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微娘雖然聽到了那句話,卻根本不動聲色,只用包銀筷子在面前的菜碟子夾了根青菜,神态于從容中透着雍容,竟比之席上的其他姑娘看着還貴氣幾分。
倒是九歌臉上火辣辣地,雖然敷着粉,卻明顯能看出臉頰通紅。偏偏阮桐那話雖然尖酸刻薄,卻根本沒有指名道姓,她便反駁不得,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微娘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銀匙,舀了個丸子。
九歌垂着頭,沉靜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這樣未免過于示弱,性子一上來,索性拿起筷子夾了面前盤子中的一小朵花。這盤菜做得很是風雅,整盤都是一朵朵不知道什麽東西雕成的鮮花,嬌豔欲滴。
這桌上的盤碟,幾乎樣樣盤裏都有主菜配菜,一個不小心把配菜夾了,就會惹人嘲笑。
但這滿盤子的花,根本沒什麽配菜。她這樣做,總是沒差的吧?
此時姑娘們都注意着她,眼見她這舉動,不由都愣住了,既而面上露出驚詫或輕視之意。
阮桐用帕子擦了擦唇,輕笑一聲:“這顧家大房的姑娘看着還不差,怎地二房就差了這麽多?連吃個東西都弄不清哪兒是吃的,哪兒是看的。”
顧九歌臉上更紅。她夾那朵花回來後,席上姑娘們的眼色就像裏面含着根刺一樣,她立刻知道一定是自己做錯了。可她弄不明白,不就是朵花嗎?不夾回來吃,難道整盤子菜都只能用看的?
阮桐故意拾起面前的筷子,伸到九歌剛剛夾過的那盤菜裏,輕輕地點起花蕊,放進自己碗中,又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滿是諷刺之意。
旁邊伺候着的下人正是那日帶微娘在園子裏走的壓翠,雖然不如松香體面,畢竟也是陸府精心調/教出來的,這時忙過來接過一邊小丫鬟手中的銀箸,給九歌夾了一片薄如紙片般的水晶肘子肉,笑道:“顧姑娘,這一道菜可是陸府裏師傅們的絕活呢,雖然看着不起眼,但是入口即化,吃起來分外不一般。不如姑娘嘗嘗?”
九歌感激地對她一笑,剛要送進口中,阮桐卻在一邊冷冰冰地道:“東西再好,可也有懂得的人才好。那些不懂的粗俗人,就算吃什麽好東西,不過都是豬拱白菜,怕是被糟蹋了。”
如果說剛才還是指桑罵槐,現在就相當于赤LUO LUO地打臉了。九歌雖然心裏發怯,畢竟也是張氏嬌寵出來的,不是什麽吃素的人,适才她退步忍讓,一是因為阮桐算是陸府的人,這裏又是陸府的地方,她不好惹出什麽事來,另一方面則是阮桐并沒指明是她,她不好回話。
當下她抿着唇笑道:“好東西自然要有識貨的人才行,說起來我還真不怎麽認得這個,主要是平日裏都說鮮花養人,所以家裏得了張制香的偏方,又用各色鮮花幫我制了盛香丸,吃了那個,是要在葷菜上忌口的。而且給偏方的那郎中說過,這肉吃多了,其他人還好,若是本身看着就不怎麽嬌弱的,怕是身上會有些不好聞的味道出來。”
說起來,阮桐雖然漂亮,但和其他閨中姑娘們比起來,确實不是嬌弱無力那種類型的。九歌這話明顯就是對她的一次反擊,說她身上有異味。
阮桐立刻變了臉色,只是她畢竟不是陸府的真正主人,剛才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再三,眼看着陸文秀那邊射過來的不贊同目光,她只得冷哼一聲,扭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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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原本卯足了勁兒,還想着再和她針鋒相對地說上幾句,沒想到她居然這麽輕易就認了輸,九歌心裏未免有些不足。
