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些,但勝在有個好名聲,長得又不錯,我見她幾次,人很是知進退,守禮端莊。你兄長娶她進來,雖是為了振興我陸家,但也算對得起你兄長。那顧九歌是什麽人?我陸家詩書之家,清清白白的名聲,豈能讓那種女人玷污了?此事休要再提!”說到後來,聲音裏已隐有幾分怒氣。
陸文秀見識畢竟比不上母親,遲疑了一會兒,仍舊開口道:“可是娘說過,這女子處于困境中,如果我們趁機伸出手去,她懷了感恩的心思,多是要任我們搓遍揉圓的。”
王太太看着女兒,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那也得分是什麽情況。在顧家微娘那邊,她長女失怙,名聲可是幹幹淨淨,而且沒有長輩在後面指手劃腳,更便于我們使喚。她雖然還有個兄長,那顧三思聽着你哥的話,大概和你哥一樣也是個讀書讀壞了腦子的,不通人情世故,再說還有幾年才能束冠。我們早些将微娘娶進來,不愁她不把鋪子交給我們打理。這顧家二房,先不說産業便遠遠及不上大房,顧九歌是個亂來的,她上頭可是有父母雙親,下面還有個弟弟,我們就算咬着牙把她接進來,日後也沾不到什麽光。那顧長卿可不是傻子。”
陸文秀聽母親把內裏細節一點點都分說給她聽,這才恍然大悟,道:“是女兒想得岔了。”
王太太面色微寒,道:“顧家九歌既然是個不愛惜名聲的,遲早你兄長亦會聽說她的事,若我們真作主讓她進門,日後你兄長少不得會埋怨我們。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兒,以後休提。倒是微娘那邊,你要好好和她交往,最好近幾日就找個時間下帖子給她,把她請到府裏來,探探她的口風,看看她對你兄長觀感如何。這女人活一輩子,圖的不就是找個好姻緣?就算她有過兄長束冠前不嫁的誓言,不過是怕尋不到好親事欲擒故縱罷了。”
陸文秀不停點頭,聽到最後一句卻又問道:“如果她一直不肯點頭怎麽辦?”
“我找機會把你兄長叫來,和他閑話幾句。你兄長一向孝順,就算他不喜歡那顧家微娘,只要不是太過抵觸,我的話,他還是會聽的。”王太太道。
母女倆商議完畢,陸文秀向母親讨了兩件心儀許久的小物件,美滋滋地回了房。
王太太閉着眼睛,将将歇了一會兒,就聽下人說大公子進來請安。
她立刻坐好,便見陸活揉着額角進來。
請安一完,王太太立刻招手把他叫過去,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了會兒,道:“我的兒,這是怎麽了?看起來沒睡醒的樣子?”
陸活搖了搖頭,道:“自從那天出府,結果莫明其妙回到自己床上,這頭就總覺得昏沉沉地。娘,那天你們真的看到我走進府了?”
“看到了,自然看到了。是你當時困迷糊了,說一聲‘困’就回房裏睡覺,當然不記得有這回事兒。”王太太一臉慈愛的笑容。
陸活信以為真,道:“如果母親沒有其他事,兒子想去書房看幾卷書。”
“這事不急,我兒已經足夠用功。”王太太拉着他的手不松開,笑眯眯地道,“平日裏你就總躲在書房裏不出來,現下難道就不能好好陪娘多說幾句閑話?”
陸活忙道:“母親說哪裏話來?既然母親這樣說,兒子留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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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太滿意地點頭。陸活從小就孝順,只要是她說出口的話,他從來沒有違逆的時候。
“聽說我兒那日去了陸府?還送去一方硯臺?”王太太試探地問道。
陸活道:“是啊。以前常聽人将兒子與那顧府的三思兄弟相提并論,兒子還不服氣。那日一見,聊了些許時候,兒子這才深知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現下兒子只覺得,兒子當真是不配和那顧府三思并列呢。”
“哦?那顧三思果然這般出色?”王太太問。
“稱得上驚才絕豔,不僅是文彩,就連說話做事都超過兒子一大截。”一提到陸三思,陸活滿臉欽佩之色,不吝把所有溢美之辭都用到他的身上。
“顧三思多大了?”
