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大姑娘再離開,雖然我那時候傷重,但要是想走的話,沒人能攔得住。平日裏的食水,如果裏面有什麽不妥,我一入口就嘗得出來,根本不會吃下去。”
“咳咳咳。”顧三思忍不住捂着嘴咳起來。
他是真的很想笑。
怎麽以前竟不知道這個冷面殺神原來是個老實到家的木頭墩子?那幾句話不當面說出來不行?難道他不覺得這話很有點兒下微娘的臉嗎?
微娘悄悄白了他一眼。
這個兄長,不幫她說話就算了,居然還敢笑她。
顧三思一察覺到自家妹子的目光,急忙把喉間的笑意都憋了回去,挺起腰板正襟危坐。
“唔,就算你說的對吧。以前的事情,你不妨挑幾樣說來聽聽?”微娘伸手拿過茶盤裏的杯子,顧三思忙幫她倒了一杯清茶。
“我師父姓随。”沈殺道。
随?微娘略皺了下眉頭。
這個姓并不十分常見,不過她腦中有印象,好像在哪裏聽過?
想了想,沒得到答案,她索性先放過,偏頭繼續往下聽。
“據我師父說,他撿到我的時候,包着我的那塊布上繡着一個‘沈’字,所以他就以沈作為我的姓,給我起了名字,叫做沈殺。”
微娘一邊細聽,一邊慢慢眯起了眼睛,腦中以沈殺的講述作為原型出現了一幅幅圖畫。
☆、溯根源,談條件
其實,沈殺的故事挺簡單的,無非是一個棄嬰被姓随的男子撿到,男子将他帶回自己的住處,撫養他長大,并且把一身武藝傳授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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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殺天生單純,但學武卻很有天份,兩人情份極深,非比尋常。他以為能一直和師父這樣生活下去,直到給師父養老送終,沒想到兩年前,師父突然死了。
當時他去谷外的城鎮上買米買糧,走時還一切正常,回來後就發現住處一片淩亂,他急忙去了師父的房裏,竟看到師父倒在血泊之中,而一個身影聽到他沖進來的聲音後,立刻從窗中逃走。
那身影速度太快,他又急着查看師父的情況。待看到師父已經沒了氣息後再去追兇手,那人早不見了蹤跡。
所有的線索,只有他看過的那個背影。
顧三思聽完他的話,臉上微露不屑,正想習慣性地說些打擊他的話,轉眼卻看到微娘正看着自己,眼中現出不贊同的神色,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微娘問道:“你師父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從沒帶第三個人進過谷嗎?”
“不曾有過。”
“那他有沒有和你提過其他的什麽人?親人也好朋友也好,你能不能想起來?”
“師父和我一樣,是孤兒。他是被他的師父撿回谷中的,一直在谷中長大,平時除了下山買生活用度物品之外,很少離開。除了他的師父之外,我從沒聽他提過其他人。”
師父的師父?那應該是叫太師父吧?不過沈殺提起來時,就像是在說普通人一樣,并且也沒用什麽尊稱,看樣子他應該沒和這位所謂的太師父相處過。
“你被撿回谷裏時,你師父的師父還在麽?”
“已經死了很多年。”沈殺道。
果然是這樣。
看着沈殺一臉期待地看着她,微娘想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沈殺,或許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不太喜歡聽。但是我不得不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印象再深,随着歲月流逝,總會變得模糊不表。更何況,你當年只是看了那背影一眼,我想……。”
沈殺一下子站了起來:“就算死,我都忘不了那個背影!”
微娘皺了下眉頭,她今天早早起來,去陸府折騰了一番。如果不是想盡早解決掉這件事的話,她此時本該在房中好好歇息才是。
“你敢确定一點兒記錯認錯的可能性都沒有麽?”
“确定!”沈殺的口氣十分肯定。
“我需要理由。你想讓我相信你的話,總該給我确鑿的證據。”微娘道。
沈殺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擡起頭看向她,目光炯炯地道:“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不知道這個算不算證據?”
微娘怔了一下。
過目不忘?
世上真有這種人麽?