微娘卻與九歌的想法不同。
雖然不知道阮桐為什麽和九歌過不去,但在衆人面前,她被九歌那樣諷刺還能忍得住,明顯也不是個能輕易對付的主兒。
就算九歌當下占了些上風,日後還指不定誰吃虧呢。
壓翠眼看着氣氛不對,趕緊插了進來,說了幾句笑話。周圍的姑娘們雖然年紀不大,但大家出來的,個個都是人精,亦都跟着說幾句玩笑,席間立刻又變得熱絡起來,就好像适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微娘身邊的姑娘看她頭上戴的釵子精致,忍不住出聲詢問,微娘笑着作答,九歌掃了阮桐一眼,見對方已經不注意這邊,便慢慢放松下來。
這一段揭過去之後,筵席再沒出什麽風波,很順利就結束了。下人們将筵席撤下去之後,又奉上來香茶,第一巡是漱口的,等姑娘們都用過之後,第二撥丫鬟上來,再奉上來的茶方是吃的。
大家坐着說了會子話,松香進來笑着道:“老太太那邊叫過去呢。”
陸文秀急忙站起身,道:“既然那邊已經催了,想去看個稀奇的姐妹就跟我過來吧。覺得乏了累了的,盡管在這裏休息。有什麽事情,吩咐下人們去做就好。”
衆姑娘一一稱是,大半站起身跟出去,有少數幾個留了下來,慢慢品着香茶。
微娘和九歌都是第一次參加壽筵,又是商戶,自然不好托大,全都跟了過去。九歌一路上緊跟着微娘,眼角瞧着阮桐和別的姑娘說話,她急忙低聲問道:“大姐姐,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哦,那是文秀姐姐的表妹,姓阮,閨名喚作阮桐的。”微娘道。
原來只是一個客居在這裏的,卻偏要擺什麽主人的架勢。九歌撇了下嘴。
微娘心裏卻微微一動。
說起來,阮桐一個弱女,既非父母雙亡的,卻長期居住在陸府,很難說私底下會有什麽。
比如說……阮家和陸家可能有過約定,兩家結親一類。
雖說陸活屬意于自己,卻不代表他不會納妾。
話說回來,自己第一次出現在陸府時,阮桐也不是很友善。這一次,她卻一反常态,針對起了九歌,還說什麽姐妹情深,當心背後如何如何。
這分明是在提點自己。
難道說她知道什麽事?
若真是有約定結親的話,阮桐針對的應該是自己。
現在變成了九歌……九歌為了參加壽筵,不惜拉下臉來和她示好……
微娘心裏計算着,一樁接一樁,面上卻聲色不露。
“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擺什麽架子。”九歌低聲咕哝了一句。
微娘淡淡一笑:“她便是這個樣子,我與她初見時,她對我亦沒說什麽好聽的。說起來,我們不過是商戶,這些真正的詩書之家,見了我們就算面上客氣,心裏多是瞧不起的。阮姑娘不過是更直率點罷了。”
九歌沒說話。
微娘看她一眼,又道:“之前幾次你提過想和我到陸府來,我那時沒有應你,并非是出于別的原因。只是我想到結果會是這樣,怕你受不住,終是委屈了。”
九歌面上擺出高興的神色,道:“大姐姐這是說哪裏話來?你我手足情深,大姐姐一心為我着想,我原是知道的。”心裏卻不屑地想着:“嘴巴上說得這麽好聽,不就是怕我來了搶走了你的風頭,耽誤了你和陸公子結親?我偏偏不讓你如意。等下我非讓你們全都出個大醜不可,不但是你,還有那個沒眼色的什麽阮桐。哼,無緣無故在陸府賴着住了這麽久,說對陸公子沒什麽心思,鬼都不信!”