“剛剛十六歲,”陸活一臉羞慚,“兒子虛長他兩歲,卻着實不及他。”
“指不定那顧三思也如我兒一般想法,所謂文人相輕,到你們這裏卻是恰恰相反。”王太太道,她一心想把話題轉到自己關心的那上面去,對于兒子的這番感嘆倒沒怎麽往心裏去,“聽說那顧府微娘和顧三思是雙生兄妹?兩人長得可像?”
“一模一樣。……不過很奇怪,三思兄弟絕對不會讓人錯認為女子,而顧姑娘溫柔婉約,亦無半分男兒氣。兩人分明一樣的相貌,卻又似乎完全不同。”
王太太心中滿意地一笑。兒子既然說出這句話,最起碼說明他不但與顧三思相交,而且還與顧微娘見過面,對她的印象并不差。
“聽說現在顧家大房的生意全都由微娘操控掌管。”王太太道。
“這是沒辦法的事。”陸活嘆息一聲,“大戶人家女兒,就算是商戶,亦知道不該輕易抛頭露面的道理,但顧姑娘父母雙亡,兄長又未成年,只能由她來操持了。……真真是不容易。”
“聽活兒這話,似乎對顧姑娘出面理事并無微詞?可是我聽市井間的傳言說起她可并不怎麽好聽。”
陸活面上浮現出怒色:“那不是過些無聊小人的無稽之語。顧姑娘雖然不得不掌管家業,卻一向潔身自好,那些污蔑她的人定是居心不良。”
他這邊還在替微娘打抱不平,卻不知道自家母親心裏已經笑翻了天。
太好了!
開始她還想着只要活兒不抵觸那顧家微娘,她就替他定下這門親。如今看來,兒子何止是不抵觸?他分明已經屬意于這個姑娘。
這樣,她也不算是對不起兒子了。
“那姑娘确實不錯,瞧着性情難得的好,就連相貌也是上上等。雖然出身低了些,來我們陸府幾次,卻一丁點兒拘謹都看不出來。活兒覺得什麽樣的男子配得上她?”
“這個……,”一說到這點上,陸活一反剛剛的快人快語,反而猶豫起來,“這個,至少該是個正人君子,”說到這裏,他猛地反應過來,“母親,我們私下裏這樣議論人家姑娘,似乎不大好。”
王太太微微一笑:“如果當真只是閑話,自然不好。不過我既然有心幫你定下她,總得先弄清楚你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在你心裏,她是否配得上你?”
陸活一怔,既而臉慢慢漲得通紅。他雖然心慕微娘,卻苦于兩人身份差距太大,他亦深知自己的終身大事掌握在父母手中,因此一直不敢形之于外。
沒想到母親不但說破此事,還表明态度站在他這一邊。
這一下可是意外之喜了。
“母親……。”一向出言流利妙語如珠的他竟結巴起來,“我,這個,那個,真的……。”
王太太一笑:“你怎麽也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你的心思,就算放得再深,難道我還看不出來?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疼你,誰會疼你?既然你看上了她,便是她的福氣。只要你日後不怪娘幫你定的妻子出身太低,娘便擇日找個人上門提親去。”
“不,不低,怎麽會低呢?”陸活激動得在屋內轉了一圈,這才想起了什麽,“可是,那顧姑娘曾說過,要替兄長守着家業,兄長束冠之前,她不會成親的。”
“你這孩子,便是這般實在。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放心,如果想這事兒妥妥地成,便和那顧三思打好關系,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娘自會幫你辦得好好地。”
陸活雖然不認為微娘是欲擒故縱,但王太太的肯定給了他極大的信心。他喜氣洋洋地道:“那便多謝母親了,兒子現在去書房看書。”
說着他轉身便走,待走到珠簾處才想起來忘了告退,忙轉身施禮,這才美滋滋地去了。
☆、先試情,再探意
陸家這邊商量好之後,陸文秀假借上次未看成花,此次特特邀請微娘妹妹來陸府一玩,下了張帖子給顧家大房。
微娘拿着帖子看了兩遍,嘴角含笑。
三思正巧來院子裏找妹妹,見她笑得意味深長,不由慢下腳步,打手勢讓溶月帶屋裏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哥哥來了?”微娘擡頭看到他,站起身來。
三思走過來,把帖子拿過去看了幾眼,轉頭盯着微娘:“妹妹,我都能看出來的東西,我不信你看不出。”
微娘笑道:“就是因為看得出,才會覺得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
“難道妹妹亦對陸府公子有些心思?”三思問。