她原以為那只是人們的誇張罷了。
她的兄長顧三思和陸活被人并稱為“神童”,但這稱呼的背後,顧三思為此吃了多少辛苦,她心裏清楚得很,想來那陸活應亦是如此。
“你真有這個本事?”顧三思突然插口問道。
“是。”
“那好,你把這本事書看一遍。一刻鐘之後,我要求你把看過的那幾頁背給我聽。”顧三思說着将之前自己拿在手中的書扔過去。
沈殺出手接過,翻開,垂目看去。
微娘坐在一邊細細觀察,發現他看書的速度奇慢,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在咀嚼,邊看嘴唇還極輕微地動着。
那冊書并沒有什麽生僻字,她曾經看過,一刻鐘大概能讀上七八頁,但沈殺只讀完五頁。
不過他看完一頁之後,就再沒回頭看過。
顧三思掐着時辰,一刻鐘剛到,他就站起身收回了書。
沈殺緩緩開口,将看過的內容說了出來,他的聲音不急不徐,帶着幾分清冽,煞是好聽。
微娘一頁頁看過去,發現果然一字未錯。
顧三思輕蔑地道:“死記硬背罷了。你能記得多久?”
“如果以後再看不到這本書,能維持五年左右。如果能在我忘記前有機會看一次,便不會再忘。”沈殺回答,“正因為這樣,師父的那些武功絕學在我學過之後就毀去了,他說不希望落在別人手中。”
微娘眼睛一眯:“落在別人手中?”
“是的。”
微娘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師父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地說這種話?什麽叫不希望落在別人手中?難道他認為會有人來搶不成?”
沈殺一怔。他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大概師父的意思是指,怕哪天丢失?”他試探着說,卻自己都覺得不對。
“絕對有問題。好好地,誰想到将來哪一天要丢?話說回來,既然你師父沒阻止你日後收徒,這些功夫你日後自然會傳給你的徒弟。所以他并不是怕除你之外的人學去,而是怕這些東西落到他不希望出現的人手裏。”微娘肯定地道。
她的話聽起來極有道理,沈殺沉思了一下,臉上漸漸露出一絲懊惱,明顯是因為自己沒能及時領會到師父話中的含意而難過。
“他還說過其他的什麽嗎?”微娘問。
沈殺想了很久,搖了搖頭:“沒了。師父平日裏話本就不多,有時整月也說不上一句話。若他說過的,我定能想起來。”
顧三思刺了他一句:“想起來有什麽用?你又體會不到其中的深意。”言外之意就是沈殺沒腦子。
“你師父一直深居簡出地,江湖上的名聲應該不是很顯達,因此觊觎他武學的人,很有可能是他親近的人。但據你說,你師父和你為伴,從來沒出現過第三個人,更沒什麽親人,所以這件事可能要着落到你太師父頭上去查。”微娘邊思索邊道。
“和他有什麽關系?”沈殺奇怪,問了一句。
“了解你師父的人,卻又從未出現在你面前過,想來想去,最有可能是在收養你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比如說,你太師父不止收了你師父一個徒弟,由于種種原因,師兄弟兩個相處得不是很融洽。你太師父把某一種絕學傳給了你師父,引得那位師兄弟不滿,甚至可能對你太師父出手,最後破門而出。你師父或許是由于某種不可說的原因,守在谷內,時時警惕着那位師兄弟的再次出現。”
微娘擡頭,看着顧三思和沈殺驚異的目光笑了笑,繼續道:“這和做生意是一樣的。我顧家的鋪子雖多,但我在處理事情時,若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難免就會有掌櫃的心中不服,心直口快的許是會當場說出來,而那心中算計多一些的卻不開口,只在心裏對我有了成見,日後便時不時對我說出的話陽奉陰違一番,更有黑了心的甚至會勾結外鬼來打擊我顧府的鋪子。”
顧三思不停地點頭。若是沒有前世的經歷,他對自家妹妹的話還會有一絲疑慮。而現在的微娘雖然只有十六歲,他卻已經習慣了像前世那樣唯她馬首是瞻。
“除了徒弟之外,也有可能是你太師父的親人。但那個可能性不如前一個大。”微娘道。畢竟極少有人會把好東西不留給自己的親人,反留給外人。更何況如果是親人的話,離開的就應該是微娘的師父了。
“那背影是個女人。”沈殺想了想,最後仍舊堅持自己的話。