微娘雖然不知道九歌心裏的真實想法,但她對這位堂妹的性子了如指掌,一看她眼珠微動,就知道她定是在心裏又打什麽鬼主意了。
陸府的水榭上下來,繞過園中的一條花徑及後面的荷花池,就是一個極大的亭子。此時亭子周圍都圍着輕紗,各府的夫人太太們在亭裏端坐着,微風吹動,輕紗拂起,襯得裏面的人宛如仙子一般。
姑娘們進了亭子,各自坐下來。微娘擡起頭,這才發現主位上坐着的竟然不是在清華寺見過的那位陸府的老太太,而是一位穿着暗紫花袍的婦人。這婦人看起來有四十來歲的年紀,瞧着有幾分眼熟,微娘想了想,才想起來她和那位王守備夫人有幾分相似。
陸老太太頭上戴着朵紅花,正坐在這婦人的右手邊,王守備夫人則坐在她的左手邊,其他的人依次而坐,看上去竟有幾分衆星拱月的意思。
第 29 章
微娘一邊在心裏思索,一邊進了輕紗罩着的亭子裏。其他姑娘們亦都是有眼色的,看到了亭中各人面上都帶着謹慎恭敬的意思,猜度出主位上坐着的這位婦人應是身份不凡,至少比王守備夫人還要高很多,便都斂了臉上的笑意,一臉端莊,眼觀鼻,鼻觀心地邁着細碎的小步,坐到了亭子裏。
王太太笑眯眯地道:“看這些姑娘們,水靈得都跟朵花似的,今兒啊,我可是飽了眼福了,快坐下,都坐下。”卻沒有介紹主位上的婦人。
那婦人雖然臉上帶着可親的笑容,卻終究于不經意間透出些上位者的冷淡與疏離。
微娘在記憶裏搜索了一番,确定前世裏見過的那些權貴們的家眷中确實沒有這個人,便放下了心思。
王太太見姑娘們個個斂氣凝神,便開口笑道:“你們不用這般緊張。雖然等下會有些公子們過來,但他們畢竟是男客,不會和你們混在一起,只是在那邊河裏泛舟而已,驚擾不到你們。”
放在一般的商家,雖說男女大防,不過畢竟公子和姑娘們都到了适婚的年紀,完全的盲婚啞嫁也不是很好,所以基本都會找借口在聚會上安排到一起,彼此間偷偷瞥上幾眼,心中有個數兒。
陸家卻極重規矩,與那些商戶作派完全不同,就算男客們到了後院,也絕對會和女客們隔開,只能在離亭尚有些距離的河裏坐坐畫舫飲飲酒。
聽了她的話,姑娘們的臉色漸漸有些放松。王太太揮了下手,立刻便有丫鬟們排隊上來,每人手中捧着一個匣子,放在亭子中間的大理石桌上。
匣子擺了一圈,蓋子都被打開,放在一邊。
微娘看了眼其他的姑娘們,只見她們臉上都現出幾分好奇之色,就連顧九歌都多了幾分激動。
顧府自然不缺銀子,但陸府這種人家,講的是雅致,那種一看就暴發氣十足的東西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她轉首看了看石桌,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件小小的木屏風,屏風的正面繡着童子祝壽,背面怎麽樣看不出來。雖然還沒來得及細看,但這屏風給人的第一眼的感覺就是:大氣,精美。
旁邊的匣子細長形狀,裏面裝着一個卷軸,不知裏面是畫還是字。
第三個匣子裏裝着一個淡黃色的觀音像。
最後的匣子裝着一柄絹扇。
王太太道:“這四樣東西,便是婆母收集來的心愛之物。等下姑娘們賞玩完了,別忘了留下賞鑒的話,讓我們也聽聽,開開眼兒。”
能進陸府且被冠以“寶貝”之名,哪個不是好東西?說是讓姑娘們賞鑒,其實不過是想考考她們的眼力罷了。
陸文秀笑道:“我和阮桐妹妹就不參加了,在一邊湊個趣,看個熱鬧就是。姐妹們要加油,若是猜出了哪一個最貴重,祖母還會有賞賜的。”
聽了這話,姑娘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能得到陸家老太太送的東西,就算是不起眼的東西,傳了出去,名聲上也有極大的好處。
“至于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就不和你們小姑娘湊這個熱鬧了,當個評判的就是。”王太太道。
她這話說完,姑娘們就站起了身,排成一排。丫鬟們将盒子裏的物事都拿出來,托在手裏。那個卷軸由一個丫鬟捧着,另外兩個丫鬟拉開,展示在姑娘們面前的是一副青松圖。
她們就這樣站着,姑娘們魚貫着走上去,邊走邊看,看完後再坐回原位。
