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微娘瞟了她一眼:“沒想到妹妹和我分府住的,消息竟也這般靈通。只是既然陸家姐姐沒提這一茬,我若私下裏帶人去,怕是會惹陸家姐姐不高興。妹妹若是有心,不若自己遞了帖子去陸府,說不得陸家姐姐看妹妹機靈,會改變主意。”
顧九歌眼中顯出幾分不自在,但很快就掩了過去:“妹妹只是想出去逛逛罷了,倒是惹得姐姐說了這一大篇。”
“非是我這做姐姐的固執,既然陸家姐姐的帖子上只說了邀我一個,哪能随便就帶別人過去?若真這樣做了,難免被人笑我們顧府的姑娘不識禮數。妹妹想去陸府玩,以後總有機會,對不對?”
微娘這樣連消帶打地一說,原以為顧九歌還會糾纏幾句,沒想到她竟然放開了手,笑道:“果然還是姐姐想事周全,既這樣,我回去便是,倒是姐姐莫忘了今日說過的話,日後若是有了機會,千萬記得妹妹。”
“你我姐妹一體,我不記得你,還會記得誰?”微娘臉上含笑,一直同顧九歌到了垂花門,眼看她上馬車離開,這才微皺下眉頭。
拂塵詫異地道:“三姑娘這是怎麽了?怎地好好的突然到這邊來,還要和姑娘同去?”
微娘想到清華寺的情景,垂下眼睛淡淡地道:“及笄過的人,想的事情和從前必不一樣。”
她一直沒想明白顧九歌怎麽那天好好地突然跑來找她去寺裏上香,明明大房和二房的關系一直緊張,她們姐妹之間更是談不上什麽情深意重。開始她懷疑顧九歌是有意算計她,但顧家二房再有能耐,總不能擺布得了陸府。
現下想來,她更願相信是這位三妹妹無意中在哪裏聽說了陸府公子去清華寺的消息,于是拉她做擋箭牌,故意制造了一番“偶遇”。
沈殺趕着車過來,微娘剛要上車,垂花門裏傳來了顧三思的聲音:“妹妹!”
她擡頭望去。
“妹妹什麽時候回來?”顧三思關切地問道,“還是……別去了吧。”
微娘失笑。
兄長這是愛妹心切,對于微娘此次去陸府的目的,兩人頗有點心照不宣。顧府有財勢,陸家有清名,若是能走得近一點,對顧府很有好處。
但顧三思畢竟是怕了,生怕前世那些詭谲算計哪一日再落到她的頭上,怕她一意孤行,到最後仍落得像前世那樣的凄慘下場。
微娘一揚眉,此時正有一道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霎時竟給人一種明麗不敢直視的感覺:“哥哥放心,這一次,我們一定都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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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聊,仇人會
顧九歌坐馬車回了自己府中,臉上微笑從容,只是那手中的帕子已經被絞擰得不成樣子。
張氏正端着一碗杏仁羹慢慢攪着,看到女兒進來,她眉頭微微一動,将碗放到桌子上,對屋內伺候着的幾個丫鬟道:“你們下去吧。”
顧九歌看她們都出了屋子,這才走上前去,端起張氏面前的杏仁羹狠狠地一口飲盡。
“怎地回來了?難不成那丫頭竟轉了性子,自己個兒一個人去了陸府,卻沒帶上你?”張氏緩緩問道。
顧九歌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既而看到那帕子已然成了麻花,冷哼一聲,随手将帕子甩到桌子上。
張氏眉一揚,道:“難不成我說中了?沒想到這丫頭守孝時不聲不響地,看着綿軟,這一除了服,反倒硬氣起來。若是放在從前,你若肯這樣親近她,她不知會有多開心。”
張氏說得沒錯,前世的微娘在體會到二房的險惡用心之前,頗有很長一段時間和這位二房的三妹妹手足情深。
“哼,小氣巴拉的!”顧九歌再也忍不住,臉上笑容盡褪,有幾分扭曲,“虧我還想着她,去寺裏進香都特意叫上她。結果呢,她攀上了陸府這棵大樹,就把我丢在一邊!什麽玩意兒!”
