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向他。
沈殺是個實心眼的人,微娘要他日夜盯着張氏那邊,他竟然就真個十二個時辰地盯下去,頂多在張氏母女已然休息時,他才會略略合一下眼睛,但絕對會在兩人醒來前睜開眼睛。
微娘想得沒錯,他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幸好他自幼在山野裏長大,又有武功在身,因此倒還熬得住。
“昨天夜裏我盯着那裏時,有人确實進了那個老女人的房裏。那個人身手不錯,我不想讓他發覺,無法離得太近,不知道這兩人說了什麽。”沈殺說。
“看清臉沒有?”微娘問。
“那人蒙着臉,不過身量不高,挺瘦的。他離開的時候,我有偷偷跟着他,不過那人很是狡猾,走到半路時混到幾個黑衣人裏面再分頭離開,我憑着直覺跟了其中一個,結果最後看到竟然是個女人,應該是跟錯了。”沈殺臉上有點懊惱的神色。
“沒關系。這幾天你也累了,先下去換個衣服歇一歇。我估摸着他們聯系的次數不會很頻繁,有昨天夜裏那一次,接下來還要再等等,暫時先不用盯着了。”微娘道。
就算沈殺現在是她的下人,又是一根筋的,但總不好真把這個人當下人使喚。
想收服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收他的心。
沈殺應了一聲,看樣子是想離開,猶豫了一下卻道:“大姑娘,這幾天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微娘訝然擡頭:“我會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不是有人說你壞話嗎?”沈殺看着微娘的臉,還加重語氣說了一次,“很多人在說。”
微娘失笑:“怎麽?”
“是那個老女人搞的鬼,”沈殺緊皺着眉頭說。雖然他對世情不太通透,也不是很明白名聲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麽,不過眼看着一個人故意這樣說別人的壞話,他從心裏感到氣憤,“我看到她使銀子叫人出去說你的壞話。如果不是大姑娘叫我盯着那邊,我怕壞了大姑娘的事,肯定會教訓她一頓。”
微娘微笑着搖搖頭。
重生一次,挺好的,有兄長在身邊,而且竟然還有這麽多人真正關心着她。雖然是她有心籠絡,但沈殺對她卻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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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這種真心有着公平買賣的成分在裏面。
“這件事我心裏有數,你不用多管。用到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怎麽做。”微娘道,“這幾日有勞了,你身邊還有傍身的銀子嗎?我先把這個月的月銀提前結給你怎麽樣?”
沈殺搖頭:“不必,我還有。”
微娘點點頭:“那就好。你先去換換衣服吧。”
“那我就去歇着了。”沈聖确實覺得有些累,拿出汗巾随便在臉上抹了一把,又摸了摸懷裏的點心,轉身向外走。
“不知道你此時回來,等下我叫小廚房先做點兒肉湯面給你送過去吧。”微娘道。
沈殺點了下頭,推門走了出去。
沒幾下,外面突然傳來了溶月的驚呼聲:“你!你你你!你怎麽在這裏?”
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溶月憤憤地道:“你太沒規矩了,居然擅闖姑娘的屋子?”
微娘忙提高聲音道:“溶月,是大公子叫他過來的,你不要為難他,叫他回去吧。”
溶月應了一聲,這時沈殺早去得遠了。
溶月卻走到了門邊:“姑娘,可有什麽事讓奴婢去做的?”
微娘想了想:“你去叫廚房煮一大鍋肉湯面,多放些肉片在裏面,再準備一大壺涼茶,告訴垂花門外那些人,是他們近日辦事得力,大公子賞給他們的。”
只給沈殺一個人吃,就算打着兄長的名頭,亦不妥當。
世人不患寡,只患不均。
每人都有份,他們就不會多想什麽了。
溶月雖然不知道微娘的目的,卻聰明地不曾多問,退了下去。
顧三思不贊同地看着微娘:“妹妹,你太縱容他了,當心他會起些不該有的心思。”
微娘笑了一下:“你覺得以他的性子,會這樣嗎?”