接着,若有看不清的或者拿不定主意的,還可以單獨上去細看。
“妹妹覺得怎麽樣?”微娘随衆人走了一圈,坐回原位,阮桐突然在她耳邊輕聲問。
微娘怔了一下。
阮桐明明說過不參與,現下卻來問她,明顯有些示好的意思。
“物件精致大方,畫品也甚是不俗,都是精品。”微娘的話很圓滑。
阮桐低聲道:“妹妹倒是大度,做事也滴水不漏,誰都不得罪。可惜了,這麽通透的一個姑娘。”
微娘面上神色不變,微微一笑,心下卻有些思量。
這阮桐,實在沒有向她示好的必要。
其中必有緣故。
其他姑娘有不确定的,陸續走上去細看。微娘卻是不想拔這個頭籌的,只是安安靜靜地坐着,靜等結果出來。
過了一會兒,姑娘們看得差不多了,但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沒人肯先出頭說些什麽。
這時,水面上飄來一條畫舫,畫舫裏隐約傳出公子們的說笑聲。
姑娘們本來都全神貫注在展品上,此時突然多少都分了心。
甚至有不少姑娘偷偷側了眼光,向畫舫上瞟去。
這時,那位主座上的婦人把目光轉到了姑娘們身上。
她原就是等的這個機會,想看一看各位姑娘的表現。
眼見得十個姑娘有八/九個都看着不像之前那樣沉穩,她不由得暗暗搖頭。
再怎麽說,再是人精,這些小姑娘們畢竟還是太小了,經歷的人情世故不多,難免就把情緒洩露一些出來。
倒是那邊那位……
她看到微娘時,不由正了下臉色。
這位姑娘倒真真有意思。單論長相,這小姑娘是最出衆的,別說是在這裏,怕是在京城裏也找不到能和她匹敵的。
但讓人無法忽視的是這小姑娘身周的那股沉穩氣質。
明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有着與年紀不符的冷靜。
她心中暗暗點頭,轉頭低聲問了陸府老太太一句。
陸府老太太其實并不怎麽認得下面的姑娘們,幸好王太太離得不遠,忙湊過去輕輕回了一句。
她得知了微娘的身份,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
原來她就是陸活相中的那個。
可惜,身份太低了。
就算同是商戶人家,這顧家大房可是沒有任何依靠的,不像二房……
她正在想着,姑娘們已經開始了對桌上物事的品評。
她一邊側頭聽着,一邊心下暗暗比較。
看得出,這些小姑娘都是家學淵源,起碼面對這些奇珍異寶時,不至于露了怯,基本都能說出個道道兒來。
但是,她們的心都不靜。
河上的畫舫擾了她們的心,讓她們時時刻刻把心神分散到那一邊,表現最差的甚至說了幾句話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說的是什麽。
眼見大部分姑娘都說得差不多了,只剩陸文秀和阮桐以及顧家兩位姐妹。她對王太太使了個眼色。
王太太笑道:“姑娘們說得都很好,不過,微娘,怎地你一直不肯開口?”
微娘笑道:“只是看姐妹們都很熱情,微娘自覺不好擾了姐妹們的興致,索性多坐一兒。”
如果是別的場合,九歌一定會搶着出風頭。偏偏這一次是她最不擅長的,她只得悶悶地坐着。
王太太道:“這般客氣做什麽,快上來說說,讓我們也看看你看出了哪些不一般的地方。”
微娘這才走上去,氣度芳華,看似随意地在每個丫鬟面前都走了一遍,停了片刻,幾句很普通的點評,卻偏偏字字深得人心,讓人覺得确實是那麽回事,果然比前面那些淩亂的長篇大論精彩得多。
王太太面露驚訝之色:“我只道微娘精于商道,沒想到這眼光卻不止于商道,連口才也是一等一地好。”
微娘淡淡一笑。
王太太這話,粗聽沒問題,但細細思量之下,卻很有耐人尋味之處。
按說陸顧兩家既然已經有了結親的意思,她既不知微娘的本事,又何必指明要微娘上來說?
與其說是照拂,還不如說是故意。
再結合阮桐今日的表現,以及九歌突然向大房低頭,只為來這陸府一次。
有些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主位上的婦人點了點頭,突然開口道:“不是還有一位麽?”
王太太忙道:“那位是顧大姑娘的堂妹,是随顧大姑娘來的,我想着顧家姐妹情深,這有一個說了,應該也能代表兩個人吧?”
