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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怎麽回事?”顧九歌奇怪地道,“大姐姐,你家那個不懂規矩的車夫又惹了什麽事兒?”

微娘垂下眼簾,道:“阿沈雖然直率了些,卻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剛剛我們過來的時候,那邊明明沒有馬車。想是那人倒打一耙而已,不理也罷。”

“這樣不好吧?”微娘想息事寧人,九歌卻不肯輕輕揭過,“畢竟是在寺門外,落到有心人眼中不好,說不準會說我們顧府仗勢欺人。再說那人雖是下人打扮,看舉止倒像是個懂禮的。”

微娘心中冷笑。

懂禮?懂禮會扯着人在山門前亂嚷?

正争執的工夫,寺門裏匆匆走出一個清俊的公子哥兒,寬衣長袖,走起路來頗有幾分風流之态。他急急地走過去道:“流墨,你做什麽?快放開,佛祖面前也不守禮麽?平日裏教你的那些規矩都忘了?”

流墨嘴巴一癟,道:“公子,不是我不守禮。這處地方明明一向是我們停馬車的,沒想到剛剛奴才就是手腳慢了點兒,竟然就被這厮給占了。”

好個巧言令色的奴才。

微娘心中冷哼一聲。

如果适才她沒注意四周,知道那裏根本沒有任何馬車的話,說不定真會被這唱念作佳的小厮騙過去。

微娘本不欲摻合進去,顧九歌卻大步走過去,道:“你這奴才說話好生無禮,這地方可是你家花銀子買下來的?”說話時下巴高高揚起,一副不屑的架勢。

雖然在大姐姐面前不停地說沈殺的壞話,但在外人面前,顧家的聲勢是最重要的。

沈殺抱臂站在一邊,沉默地看着場中諸人,一聲不吭。

那公子對顧九歌作了個揖,道:“姑娘說得對,是我家奴才的錯,我這就令他将車趕至另一邊。”

他一臉和氣,舉止有禮,顧九歌也不好窮追猛打,道:“你這人倒是有禮。”

那公子轉頭看了馬車一眼,臉上忽地出現意外之色,猶豫地問道:“看這馬車別致豪貴,難不成……是顧府千金的車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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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歌笑道:“我是顧家二房的,那邊是我的大姐姐。”

那公子順着她的方向看到微娘,臉上現出驚豔的神色,但那神情不過一晃而過,他極有禮地揖了下去,道:“原來真是顧府千金,在下這邊有禮了。”

若是前世,或許此時的微娘看不出什麽。可現在她冷眼旁觀,見那公子一揖到底,也不過側身點一下頭,便不再理睬。

顧九歌眼珠一轉,笑道:“不知公子貴姓高名?”

身為在室女,這樣直接詢問一個男子的姓名本就不妥,場中人卻似誰都不曾發覺一般,那男子道:“在下姓陸名活。”

微娘怔了一下。

這一世,她和陸活當然是素昧平生;但前世,兩人卻不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陸家是詩書大家,前世張氏曾對微娘說,陸家很有和顧家結親的念頭,只是礙于那時顧九歌已經定親,陸家聽聞顧家長房尚有嫡女,便托她來探聽。

微娘當時只以為是二嬸一番好意,不過她決定要在兄長行了冠禮之後才考慮自身的終身大事,因此雖然聽張氏說陸活如何如何一表人才,如何如何盛名在外,仍是拒了她的美意。

按說此事應是沒有下文,可不知為什麽這事兒竟然傳了出去,說顧家長房嫡女瞧不上陸活。

陸家在江南亦頗有名氣,這種流言一出來,可想而知會是什麽結果。那些閨中女兒當着微娘的面兒自然絕口不提,背地裏卻都嘲笑她不自量力,對陸活示愛不成,這才反污對方。

事情真相如何沒人關心,所有人都只會按自己希望的那樣去議論。

到最後,陸活親事如何沒人知曉,但微娘的名聲卻一落千丈,再說不上什麽好親事了。

沒想到,這一世竟然能撞到流言的正主。

微娘眼角瞟了他一下,很快移開。

☆、讨點心,送梨羹

馬車這裏安頓好,微娘在溶月的摻扶下向清華寺內走去。顧九歌跟着她,低聲笑道:“大姐姐,您看那位陸公子如何?聽說他和三思哥哥曾被人并稱為‘神童’,今天一見,竟然就連長相也不分伯仲,果然人才出衆。”