三思沉默。和微娘一樣,有前世記憶的他很清楚沈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只是看這個男人不順眼罷了。
畢竟自己死在他手上一回。
就算他是聽命行事,顧三思還是忍不住遷怒。
“我心裏有數。”微娘又道。
三思嘆了口氣:“算了,總歸你也不會聽我的。”不然的話,她就該和陸活在一起,平平安安過完這一世才是。
微娘一笑:“哪有?我一向最聽兄長的。”
三思揉了揉她的頭發,拿起茶壺想給自己倒茶,猛地想起來那茶杯是沈殺用過的,不由得臉上現出厭惡的神色,伸手拿過一只幹淨的茶杯來,往裏面注入新茶。
“那張氏散布流言,這件事,妹妹就打算這麽過去了?”
微娘雙手拄着臉,發了會兒怔,這才喃喃道:“還是有娘好。你看,那三妹妹前段時間都出了那檔子事了,可是就因為有張氏在,現在竟然還能好運地嫁給陸活。就是可惜了陸公子,明明那麽出色的一個人物,卻不得不和這種女人過一輩子。”
顧九歌是什麽樣的女人?
在微娘看來,不過是個又蠢又不知天高地厚、沒受過生活苦處的小丫頭罷了。
顧三思臉色沉郁下來,半晌才道:“妹妹……。”
微娘卻擡頭沖他一笑:“我沒事,哥哥,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說起來,陸府的事情也不見得少,真嫁過去,我未必就能過得像想象的那麽好。哥哥不必想那麽多……,”說到這裏,她卻又沉思起來,“哥,你說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哪個女人?”她的想法跳躍得太快,三思一時間有點兒跟不上,他問,“是沈殺跟丢的那個嗎?”
“不是,是殺了沈殺師父的那一個,”微娘道,“一個殺人兇手,怎麽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陸府呢?而且那天凡去過陸府的女眷,我後來都有悄悄查過她們的來歷和出身,全是那種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正經大家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做不出那種事情來。”
“許是他真的看錯了。”三思道。這不是不可能,一個人如果經常惦記着一件事,真的有可能出現錯覺。
微娘搖頭:“我相信他的目光。所以既然那些客人不是,唯一的一個答案就是那個女人本來就是陸府裏的。”
三思失笑:“這更不可能吧?誰不知道陸府是什麽樣的地位?府裏那些人最重規矩,怎麽可能任由女子亂跑,還會和兇殺案牽連起來?”
“沒查過,不能憑空斷定,我只相信證據,”微娘低聲道,“按說,既然是多年前發生的事情,那個女人的年紀必然不小了,最可能是個嫁過人的。陸府裏面成親嫁過人的,從主母以下……。”
寧殺錯,不放過,在沒有确實的證據之前,她甚至連王太太的嫌疑都不會輕易排除。
三思見她秀眉微蹙,陷入了苦思,亦不敢打擾她,坐在一邊慢慢品茶。
忽地門外傳來秋諺的聲音:“姑娘,三姑娘過來了,說是有事要找姑娘。”
三思一怔,下意識地看向微娘:“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敢過來找你?不怕被你撕了?”
搶人婚事,毀人名節,不管哪一樁,都足夠大房和二房成為死仇了。
微娘一笑:“她當然敢過來。搶婚事也就罷了,你覺得以她的腦子,她會想到我們早知道是她們散布的流言麽?”
第 41 章
微娘和三思互相看了一眼,三思道:“妹妹,那為兄先回院子裏去吧。”
微娘點點頭:“好的。”
三思起身出去,溶月上來将用過的杯子全撤了下去,又幫微娘倒了新茶,微娘輕輕抿了一口,才道:“跟我去看看三妹妹所為何事。”
顧九歌在花廳裏久候微娘不至,漸漸失了耐心,索性向外走,沒想到剛剛走了幾步,就聽到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急忙又退了回來,坐回到椅子上。
微娘帶着溶月走進來,看着顧九歌道:“妹妹可是找我有事?”邊說打邊擡打量了九歌一眼。
說起來,她的這位三妹妹雖然外表比不上她,但的确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不過剛剛及笄的年紀,那雙眼睛裏看人時竟然就已經會帶上那種盈盈秋水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就心中一動。當然,這種柔媚的姿态比之微娘前世在三皇子府上見過的那些真正冰肌玉骨的美人兒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但九歌勝在年紀亦比那些美人兒們小得多,不足的部分由鮮嫩和剛剛成年時尚有的幾份純真替代,別有一種吸引人的滋味。
微娘面上微笑不變,眼角目光随之向下掃了一眼,見顧九歌今日裏穿着的是一件淡綠色的紗衫子,下面則是一條淺黃色的長裙,腰上系着條如意縧兒,更顯得纖腰盈盈不足一握。那種柔嫩的顏色襯着她這個人,竟生生給她添了幾分靈氣。
“妹妹這一身兒當真是美,就連姐姐也忍不住要看得呆了。”微娘道。
顧九歌聽了她的話,雖然一向厭惡她這個人,仍舊壓不住心裏的喜氣:“姐姐也覺得我身上這一件不錯嗎?”