若真是如此的話,他并不反對。橫豎那陸活名聲在外,幾次接觸下來,人也是個鐘靈毓秀的。妹妹若是能安心嫁給他,說明已經放開了前世的那些恩怨。
就算三思內心有些不甘心,但只要妹妹能幸福,他就算沒白重活一回。
前世,妹妹殚精竭慮,耗盡了心血,為三皇子走上皇位寶座鋪墊出一條光明大道,最後卻落得三人同死的下場。
說起來,他不是不恨。但如果妹妹能幸福,他寧願壓制住這種恨。
微娘擡頭看他一眼:“想不到哥哥竟說出這種話來?”她前世死時已近三十歲,如今眼界見識都不是普通的十六歲姑娘。陸活在其他少女眼中自然頗有魅力,她卻着實看不進眼裏。
無論心智還是謀略,陸活都遠遠差她一大截。
“那妹妹拿着帖子不放,不知是何意?”三思問。
“就像前幾日和兄長說過的,只是想驗證心中一個想法罷了。哥哥放心,只要我應了陸府的約,很多事情就會按照我的猜測浮出來,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到時候,我們只管坐在一旁靜靜看戲罷了。”微娘笑着,神情卻顯得很遠,似乎根本不在這個地方。
三思心裏嘆息一聲。
妹妹的這個回答,他不知道是該高興好還是失望好。
“讓沈殺陪你去吧。”三思最後說,“千萬要小心些,二房自上次那件事後,已經真正和我們撕破了臉,我怕他們會對你不利。”
微娘點點頭:“我省得。”
到了赴約的日子,微娘果然叫沈殺套車,自己則帶了秋諺出去。
秋諺見了陸府的尊卑有序,心中不禁凜然,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行差踏錯了一步,被人笑話了去。
微娘倒是坦然得很。秋諺發現,平日裏自家姑娘看着不過是一個漂亮的商戶姑娘,但一到這種地方,她身上的那種氣度自然而然就透了出來,竟不比哪個大家閨秀差。好像那些氣度本就一直沉在她的心底,只等合适的機會把它們激發出來一樣。
陸文秀見到微娘到來,面上十分高興,拉着她的手親熱地進了後園,把新開的幾株花一一指給她看。
姐妹倆逛過了園子,回到屋裏,剛剛喝了幾口清茶潤喉,就有丫頭進來道:“姑娘,太太聽說顧姑娘來了,正巧前兒從莊子裏新得了新鮮的瓜果,讓顧姑娘過去嘗嘗鮮哩。”
陸文秀聽了這話,站起身笑道:“看着我娘寵你竟然多過疼我,我都有些嫉妒了。”
微娘忙起身笑道:“姐姐說哪裏話來?我今日過來,不過是因着姐姐的帖子罷了。”說着兩人親親熱熱地向王太太屋裏走去。
王太太此時正坐在軟榻上,旁邊幾上果然堆着許多水果。
陸文秀帶着微娘進去,尚未來得及行禮,王太太已經招手道:“快過來,讓我瞧瞧。”說着一手拉住一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方對微娘笑道:“昨兒文秀還對我說,你這通身的氣派不比大家姑娘差,今日看來,她說得果然沒錯。”
待兩人坐到墩上,下人們上來倒了茶水,又将果盤攢了幾個過來。
王太太指了指道:“快嘗一嘗,雖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勝在新鮮水靈,顧府是大家,什麽好東西都見過,不要笑我鄙陋。”
微娘道:“陸府是有名的詩書大家,若是連這裏都鄙陋,日後微娘更無顏上門了。”
陸文秀道:“那可不成。日後你不但要來,還要常來,最好呀,就住在我們陸府裏不要回去呢。”說着掩嘴吃吃地笑。
微娘聽出她話裏含意,微微一笑,卻沒回話。
王太太看微娘端起幾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修長白嫩的手凝脂一般,配着白瓷盞,竟一時分不出哪裏是手哪裏的茶杯,不由心中暗嘆。
“對了,前些時日聽說顧家二房那邊有些事情?”陸文秀開口問道。
微娘放下茶盞,道:“是二叔父那邊的事情,許是有什麽誤會吧?微娘平日裏忙着鋪子的事情,倒是知道得不多。”
陸文秀故作詫異地道:“是誤會嗎?可是我聽說是二房的九歌姑娘……。”說到這裏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便輕輕咳了一聲。
微娘淡淡一笑:“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怎樣說由得別人。至于我,我只覺得是誤會。”
王太太嘆息一聲,道:“說起來,女孩子的名聲是最要緊的事情,若是名聲壞了,連親事也不好找。雖說這話不當在你面前說,但顧府情況特殊,大小事情都只你一個人掌控着。難道你就真的想這樣守下去,做個守竈女麽?”