微娘皺了下眉頭,淡淡道:“三妹妹,我們都是女孩兒,平日裏要謹言慎行,這樣随意評點一個陌生男子,未免有輕狂之嫌,傳揚出去于聲名有礙,妹妹還是小心些好。”

顧九歌聽她這樣說,撇了下嘴巴,卻終不敢再多說什麽,只得怏怏不樂地跟在一旁。

三人剛上了通往主殿的臺階,迎面竟然走來一位淡藍衫子的姑娘,容貌固然上乘,更引人注目的則是周身那股讓人無法忽略的氣派,與普通閨閣女子一望便知有天壤之別。

眼見幾人要擦肩而過,顧九歌忽地開口笑道:“說起來,那位陸公子不愧是詩書大家的公子,一言一行都極有禮,聽說曾經也想親近三思哥哥,只可惜哥哥一直未曾除服,終是個憾事。”

那姑娘本已要走過去,聽了她這話,忽地目光閃爍一下,偏頭仔細看了看微娘和顧九歌。

微娘道:“妹妹忘了我适才的話了?”卻根本不接她的話茬。

兩人眼看要走過去,那姑娘忽地出聲道:“兩位可是顧府的姑娘?”

顧九歌道:“正是。不知姑娘是……。”

那姑娘笑了笑,道:“我姓陸,如果未曾弄錯的話,适才這位妹妹提到的陸公子應是家兄。”

顧九歌臉上現出驚喜神色,道:“原來是陸姑娘。”

陸家有一嫡子一嫡女,嫡子是陸活,嫡女則叫陸文秀,據說也是位腹有詩書的才女。

微娘看着顧九歌臉上興奮的笑容,許是太激動,竟透出微微的紅來,不由心下暗自警醒。

就她來看,前世兄長被陷害,這位三妹妹明顯也身涉局中,若說無辜,她是一點兒都不信的。此時顧九歌突然下帖邀她來清華寺,用心本就可疑,難道與陸家的相識也在張氏的策劃之中不成?

還是打着想讓她拒婚進而敗壞的名聲的念頭麽?

微娘心內冷笑。

那《謀術八卷》雖講的是謀臣策略,但一通則百通,稍微改動一下放到內宅亦好用得很。這一次,她完全可以借力打力,坐山觀虎鬥。

“原來是陸家姐姐,”微娘矜持有禮地道,“倒是巧得很。”

陸文秀眼睛在微娘和九歌臉上各打了一個圈,最後落到微娘面上道:“聞說顧家長房妹妹秀外慧中,想來這位便是了。”

這言外之意便是說九歌長得不如微娘。

微娘唇邊噙笑,拉了下顧九歌道:“這位是我二嬸子家的嫡親妹妹。”

“顧家果然專出美人兒,”陸文秀道,“等閑了我們姐妹們要好好親近親近。”

顧九歌忙道:“有陸姐姐這話,妹妹可就安心等了。”

陸文秀對兩人淡淡點一下頭,這才下臺階遠去。

顧九歌看着她的背影嘆道:“不愧是大家女兒,舉手投足間的做派都充滿了貴氣。”

微娘卻調轉了目光看向寺裏。

誠然,和顧家這種豪商相比,陸家人舉止很是氣派,但微娘前世在三皇子府裏呆了數年,就算是府中下人的舉止都要比陸文秀高貴得多,她當然不會有特別感覺。

換句話說,若非她自己有意隐瞞,這種做派她完全能做得更好。

顧九歌給寺裏添了香油錢,終于換到了一枚已經被高僧開過光的平安符。她建議微娘也換一枚,微娘搖頭道:“不了。前些日子兄長曾帶我來過,侍佛心誠即可,不在于次數多少。”

她這樣說,顧九歌亦不好再說,轉了轉眼珠又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搖支簽吧!”說着不待微娘反對,上前拿了簽筒開始搖。

微娘看着她的動作,略搖了下頭,擡頭看着香煙袅袅中的寶相莊嚴。

不是她不敬佛,只是她本來就是從地獄裏重新爬回來的人,以後的路要怎麽走,她心中清清楚楚,何必寄托到一支缥缈不定的簽上?