張氏淡淡道:“可不就是個玩意兒?你還真把她當人不成?”她低頭打量着手腕上新得的一個祖母綠寶石的镯子,“你氣什麽?帶她進香,不過是把她當陪襯。沒想到這小妮子倒真有點兒眼色,就這麽讓她和陸府搭上線。”
“我明兒就把那些謠言散出去!”顧九歌一臉怨毒。
“不成!”張氏責怪地看她一眼,“你急什麽?她和陸府也只是剛開個頭兒,以後誰知道會怎樣?這閨中小姐妹,看的可是緣份,請了一次後就從此變路人的也不在少數。”
顧九歌眼睛一亮:“娘說得對!我怎地沒想到?去了陸府又怎麽樣,她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不過是個笑話。”
張氏母女在那邊閑話時,微娘已經坐着自家馬車到了陸府。
拂塵摻着她下了馬車,立時便有陸府的下人過來,示意陸殺将馬車停到旁邊固定的位置。那裏是專供客人馬車停靠的地方,已經貼牆停了一溜或頂着華蓋或裝飾雅致的車馬。
微娘在陸府下人的引領之下,進了大門。
對她來說,陸府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她這都是第一次進。
不過,陸府大致情況她沒少聽人提過,畢竟這裏名氣太大。
陸府人丁說不上旺盛,算陸老太太在內,府裏大大小小的主子不超過十個。這還是陸老太太看陸老爺子嗣單薄,特意為他納了兩家良妾,又将妾生的子女全上了家譜的結果。總體說來,陸活這一輩兒除了他和陸文秀外,就只剩下陸老爺另外兩個名聲不顯的庶子庶女。
可以說,如果她安心嫁人的話,陸府其實絕對是一個相當好的選擇。除卻他們在外面的聲名不說,單說府裏就少了很多其他大戶人家常見的明争暗鬥。
只是陸府真未必看得上她這個商家女子。
更何況兄長束冠之前,大房的家業得由她撐着,平日裏就算再注意,難免有抛頭露面的時候。
所以對這一點她并不抱指望,她來這裏只是為了交好陸文秀,給陸府留個好印象,為兄長和陸活相交打下基礎。
“姑娘,這裏和我們府不一樣。”拂塵一進來就感覺到了陸府那種肅然的氣氛,忍不住連腳步都放得輕起來。
微娘唇邊泛上一絲笑意,沒有說話。
當然不一樣。
如果她是前世來這裏,怕也要像拂塵一般感到無措呢。
顧府裏的奴仆們再知禮,畢竟只是商戶人家,再加上家主早殁,連顧老太太都已經沒了幾年,那種森然的上下尊卑界限無形中便模糊了許多。
而這裏,就連出門迎客的下等仆役們都手腳輕巧,目不斜視,頗有幾分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氣度。
微娘一路被人引領着到了陸府後院,又有幾個面目俊俏的小丫頭們迎上來,笑道:“貴客終于到了。”
接着打簾子的打簾子,傳話的傳話,等微娘進到室內時,屋裏那些姑娘們都停下了話頭,轉頭打量着她。
陸文秀走過來,拉着她的手笑道:“顧妹妹來了,剛剛還正說到你呢。”說着将她領到一處空着的錦墩邊,另有丫鬟過來上茶上點心。
“顧妹妹是第一次來吧?”微娘剛剛坐好,就有人開口問道。
她擡頭,見說話的是一個身着翠綠衫子的姑娘,容長臉,面色白潤,一雙眼睛未語先笑。
微娘道:“這位姐姐說得不錯,确是第一次。”
陸文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忘了介紹妹妹給姐妹們認識。”說着将屋中各女一一指給她,一時間她倒也記不住那麽多,只知道那容長臉的姑娘叫阮桐,與陸府是沾親的,算起來還是陸文秀的表妹。
阮桐上下打量了微娘一眼,用帕子掩着唇笑道:“早前兒就聽文秀妹妹說顧家妹妹要來,我們還擔心會不會來個全身插滿金元寶的俗人,現在一見妹妹,這通身的氣派竟是個不輸人的,倒是我們多慮了。不知顧家妹妹覺得文秀這裏如何?可會感覺寒酸?”
