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中坐好,屏退了伺候的下人們,她這才道:“歌兒,娘之前是怎麽和你說的?怎地還在垂花門就變了臉色?”
顧九歌氣哼哼地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放,道:“娘怎麽說?娘之前還說保證這次顧微娘那死妮子或者顧三思跑不了,可最後還不是讓人全須全尾地出了我顧府?”
張氏看着顧九歌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嘆息一聲,道:“誰知道思哥兒早不病晚不病,竟這時候起了風寒?我們都設好的局,就連平哥兒那都說通了,哪知道最後正主兒沒到。你改整微娘的辦法不是不行,但她本就不是到處亂跑的性子,難不成你還真要下黑手綁了她過去?再說就算把微娘扣下,弄出點兒什麽事兒,長房那邊靠的可是思哥兒,有他在,我們這麽做,只會讓他們起疑心,對我們沒好處。”
說着張氏捶了下腰。
顧九歌忙拿了個坐墊過來,細心地墊到她的身後。
張氏歪到坐墊上,這才又道:“想做大事,得能忍住才成。光套住顧微娘一個不夠,必須一次逮倆兒,我們才有勝算。”
顧九歌撇了撇嘴:“我就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事兒本就麻煩,還得瞞着爹,若是等到下次,誰知道還有沒有這麽好的機會?”
張氏歪了一會兒,道:“誰叫你爹姓顧?他的心還是向着大房那邊,我們做事難免就束手束腳了些。不過這種機會,以後必然還會有很多,只要那時我們當機立斷……。”
顧九歌貼了上去,道:“娘,這是你說的。下次還有這種事兒,得叫上女兒。”
張氏看了九歌半天,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這才笑道:“罷了,既然你有這種心,娘便多教你一些罷。”
顧九歌眼睛一亮,忙擡手給張氏倒了杯熱茶,端端正正地坐到她身邊。
另一邊,微娘到了府裏,溶月扶着她下了馬車,李貴已經在垂花門那裏候着。
沈殺将馬車還給他,正要轉身,便聽微娘道:“阿沈,我兄長有事吩咐你,你去看看。”
沈殺腳下一錯,換了方向走去。
溶月心下微氣,扶着微娘邊向門裏走邊道:“不過一個武夫,又是大爺和姑娘好心撿回來的,居然這麽大的架子,連應都不應一聲。”
微娘拍了拍她的手,道:“阿沈性子如此,不必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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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卻不停口,道:“也就姑娘好性子,忍着他罷了。要我說,這種人,打上幾板子,叫他知了疼,下次他才知道怎麽伺候主子。”
微娘微微偏頭,問她道:“可是阿沈得罪你了?”
溶月雖然是她身邊的大丫鬟,但一向懂得分寸,很少這樣不管不顧地在她耳邊吹風。
她問得直接,溶月的臉一下子紅了,半晌沒說出什麽來。
看樣子,真是有故事呢。
微娘回了屋,任溶月替她換了一套家常衣裳,這才繼續之前的話:“讓我猜猜,難不成是哪個丫頭看上了阿沈,被你知曉了?”
溶月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最後似乎豁出去的樣子,道:“是陳媽媽的女兒冬蕊看到了阿沈,心裏有些念頭,送了荷包過去。阿沈并沒拒絕,倒也收了,可卻不給人個準話兒,見了面也冷冷的。姑娘,你說這叫什麽事兒?”
微娘怔了一下。
原來她眼皮子底下還有這種事發生?
☆、明心事,棄荷包
“這事兒是冬蕊親口告訴你的?”微娘沉吟了一下,問道。
“那倒不是。是拂塵講的,拂塵和冬蕊一向親近,私下裏常說些知心話。”溶月道。
她畢竟是主子身邊的唯一一個大丫鬟,像冬蕊這種小丫頭還沒資格到她面前講什麽。
還真是奇了。
沒想到前世那個只知道殺人的冷冰冰的男人,竟然也有收下小姑娘荷包的一天。
微娘不得不承認,她其實一直沒讀懂過這個在前世一板一眼做事的殺神。
“冬蕊因為這事兒,偷偷哭了一次呢。”溶月又道。
“知道了,”微娘道,“小丫頭不好意思再厚着臉皮去問,說不得我這當主子的閑下來會多一句嘴,免得讓人以為我顧府的小丫頭們好欺負。”
溶月聽她說出這話,臉上現出一分喜色,恭恭敬敬地道:“等下奴婢出去和拂塵說了,冬蕊的心當會定下來幾分。”
微娘眯了眯眼睛。
有些事,現在也應該要去印證一下了。
“阿沈現在去大爺的院子沒有?”她問道。
“應是去了。”溶月答完,想到之前說的話,不由有些驚訝,道,“姑娘現在就要去問?”