婦人道:“那便罷了。不過既是頭籌,總不好兩人齊得。這便在外表上分一分吧。這個微娘确實是好的,長得出色,人也出挑,可惜總是少了點兒莊重,讓人覺得有幾分輕浮,還是那位顧姑娘拔得頭籌嗎。”看到其他姑娘眼中出現失望之色,她又道,“至于其他人,自然也是有獎品的。”
姑娘們這才喜形于色。
九歌示威般地看了微娘一眼。
微娘心下淡笑。
已經料到是這般的結果。
有人在中間強行插手,看來陸府和顧府的親事出現了反複。
不出她所料。
那麽,有些人的身份,總是不一般的。
比如說這位主位上的婦人。
再比如說……
第 30 章
這賞賜一下來,衆位姑娘自然心中喜悅,但立時就有人感覺到不對,目光轉到顧九歌身上來。
說起來,顧九歌最近名聲很不堪,雖然這些姑娘深入內院,卻多多少少都聽到些有關她的笑話,那些笑話經過了九轉十八彎,有些是當日的事情,有些卻是子虛烏有,純是其他人硬栽到她身上的。
但不管怎麽說,她的名聲終究是壞了。
沒想到就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拔得了頭籌。
若她真是表現出色倒也罷了。但明明,她對這鑒珍會一言未發,結果表現出色力壓群芳的顧微娘沒怎麽樣,她反是撿了個大便宜。
至于這理由,那紫衣婦人說出的話簡直就是個大笑話,明耳的一聽就知道絕對不是這麽回事。
可現在這種事情偏偏就發生了,而且那些夫人太太們都笑眯眯地,沒一個覺得不對,就連顧微娘自己都面色不變。
紫衣婦人看到微娘的表現,暗暗點頭。
可惜了,不是她的人,不然的話,就憑這出色的長相,又是泰然自若的氣度,怎麽也不可能落得這個下場。
等賞賜了衆姑娘,她站起身,夫人太太們慌得都站起來陪她。
婦人搖了搖手:“不用拘禮,你們忙你們的,我只是随便走走罷了。”
她這樣一說,分明就是有體己話要私下裏和人講,在場的人都是人精,哪兒還有不知道的?那些不是很熟絡的紛紛散去,倒是王太太一直跟前跟後,一直陪着她。
微娘看了看九歌得意的臉,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三妹妹,還以為志得意滿,豈不知這樣一來,她把所有的底兒都漏給了自己。
她轉過頭,正要往外走,忽地就看到畫舫那邊坐着一個青衣墨發的公子,正看着她這邊。看到她也看到他後,他悄悄擡手,将手中的杯子對她揚了一下,一飲而盡。
那個,竟然是陸活。
原來他也來了。
微娘扭轉頭,不再看。
不管怎麽說,陸活是個好的。
可惜她只能負他這份心了。
王太太和王守備夫人陪着紫衣婦人在園中走了一回,王守備夫人開口道:“姐姐,你看這事如何?”
原來那紫衣婦人竟是王守備夫人的姐姐。
紫衣婦人嘆了口氣:“成與不成,可不都是已經定下來了?對了,剛剛畫舫上那青衣的,就是陸公子吧?”
“正是犬子。”王太太趕緊道。
“和九歌看起來并不是不配的。”紫衣婦人道。
王太太面上有些猶豫,道:“那是當然的。只是這個……親事……。”
“哦?你可是還有什麽說的?”紫衣婦人有些不悅。
王太太急忙笑道:“小婦人哪敢有什麽說的。只是前段時日,剛剛和顧家大房那邊議過親事,雖然還未定下,但畢竟是有了口頭約定,突然之間撕毀,似乎不大好。”
“只是口頭約定?”紫衣婦人聽到這話,也鄭重起來。
“确實,只是口頭約定,但是不管怎麽說,君子重一諾,這事情活兒也多少知道些兒。突然中間換了人……。”
“若是真定下了,我自不會強迫你。不過既然還未定下的話……,罷了,我也不多說,你自己考慮罷,若堅持選那女孩,我難道還非迫着你改了想法不成?”紫衣婦人道。
王太太在心裏計算一下,最終擡頭道:“孺人說哪裏話來?孺人說得是,其實九歌那孩子和活兒是滿相配的,長得好,人也不錯。”
紫衣婦人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她這孺人的身份在王府裏不算什麽高貴主子,但畢竟要比這些婦人們高出不止一大截,想來這些人也不會不給她面子。