微娘心中一動,擡眼看了阮桐一眼,只見對方一臉端莊笑意,似乎并沒意識到說過什麽不得體的話。
這位阮家姑娘來意不善吶。
“文秀姐姐這裏我雖第一次來,仍覺得好漂亮,人也好多。”微娘開口道。第一次來陸府,太鋒芒畢露了不好,軟綿綿了也不好,她索性只作聽不出阮桐話裏的含意,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她是客人,凡事自有陸文秀擋着。
陸文秀顯然也不想讓這次小聚會被攪得不歡而散,略帶責怪的目光掃了阮桐一眼,含笑對微娘道:“妹妹這帕子上的花倒真是別致,這繡法我竟不曾見過。”
“我不像各位姐姐們那般有文彩,無事時便琢磨些女紅,幸好也有了點兒心得。”微娘的話很有技巧性,帕子上的針法是多年後京城才興起的,她既不說是自家獨創,又不說是得自旁人。
“那日見着妹妹,只覺得這長相靈透得很,今兒再看,果然沒看錯人。”陸文秀笑道。
旁邊又有別的姑娘家上來湊趣兒,一時間屋內笑語晏晏,之前那番小尴尬倒無人提及了。
小宴過後,衆女聚在一起開始游戲,填詞寫字兒。因着微娘之前便聲稱自己不擅詩書,倒也無人過來為難她,她含笑站了一會兒,突覺小腹有些感覺,不禁眉頭微微一皺,她身邊侍立的那位陸家下人極有眼色,立刻站過來,悄悄地帶了她出去。
陸府的構造雖然不像顧府那樣奢華富麗,但卻極其雅致,觸目所及之處,不管是一山一石,還是一廊一閣,都讓人覺得精巧翻覆得恰到好處。就連解手的地方都是周圍種滿了鮮花,微娘一路随着那丫鬟分花拂柳而去,只覺和前世在三皇子府上的如廁情形有些相似。
到了地方後,那丫鬟侍立在外面,目不斜視。自有分管此處的小丫頭随微娘進去,不多時她整理完畢,洗過手後在那小丫頭的服侍下擦幹淨正,往外走時,忽聽外面有輕微的聲音,不由心中一動,有點不妙的感覺,當即加快腳步出去。
那丫鬟正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心中微覺不好,正要開口喚人,忽地耳邊一個聲音道:“大姑娘莫怕,是我。”
竟然是沈殺。
微娘立刻回頭,看向身後跟出來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不知何時竟然也已經倒了下去。
周圍再無其他人。
“你怎地會在這裏?”微娘問道,随即想起這地方不對,臉上有些發紅,心中羞惱,忙向旁邊的石子路上走了一段。
沈殺似乎根本沒意識到什麽,随她走過去,道:“本來一直在外面等着大姑娘的,但因為看到了一個熟人,就進來了。”
熟人?微娘皺起了眉頭。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對沈殺了解其實并不多。前世他是三皇子的利刃,專門幫他在私下裏解決一些陰私問題。他那時話極少,從不和人閑聊。就算身為三皇子最器重的幕僚,她也從沒有過在公事之外和他閑話幾句的殊榮。
而這輩子,她無意中竟在清華寺遇到了他,随即便将他帶回顧府。可以說,那時她的決定是瞬間下的,從沒細想過他為何出現在那裏,帶他回來後也從不曾細問過他的來歷。
“這是陸府,可不是我們顧府。”微娘的話裏有警告之意。
不管沈殺為什麽私自進來,她都不允許他因此搞砸了她的計劃。
“大姑娘放心,我進來沒一個人看見。剛剛我是看到大姑娘在這裏,想來打個招呼,這才點倒了那幾個丫頭。”沈殺回答。
“你所說的熟人是誰?”微娘本想不理他,但一轉念,還是把問題問出了口。
“一個女人。”沈殺道。
“後園裏面到處都是女人。”微娘不滿意地道。
“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只是以前見過她的背影,這次好不容易又見到,不能放棄。”
只是一個背影居然就對人家念念不忘,甚至還追到了陸府的後院來……看不出這位冷面暗衛居然還是個癡情種子。
不過前世沒聽說過他有喜歡的女子啊。
“你喜歡她?”微娘問。
“她很有可能是殺了我師父的仇人,我必須找到他。”沈殺的回答和她設想的完全不同。
微娘一愣:“你師父?”
“是的。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他被人害死,我身為他唯一的徒兒,必須為他報仇!”沈殺斬釘截鐵地道。
一瞬間,微娘突然明白前世沈殺為什麽對三皇子那般忠心了。
大概就是三皇子派人查出了兇手,替他報了仇,他才會那麽死心踏地,什麽醜事髒事惡事都幫三皇子做吧已?