微娘把手中的書合上,放在書桌上,道:“并不矛盾。是你師父的師姐,或者師妹。女人的嫉妒心通常都很重,同在一個師門,你太師父把功夫傳給你師父不傳她,她不見得會服氣。當然,如果真是女子的話,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那就是情傷。”
說不定是她愛慕沈殺的師父,求而不得,或者沈殺的師父對她始亂終棄。可能性太多,但有一點絕不會變,那就是沈殺的師父認識她,兩人還曾有過一段時間的牽扯,最後不歡而散。
“以後我要怎麽辦?”沈殺問。
“你打算怎麽辦?”微娘反問。
“去陸府打探消息,找出那個女人,抓住她,逼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師父。把她帶到師父的墳前,讓她對師父賠罪,最後殺了她,讓師父在地下安心。”沈殺聲音平板地道,似乎只是在訴說一個事實。
微娘皺起眉頭:“不行,絕對不行。”
如果任着他的性子胡來的話,或許以他的武功之強,真的能翻出那個女人,但陸府也絕對會被他攪得阖府不寧。到最後他痛快了,陸府卻會深查,一路查下來,最後就将發現沈殺本是她府上的馬車夫,到最後陸顧二府斷絕關系,勢同水火,陸府甚至會将顧府大房告上公堂。
以陸家在江南的聲勢地位,這樣做絕對可能。
而微娘的責任就是護住顧府,不管外面如何風雨飄揚,顧府必須屹立不倒。這種情況下,她怎麽會容許沈殺給顧府帶來災禍?
“大姑娘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我會考慮的。”沈殺很誠懇地道。
微娘想了想:“這樣吧,沈殺。我答應幫你把這件事查清,至少幫你查出來陸府後園那個女人的背影是不是你要找的。而你以後任何行事都必須先讓我知道,在我的示意下進行,不能給顧府帶來任何麻煩,你覺得怎麽樣?若是同意,我才幫你。”
☆、齊入府,惹猜疑
如果說,前世沈殺對三皇子的忠心來源微娘只是猜測,那麽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就能完全确定了。
不論她是在他重傷時救他回來,還是平日裏對他的略表關心,都沒能換得他的任何動容。
但當那日在翠竹院裏她和沈殺約好之後,他便對她言聽計從,而言談舉止中也比以前多了很多類似于恭敬的成份。
微娘相信,假以時日,若她真的能将他師父的死亡真相找出來,他對她必會像前世對三皇子一樣忠心耿耿。
一想到自己日後也将會擁有一條至死不變的忠狗,微娘心裏略微有些得意。
不過當她想到圓空時,那有些浮起來的心情立刻深深地沉了下去。
就算三皇子的爪牙比前世少了一些,但只要有圓空在,三皇子的勢力便絕對強大。
微娘将帕子上的最後一朵花瓣繡完,嘆了口氣。
“姑娘!”溶月挑簾子走了進來。
“什麽事?”微娘放下手中的活,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又用帕子沾了沾嘴角。
“李大奶奶來了。”溶月道。
微娘一怔。
李大奶奶?哪個李大奶奶?
溶月見她沒有說話,便道:“就是前街那個死掉的李舉子家的。李大奶奶。”
微娘這才有了印象。
前街曾住着一個李舉人,年少得志,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還娶了一個小家碧玉,頗有些順水順風的意思。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那小家碧玉過門沒幾年,李舉人得了場急症便沒了,甚至沒能來得及給李家留下個後。
小家碧玉自此便一直守在李家,別人稱為李大奶奶。
這李大奶奶今年大概二十五六歲年紀,雖是花信之年,卻風韻尤存。據說她現在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走街串戶,幫人拉媒作纖。
“她來這裏做什麽?”微娘皺了下眉頭。
“只說是有大好事要說許姑娘聽,至于是什麽好事卻不肯向那幾個小丫頭們說。”溶月也有些不解。
微娘想了想,站起身,道:“罷了,我們去看看罷。”
兩人走出門,出了院子,沿着細長的小路向前走,剛繞過一片竹林,眼見前面就是花廳,卻正有個身影站在那裏不動。
溶月眼尖,道:“那不是顧三姑娘嗎?”