微娘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并非是守竈女,不過是在等哥哥束冠。”
王太太笑了,輕輕搖了下頭,道:“說起來,既然你把我當做長輩,我便多說這一句。你哥哥速冠還要幾年,幾年之後你嫂子進了門,你年紀大了,又有兄嫂在上面,怕是這親事會有些妨礙。”
微娘只是微笑,并不說話,身姿端莊,舉止從容,不見絲毫窘意慌态。
王太太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贊嘆,這才又道:“難道是顧府那些長輩們之前已有定下哪一家?”
微娘搖頭:“這倒未曾訂過。”
王太太和陸文秀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微娘看在眼裏,不動聲色。
王太太一臉關切的神情,看她幾眼,這才繼續道:“對了,前些日子,我倒是聽活兒提起過你。”
微娘面上作出怔愣之色,道:“陸公子?”
“是啊。如果不是他主動說起,我倒還不知道,你們是見過面的。”王太太道。
“之前陸姐姐生辰,陸公子說想替姐姐買生辰禮,去了我府下的金玉閣。正巧那一日我去鋪子,無意中便撞見了。”微娘一臉老老實實地道。
“原來是這般,那還真是巧。活兒平日裏不愛閑逛,偏那日去了,偏你也去,可不就是一種緣分麽?”王太太想了想,“不知道活兒給你印象如何?”
這便有些明示的意思。
微娘白玉一般的臉頰飛起兩道紅雲,看着不勝嬌羞:“陸公子溫雅端華,自然是極好的。”
看樣子,這小丫頭也不是一點意思都沒有。王太太滿意地想。
她就說麽,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兒子,又有名聲在外,哪可能會有姑娘不喜歡的?
這顧微娘商場上手段再怎麽厲害,不過就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稍稍給點兒甜頭,套問幾句,幾乎就要被翻個底朝天。
“其實,今兒和你說起這話,可不是白說。我那兒子平日裏只知看書,偏不知怎地就對你上了心。我這心裏看着心疼他,又怕你堅持守着顧府不肯離開,這才想趁着你來的工夫,和你略微提上一提。如果你要是有心的話,就應一聲。倒不必你馬上嫁過來,日期上我們好商量,而且你過來之後,想照應顧府一二,我們陸家也不會多管。”王太太笑眯眯地道,一臉的慈善祥和。
微娘忙站起來,垂着頭,只露出一段雪白細膩的後頸出來:“瞧太太說的。只是微娘身份低微,實在是配不上陸公子。”
王太太點頭:“這身份低不低微的事,再也休提。在我們陸府人眼裏,只有值不值得交,可沒有那些世俗的條條框框。”說着岔開話題,閑話了一會兒。
陸文秀見母親有些疲累,便笑說幾句,帶着微娘告退了。
“我就說母親喜歡你,原來是應到這上面,想把你娶進來給我做大嫂哩。”路上,陸文秀笑着對微娘道。
“承王太太謬愛,不過顧府那邊實在有太多束縛,怕是只能負了太太好心。”微娘道。
“你急什麽?母親剛剛不是說了?不需你馬上進我陸府,只要你覺得我兄長人不錯,晚些日子也是可以的。”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微娘看着時辰差不多了,這才告辭。
陸文秀一直将她送到垂花門處,眼看着她上了顧府馬車,這才回轉。
微娘坐在馬車裏,悄悄将車窗簾掀開一條縫隙,見街角處有個眼熟的身影一閃而過,不由嘴角含笑。
馬車在顧府門口停下,秋諺扶微娘下了馬車,微娘剛要進府,忽地沈殺道:“大姑娘。”
微娘回頭看他。
“你真要成親麽?”沈殺問。
秋諺面色一變,剛要斥責他,微娘拍拍她的手,制止她,這才道:“還有什麽話?一并說出來吧。”
沈殺道:“若你成親是為了我,不值得。”
微娘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含意。
她答應幫他查那天進出陸府的那個女人是誰,卻一直沒給他回音。想來他是以為她查訪不出,發了狠,幹脆以身作餌嫁進陸府,以查明真相。
難道她看上去就那麽不值得信任?