“想什麽呢?”微娘道,“不過是和哥哥說些心裏話罷了。”說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溶月忙幫她打起簾子。
微娘邁步出去,恰看到秋諺匆匆趕來,手裏還拿着方帕子。
看到微娘,她的臉上露出笑容:“姑娘,姑娘看奴婢這帕子繡得怎麽樣?”說着表功一樣将帕子直直地伸到微娘的面前。
微娘看了一眼,見上面繡着朵百合花,雖然針法說不上稀奇,但針腳平整勻實,在初學針線的人裏也算不錯了。
“很好。”她笑道。
秋諺臉上的笑容立刻大了:“太好了。奴婢再多學幾種針法,學得好了,就能早早學到姑娘的刺繡法。”
微娘怔了一下,看着她拿帕子的手指上滿是刺出的針眼,不由問道:“你這幾天學得這樣努力,就是為了向我學那種繡法?”
秋諺點頭道:“當然。姑娘對奴婢有大恩,奴婢得好好做事才能報答姑娘。奴婢在姑娘院裏這段時日仔細看了,溶月姐姐管着姑娘的釵環首飾和書房陪伴,這兩樣都不是奴婢所能插手的。但是平日裏縫縫補補的事情,都是溶月姐姐帶着拂塵姐姐她們做,卻沒個專門的。奴婢想着要是把針法上學好了,日後姑娘也算有個私用繡娘不是?”
微娘注目了她一會兒,眼神有些複雜。
秋諺卻沒注意,将那帕子仔細疊好,這才重又擡頭道:“姑娘,那奴婢回去接着繡了。”說着福了一福,轉身跑了。
溶月嘆口氣道:“看她那風風火火的樣子,知道的會說她一副熱心腸,不知道的指不定就會說她沒規矩。”
微娘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便是再熱心腸,這規矩上面還是不能丢的,她是花房上來的,在這方面懂得不如你們多。溶月,你有時間便好好調/教一番罷。”
溶月忙應了。
微娘繼續往翠竹院走,心中卻總有按不住的疑惑冒頭。
雖然她是重生,但前世的那些人的性子不可能變。她剛才仔細看過,秋諺的熱情作不得假,看來這小丫頭是真的感激她的提拔之恩,一心想幫她做些事。
可前世為什麽後來竟變成二嬸的內線?
如果說人心都有一個價的話,秋諺的價是什麽?
翠竹院裏,下人們見到大姑娘來此,紛紛垂手施禮。
小厮青果正守在書房門前,見到錦娘過來,忙迎上來道:“大姑娘,大爺在書房裏和阿沈說話呢。”
微娘點點頭。
書房裏,顧三思正站在書桌後面,紙上寫着首詞,可惜又是只有前面兩句,後面空白了一大片。
地下,沈殺直直地站在那裏,臉上神色平靜,陽光照耀之下生生少了前世幾分殺神之氣,多了讓少女懷春的特別味道。
難怪會讓府裏的一幹小丫頭們心動。
只是微娘進來後沒來由地便有一種緊張之感。
看來之前兩人的談話頗不愉快。
三思看到微娘進來,笑道:“妹妹來了。”
沈殺只對她施了一禮,沒說話。
微娘走到桌邊,看了看那首詞,擡手拿筆填了下半闕,道:“做事情可不能半途而廢呢。”
三思嘆息一聲,道:“老習慣,改起來總是比較難。”
微娘擡頭看他一眼,兩人目光相對,似乎都含着說不出的意味。
她轉過頭,看向沈殺,忽地開口笑道:“阿沈,聽說你前些日子收了府裏丫頭的荷包?”
阿沈這才擡眼看她,道:“什麽荷包?”
咦,難不成想抵賴?
微娘心思轉了一下,道:“府裏的小丫頭們送過你東西吧?”
沈殺這才點頭:“是啊。我以為裏面可能會裝吃的,結果拿過來一看居然是空的,想還回去又找不着人,只好扔了。”
微娘一怔。
看沈殺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難道他根本不明白她們的用意?
“若是不想要,便不要收了。你這樣做,會讓她們很難做。”微娘沉吟了一下,才點了一句。
“哦,好。反正拿了也沒用。”沈殺明顯沒明白她話裏的深意。
“哥,你若無事,便讓他走吧,我還有點兒事想同你說。”微娘轉頭道。
顧三思點點頭,對沈殺擺了下手:“退下吧。”
沈殺“哦”了一聲,也不行禮,轉身走了出去。
顧三思眉頭幾乎都要擰在一起:“微娘,你看看他那副樣子,一點兒規矩都不懂,幹嘛非要留他在身邊。”
“因為……有用麽。”微娘慢慢地道,“哥哥,在寺中碰到沈殺之前,其實你還見過他吧?”說着,她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他的臉,不放過一絲神情。
顧三思神色變幻幾下,道:“微娘,你……有些事,說破了,就回不了頭。”
“我只想往前走,不想回頭,”微娘堅決地道,“我曾經走過一條路,可走到最後才發現那是條死路,既然現在能重新選擇,我為什麽還要走必死的那條?”