顧九歌解完簽後,因着是上上簽,拉着微娘高高興興出了殿。

沒想到此時旁邊小院中呼啦啦出來了一群女眷,其中正有剛剛結識的陸文秀,為首的則是位鬓發花白的老太太。

陸文秀見到二人,交談幾句,又将她們引見給老太太,原來竟是陸文秀的祖母。

陸祖母贊了兩人幾句,每人給了份見面禮,這才離開。

顧九歌看着很是依依不舍,直到上了馬車,靠在錦褥之上,便忍不住開口道:“大姐姐,你看那位陸公子如何?”

微娘蹙了下眉。

和顧家這種豪商人家不一樣,陸家在朝中有人為官,背景很深,就算是本地守備大人也要給陸家幾分面子。難不成顧九歌在打陸家的主意?只不過一般來說商戶人家的地位不高,兩家根本門不當戶不對。

顧九歌再長袖善舞,地位的差別卻是抹不去的。

據說本朝開國皇帝的皇後亦是商家出身,但那畢竟只是個例。

這也是為何前世微娘那句話傳出去後損的是她而不是陸活的名聲。在世人眼中,陸活肯娶她是她的造化,而她一商戶之女,還自幼失怙,竟然敢嫌棄陸活,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她得罪的不是陸活,而是本城整個貴族圈。

雖然她并非真的嫌棄他,只是張氏的刻意扭曲。

或者,顧九歌的目的不過是把前世的事情再重演一次,想讓她說出陸活的評語,再傳揚出去,使她再次成為本城的笑柄?

可惜,現在的顧微娘絕對不會像前世那樣任人擺布了。

“你的護身符放好了吧?畢竟是開過光的,比較難得,千萬不能馬虎。”微娘岔開話題。

顧九歌“嗯”了一聲,将平安符小心地放到荷包裏,貼身放好,這才道:“這樣行了吧?”

微娘笑了一下。

顧九歌還想把話題扯到陸活身上,微娘卻再不給她機會,閉上眼睛裝作困乏,她連開兩次口都無人理睬,最後只得罷了。

回到顧府,顧九歌因了馬車上話不投機,便不多待,直接坐了自家馬車回去。

微娘在角門處下了車,剛要進去,忽地顧殺開口道:“姑娘,馬車裏的吃食還在。”

顧府的馬車極為豪奢,每次出行前,都有專門的下人将隔子裏裝上精致的糕點,以備主子們享用。

微娘道:“拿出來就是。”

“要送到內院嗎?”沈殺問。

微娘奇怪地看他一眼:“不必了。”

裝進去又拿出來的東西,顧府的主子們向來不會再用。

“那我自己處理了?”沈殺又問,眼神極為認真。

在府裏這麽長時間,說起話來,還是“我”啊“我”的。

怪不得溶月等丫頭們老是覺得他沒規矩呢。

“随你吧。”微娘說着走了進去。

溶月在她身邊低聲道:“一定是那個饞嘴的家夥想偷吃。”雖然因着主子之前說過沈殺的身世而對他的惡感沒那麽強烈,但溶月對他同樣沒好感就是了。

微娘笑了笑:“怎麽這麽說?”

溶月道:“姑娘還不知道呢。這個家夥的食量大得很,每次去廚房拿飯,最大號的碗還要添兩次,就這還總是不到飯點兒就餓,聽說他的月銀都拿去買吃的了。”

是這樣嗎?

微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除了食量大之外,你可還聽說他什麽事兒?”

眼看着已經進了內院,一路上沒碰到什麽人,微娘這才開口問道。

“粗魯,不懂禮……。”溶月扳着手指開始數起來。

微娘失笑,不禁搖搖頭。

回了房裏,微娘換了身家常衣裳,院裏的丫頭們從廚房取來了煨得熱熱的梨子甜羹,溶月在門口接過來,放到桌上,舀了一碗道:“姑娘,喝碗梨羹潤潤嗓子吧。”

微娘用銀匙攪了攪,嘗了一下,道:“今兒梨羹是誰做的?”

溶月忙道:“剛聽拂塵說,慣常做梨羹的張媽媽告了病,是李媽媽做的。可是不合口味?”

微娘放下銀匙,用帕子沾了沾唇角,這才道:“冰糖放得多了,剩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吧。”

眼看溶月端了出去,微娘取過做了一半的荷包,只差繡上花樣子了。她細細思量着此番繡什麽好些,擡頭卻看到溶月進來,她的心微動一下,問道:“廚房裏還有梨羹嗎?”

溶月道:“應是還有一些。”

“我兄長那邊可送過去了?”