微娘一笑:“是啊。而且這款樣子據說是京裏的貴婦人們才剛剛開始流行的,沒想到妹妹就已經穿到了身上,果然消息靈通。”
九歌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那當然了。不是京裏流行的,我還看不上眼呢。”
可惜了,這一身的紗卻不是京中剛剛流行起來的那種極品的軟煙羅,而是普通的方孔紗,雖然第一眼看去确實帶着靈氣,再看就會發現那紗實在少了極品軟煙羅那種飄逸垂墜的感覺,反給人一種粗糙的僞造之感。
“妹妹今日到這裏來,難道便是為的讓姐姐看一看這身衣飾?”
“那倒不是,”顧九歌道,“其實是小妹親事将定,最近需要關在家中準備嫁妝,雖然召了幾個繡娘進府,終是不夠用。小妹想着姐姐的繡工一向好,不知道得不得閑幫上小妹一幫?”
她這話一說出口,溶月雖然一直規規矩矩地站在微娘身後,抓袖子的手卻握得緊了。
太欺負人了!搶了姑娘的親事,居然還好意思上門來讓姑娘幫她做嫁妝,把姑娘當成外面那些召之即來的繡娘不成?
微娘一笑:“這個怕是不成了。妹妹也知道我這邊事情太多,平日裏外面的生意就足夠我忙,哪還有閑心去幫忙呢?倒是妹妹如果不嫌棄的話,姐姐府上有幾個繡工還不錯的丫頭,可以暫時調到妹妹那裏幫妹妹一段時日。”
就怕你不敢用!微娘在心裏暗暗地道。
顧九歌果然推辭:“姐姐沒時間就算了,小妹自己慢慢來吧。說起來也是,姐姐每日裏這麽忙,豈不是連玩樂的工夫都沒了?要小妹說,姐姐還不如把那鋪子關上幾個,就算掙得少了些,好歹自己也能清閑一點兒不是?”
“人閑是非多。有得忙總比閑得惹是生非的好。”微娘不鹹不淡地刺了她一句。
顧九歌一撇嘴,站起身:“姐姐沒時間就算啦,小妹還要去鋪子裏找爹爹看有沒有合眼的頭飾呢,先告辭啦!”說着也不待微娘回答,轉身走了。
微娘垂下眼睛,表情平靜。
“姑娘,三姑娘這……。”溶月忍不住道。
“那些帳本都送來了吧?我們回去吧,還要看帳。”微娘站起身,回了院子。
顧九歌再嚣張,不過是一個沒長腦子的槍頭,這次來也不過是炫耀一下婚事罷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伸手搶不屬于自己東西的人,從來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微娘看完帳本時天已經黑了,她匆匆吃了幾口飯,想了想,擡頭問溶月:“阿沈晚飯有吃過麽?”
溶月怔了一下:“應該有吧?”
“他這段時間挺辛苦的,你去看一看,如果他還沒吃,記得叫廚房給他留一份。”微娘囑咐。
溶月領命而去。
微娘卻沒什麽胃口,每樣略略動了一點兒便放下了筷子。
她慢慢踱到窗邊,伸手推開窗,看着外面。
天上,一輪明月。
以前,在三皇子府的時候,她也經常在夜深人靜的夜裏這樣獨對一輪明月,審視自己的內心。
她只怕萬丈紅塵迷了她的眼。
沒想到一直到最後,她從來都是冷靜自持,卻是這份冷靜讓三皇子更加對她不放心,終究下了毒手。
這一次,所有的牌都重新洗過,不知道還能誰輸誰贏呢?