說到“死”字時,顧三思右手一抖,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微娘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慢慢擡起來,道:“哥哥,你故意露這麽大的破綻給我,為什麽就是不肯明說呢?”
“我,”顧三思深思一口氣,“我實在不知道,換一條路,會不會變好。”
“換了,或許還是死,但若不換,必定是死。”微娘道,眼神清明。
“和我說說吧,哥哥。你的右手明明沒受傷,卻總是顯得這般奇怪,甚至連一首詞都寫不完;九歌的及笄禮,我略一勸你,你立刻就放棄,肯呆在府裏;面對沈殺,就算他來歷不明,卻絕對惹不來你這麽大的惡感。哥哥,我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說嗎?”微娘問道,說到最後時,音調稍微提高了些,顯見得有些激動。
“不是存心瞞你,是不敢置信,還很猶豫。”顧三思深吸口氣,最後仿佛下定了決心般,開口道,“死而複生這種事情,我以前從沒想過,直到親身經歷,還是回到了十六歲這一年。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樣,但後來見到你,只那個擁抱,我就知道,妹妹必然也同我一樣,是死過一次的人。”
“那時我很想和你相認,”顧三思聲音有些低沉,“但我一想到我們的結局,就覺得不寒而栗,我想你能開開心心地活着。可惜我前世太笨,不像你得了圓空傳了《謀術八卷》,我想了這麽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躲開那些事。微娘,為兄是不是很沒用?”
“當然不是,我的兄長是世上最厲害的,”微娘緊緊抓着他的手,道,“留沈殺在身邊,只是想多一重護身符罷了。他的武功高得連三皇子都必得重用,有他在,我們的安全應是無虞。和二房的争鬥,很多事情由他去做,亦會方便很多。我知道你對他的成見是因為前世的當胸一劍,但他既然是三皇子的利器,當然也可以做我們的利器。哥,我心裏有數,你別擔心。”
顧三思看了微娘很久,這才嘆息一聲,道:“罷了,總之我妹妹是世上最厲害的,當初連太子都扳得倒,又有什麽事能難住?若你有什麽想法,和我這做哥哥的說,哥哥再沒用,前世裏那點兒手段還沒忘,多少亦能幫到你些。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複仇蒙蔽了,上一輩子的事兒畢竟是上輩子,那些皇家的事兒愛怎樣怎樣,我們別主動去摻合。這一回我們做好祖母囑咐的事兒,守住我們大房的産業就好。日後,你風風光光地出嫁,找一個愛你的夫郎,開開心心過這一世,好嗎?”
微娘看了自家兄長半天。
原來,正如她希望兄長能平安喜樂一樣,兄長同樣這樣企盼着她。她的唇角慢慢現出一絲微笑:“哥哥也要幫我找一個體貼你敬愛你的嫂子,如是我才能放心。”
前世,顧三思的身邊不是沒人,她那個所謂的“嫂子”是三皇子所賜,目的昭然若揭。
“好。”他道。
兄妹相視而笑。
“能再見到哥哥,真好。”微娘由衷地道,“我現在一點遺憾都沒有。”
回到自己院裏,微娘剛坐下喝了口茶,溶月便進來道:“姑娘,陳媽媽把帳冊拿來給姑娘過目。”
“叫她進來吧。”微娘道。
陳媽媽進門後,先給微娘施了禮,這才恭恭敬敬地把帳冊雙手呈上來。
帳冊上面記的是本月上旬的收入以及各項支出。
看帳的事情,前世微娘在祖母在世時就學上了手,但直到祖母病重時才開始管家,開始頗是費了些心力折騰,這一次卻駕輕就熟,很快就對照完畢,将帳冊合上遞給溶月。
“沒什麽問題,陳媽媽果然是祖母身邊的老人,行事一向周到,這幾年祖母不在,府裏的事讓陳媽媽費心了。”微娘道。
“姑娘說哪裏話來?老太太對我們陳家有大恩,臨走前叮囑奴婢照顧好姑娘,奴婢這心裏可一直都記着。”陳媽媽道。
她倒不擎功,直言不諱是因着老太太的吩咐。
“我知媽媽是念舊的好人。”微娘道,“這內院的帳冊,媽媽以後一個月來報一次就好,不必再半月一進了。”
陳媽媽眼中掠過一絲驚異,但随即恢複平靜,道:“奴婢遵命。”
接下來的日子,一直過得緩慢有序,微娘表面上對府裏的事情似乎插手不多,但對外面那些鋪面生意卻管得極嚴。
祖母的眼光畢竟不差,那些管事掌櫃們幾年內對顧府的忠心許是不會變,可時間若是長了,誰又能說得清?