“送過去了。”

“那就舀一碗給阿沈吧,他平日裏也蠻辛苦的。對了,對廚房就說是大爺賞他的,不要提我。”微娘道。

溶月欲言又止,終是去了,沒想到進來時竟然臉上帶着淡淡的怒氣。

“姑娘,這個人忒煞無禮些!”一見到微娘,她就忍不住開口抱怨。

“怎麽?”不過是送碗梨羹,怎麽看起來像是有什麽不愉快?

“阿沈吃了那梨羹,竟然說是女孩子家家的東西,甜膩膩的不好吃!”姑娘賞下來的東西,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還挑三揀四的。

“你親自去送的?”微娘有些詫異。怎麽說也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吩咐廚房的媽媽一聲就是了,怎麽還自己跑過去了?

溶月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怎麽好意思說,是聽了姑娘說了阿沈的身世,覺得他很可憐,一時同情心作祟才過去的?

☆、遇陸活,點溶月

第二日一大早,微娘特意挑了件淺黃色衫子,配着水綠色掐腰紋邊裙,發上簡單地別了兩支白玉簪,顯得既鮮嫩又清新。

倒是溶月站在一邊,不停地掃着她的首飾盒子,很為不能把裏面那些珠光寶氣的釵環給她戴上而有些郁郁不樂。

“溶月,有沒有告訴大爺等下我去鋪子的事兒?”微娘問道。

今天是她例行查鋪的日子。

溶月道:“已經通知翠竹院了,”說着頓了頓,最終仍忍不住開口,“姑娘,奴婢覺得還是換那套金絲裙、戴東珠頭面的好。”

每次去城中鋪子裏巡視時,姑娘都會穿得莊重,這次不知為什麽,竟然如此打扮。雖然說以姑娘的長相,這樣穿依舊嬌俏出衆,随便站在哪裏都俏生生地讓人移不開眼,但若是不穿得嚣張強勢些,能壓得住那般成精的老油子嗎?

微娘看出了溶月的心思,微笑着道:“我們走吧。”

以前她年幼,懂得不多,總覺得衣着華貴了才會讓人看重些,但如果沒有相應的能力,就算那些人面上恭敬,內心裏仍舊會輕視。

兩人到了垂花門邊,外面沈殺已經套好了車,正站在那兒候着。他這次倒沒拿什麽食物,只是臉漲得鼓鼓地,嘴巴不停地動着,一望而知正在吃什麽東西。

溶月仍舊記恨他昨日的事情,索性不理他,扶着微娘直接上了馬車。

倒是微娘回過頭來問他:“可有吃飽?”

沈殺怔了一下,似乎沒意識到她這話的含意,既而道:“飽了。”

仍是沒個稱呼。

微娘不以為意,在馬車裏坐好,溶月拿着墊子墊到她後腰處,都弄好了,這才輕輕敲了下車廂壁,示意趕車。

車微微地動了起來,微娘閉着眼睛,心裏飛快地過着各鋪送來的帳冊。

過了一會兒,溶月的聲音響了起來:“姑娘,金玉閣到了。”

金玉閣是顧家在本城的首飾鋪子,分為一二三層。一層招待本城的普通客人,都是些常用貨色;二層是中上等的飾品,為本城的富戶準備;三層則是一個個分開的小隔間,專門招待本城的貴族,首飾也全是精品乃至珍品。最絕的是,三層和二層均各有出入口,就算有女眷親自來看首飾,也不怕會被一層的那些人沖撞。

沈殺在溶月的示意下,将馬車從側門趕進去。微娘從車中下來,直接從三層的入口走上去。

看到入口處站着的人不是王掌櫃,而是“快嘴”李三,微娘的眉頭不被注意地微動一下。

李三見到本家馬車過來,知道來的便是大姑娘,當下頭也不敢擡,低着頭解釋了一下緣由。

原來今日一大早就有貴客上門,此時王掌櫃正在三層陪那位貴客挑首飾,無法分/身下來,只得派他來迎。

微娘掃了一眼另一邊停着的一輛馬車,覺得有幾分眼熟,亦沒多想,便上了三層。

倒是溶月多問了幾句那貴客的身份,原來是陸府的公子陸活。

三人到了樓上,王掌櫃的聲音正從一號隔間裏傳了出來:“陸公子請看,這支富貴牡丹釵雖然只是一支銀釵,但做工卻極為精巧,那幾朵牡丹花并非刻上去的,而是将花瓣一片片壓出來再組到一起,就連花蕊都是這樣,所以才有栩栩如生的感覺。您吹口氣看看,這花瓣花蕊可是會被吹動的。”