微娘擡眼望去,還真是顧九歌。
她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去後面找她,反站在這裏?
微娘心中一動,幹脆站在當地不動,只看着顧九歌的背影。
顧九歌似乎在想什麽,站了一會兒後,這才轉身向外走,沒想到剛走幾步就看到微娘站在那裏,不由怔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走上來前,親親熱熱地道:“大姐姐什麽時候來的?”邊說邊伸手去抓微娘的手。
微娘喉間咳了一聲,用手中的帕子掩住唇,順勢躲過了她的手。
“大姐姐可是身子不适?我剛好來看你,聽說花廳裏有客人,心中好奇,這才繞過來看看。”顧九歌道。
她的話倒也說得通,但微娘并不怎麽相信,只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沉沉地讓人覺得心裏有些發毛。
顧九歌不意她會躲過自己示好的舉動,錯愕了一下,又對上她的目光,突然之間心裏就不舒服起來,強笑道:“大姐姐這是怎麽了?怎地這麽看着我?可是我臉上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微娘收回眼神,道:“你可看見花廳裏的人了?”
“好像是個女的,卻不怎麽認得。”顧九歌道。
兩姐妹正說話間,一個婦人從花廳裏走出來,臉色紅潤,身材豐腴,走路時腰肢擺動,整個人的風韻如同一個熟透了的水蜜桃,讓人看了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溶月附在微娘耳邊低聲道:“那人就是李大奶奶。”
李大奶奶在花廳裏坐得久了,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漸覺得小腹漸沉,有些內急的感覺,卻偏偏一直不見微娘過來。她心中不耐,索性出來,哪知道一出門就看到了姐妹倆。
她微微撇了下嘴,随即臉上挂上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走過來道:“這位就是大姑娘吧?果然長得國色天香,我見尤憐。啧啧,看這身段,這臉盤,真真是天上難找,地上絕無的。”邊說邊上下打量着她。
“不知李大奶奶有何事?”微娘問道,“沒料到有客人來,微娘沒有整妝,還望見諒。”
“不妨事,不妨事。大姑娘長得這般可人兒,便是不整妝看着也是賞心悅目标的。”李大奶奶笑道。
“李大奶奶謬贊,還是先進去再說吧。”微娘道。
幾人進了花廳內坐下,忙有小丫頭過來奉茶。
“大姑娘長得這般漂亮,難怪就有我這媒人急忙忙地上門。”李大奶奶樂呵呵地道。
溶月聽了她的話,不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雖然自家姑娘确實已經及笄除服,但自微娘在三姑娘及笄禮上露那一面後,凡聽過顧府名聲的基本都知道她是要在家裏守幾年的,怎麽現在竟有媒人進來?
微娘眼角餘光瞥了顧九歌一眼,見她正低頭喝茶,看不清臉上神色。
微娘淡淡一笑,道:“李大奶奶真會開玩笑。”
“我可不是開玩笑。”李大奶奶道,“此次我來,只是先探探姑娘的口風,不知道姑娘意思如何?我知道姑娘府上的規矩和一般人家不太一樣,按說這種事情是要和長輩談,但我也就只能和姑娘直接說了。要是姑娘有這心思的話,我便回去把全城的合适子弟冊子全都篩一遍,挑上等的給姑娘拿來。”
“不勞李大奶奶費心了。日後如有需要,自會派人請李大奶奶上門,只是現下還是先放一放吧。”微娘道,“大奶奶嘗嘗這茶,味道還是不錯的。”
這便有些送客的意思了。
李大奶奶倒也不覺得惱怒,袅袅婷婷地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道:“顧大姑娘,我是過來人,忍不住便要勸你一句。這女人,還是不要太要強的好,相夫教子才是我們當做的事情,別個,交給男人做就成。姑娘家家的,整日裏在外面抛頭露面的,容易惹人閑話,再好的姻緣也都跑啦。”
看着她一路出去,溶月有些氣憤地道:“姑娘,這李大奶奶說話也太過份了。我們府裏的事情,哪輪得到她來指手劃腳地?”
“就是!”顧九歌将手中的茶杯略有些重地放到桌幾上,擡頭道,“大姐姐聽了她這番話,難道不生氣?”