☆、應前事,見新人
“你真的見到那個女人了?”微娘問。
“是背影,不過我能确定是她。”沈殺斬釘截鐵地回答。
“能殺了你師父,至少也會有很高的功夫吧?這裏是陸府,後院的姑娘們都金嬌玉貴的,你認錯人的可能更大。”微娘委婉地提醒他。
“不可能。”
微娘見勸不轉他,微皺下眉頭,道:“不管怎麽說,你私入別人家的後院,本就是十分無禮的事情。你且先出去候着,回去後我們細說,如果你有把握的話,我幫你想辦法,怎麽樣?我畢竟是女子,出入陸府後院總比你方便些。”
沈殺猶豫了一下,這才道:“那就先聽大姑娘的。”說着施了一禮,兩個石子彈出,解了地上兩個丫環的睡穴,這才起身消失不見。
微娘想起,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見禮。就算她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帶他回府,他都沒對她有半分禮貌恭敬存在。
兩個丫鬟從地上爬起來,一時間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暈倒,見微娘正守在一邊,臉上略有焦急之色,便不敢多說,一個仍守在這裏,另一個帶她匆匆向回走去。
兩人重上了石子路,那丫鬟的腳步反而慢下來,最後有些遲疑地道:“顧姑娘。”
微娘偏頭看她。
“适才……。”丫鬟吞吞吐吐地道。
“剛剛我只是從那裏回來,一切都很順利,我什麽都不知道。”微娘識機地道。
丫鬟的臉色明顯放松下來。
如果讓主人家知道她在客人面前暈倒,是很嚴重的事情,說不準會立刻被叫家裏的娘老子帶了回去。
這位顧姑娘看着溫柔可親,果然行事體貼,肯幫她遮掩。
她卻不知道此時微娘心裏也松了口氣。
那丫鬟只以為暈倒是意外,卻不知萬一此事傳出去的話,肯定會被有心人懷疑。
遠遠地另一個丫鬟走過來,看到兩人後立刻走過來:“顧姑娘離開了一段時間還未回去,我家姑娘怕顧姑娘在園子裏迷路,派我來接姑娘。”
“松香姐姐果然細心。”微娘身邊的這個丫鬟奉承道,明顯那個松香在陸姑娘面前更體面一些。
“是園子裏景色太美,一不小心就看呆了。”微娘笑道。
松香看了那丫鬟一眼,垂頭對微娘道:“顧姑娘随我來吧。”
微娘回了廳裏,松香這才轉頭看向那丫鬟:“壓翠,平日裏看你是個穩重的,怎地這一次差點出了岔子?”
壓翠忙解釋道:“是顧姑娘想在園子裏多耽一會兒,總不好太深勸。”
松香嘴角微微一挑,低聲道:“想來是她看姑娘們都在填詞作對子,自覺水平不夠,生怕出醜露乖,這才在園子裏呆那麽久罷?”
壓翠想附和她幾句,卻想到自己剛剛承了微娘一個人情,回頭就說人壞話終究不光彩,嘴唇動了幾下,沒說出什麽來。
松香嘆口氣,道:“說起來,這顧姑娘當真是生了副好容貌,真真是世上難尋的。可惜不會投胎,竟落在了商戶之家,出身低了,怕是日後也做不得什麽好姻緣。”
“出身低一些,不打緊吧?”壓翠道。
松香斜她一眼:“你懂什麽。大戶人家的公子娶正妻,哪個不是看出身看氣派?這顧姑娘出身不高,偏偏長了副姨娘樣子,氣派上撐不起來,還指望什麽?除非哪個小門小戶的求娶,可顧家的家財擺在那裏,又哪裏肯了?”說到後來,臉上隐隐帶着絲鄙夷的神情。
她們在這裏閑話,微娘自是聽不到的,她進了廳裏,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剛剛和陸文秀說了幾句,便聽到廳門口傳來笑聲:“倒是你們這邊熱鬧得緊,留我一個人冷清清的沒人理!”