隔了一會兒,王掌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再說這釵頭上的珍珠,雖說不是特別大,比不上東珠,但勝在光滑圓潤,大小相同,一丁點兒的瑕疵都沒有。……不瞞您說,當今貴妃娘娘有一支極為喜愛的富貴牡丹金釵,這銀釵和那金釵除了材質不同外,做法可是一模一樣。”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道:“果然巧奪天工。”

聽起來有幾分耳熟,正是昨日見過一面的陸活。

“當然,還有一樣兒小老兒得提前告知陸公子,這釵上的花兒看着嬌嫩,實際也确實柔嫩,因此不耐外力,怕擠怕壓。想一想,陸公子的紅顏知己頭上……。”

他話還沒說完,陸活便打斷了他:“哪有什麽紅顏知己,王掌櫃想得多了。”

王掌櫃立刻轉了話頭。

微娘轉頭對李三道:“我去那邊的隔間,等下陸公子走了,你便去通知王掌櫃。”

李三剛剛垂首應了,一號隔間的門竟開了,從裏面走出一位青衫俊雅的公子,正是陸活。

陸活在裏面挑首飾挑得認真,沒想到竟能碰到微娘,不由愣了一下,這才上來一禮道:“原來是顧姑娘。”

微娘外表出衆,再加上昨日剛剛見過,回去後那位眼高于頂的妹妹還頗提了幾句,因此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

沒想到今日竟在這裏見到。

“顧姑娘亦是來買首飾嗎?”陸活問道。

微娘還了一禮,後退半步,溶月代她答道:“不是,我家姑娘是來巡視鋪子的。”

她這樣一說,陸活就明白了,略帶幾分驚異地道:“原來這金玉閣竟是姑娘開的。”

顧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商,經營産業衆多,光本城就有多家。不過究竟哪些是顧府的産業,這些外人就不是特別清楚了。

微娘轉頭看到王掌櫃手中捧着一個木盒,盒裏正裝着一支富貴牡丹銀釵,便道:“陸公子很喜歡這支釵嗎?”

陸活猶豫了一下。

這支釵足夠精巧,雖然只是銀釵,但那串珍珠價值不菲,再加上做工奇特,的确稱得上是珍品。可惜那價格也完全配得上珍品的價格。

他來此是為了給小妹尋件精奇首飾作生辰賀禮,過高的價未免讓他望而卻步。

但不知為什麽,被只見過一面的微娘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看,他就說不出來拒絕的話。

王掌櫃看了陸活一眼,道:“陸公子嫌棄這支釵價高了。”

雖然話是實話,但陸活的臉沒來由地紅了一下。

微娘垂下眼睛,慢慢地道:“價高了啊……。”

溶月笑道:“價高有價高的道理,像陸姑娘那樣的人,也只有這種釵配得起。若是樓下那些,未免低看了陸姑娘。”

溶月這丫頭,在她身邊幾年,雖然忠心比不上翠兒,但勝在嘴巧靈活,又不失穩重,能見縫插針地說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話。

翠兒在這一點上就差了些。

陸活眼裏閃過一絲掙紮。

溶月笑道:“難不成陸公子帶的銀兩不夠?”這就有些相激的意味了。

“溶月,怎可這般對陸公子說話?”微娘輕斥了她一句,轉頭對陸活道,“公子勿怪,我這丫頭一向被我寵得慣了,說話有些不知輕重,若有沖撞之處,還望公子見諒。”

陸活搖了搖頭,目光中不見一絲惱意:“不妨。其實溶月姑娘之前那句話說得沒錯,這支釵的确很配舍妹,只是……。”

他話未說完,溶月已經加上一句:“陸公子的意思是要買下了?”