微娘微微一笑:“我有什麽可生氣的?三妹妹若是想久待,便和我去後院玩;若是不想待,這便套車回去罷。”說着她站起來,慢慢走了出去。
顧九歌看着她的背影,兩道細細的眉毛擰成了麻花。大姐姐這是什麽意思?是真不放在心上還是氣傻了?她琢磨了許久,只覺得自從這位堂姐除服之後,好像就有點兒看不透了。
最後她頓了下腳,轉身出了顧府。
她還得和娘商量一番才行。
溶月跟在微娘身後,見她臉上的神色極是平靜,猶豫了一番才道:“大姑娘,不如我去告訴門房,下次不要讓李大奶奶進來?”
“為什麽不讓她進來?不讓她進來的理由是什麽?況且,你以為門房能擋得住她麽?”微娘問。
“姑娘的意思是……。”溶月有些迷惑。
“你說這李大奶奶以前見過我嗎?”微娘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反問道。
“沒有。”溶月回答得極快。
“那我與三妹妹站在一起時,為什麽她一眼就能認出我才是顧府大姑娘?”微娘又問。
溶月一愣。
這個她确實沒注意到。
說起來李大奶奶和自家姑娘的确是初見,可是剛剛居然沒費力就把三姑娘和大姑娘分開了。
按說兩人梳的都是及笄後的發式,年紀相差又不多,第一次見面的人沒可能這麽準就把人認出來。
“或許……她是猜的?”溶月遲疑道。
“許是吧。但她那表情太肯定了,明顯對她的猜測極有把握。”微娘道,“這只能說明,她和三妹妹是認得的。至少她知道三妹妹長什麽樣子,可剛才兩人卻擺出一副不相識的模樣。溶月,你說這麽反常的事情,難道裏面不是有什麽彎彎繞?”
溶月想了一會兒,仍舊想不到答案。此時兩人回了院子,溶月見桌上的茶已經冷了,便替微娘換了杯新茶,又伸手在她肩膀上慢慢捶着,咬唇道:“可奴婢想不出來為什麽三姑娘要這樣。”
“想不出來,靜觀其變就是了。”微娘淡淡道,“李大奶奶這次一來就說到我的終身,怕是二房那邊要拿我的婚事做文章吧?”
她就知道,張氏不會讓她安安靜靜地守着大房産業的。
果然現在就來了。
溶月問道:“要不要告訴大爺?”
“大爺還未束冠,有什麽事也不能完全扛下來,告訴大爺有什麽用呢?”
“可大爺畢竟是個男人啊,”溶月忍不住反駁道,“姑娘,您再能幹,就像李大奶奶說的,您畢竟是姑娘家,該是男人做的,就交給男人做吧。”
微娘頓了一下,低聲道:“交給男人麽?”
☆、接帖子,惹算計
“姑娘,陸姑娘着人送帖子來了。”溶月掀簾進來,道。
那天她勸微娘把一些事情試着交給大爺去做,微娘仔細想過,卻仍舊放下了這個念頭。
的确,前世裏,她和顧三思死時都是年近三十,按說兄長和她一起重生,早就能擔得起這個府裏的事情。
但在前世,兄長早習慣了跟在學了謀術的她後面,一步步跟着她的指示辦事。如果她沒重生回來,相信有着前世記憶的顧三思絕對會義不容辭地挑起顧府的大梁。可現在她也重生了,尤其她還想還兄長一世安樂,讓他能像前世折手之前一樣看書寫字。
再說,從她自己來說,她亦不習慣再當一個閨房內的小女子了。
雖說日後仍舊免不了成親嫁人的命運,但至少讓她自由這幾年。
“帖子拿來我看看。”微娘道。
溶月将帖子送上去,笑道:“姑娘,看陸姑娘這樣子,應是個想和姑娘來往的。”說完後生怕微娘誤會什麽,忙又解釋:“奴婢說這話可不是為自己着想,只是看姑娘有個閨中說話的姐妹,奴婢心裏高興。”
微娘微微一笑,道:“就你這張巧嘴兒。”打開帖子看過,不過是說後園中有幾樹花開了,邀她去賞花游玩一類的話。底下還特意多加了幾句姐妹間應更親熱雲雲。
果然是想和她加深聯系。
“幫我挑了衣衫裙襖罷,左右今日無事,我便去玩玩也好。”微娘道。
溶月忙捧過來首飾盒,又挑簾叫了拂塵秋諺幾人進來。秋諺這些時日一直狠練繡功,現下繡活已經拿得出手了。
不過微娘有心再察看她一段時間,因此仍舊沒重用她。
不多時打扮完畢,微娘站起身來,秋諺忙将青銅鏡拿過來打着,讓她前後左右地看。她此時身上穿了一件嫩粉色的小儒襖,下面是桃紅色的暗花裙,頭上是鑲着珊瑚東珠的金簪。行步進退間語笑嫣然,耳垂上那一點點俏麗的紅色正映着面上紅唇,顯得十分優雅大方,哪裏有半分商家女的庸俗?