她站了一會兒,走出門。旁邊的屋子裏還亮着燈,想來秋諺她們應該還在做着針線。微娘誰也沒叫,索性一個人向院子外面走去。
出了內院門,再走一段,眼看要到下人房時,不遠處卻傳來了水聲。
微娘心中略微奇怪,腳下一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月光下,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着她,正舉着一桶水,從頭澆下。
那身影上身赤着,月光落到他的皮膚上,和着水光,竟有幾分YOU人的清意。寬肩,細腰,雖然腰下面都掩在衣服裏,看不到什麽,但光露出來的這些,那線條已是極致的優美,竟讓微娘看得愣了一下。
她的腳動了一下,那人聽到聲音,猛地轉過頭來,目光銳利得有幾分淩厲之感。
微娘卻認出了他,笑了一下:“阿沈?”
沈殺見是微娘,目光柔和了些,“嗯”了一聲,從旁邊拿起條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道:“大姑娘可是有事?”
微娘雖然重生兩世,又因為經歷特殊,将這些男女之事看得很淡,但畢竟仍有些不自在。她輕輕咳了一聲,道:“只是看你是否醒了。”
沈殺道:“早醒了。只是先前府裏的人都擠在這裏沖澡,我只能先吃了東西,等他們都回去歇了才能過來。”
他似乎在向微娘解釋為何這麽晚還在井邊,微娘卻不在意,道:“你若是……。”話未說完,突然間自己被人夾了起來,眼前一黑,耳邊不停地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
她只覺得全身上下都特別不舒服,有的地方竟然還有浸濕的感覺,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她是被沈殺半摟半夾着,對面一個黑衣人還在和他游鬥。
微娘不懂功夫,只是在前世看三皇子那樣器重他,而且沈殺也确實将很多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都完成得很好,再加上他還是殺她的兇手,幾重原因加起來,她才決定籠絡他。
可是現在她終于有看到沈殺出手的一天了。
速度極快,快得她連他手裏拿着的兵器是什麽都看不清。
那黑衣人明顯不是他的對手,交手沒多久就萌生退意,但沈殺不可能任他溜走,起身便追,硬是在一條距顧府極遠的小巷道裏追上并擊斃了他。
微娘捅了捅他的腰:“放我下來吧,我要被你勒斷氣兒了。”
沈殺依言放下她:“大姑娘別怕。”
微娘臉一黑。
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安慰她麽?人已經殺了,怕也晚了吧?
“他是誰?”她問。
“看不到臉,不過看這背影……。”他大步走過去,扯掉黑衣人臉上的面巾,那竟然是一個女人。
沈殺眯起了眼睛:“這個人……就是替那個黑衣人遮掩的女人。”
微娘想起沈殺曾說過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是張氏要殺你麽?”
微娘想了一會兒,慢慢地道:“應該不會,如果她有本事殺我,早在我還沒接掌大府産業的時候,她就能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而且微娘為了查探真相,這段時間做足了弱勢,讓張氏滿心以為已經占了上風。被打壓的時候尚且不曾買兇,占上風時反而迫不及待要殺她?
怎麽想怎麽不通。
一陣風吹來,微娘打了個冷戰,這才想到自己身上沾濕了不少。
之前沈殺沖澡,上身的水并沒擦幹淨,而且下面的衣服也全是濕的。
她只是沾了點兒水就冷成了這樣,那沈殺……
“冷嗎?”微娘問。
沈殺搖搖頭:“不冷。”
微娘不信,卻也沒多說,只道:“我們快些回去吧,等下若是溶月她們發現我不在府裏,事情就鬧大了。”
回去了,沈殺也能換件幹爽衣服。
“好。”他回答。
微娘立刻又有了之前那種頭重腳輕騰雲駕霧的感覺。
沈大俠,知道你會飛,可是你不能換一種帶人的方式嗎?
第 42 章
沈殺很快就帶微娘回到了顧府,他身手敏捷,因此送她回房時,周遭那些下人護院竟沒有一個被驚動的。
只是他尚未來得及出去,已經聽到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他上下看了一下,閃身進了內室。
溶月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姑娘,可睡了?”
微娘輕咳一聲,道:“還沒有,你進來吧。”
溶月推開門進來,笑道:“姑娘,之前去過阿沈那裏之後,偏巧遇上了思大爺院裏的銘寒,說是大爺有話叫我捎給姑娘,奴婢便去了。”
微娘點點頭,道:“是什麽話?”