話說回來,連她都沒想到原來這裏還有三皇子派過來的眼線呢。雖然不是三皇子所托,不過既然那張氏主動找上門,亮明了身份,還向她出示了三皇子的玉佩,她就不能不幫上這點兒忙。
雖然她所在的王府不屬于任何皇子一派,可聖上身體這些年日漸反複,眼看就要從三位皇子裏選出一個合心的。她不介意給其中的一位或者幾位賣個好,得個善意。這樣日後新皇登基,就算她所在的王府沒有擁龍之功,至少也不會被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給除了。
能執着三皇子的玉佩行事的,必不是什麽輕賤的身份,搞不好就是三皇子的心腹之一。
“對那孩子,也別太苛刻了。”孺人嘆了口氣,雖然她迫于玉佩壓力不得不向張氏示好,但剛剛在亭中觀察,那叫微娘的孩子卻實在是個可心的,讓她不忍心太委屈了她,“罷了,等下她出府之前,你就派人把我身邊的物件拿過去一樣給她,告訴她,這是我給她的見面禮。”
王太太急忙道:“孺人真真是心善,不但惦着我家的活哥兒,竟然連那丫頭的退路也想好了。”
王守備夫人道:“我姐姐向來都是個心善的。”
王太太點頭稱是。
雖然放棄微娘讓她有點兒舍不得,這一來是因為二房産業不如大房多,二來則是微娘給她留下的印象确實不錯。但一想到那顧九歌竟然有王府的孺人親自作媒,這種榮光說起來實在是難得,日後說不準便能扒上王府這條線,最起碼不會交惡,她又覺得這件事相當劃得來。
幾人在這邊低低地說話,那邊微娘告了退,本想着和其他姑娘一樣悄悄離開,沒想到陸府的老太太居然出聲叫住了她:“你要去哪裏?”
微娘神色恭謹,道:“實在是覺得時辰差不多了,想着去找文秀姐姐說幾句話,然後就回去了。”
陸老太太點點頭,沒再阻攔。
微娘出了亭子,走了一段,正考慮着要不要先回顧府,反正這次她的目的已經達到,該試探的事情都已經試探出來。突然身後一個丫頭急匆匆過來,先對她施了一禮,之後才道:“顧大姑娘,我家太太說請姑娘務必去我家姑娘那裏坐坐,等下走時太太還有樣東西要送給姑娘。”
微娘稍稍愣了一下。
她現在已經算是圓滿大豐收,沒想到臨走時還能發一筆小財。
那丫頭引着她去了陸文秀的房裏,陸文秀在宴會前便已經聽說了兄長和顧家大房的親事許是要有些反複,因此在宴上對她才不曾過于親熱。如今微娘既然在她的院子裏,她自然不好太過冷淡,但像前些時日那樣一直姐妹相稱并勸微娘長住自己府裏的話是絕對不會有了,仔細感覺的話,她的态度間還有些許不經意露出的疏離。
微娘心裏微笑,面上神色不變,和她三言兩語地說了幾句閑話,便見一個穿翠綠衣服的丫頭進來,手裏捧着一個長形的木盒,道:“太太說,這裏面的物事雖然珍貴,但送給姑娘畢竟輕了些,還請顧大姑娘不要嫌棄。”
這便是借着送禮對向她退親做的補償了。
她若是收下,便是收下了陸府的賠禮,日後與陸活自然不可再有什麽糾纏。
她笑道:“太太當真是心細,微娘卻之不恭,這便腆顏收下了。”
管她是用來做什麽的,反正是白送的,傻子才不要。
姐妹間又說了幾回子話,微娘站起身說要走,又要去尋九歌,陸文秀忙道:“适才我娘看到九歌姑娘一個獨處,想和她多說幾會子話,不然就讓九歌妹妹多耽一會兒,到時用我陸府的馬車送她回去,微娘說這樣可好?”
微娘心中暗笑。這親事一旦不成,微娘立刻變成了名字,而九歌卻變成了九歌妹妹。
親疏立現。
“既然姐姐這樣說了,微娘便先走一步,還勞煩姐姐派人去告訴我那三妹妹一聲。”微娘客客氣氣地道。
陸文秀忙說不敢不敢,一直将她送出了垂花門,眼見她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去。
沈殺趕着馬車回到顧府,微娘下了馬車,剛要進門,他忽然道:“要我再去陸府一次把二房的接回來麽?”