微娘一怔。眼見這廳裏各家姑娘們舉止斯文有禮,一坐一動均顯大家閨秀氣派,卻是哪位如此與衆不同?忍不住擡頭向廳口望去。
只見一位身姿婀娜、着淺粉衫子的姑娘用帕子掩嘴吃吃笑着走了進來。
“原來是陸二姑娘啊!”坐在另一側的阮桐開口道,“姐妹們都在這兒屏息靜氣的,倒是二妹妹一來就差點兒吓了我們一跳。”
陸二姑娘?
陸家那位姨娘出的庶女?
微娘突然覺得這陸家并不像她想的那麽單純。
之前還聽說這庶出的陸二姑娘在外面聲名不顯,定是個內向收斂的女子,沒想到此次一見面,竟完全推翻了她的認知。
有意思!
她從桌上的盤子裏拿出一個橘子,慢慢剝着。
“喲,瞧表姐這話說的,難不成我來則來了,還得踮着腳尖兒溜進來不成?姐妹們都是一處玩慣的,哪裏會因為幾句話就吓到。”陸二姑娘不在意地道。
“看二妹妹這話說的,一看就是個不同的。只有一句話你說得不對,今兒這屋裏,還真有新面孔,就是不知道二妹妹看不看得出來?”阮桐見她三兩下就把火頭滅掉,倒也不敢再激,索性轉了話題。
“真的?”陸二姑娘眼睛一亮,目光在衆女面上一掃,便停在微娘這個方面,“一定是這位妹妹了,長得果然國色天香,我見尤憐,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微娘忙放下橘子,站起來道:“小妹姓顧。”
“我知道了!是大房那邊的微娘妹妹吧?”陸二姑娘笑道,“我聽人說過的,說妹妹一個人撐着一個偌大的府第,居然幾年不倒,真真不是個簡單人物。”
她這話似褒似貶,不管從哪個方面去想,都能想出些不同的意思來。
微娘卻好像沒聽出什麽一般,抿嘴一笑便坐下了。
陸二姑娘反而走了過來,對她道:“我就是這般性子,你別見怪。我見你順眼得很,以後你叫我采薇就是。”
微娘忙叫了一聲:“采薇姐姐。”
原來陸家這位庶女字采薇。
含意倒是不錯,就是這性子……實在有些讓人估不準。
前世裏,她與陸家無甚交集,不論陸大姑娘還是陸二姑娘都沒什麽交往,自然更無什麽先例可供參考。
陸采薇進來時,衆女已經比過了填詞寫字兒,她對這些似乎不感興趣,目光只在尚留在桌案上的紙上溜了一圈,就偏移開來,不在意地道:“大姐姐,我們不如去園子裏玩罷。”
陸文秀還未開口,阮桐已經笑道:“那裏有什麽可玩的?照我看,還不如叫丫頭們拿了棋盤來下棋有意思。”
陸采薇嘴一翹,道:“你若是喜歡,自管下你的棋,總會有喜歡逛園子的罷?”
陸文秀見她堅持,便道:“你既這樣說,我們便去園裏的亭子裏坐坐罷。若是有喜歡下棋的,便把棋盤也擺在那裏。”
她這樣說了,衆人紛紛起身,一路笑鬧着向園中走去。
許是湊巧,此時跟在微娘身邊的丫鬟竟又是那個壓翠,她見微娘揀樹蔭處走,低聲提醒道:“顧姑娘,腳下當心。”
微娘略略側目看她一眼,壓翠卻似并未說過話一般,目不斜視地跟在她後面。
在園子裏游玩一番,彼此搭對下了幾盤棋,眼看時辰不早,便有姑娘站起身告辭。陸文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高興起來竟忘記過了這麽久。”說着親自送人出去。
這樣一來,已有去意卻尚未開口的姑娘們也紛紛表示要離開。
微娘跟着衆女,直到上了馬車,忽地有下人走到車窗邊,低聲道:“顧姑娘,我家大姑娘說,和姑娘真是相見恨晚,竟忘了原本備有禮物送給姑娘,還請姑娘移步回去取了禮物再來。”
她不由一怔。
之前告別的時候還不曾說什麽相見恨晚,怎地如今馬上要走了,就有了這麽一出?
什麽禮物不能直接送出來?怕只是托辭吧?
她來陸府為的是交好陸家姑娘,但現在不過初見,這明顯有蹊跷的事兒她是不會趟進去的。
“煩請轉告陸姐姐,聽了姐姐的話,微娘心中喜悅。若姐姐喜歡微娘,不妨多去顧府玩耍,微娘必掃榻以待。至于禮物,今日本是姐姐生辰,小妹拙禮已覺羞愧,又怎好厚顏收姐姐的東西?”