溶月伸手奉上來一個小盒子,道:“是這個,大爺叫我送過來的。奴婢并未打開過。”
微娘看着那紅漆描花小匣子,心中微微一動,對溶月道:“你先下去吧。”
溶月應了一聲,垂手離開。
阿沈聽得她腳步聲遠了,這才出來,卻沒離開,只定定看着桌上的匣子道:“那是什麽東西?”
微娘道:“不過是我兄長送我的一點兒小玩意兒。”說着打開了匣子,裏面卻是一根金簪,簪頭呈花骨朵的形狀,看着并不是非常精致,但那樣式也算是別出心裁了。
她唇邊帶上一絲笑意,摸了摸那根簪子。
前世三思手傷之後,不能再握筆,很是消沉了一段時日。後來微娘與張氏鬥得難分難解,他卻幫不上什麽忙,獨處之時,便親手雕了這樣一根簪子送給妹妹。
這簪子看起來不太出奇,但簪身是中空的,裏面可以放些細小的物事,比如說一兩張銀票等等。
微娘笑了笑,搖搖頭,随手将簪子插到了發上。
沈殺道:“歪了。”
“嗯?”微娘不解地看向他。
沈殺走過來,伸手把那簪子拿下來,剛要重新替她插上,卻突地皺了下長眉,掂了掂,道:“份量不對。”說着将簪子一碰一扭,簪子的花骨朵果然開了。
“看,是空的。”他很懇切地道。
微娘嘆息一聲。
這個……該怎麽形容呢?
她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沉沉地,道:“沈殺,我不曾讓你碰過我的東西。”
沈殺根本沒覺察出來她的不悅:“沒事,我只是提醒你。”說着把簪子放到桌上,從窗中躍了出去。
微娘撫額。
或許兄長說得對,她是對沈殺太縱容了。
第二天一早,一個盛裝的婦人上了顧府的門。
竟又是那位死去李舉子家的李大奶奶。
李大奶奶原本身段豐腴,今兒更是着意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着件粉紫刻暗花的絲袍子,□是一件綠色的纏花長裙,腰間系着條同色絲帶,手裏則拿着一個團扇,扇面上繡着幅美人圖,一臉的春色,滿面的喜氣。
溶月聽了小丫頭們的話後,想到之前她惹得自家姑娘不開心,本以為微娘定會直接送了她出府,沒想到微娘只是若有所思地笑笑,道:“大熱的天兒,既然她這麽有心,我總不能讓她白跑一趟不是?便去見見罷。”
花廳裏,李大奶奶正端坐着喝茶,見微娘進來後,她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笑着迎上來道:“大姑娘,如今這可是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
微娘只回了個淺淺的笑容,坐下後方道:“今兒過來,可是又有什麽事兒?”
李大奶奶擡眼看了她身後站着的溶月一眼,用手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亂顫,笑了半天後才嗔怪地道:“瞧大姑娘這話說的,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我這沒事兒這雙JIAN足就不能踏踏貴府的地兒了?”
溶月心裏冷哼一聲。
顧府和李家住在兩條街上,這近鄰可近不到哪裏去。
微娘一笑:“當然不是。一段時日不見,李家姐姐這氣色看着倒是不錯的。”
一聲“姐姐”說得李大奶奶心情舒暢,她放下茶杯,熱心地道:“大姑娘,聽說你之前和陸府訂了婚事,後來卻被退了?”
她這話一說出口,溶月立刻怒形于色。
所謂打人不打臉,她當着姑娘的面說出這種話是什麽意思?欺負顧府沒有長輩坐鎮麽?