或者說,難道她看着就那麽弱,非得犧牲自己才行?
“你想多了,”她笑道,“我做事,一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其他人,根本左右不了我的想法,不管是你,還是別人。若将來有一天我嫁進陸府,那必是因為我覺得陸公子是良人,而不是因為別的。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整個人都發出一種光彩來。
沈殺微微眯了下眼睛,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意動,偏轉了頭。
☆、攜三妹,局中局
有關和顧家大房要結親的事情,雖然那一日微娘到陸府時,并沒拒絕。但陸府畢竟自持身份,極有詩書風度,說了日期慢慢商議,接下來的日子便沒什麽動靜。
微娘亦不着急,她已經把該下的餌都撒了出去,只要做一個悠閑的漁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能上鈎就是了。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一晃兒就是小半個月。七月十日那一天,陸府老太太生辰,自然要大辦,廣撒請帖,顧府大房這邊自然也接到了。
收到請帖時,微娘正在三思的翠竹院。結果兄妹兩人剛剛看過請帖,拂塵就進來說,二房那邊的九歌姑娘來了,帶着幾個自己做的帕子荷包。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
自從上次那件事,大房這邊雖然一聲不吭,但張氏已經算是撕破了臉,沒想到現在九歌居然還能再上門。
“三妹妹是想你帶她去陸府吧?”三思道,“她們居然不怕丢人?今日陸府那邊會有很多人,她前些日子出的那件醜事,怕是會有人特意提出來。”
“她既要去,我帶她便是。”微娘道,“左右我以前答應過她,要帶她去。她是打算去看戲的,卻不知道我正要她做這戲中人。”
九歌到了顧府,言語間果然露出想和微娘一同去陸府赴宴的事,微娘滿口答應。
兩人坐了大房的馬車到了顧府,微娘下車,轉頭看了眼沈殺。
沈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微娘點了下頭,這才當先進去。
前院是男人們的所在,下人們引領微娘一直到了後園,一路上都見到下人們來回穿梭如織,賓客們更是流水一般,時不時便有姑娘們迎面碰上,停下閑話幾句。
九歌雖然平日裏小算計多多,心思又偏陰毒,但畢竟沒真正出來見過什麽大世面,因此眼見着與自家不同的另一番熱鬧清貴景色,手指忍不住緊緊絞着帕子,只知道亦步亦趨地跟在微娘後面,生怕哪一步走得錯了,引人注意。
幾人将将走到姑娘們聚集的水榭處時,微娘擡頭忽地看到一個一臉傲色的小姑娘,十三四歲,容貌清秀,正是之前九歌及笄時在筵席上見到的王守備之女王明珠。
說起來,本城上層人家也就那麽多,私底下交往縱橫,總有些知交是重複的。王守備的女兒在二房那裏出現算是擡舉了二房,不過來陸府卻是正常。
聽說王守備在京城中亦有些經營,官道并不淺,不然也不會被這裏的人這般推崇。
說起來,以前這位明珠姑娘和九歌的關系很不錯,當日九歌的及笄禮,她不但參加過,還出語質問過。若不是微娘前世早經風浪,怕是要被這些小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吃了。
這次九歌亦來了,但她前日剛出了那些事,不知這小明珠可會另眼看她?