聽得車窗外應了一聲,漸有腳步聲去,她這才拍了拍車壁,示意沈殺趕車。
一路無事,待回到顧府後,拂塵扶着微娘下來,兩人剛要進垂花門,身後沈殺忽地開口道:“大姑娘。”
微娘心中嘆了口氣,知道他終究不肯放棄,停下腳轉頭對他道:“等下你去翠竹院,大爺有事喚你。”
“好的,大姑娘。”
拂塵趁微娘轉身沒注意的工夫,狠狠白了他一眼,這才起步跟了上去,邊小聲在她耳邊道:“姑娘就是心善,那種無禮粗魯的家夥理他作甚?”
微娘看她一眼,道:“背後裏這般說人壞話,實是不好。”
拂塵臉頰一鼓,道:“這不是壞話,是實話。”
微娘失笑,回房換了家常衣服,這才令溶月跟着,向翠竹院走去。
☆、談前情,訴舊事
微娘進了翠竹院,對溶月使了個眼色。
溶月前幾日雖因着初見陸活,心裏有些活動,言語行動上難免失了些分寸。但之前微娘去陸府帶了拂塵而不帶她,這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很嚴厲的敲打。她本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鬟,行事原就該端方有氣度,不該像那些下等的小丫頭們一樣沉不住氣。
更何況,她心裏清楚,微娘這樣對她,更是覺得她有了私心,對主子少了幾份該有的忠誠。
身為下人,尤其她的賣身契都在微娘手裏,生死都在主子一念之間。
所以自從微娘回房之後,她就主動貼了過來,細心地幫着換下出門的衣服。
眼見微娘并沒有拒絕她的意思,溶月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等到微娘指了她跟去翠竹院之後,她的心算是徹底放下來。
不管怎麽說,主子只是警告她,還沒打算真的不用她。
只要她還像以前那樣忠心,相信主子會慢慢重新信任她的。
就是可惜了那位陸公子……算了,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再妄想,不然的話,怕是連眼前的體面都要失去。
一路走來,她已經想好了自己的位置。此時看到微娘眼色,她立刻走上前,打開簾子,伺候主子走進去。接着她細心地關好門,把院子裏的下人們全都支了出去,這才站在門外,一聲不吭地守着。甚至為了避嫌,她刻意離門稍遠了點兒,以免一不小心就聽去了主子的什麽秘密。
微娘進了書房,見到兄長仍舊坐在案幾後面,手裏拿着本線裝書,搖頭晃腦地看着。
沈殺在地下站着,身形挺直如松,沉默地候着。
她心裏嘆了口氣,走到顧三思身邊,伸手将他的書拿下來,嗔道:“你這個人啊,真是!平時又不見你喜歡看這類書?裝也裝不出個樣子來!”
顧三思下意識地反駁道:“哪有裝不出?你忘了……。”說剛出口,他猛地想起這已經不是前一世,而且屋中除了兄妹倆外還有第三個人在,他便閉上了嘴。
“好好,我的兄長最厲害!”微娘順着他道,擡手指了下沈殺,“我叫他來的。”
“我知道,所以在這裏等你。”顧三思回答。沈殺是男子,不能常進女子呆的後院。而微娘更不好常常跑到下人住的地方找他,傳出去還不知會被人怎樣嚼舌。因此這段時間每次有事情,她都托辭是兄長有事,讓他在顧三思的院子裏候着。
可惜顧三思和沈殺的關系一向不好,這還真是上輩子結下來的仇怨。其實說起來,沈殺倒無所謂,他對身邊的事情并不怎麽關心,除了微娘不久前才發現,原來他也有重視的事情。是顧三思一直看他不順眼,時不時冷嘲熱諷幾句。
微娘在案子後面坐下來,對沈殺道:“你也坐吧。”
沈殺并不客氣,左右看了看,最後自己搬來個木墩,坐了上去。
顧三思的臉色更加難看。
微娘悄悄按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忍耐,這才道:“阿沈,自從帶你回來後,我對你怎麽樣?”