微娘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哪裏有訂親的說法了?不過是陸府的姑娘和我說過幾次話,覺得投緣了些,于是邀我去陸府看了幾回花,結果不知道哪個嘴碎的傳了出去,傳到後來,竟然就變成了我已訂親。”
李大奶奶嘆了口氣,道:“姑娘這說法倒是也有些意思。前兒我還聽說姑娘府上的布莊好像生意不大景氣,積壓了一大批布料賣不出去。這不,昨兒我回娘家,無意中聽我嫂子說,她認得的一位永州來的大布商這幾日正在這邊呢。要是姑娘生意上真的碰到了為難事,便和我直說,大不了我再跑跑這兩條不值錢的腿,在我嫂子面前幫姑娘說道說道,指不定我嫂子托的話就能進那商人的耳裏不是?大姑娘年紀輕,這生意上的事正是需要大家幫契的時候,需要我的地方,千萬別和姐姐我客氣。”
微娘擡頭看了她一眼。
這李大奶奶是孀居之人,卻不算什麽守規矩的人物。前世裏本城就時常傳出她的一些流言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勞煩李姐姐費心,不過這點子事情,我還是能應付的。”微娘道。
李大奶奶不緊不慢地搖着團扇,悠悠地道:“這個我還是信的,不管怎麽說,這顧府家大業大,不可能因為一批布料就周轉不開。只是啊,既然妹妹叫我一聲姐姐,姐姐我也就托大說你一句,這女人啊,活着還是一張臉。女人靠什麽長臉呢?無非就是親事、夫君以及孩子。做人啊,不能太貪心,該讓男人去做去行的事兒,我們女人啊,就盡量少摻合才是,妹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微娘眼睛一眯。
就算張氏在後面給這女人壯膽,她敢在顧府信口雌黃,膽子也太大了些。
“要我說啊,妹妹,你不若就找個好親事,嫁個好夫君,讓你的夫君幫你幫襯幫襯府裏的事兒,也讓大爺歇歇,認真準備一下科考。就算日後大爺束冠了,難道妹妹還真的打算讓他接手這府裏的生意不成?大爺腦子好用,可是要走仕途的,妹妹千萬別想岔了。雖然說這人都是有私心的,但妹妹就算一直坐在家裏,難道還能把着偌大的家業不放手不成?大爺這只要一束冠,産業不可能不分大半,妹妹你再當牛做馬,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微娘的面上還保持着平靜,可握杯子的手已經抖了起來,指尖青白。
合她兩世,無恥的人見過不少,卻還真沒見過無恥到這個地步的。
溶月猛地走上前,把李大奶奶杯裏的水一下子潑到地上,叉着腰罵道:“個沒長眼的東西,跑到我們顧府來嚣張了是吧?我們大姑娘愛做什麽做什麽,你個不知道哪裏穿出來的女人在這裏指手劃腳的算哪根蔥?”
李大奶奶見溶月生氣了,唬了一跳,轉頭看向微娘:“哎呀呀呀呀,我說妹妹,你家這下人欠調、教啊,我們好好的說着話,她上來插的什麽嘴?再說了,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呢,要知道,這忠言總是逆耳的,這顧府說真的沾不上我一分銀子的邊兒,要不是好心,我還懶得對妹妹你說這些呢。話說回來,女人這一輩子靠的是什麽?不就是夫君嗎?說起來,現在姐姐這裏就有一門好親事,妹妹你不妨瞧一瞧,這男方呢,長得不錯,人也好,理家算帳都拿得起來,妹妹真要是嫁過去,府裏生意都有人照應呢。要是妹妹非要挑着門戶來,瞧不起這小門小戶的,以後後悔可也來不及了,誰說寒門不會出英雄呢?”
微娘“撲哧”一笑:“原來姐姐是來教我怎麽當女人呢。”
李大奶奶道:“可不是嘛。這說起來,妹妹也是個苦命人,平時少了提點的人,姐姐我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這不,實在忍不住,就上門來……。”
微娘一擡眼皮,低聲喝道:“把這個JIAN人給我打出去!以後再敢登我的門,見一次打一次!”
李大奶奶一愣,“哎”了一聲,站起身來,一臉不平之色:“我說妹妹,你這是什麽意思?可別不知好歹啊。姐姐這跟你說的全是掏心窩子的話,就算不好聽了一些,卻始終是逆耳忠言,你卻張口就要……。”
微娘對氣傻的溶月一使眼色:“沒聽到我的話嗎?還不快叫人趕了出去?”