微娘邊走邊思量,九歌這邊也并不平靜。原本出了那種事,她并不敢再出現在人前,可是前些日子,她派去盯着微娘的人回府說,微娘和陸府越走越近,甚至連親事都要訂了。
九歌這才着急起來,也顧不得臉面,吵着要來陸府。
張氏畢竟比她沉穩許多,知道她突然出現在這裏,不過是平白惹人恥笑,于是把自己暗裏的布置悄悄和她說了。
九歌聽後,轉憂為喜,美滋滋地拿了幾個香囊帕子來向微娘示好。
一時的低頭不算什麽,但看這次兩人誰能笑到最後。
她一邊想,一邊不經意地掃了前面微娘的身影一眼。
忽地前面一道笑語聲傳來:“喲,這不是微娘妹妹嗎?”
九歌擡頭,見竟過來一個容長臉的笑面姑娘,看着甚是陌生。
微娘客氣地笑道:“原來是阮姐姐。前幾日來時,倒是沒有看到姐姐。”
阮桐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道:“這段時日身子有些不适,沒怎麽出來。聽說妹妹的喜事近了?”
她這話一說出來,九歌心裏沒來由地一跳,既而有些惱怒。
微娘卻波瀾不驚:“阮姐姐說玩笑話呢。微娘哪裏有什麽好事來?姐姐不要聽別人亂傳才是。”
阮桐用帕子捂着嘴:“是不是亂傳,過段日子就知。”
下人引領着幾人上了水榭,眼見前面樓閣雅致,花木蔥郁。九歌雖過慣了豪奢日子,如今卻只覺得家裏那些布置擺設和這裏一比立刻就俗了,更兼之看到就連陸府的下人們都穿着不俗,氣派得很,真恨不得立刻回到府裏就把那些礙眼的俗物全丢到外面去。
将幾人帶到水榭裏一間隔開的廳裏,這個廳珠簾高高打起,裏面用錦屏分隔開,每個隔間裏都坐着數個交好的小姑娘。
這種做法的确是好,可以挑着關系好的席位坐,免得那些有私怨的坐在一起,鬧将起來,擾了宴席。
引領的丫鬟笑道:“今兒來府裏的客人們實在是多,主廳安排了太太夫人們,這邊水榭安排的都是姑娘們。顧姑娘先在這裏小坐,和姐妹們說說話。等吃了宴席之後,太太還會在後園裏辦個小聚會,展示些稀奇物件,姑娘們如果感興趣,到時可以去玩。”
微娘笑了笑,見門邊隔斷的這一桌上只三兩個小姑娘坐着,便走了過去。
九歌緊随其後。
這幾個小姑娘和顧家姐妹并不相識,因此彼此間都客氣得很,閑話幾句之後,九歌眼角向四周掃了掃,可惜錦屏蓋得太嚴,并不能看清其他桌面上都坐了哪些人。
說起來,陸老太太的大壽,宴席不過是個引子。誰都知道,陸老太太最喜歡一些稀奇物事,一旦搜集到了,便會忍不住拿出來供人一起賞玩。年年壽筵如此,已經成了慣例。
倒不知今日會展示什麽?
阮桐雖然和微娘半路說了幾句話,但并沒随她一同進來,反在門口處停住,看着另一邊背對着這裏的王明珠,面上仍是不變的笑意。
不多時,陸文秀走了進來,今日她明顯着意打扮過,頭上戴着陸活送她的簪子,耳下垂着的珍珠襯着玉面如芙蓉一般,一身粉紅色的裙子,雅致卻不張揚,正符合她的性子。
門外三三兩兩閑逛的姑娘們也全都進來,各自坐在席位上,微娘這一桌上很快就坐滿了人。
陸文秀笑道:“今日祖母大壽,難得姐妹們都有心,現下都坐了吧。等下那稀奇物事,姐妹們也千萬給個面子,随我去看。”
廳裏的小姑娘們都是一臉如沐春風的笑,一時間恭維話不斷。
九歌看着似乎想插/進去說幾句,但看到微娘只沉默不語,只得閉上了嘴,卻心中暗恨這位大姐姐太過木讷,不會來事兒。
哼,母親還常說大姐姐在生意上有一手,如今看來,不過就是那麽回事兒。連圓滑話都不會說,還能指望她什麽?
不過是個運氣好些的臭丫頭罷了。
她還在這邊恨恨地想着,陸文秀目光一轉,卻直接走了過來,對微娘笑道:“剛剛我還在前面和母親說,今兒沒見到妹妹,沒想到妹妹已經來了,竟是錯過了。”
微娘忙站起來,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邊的九歌,卻沒說什麽話。
阮桐突然從後面站出來,看着九歌道:“咦,這位妹妹倒是個面生的,剛剛好像是和微娘妹妹一起來的罷?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叫什麽名字?”