秋諺不由低聲道:“姑娘真是好看,我再沒見過比姑娘還好看的呢。”
拂塵抿嘴笑道:“那是當然,如果真要論長相,怕是姑娘稱得上江南第一美女。”說完後忙又掩唇,偷看微娘臉色。不怪她心中忐忑,舉凡有這種名聲的一般都是青樓楚館的女子,越高貴的門戶,家裏姑娘們越藏于深閨之中,哪裏會拉出來讓人品頭論足的?她這話雖是實心實意地稱贊,卻難免把微娘比得低了。
微娘知她是無心之失,也不怪她,只轉頭道:“溶月,可叫人備了馬車?”
“幫姑娘淨面前已經吩咐出去了,現在阿沈應該在二門候着。”溶月道。
微娘搭了溶月的手出去,秋諺跟出來想說什麽,跟了幾步,見姑娘一直沒有回頭,只得失望地停下來。
溶月扶她上了馬車,這才道:“前幾日秋諺總是問我什麽時候能幫姑娘繡帕子呢。我說,這個得看姑娘的意思。”
微娘點點頭。
溶月看了微娘一眼,有些不解。按說微娘既然一下把秋諺從花房提到自己身邊,應該是看重她,可是這段時間來各人有各人專管的活計,只有她沒被姑娘指派過。
“秋諺經常出府麽?”微娘靠在錦墊,微微閉上眼睛,問道。
“不常。”
“哦?她娘老子那邊,她也不關心?”微娘坐直身子,看着溶月,目光明亮。
“二房既然已經和我們大房分開,她爹是那邊的人,自然不好和我們多有來往。秋諺倒是看過她爹幾次,但都是按例去的,并沒有私下偷偷過去。”溶月道。
微娘點了點頭。
不多一會兒,馬車在陸府門前停了下來,溶月扶她下來,在陸府下人的引領下進去。
見到微娘,陸文秀眼中出現一抹驚豔之色,笑道:“妹妹果然每次來都能讓我大開眼界,今兒這一身看着與上次比又是不同。”
微娘垂首道:“姐姐謬贊了。說起來,姐姐這通身的氣派是微娘一向仰望的。”
兩人相視一笑,親親熱熱地走了進去。
走到半路時,一個丫鬟走過來,對兩人一禮道:“大姑娘,太太讓您過去一趟。”
陸文秀道:“知道什麽事嗎?”