她話音還沒落,門外已經撲進來一個身影,對着李大奶奶又打又罵地:“我讓你欺負我們家姑娘,我讓你不會說人話,我讓你狗眼看人低,我今天就打死你個小人!……”邊說邊扯着李大奶奶的頭發往外掼,還不停地用腳狠踢她的肚子。
李大奶奶猝不及防,真被她狠打了幾下,一時間發也散亂了,頭上插着的釵環都掉了下來,身上的衣物也出了幾條大口子,團扇掉在地上,扇柄都折了。
這替微娘出氣的人卻是她房裏提上來的秋諺。
第 43 章
微娘從沒想過,秋諺會有這麽怒形于色的一天。
當初微娘把她提拔上來,打的無非是将她放到身邊就近監視的主意。
甚至微娘還因此故意冷落了一段時間,就為的看清她的為人。雖然後來沒找到她的錯處,因着前世她的背叛,微娘畢竟心裏戒意不減。
沒想到秋諺此時竟似真的把微娘當成主子來看一般,只因為李大奶奶說了刻薄話,就沖進來撕打她。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微娘也叫她下去取了幾兩銀子,算是對她的獎賞,但心裏卻始終不曾平靜下來。
微娘一直比照着前世的種種事情來進行今生的安排,卻從來沒想過,重活這一世,事情的走向也可能有所改變。
她已經憑借自己的力量讓顧三思躲過了斷手之禍,又怎能覺得前世的事情還一定會發生呢?
若果然如此,為何她不認命?
微娘心裏翻來覆去地想着,最後嘆息一聲。
“姑娘,怎麽了?”溶月小心翼翼地問。
微娘随手将一支翡翠栖蝶簪子放到一邊:“這簪子不用收了,看着不喜慶,等下秋諺來了賞給她就是。”
溶月心中猛跳了一下。
這根簪子還是以前顧九歌送過來的東西,雖然水頭成色都不是頂尖的,但也算是上品,就算放在一般的大富之家,也必是要被那些女眷們視為珍寶的。
沒想到秋諺不過是幫姑娘出了個頭,就得了這麽大的賞賜。
如果當時自己不是做出那副氣傻的模樣,而是照着姑娘的話去做,是不是這根簪子就是自己的?
只是事情已經過去,她悔歸悔,卻怎麽也不可能重新來過了。
微娘斜倚在美人榻上歇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皮漸沉,正半睡半醒之間時,忽聽得外面有低低的說話聲,她猛地清醒過來,聽出是顧三思的聲音,便揚聲道:“哥哥,進來罷。”
顧三思本是聽說了那李大奶奶的事情,便急匆匆來問究竟,沒想到剛到門外便被溶月攔住,言說姑娘已經歇了。
他剛要退回去,就聽到了微娘的話。
溶月聽到姑娘醒了,忙打開簾子,顧三思走了進來。
“妹妹,那個女人是怎麽回事?”
微娘淡淡笑了一下,三言兩語把當時的情景說了一遍,又道:“不過是個不識趣的女人,哥哥不必放在心上,等我收了網,張氏那邊沒法再蹦達,這個女人也就消停了。”
顧三思磨了磨牙:“竟然敢這樣看輕我妹妹,當真不可原諒。”
微娘撲哧一聲:“哥哥,莫為這種人分心了。今日的書可讀完了?不要誤了學業才是。”
顧三思道:“放心吧,已經讀過了。”
兩人說話間,溶月進來将廚房做好的點心擺進來幾盤,顧三思看到有盤酥油卷,拿起來咬了一口,皺了皺眉頭,待溶月出去之後才低聲道:“不如妹妹做得好吃。”
微娘笑了,道:“哥哥還是愛吃這個?府裏新收進來些新鮮的乳酪,不若今天晚上我便做些酥油卷給哥哥吃,怎麽樣?”
顧三思眼睛一亮,道:“好啊,說起來,好些年沒有嘗過妹妹的手藝了。”
“哪有好多年?明明只有三年……。”微娘話說到這裏,兩人都是微微一怔,擡頭互看一眼,又各自将頭若無其事地扭向一邊。
微娘擅廚藝,前世亦常做些小點心給兄長吃。這些小點心裏面,顧三思最愛吃的便是酥油卷。只是後來微娘被三皇子越來越器重,全身心替他謀劃,下廚的心思越來越淡,最後終至于沒有。她最後一次下廚到她被三皇子殺死,時間隔了三年。
微娘輕輕嘆口氣。
原來,時間過去再久,表現上裝得再行若無事,傷害畢竟橫亘在心裏,難以消散。
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