“溶月!”微娘看了她一眼,微有責怪之意。

溶月看了看陸活,又看了看微娘,有些委屈地垂下頭,不再說話。

“只是這價的确高了些。”陸活雖是詩書之家出身,身上卻不見書呆子氣,說得很是實在,“若姑娘能在價錢上做些讓步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二。”

微娘心裏飛快地計算一下,這才道:“金玉閣雖是顧府産業,但鋪子裏的事情向來是王掌櫃在管,如果陸公子真的有意,便和王掌櫃商議吧。”說着微低下頭,進了另一個稍遠的隔間裏。

“溶月,你适才有些魯莽了。”微娘淡淡道。

溶月咬了下嘴唇,沒說話,只是看臉上神色頗有些不以為意。

微娘坐直了身子,繼續道:“我知你的意思,那陸公子出身不錯,人又知禮,曾和大爺并稱為‘神童’。你人大了,未免想得多些,但這世間很多事情并非一廂情願。”

溶月擡起頭,咬字清楚地道:“姑娘去年便已及笄,可這終身大事卻一直沒個着落。平日裏姑娘除了忙鋪子裏的事兒外,就很少出府,眼見這陸公子是個好的……。”

微娘見她越說越離譜,聲音微微提高:“溶月!”

溶月閉了嘴,只是仍舊一臉不服氣。

微娘嘆息一聲:“我知你是為我好。但祖母過世時,我親口應她要保住大房的産業,現在我兄長既然還未束冠,我哪有心思考慮這些事情?話說回來,就算有那個念頭,你适才的舉止話語未免太輕浮随意了些,真正的正人君子只會心中輕鄙。以後萬不可再如此。”

溶月沉默良久,才輕輕道:“姑娘未免太辛苦了些。”

辛苦?

她前世撐得心力交瘁時,亦曾有這種感覺。可是後來和兄長去了京城,颠沛流離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顧府的那些日子,是最自由輕松的。

若這點兒苦都吃不了,她拿什麽來為兄長換取全新的結局?

“選擇了,就不需要後悔,溶月,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說。其實,現在的日子沒什麽不好,訂親,成親,對大多數女子來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罷了。”微娘向後靠去,微微閉上了眼睛。

成婚生子,為夫家開枝散葉,這是一個正常女子該走的路。可是對于重生一回的她來說,經過前世的經歷,怎麽還可能和那些女子一樣?

她不甘心吶。

☆、近陸府,拒九歌

坐着馬車在城裏的鋪子轉了一圈,等回到顧府時,天色已然有些暗了。

微娘剛剛下了馬車,候在垂花門那裏的丫頭拂塵便迎了出來,低頭垂目地道:“大姑娘,大爺着人看了幾回了,一直念着您呢。”

微娘扶着溶月的手,道:“那便去翠竹院吧,晚飯擺在那裏好了。”轉頭看到趕車的沈殺,她又道,“阿沈今兒很辛苦,你叫廚房多給他添些飯。”

拂塵忙應了。

微娘先回房換了衣服,梳洗了一下,這才去了顧三思所在的翠竹院。

顧三思早聽說妹妹回來,見她進來,不由得滿面笑容:“今兒累壞了吧?”

微娘微微一笑:“都是做慣的事情,哪裏有累?倒是哥哥整日裏地讀書,還是多注意下身子才是。”

自從兄妹倆說開了前世的事情,現在是日漸親近。

在翠竹院用過晚飯,微娘打發溶月去找院裏的姐妹們閑話,自己則和兄長說些體己話。

正說話間,簾子一掀,卻是流蘇端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面是新沏好的茶。

微娘略略注意地撇她一眼,只見流蘇頭發一絲不亂,眉毛尖尖,嘴唇潤紅,顯是精心修整過的,不由上了幾分心思。

待流蘇出去後,她便橫了顧三思一眼,笑道:“哥哥,流蘇這丫頭長大了,心思倒也多起來。”

顧三思微怔一下,道:“我倒沒注意那麽多。”

微娘心內嘆息一聲。

兄長果然還如前世一般不在意女色,若非他這種性子,又哪裏輪得到三皇子給他指女人?

重來一世,她只希望兄長能給她找一個溫柔賢惠的嫂子才好。

“唔,今日說來奇怪,陸府的姑娘竟然給你送了帖子來。”顧三思想起一事,便道。

微娘一下子想到白日裏買簪子的陸活,道:“可是請我參加她的生辰宴?”

“原來妹妹已經知道了。”顧三思笑道。

“倒是巧了,在金玉閣恰好遇到陸公子而已。”微娘提到陸活時,敏感地發覺自家兄長臉上神色一動,她想了想,試探地問道,“哥哥覺得陸公子如何?”