“是太太聽說顧姑娘來了,想見一見。”
陸府的太太姓王。
陸文秀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娘就是這樣,一聽說我有哪個新姐妹,就一定要見一面才成。上次你來參加我的生辰宴,之後我在娘面前多了兩句嘴,說喜歡和你在一起說話,結果娘就上了心。”
微娘抿嘴笑道:“能得太太關心,是微娘的榮幸。”
兩人轉了個方向,去了王太太的屋裏。
王太太臉若銀盆,一臉福相,正坐在榻上,她旁邊站着一位四十多歲的媽媽,正幫她捶着背。
那媽媽還低聲在她耳邊說着什麽,主仆二人看着很是親密,估計這位媽媽在她面前應該很有體面。
微娘對她見了禮,王太太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的模樣,慈祥的笑容好像是從心裏發出來的一樣。
“之前聽秀兒說過,我心裏還不大信。今兒一看這模樣,清心玉映,果然是出衆。”說着示意那位媽媽上來給見面禮。
微娘見是串珠子,忙伸手接了,躬身謝過。
有丫鬟過來把錦杌放下,微娘見陸文秀坐了,這才坐下。
微娘本以為王太太說不過幾句話就會放兩人離開,哪知道王太太一直笑眯眯地和她說話,陸文秀時不時還從中間湊趣夾幾句,三人倒也說得其樂融融。最後還是王太太看着時辰久了,才發話讓她們走。
這樣一來,微娘自然去不得陸文秀的房裏,直接要坐馬車回去。
陸文秀抱怨道:“還想和你去賞花呢,沒想到我娘這般喜歡你,竟然拉着不放。”
微娘笑道:“姐姐若是不嫌我聒噪,過幾日我再來也是一樣。”
陸文秀歡喜道:“那你過幾日一定要來看我,我每日在府裏覺得好悶。”
她一直把微娘送到垂花門,眼見微娘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了王太太的院子。
王太太這時已經半躺在榻上,微閉着眼睛養神。陸文秀進了屋子,偎到母親身邊,笑道:“娘,您看怎麽樣?我說得沒錯吧?”
王太太點了點頭,道:“長相确實是個不錯的。”
“性子也不錯呢,上次被表妹那樣子說,都沒表示什麽,我看不過是個綿軟性子。”陸文秀道。
王太太睜開了眼睛:“這個倒未必。她不說話可能只是因為她知進退,一個姑娘家能把那麽大的顧府支撐到現在,肯定有她的本事。”
“有本事又怎麽樣?再有本事也是個女人,嫁了人之後不還是得聽相公的。上次我特意觀察過她,若真嫁到我們府裏來,哥哥肯定會壓得她死死的。”陸文秀道。
王太太搖頭:“你哥哥是個死心眼的,這事兒如果讓他知道,怕是不會順着我們的心意來。”
“那便不讓他知道麽,”陸文秀道,“上次我們說去清華寺進香,哥哥不是也乖乖跟去了?顧家産業那麽大,我們陸府現在正是用錢的當口,如果顧微娘嫁進來,那整個顧府都是我們的。”
她說着得意地笑起來。
“這事兒不知道你哥想法如何,另外那顧微娘的意思還不知道,我倒是聽說,她是要在家裏守到顧三思束冠才會嫁人。”王太太道。
“只是那樣說,我就不信她真守得到那時候。她和顧三思可是雙生兄妹,等她兄長束冠,她早成了老女人,不怕沒了姻緣?再說顧長卿那一房私下裏打聽我們家的事兒,我們去清華寺上香的事兒剛一說出去,那天就碰到了她們幾個。我才不信她真的對我們陸家沒想法。”陸文秀在桌上拈了顆蜜餞,放在口中慢慢品着。
“希望一切順利吧。”王太太道。
“肯定順利。你沒看我剛剛叫人把帖子送過去,那顧微娘就巴巴兒地來了?保不準兒就是想着能不能碰到我哥呢。”陸文秀道。
“這事兒……得瞞着阮桐。”王太太想了想,道。阮桐對陸活的心思,陸府上下都心知肚明。以前王太太是不想管,因為覺得阮桐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她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而且阮桐平時很會來事兒,嘴巴又甜,還算是得她的歡心。
只是陸府這幾年生計越來越艱難,雖然有響亮的名聲在那裏頂着,但名聲畢竟不能當飯吃,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人想不想做,而是必須去做。
再說陸活看着對阮桐也不是很上心,只要微娘真的好拿捏,肯拿嫁妝出來給陸府應急,王太太倒不介意對她好一點兒。
想着微娘頭上那支垂着東珠的金簪,王太太心裏定了很多。陸府目前的困境一定會挺過去的,這以後的日子,還是會越來越好的。
☆、起疑心,定計謀
微娘在垂花門下了馬車後,并沒回房,直接向翠竹院走去。
這一次的事情,她怎麽想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別的不說,那王太太明顯是特意想看她,而陸文秀雖然早先埋怨了幾句,看後來和王太太一唱一和的表現,明顯是想把她留在王太太房裏。
什麽後園賞花一類,不過是個由頭。
只是好好地,陸家怎麽會來這麽一出?
這樣一個詩書大家,正常來說怎麽也不會看重她一個商賈出身的小女子。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