沈殺回答道:“大姑娘給了我住的地方,還讓我吃飽穿暖,對我很好。更重要的是,我之前受了那麽重的傷,大姑娘卻不害怕,更沒打算報官抓我,這些事情我雖然沒提過,但都記在心裏的。”
微娘點了點頭。
和她設想的一樣,沈殺的确不是忘恩負義賣身求榮之輩。
看來,前世他對三皇子那樣忠心,絕對有別的因素在裏面。
比如說……他的師父。
“還有一樣事,你漏說了。”微娘道。
沈殺擡起頭,有點兒迷惑地看着她。
“我從沒問過你的來歷。”微娘說。她說的是實話。畢竟對于一般的閨閣女子來說,突然房中出現一個全然陌生、一身殺氣的帶傷男子,就算膽子再大也得吓一跳,這來歷更是得弄得清清楚楚不可。
但她從沒問過。
當然,她不問是因為她覺得還沒到時候。雖然那時她救了沈殺一命,但如果羅羅嗦嗦地把人家祖上十八代全盤根究底地問出來,那救命之恩肯定會打了折扣。
再說她前世和他是熟人,彼此間的性情多少都有些了解。
“是的。”沈殺回答道。不過他的眼中有點疑惑,似乎覺得這并不算什麽。
“我不問你來歷,是覺得你的來歷并不簡單。你是俠客也好,是大盜也罷,既然暫時在我顧府,那就是我顧府的下人沈殺,不是其他人。日後你想離開這裏時,便和我顧府再無一絲一點兒的關系,我不會承認和你見過面,你也要把這一段從你的記憶裏面割出去。”微娘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借口,不管這借口是不是合理,她總要為接下來的話做個鋪墊。
“可是現在再這樣就有了困難。之前我在陸府做客,原本一切好好地,你卻突然出現在陸府的後園,那是別人的地盤,更是女子呆的地方,就算你再不識禮,這作為亦不是一句粗魯就能掩過去的。當時你對我說,和你師父有關。如今我就要細問一下,你師父的事情到底是怎樣?”微娘微微向前傾着身子,這是她前世的習慣,一旦她決定要對一個人進行心理上的猛烈攻擊時,都會先下意識做出這樣的動作來。
顧三思聽了她的話才明白沈殺到他這裏是做什麽,他雖然對沈殺有成見,卻知道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絕對不是那種一見美色就什麽都不記得的家夥。
甚至他都懷疑沈殺到底腦子裏有沒有“美醜”的概念。
“我和大姑娘說了,我在府門那裏看到一個女子的背影,很像是我師父死時出現在那裏的人,所以我才追了過去。”沈殺的回答和在陸府後園裏沒什麽不同。
微娘并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不過她要的遠遠不止這次。
“你師父叫什麽名字?到底是怎麽死的?他死之前都有哪些仇家?平時生活怎麽樣?如果可以的話,和我說說吧。”她慢慢道,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沈殺擡頭直直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出她心裏打着什麽算盤。
顧三思卻完全了解了自家妹子的心思,他不贊同地開口道:“微娘,你……。”
微娘轉頭,堅定地看着他。
兩人對視良久,最後顧三思敗下陣來,嘆息道:“妹妹,我說過,我只希望你能喜樂安康一世,別的,我什麽也不求。”
“我知道,”微娘對他溫柔地一笑,臉上是滿滿的溫情,“我也是這樣,只要哥哥能一生一世快樂幸福就好。但是,并不是我們這樣想了,別人就會容我們這樣。”
“只要我們不去……。”顧三思急急地說了幾個字,後半句話卻消失在口中。
“我只是以防萬一,哥哥。我只是不希望風雨襲來的時候,我們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以前的事情,難道哥哥真的一點兒都沒懷疑過?”
顧三思沉默了。
微娘安撫地一笑,轉過來看着沈殺:“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還是要和你說,我這麽問,完全是想幫你,完全是為你好。如果我要是害你的話,當初在清華寺,我直接叫出聲來,讓官府的人綁走了你就是。或許把你帶回顧府後,随便在食水裏下些藥,等把你藥翻了,我再把你送到官府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殺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道:“我相信大姑娘。而且我覺得大姑娘比我聰明得多,說不定真的能想出什麽來。”
微娘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沈殺卻又道:“不過,大姑娘說的那兩樣都難不住我。在清華寺裏,如果大姑娘叫出來,我可以先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