九歌來顧府的次數不多,而且從來沒和沈殺說過太多的話,難得他居然記得住她的名字。
“不必了,”微娘臉上帶着輕快的笑意,那笑是一直從心裏流淌出來的,“妹妹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下自會有陸府人送她回去那邊。”
“那就好。”沈殺說着,把馬車牽走。他倒不是關心顧九歌,只是怕顧微娘晚些時辰又叫他去接人,他套二遍車太麻煩了。
“對了,等下你去我哥哥那邊一次,我哥哥有事情同你講。”微娘道。
沈殺點了點頭。
說是顧大少爺,其實是這位大姑娘,他心裏有數。
微娘臉上帶笑,直接進了顧三思的院子。
“妹妹看起來心情特別不錯。”顧三思笑着說。
“當然,一樁親事解決了,不但沒壞了我的名聲,還得了份大禮,”她說着把自陸府得來的那個細長條的木匣放在兄長的書桌上,“最主要的是,我終于确定了想法,知道了我的對手到底是誰。這樣好的事情,你說我的心情怎麽能不好呢?”
第 31 章
微娘細細地把她在陸府經歷過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接着道:“哥哥,你說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這……。”顧三思愣了一下,喃喃道:“這,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陸兄他……。”
“還以為他什麽?”微娘嘆口氣,“哥哥,你我現在都多大的人了?你當真以為我會對他動心不成?我不止一次和你說過,我和陸府的親事,只是想試探些事情罷了。”
“可是,如果試探不成功呢?”顧三思問。
“不成功的話,我便嫁過去好了。左右陸府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陸活是個正人君子,不論他日後納妾與否,必不會虧待了我。我與他縱然做不到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總是可以的。”她笑了笑,“而且那樣查起沈殺師父的事情會更方便。”
“若大姑娘嫁陸府是因為我,我寧願不求大姑娘。”沈殺在門口說道。
原來他已經來了這裏,剛剛好聽到微娘後面的話。
“只是順便,難道我日後不嫁人的麽?”微娘不在意地道,“說起來,陸府倒不算是什麽壞的選擇,雖然家境難了點兒,但名聲擺在那裏,陸活日後前途想來應會不錯,這門親事完全做得。”
顧三思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做得,可惜妹妹的心思完全不在親事上頭。
“試探的結果可以說了麽?”他問。
“可以了。”微娘道,“其實前世的事情,我一直心懷疑慮,就算二房再觊觎我大房的財産,畢竟還有二叔在,怎麽可能任由她胡作為非下去?再想到後來,張氏無意中露出馬腳,讓我們發現原來大房生意上的危急完全是二房在搗鬼,從而和二房斷了聯系,勢成水火,之後我們和二叔基本沒見過什麽面。我懷疑,那時二叔已經被張氏控制起來了。”
顧三思一怔。
微娘看出他眼中疑慮:“我知道你不怎麽相信。主要是張氏不過一個內宅婦人,平日裏生存都要仰仗二叔鼻息,兩人又有子女,感情上也沒聽說有不和睦的地方,怎麽好好地就會被她得了手去。這說明她至少手裏要有一股自己的勢力在。”
“張氏?可能嗎?”顧三思喃喃地道。
“這個猜測太匪夷所思,哥哥不相信也是正常。剛想到這方面時,我何嘗不是吓了一大跳?就怕冤枉了人,所以我才會以身作餌,看看那張氏背後是否還有其他什麽人在。結果,在今天陸府的壽宴上,原本口頭約定好的親事突然就作廢了,之後陸府給了我這盒卷軸作補償。我仔細看過這裏面的東西,價值上絕對不是現在的陸府所買得起的,所以我更相信是陸府找借口把那位紫衣婦人的珍貴物品送了過來。婚事作廢,和那婦人少不了關系。”微娘道。
“那婦人到底是誰?妹妹可知道?”顧三思問。
“那婦人長相和王守備夫人有幾分相似,哥哥對京中各人物了解得比我多,可知道哪家的家眷出于我們這裏,并且和守備夫人有些關系的?”微娘問。
顧三思的面色漸漸沉下來:“當今聖上的弟弟,壽王的府裏,有一位孺人,是王守備夫人的親姐姐。”
“這就對了。”微娘道,“我對京中資料不是很熟悉,所以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