着要報前世的仇了。畢竟,陸府那邊還有一大家子需要她操心,她怎麽可能因為自己的事而把夫家放到火上烤?
這樣妹妹嫁到陸府之後,三兩年內,只要她再為陸活添上一男半女地,有了孩子,怕是那仇恨之心就更會淡了吧?
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他這妹妹胸有丘壑,實為英雄,有陸活織就的溫柔鄉,當也能平安度過一世。
雖然她有時亦露出放不下前世的口風,而且三思知道她其實并不喜歡陸活,但就目前來說,他是她最好的歸宿。
沒想到平空落下來個孺人指婚,把妹妹和陸活好好的姻緣攪了,現在張氏母女還不罷休,竟再起風波,這下子,微娘那本就沒平息的仇恨之火怕是要徹底燃起來了。
“妹妹。”顧三思叫她,希望能改變她的主意。
真和那三皇子對上,他實無勝算。
畢竟,他們于他而言,一在地,一在天,他們不過是蝼蟻樣的存在。
前世裏,微娘那麽厲害,不還是最後落得三人當胸同受一箭,被串成了血蘸的糖葫蘆?
“哥哥,你還記得小翠嗎?”微娘突然問他。
三思愣了一下。
怎麽可能忘呢?那個對妹妹那般忠心的丫頭。只可惜,前世今生,窮兩世,也只得那丫頭一個。
而且這次重生不知怎地,小翠竟未跟着回來。
不僅如此,之前的小翠也消失了。
“我自然不能虛僞地說,我自己的仇恨不算什麽。但是,除了我的,還有你的,還有小翠的。就算你說不在乎,也勸我放下,可是,哥哥,小翠的那一份仇恨,誰替她解決?誰有資格替她說句不在乎?是你有,還是我有?前世,小翠落得那般境地,是受你我連累!”微娘清清楚楚地道。
三思沉默半晌方啞着聲音道:“為兄知道。”
“我不是不想放下,實在是……放不下啊。”微娘嘆息一聲,“哥哥,你就算是怨我也罷,怪我也罷,總之我這輩子,如果真的放下這份仇恨,我卻不知道我重生回來是為的什麽?莫不如奈何橋頭給我一碗孟婆湯,讓我幹幹淨淨無牽無挂地轉世投胎,那豈不更妙?”
顧三思看着妹妹的神情,知道再勸不得她,只得咬了下牙,伸手放到她的肩上:“妹妹,不管你怎樣想怎樣做,總歸是別忘了哥哥。你我兄妹,總是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前世這樣,今生也是這樣。”
微娘握住他的手:“哥哥,對不起。本來想着把你摘清出去,讓你快快樂樂一輩子,頂好幫我娶個嫂子,再幫我生個大侄子,這樣我顧府大房也算有後了。”
“莫這樣說,”顧三思堅決地道,“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微娘迎着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忽地門輕輕地“吱呀”一聲,接着屋內響起一個聲音:“大姑娘,我回來了!”
第 40 章
微娘一擡頭,嬌嫩的臉上現出驚喜的神色:“阿沈,你回來了?”
沈殺先是像模像樣地做了個揖:“見過大公子,見過大姑娘。”還沒等兩人說話,他就直起身,大踏步走過來,剛要開口說話,忽地鼻子動了動,道:“有吃的?”
随着他這一句問話,他的腹中也隐約響了一聲。
顧三思大為皺眉。
對他這種讀書知禮儀的人來說,沈殺的表現實在稱得上粗俗。更何況沈殺現在還是他們的下人,如果不是微娘要用到沈殺,他絕對不會容忍這個男人跟在自己身邊。
當然,平心而論,若不是有前世的血海深仇,他也不會對沈殺有這麽大的成見。
微娘微微一笑,指了下桌上的點心包:“溶月去芙蓉軒買回來的。你最近忙得很,有沒有吃好喝好?這點兒點心拿回去填填肚子吧,辛苦你了。”
沈殺也不和她客氣,伸手把點心包拿過來,手指一勾一動便斷了包外系着的細繩,伸手拿起一塊吃了起來。
風卷殘雲般消滅幾塊之後,許是口渴了,他順手拿起微娘面前的半盞殘茶,一口氣喝光,尚不覺得解渴,轉頭看到三思面前還有,同樣拿過來一飲而盡。
顧三思的臉都綠了。
這是沈殺第二次喝他妹妹的茶!
沈殺吃了大半,把剩下的點心卷一卷放回懷裏,微娘拿起茶壺幫他添了新茶,他又灌了下去,這才覺得舒服了,道:“大姑娘,那件事兒有點眉目了。”
“哦?”顧微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