“并未見過面,不過聽說他的文章是極好的。”顧三思道。

在文才上,原本前世顧三思與陸活齊名,還是顧九歌及笄禮那次出了事,顧三思右手被廢,無法再自如運筆,再加上背上了“調/戲弟弟的女人”的黑鍋,仕途完全被毀,這才放棄了學業。

若是沒有那些事兒,顧三思少年錦繡,定然能夠步步高升。

微娘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現在正穿着淡藍的衣服,外面則罩着件水青色帶暗色花紋的長褂子,襯着容色如玉,十分的倜傥風流,便道:“哥哥若是喜歡,日後有機會,不若和那陸家公子結交一二。”

顧三思搖頭道:“這可不易。想那陸家是詩書大家,陸公子就算再虛懷若谷,怎麽可能折腰與我結交?”

兩人再說一會兒,眼見着天色已晚,微娘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中。

六月十二是陸家文秀姑娘的生辰日。

那天一到,微娘起了個大早,就讓溶月替自己梳妝打扮。

之前和兄長提起陸活時,雖然顧三思說些身份有別的話,但那神情語氣明顯還是很想見識一下這位和前世的自己齊名的陸家公子。

微娘因此便更存了些與這位文秀姑娘交好的心思。

“姑娘覺得如何?”溶月替她妝扮好,将鏡子舉到她面前,笑着問道。

微娘在鏡中左右看了看,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身上,最後在梳妝盒中取出個白玉雕花的瑩潤镯子套在腕上,這才道:“可以了。”

陸家是本城有名的大家,雖然陸文秀在帖子裏說只請了些閨中交好的姐妹,但想也知道那些姐妹必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物。

顧府雖是江南首富,豪富之家,始終都屬于商戶,在這些人面前一站,無形中就會低人一等。她既然想和陸家交好,當然不能讓人小瞧了她去。

“姑娘真是漂亮,不知今日會不會遇上陸公子。”溶月眼見着小丫頭們都退了出去,這才略低了聲音道。

微娘皺了下眉頭。

自那日她在金玉閣提點過溶月之後,溶月便再不說陸活。許是今日看她興致正濃,誤解了什麽,這才壯着膽子又舊話重提。

要說溶月對主子的忠心雖然比不上翠兒,但亦不是那種背主的丫頭。只是她在主子耳邊三番兩次提到陸活,怕是除了替微娘的終身大事着想外,未免還有替自己打算的意思。

她既是微娘身邊唯一的一個大丫鬟,将來微娘若是出嫁,她十之八/九是要跟着去的。這種陪嫁丫頭放出府的很少,基本都會被未來的姑爺收用,運氣好的甚至能成為姨娘。

對她們來說,只有主子嫁得好,自己才有可能過得好。

而陸活有身份有地位,才名在外,長得又不錯,能成為這種男子的姨娘,在溶月看來已經算是幾世修來的福份。

難怪她總是心心念念着想撺掇微娘對陸活另眼相待。

“溶月,今兒你就在府裏吧,讓拂塵陪着我去。”微娘看她一眼,淡淡地道。

溶月的臉一下子白了。

“姑娘,我……。”

“就這麽辦吧。”微娘并不打算聽她的解釋。

溶月垂下頭,很快就退了出去。

珠簾放下後,微娘似乎聽到幾聲隐約的啜泣,卻沒有理會。

她要做的事情,有些确定了,有一些還沒确定。

但不管要走哪條路,要做些什麽,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必須要有對她絕對忠心的人。

像溶月這樣的,絕對不符合要求。

微娘心下黯然。

自從重生之後,她每晚都會夢到翠兒。不知哪裏出了差錯,翠兒不但沒和她一樣重生,甚至前世的翠兒也消失了。

拂塵聽溶月說由她陪姑娘去陸府赴宴,心中訝異。進房後,看到微娘正坐在桌邊若有所思,便問道:“姑娘,可是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

微娘收回思緒,搖搖頭,道:“把我備好的禮物帶上。”說着向外走去。

還未到垂花門,迎面竟然走來了顧九歌。

“大姐姐今兒打扮得可真是漂亮,這衣服是什麽料子?”說着上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袖子。

“妹妹有事?”微娘不動聲色地将衣袖從她手中拉出來,問道。

“聽說姐姐收到了陸府文秀姑娘的帖子,妹妹一向在府裏悶得狠了,想和姐姐讨個方便,一同去開開眼。”顧九歌道,臉上的笑帶了些讨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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