阮桐的手段,微娘已經領教過,九歌卻不知曉,道:“我是顧家二房的,叫做九歌。”
阮桐笑眯眯地道:“顧九歌?這名字好生耳熟。”
九歌面上顯出一絲不自然,道:“是嗎?”
“是啊,”阮桐眯着眼睛,似乎在回憶什麽,“在哪裏聽過呢?怎麽一時想不起來?……唔,是了,前幾日好像聽幾個下人閑話說起的,說現在外面市井中流傳最火的就是顧家二房的……。”
陸文秀輕輕咳了一聲,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阮桐雖然有些不甘心,仍舊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姐姐也說是市井流言,保不準那就是流言呢。”微娘淡淡笑道。雖然九歌的事情是她一手促成,但如今兩人一起出外作客,若是任人辱了三妹妹,她這面上也談不上體面。
阮桐看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喲,我這替你不值,可有些人吶,還偏偏是姐妹情深地,卻不怕被人在後面使了什麽手段。”
她這話一出口,顧九歌面色就變了。
陸文秀忙指揮身邊的下人們道:“都呆站在這裏做什麽?趕緊把該添的東西都添上,宴席這就開始吧。”說着走到裏面的隔間,一桌桌打過招呼,便停到了最裏面,再沒有出來。
微娘似乎沒有注意。
顧九歌臉上的尴尬過去之後,慢慢浮現出志得意滿的笑。
說起來,這個宴席和之後的聚會比起來,雖然只算是個小小的開場。但是陸府的準備卻一點纰漏都沒有。陸文秀發了話後,丫鬟們捧着镂花盆進來,盆着裝着專供洗手的清水,另有人托着托盤,盤裏放着拭手的雪白毛巾。
說起來,上次陸文秀生辰宴時并沒有這些,果然老太太的壽宴規格要比小姑娘高很多。
或者,該說是府裏來的客人比上次的身份重許多?
她一邊想,一邊在盆裏淨了手,又伸着白玉般的雙手任下人們擦拭幹淨。
九歌是第一次面對這些,不像微娘那麽坦然,不過她畢竟有些小心思,眼角瞟着微娘,有板有眼地照做,竟然并沒有出醜露乖,看着就像是經過了許多次的大家閨秀一般。
水榭裏一時間淨悄悄地,沒一位姑娘随意開口說話,就連阮桐都收斂了許多。
淨手之後,這批下人退了出去,另一批丫鬟魚貫而入,手中捧着盤盞杯碟,宴席這才是正式開始。
☆、暗波湧,星拱月
說起來,陸府辦宴席的規格雖然稱得上是盛宴,但顧家本就是豪商,在這方面的奢華簡直無人能及。光論盤盞杯碟以及蔬果羹湯的話,根本算不上什麽。不過陸府的下人們個個舉止有禮,進退有度,那氣度風華簡直比得上大家姑娘,尤其是這宴席上的規矩,一道又一道,不常經過這些的人,怕是一不小心就得出醜露乖。
開始水榭裏都用錦屏隔開,自陸文秀進來後,下人們就把錦屏折起來,彼此間都能看得到。
陸文秀雖然已經坐到了最裏面的桌子,阮桐卻留在了微娘這邊的桌上。
微娘手裏拿着白瓷勺,攪了攪碗裏的羹湯,輕輕嘗了一口。
阮桐一直留心看着她,見她舉止間并不見露怯,反有一種落落大度的芳華,不由心中詫異。
反觀顧九歌,雖然擺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但眼珠卻滴溜溜地左瞥一下,右掃一眼,明顯是在觀察席上其他姑娘的作派,接着照做。
阮桐冷哼一聲:“明明是個粗俗丫頭,卻學的什麽斯文作派?也不怕丢了自家的醜?!”
席上其他小姑娘都擡頭互相看看,目光最後落到九歌和微娘身上。
說起來,這次陸府請的客人,大多都是富貴兼具的,光占個富字根本沒有進陸府的資格。席前互通姓名之後,也只有顧家這兩個女兒在她們中算是另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