天漸漸冷靜了,微娘開始忙着裁料子。
這天,秋諺走進來,看到她手中正在繡的花樣,不由眼睛一亮,道:“姑娘在繡什麽?”說着仔細盯着她做的東西,“這模樣好生古怪。”
微娘将那物事翻過來道:“是給兄長做的。天兒涼了,這個綁在腿上,會暖和很多。等更冷些,”她指着上面的小袋口道,“這裏面可以裝一些細細的熱炭,敷在腿上,極是好用。”
秋諺笑道:“姑娘的想法果然新奇。我爹老寒腿,一到冷時就痛得受不了,我依樣兒學了去,幫他做一份,冬天就不怕冷啦。”
溶月笑道:“好個孝順丫頭,剛在姑娘這裏學了,轉頭就去賣好。”
秋諺嘴一鼓,道:“這怎麽叫賣好?我多做幾個,待做得好了,以後姑娘的份也都交給我就是。”說着目光又落到上面的繡樣上,“姑娘,什麽時候教我這種繡法?”
“你現在學到哪一步了?”
“散整法。”秋諺老老實實地答道。
“唔,再過段時間,等你開始把散錯法也掌握了,我便教你。”微娘道。
“太好了!”秋諺幾乎要拍巴掌,但掃了溶月一眼,又把興奮的情緒壓了下來。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跟溶月學規矩,着實吃了番苦頭,心裏對這位主子身邊的大丫鬟要比以前敬畏得多。
微娘看着秋諺出去,沉吟了一會兒,對溶月道:“你這段時間注意一下秋諺,看看她和二房那邊的人接觸多不多。”
溶月道:“姑娘是怕她把心思放到二房那邊的爹身上?”
微娘搖搖頭:“你看我像那麽淺薄的?只是大房畢竟和二房分了家,現在祖母又沒了,平日裏還是警醒些的好。”
這時候張氏的所有動作還在暗中進行,表面上她仍是那個溫和關切的二嬸,所以微娘不可能先行撕破臉,把自己變成理虧的一方。
溶月看她又開始做女紅,不再開口,自己也不敢打擾,應了一聲,就去一邊拿起繡了一半的繡品。
屋子裏變得極為安靜。
忽地簾子一掀,溶月擡頭,看到是拂塵伸個頭進來使個眼色,她便放下手裏的活,悄悄走了出去。
“可是有事?”她随着拂塵走遠了些,這才開口問道。
“就是前幾日我和你提的冬蕊那事。”拂塵臉上帶了幾分為難。
“這個我和姑娘提了……不過你回去多說說冬蕊,這種事情,怎麽好私做主張。聽說那荷包是被阿沈扔了。”溶月低聲道。
拂塵皺起眉頭:“他這人看着通透,怎麽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來?若是看不上冬蕊便罷了,明明收了人家的東西,居然還抛了,這算什麽事兒?”
溶月道:“聽姑娘的意思,他應該是不太懂。看着也是,平時見了姑娘和大爺,居然連行禮都不知道,還指望他能懂女孩子的心事不成?”說着口氣裏帶了幾分蔑視的成分。
拂塵嘆息一聲:“冬蕊真是可憐。”
“也算是吃個教訓罷,”溶月道,“別看着個爺們兒皮相好,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若是穩重些,怎麽會出這種笑話?你有時間便多說她幾句。”
拂塵又和她閑話幾句,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溶月眼見她沒了影子,轉身回了屋子,拿起繡品,卻有些心不在焉,下了一針就呆呆坐在那裏。
微娘繡得累了,伸手在桌上拿過茶盞,抿了一口,覺得冷了,擡頭看到溶月的模樣,放下杯子道:“在想什麽?”
溶月這才從沉思中醒來,忙過來幫她換了新茶,道:“奴婢在想,冬蕊這小蹄子,看到了阿沈的模樣便輕狂起來,實在是思慮不足。”
微娘搖了下頭,道:“年紀小小,活潑些倒也正常。那事你同拂塵講了?”
“講了,只不知拂塵能不能說得通她。”
“荷包都已經扔了,說不說得通也只得如此,難不成她還抱着什麽想法不成?不過就算她不肯罷休,再送什麽東西過去,阿沈那邊亦是不會再收了。”微娘漫不經心地道。
溶月看着微娘嬌美的側臉,突地開口道:“不知道姑娘日後的姑爺會是什麽樣子?”
微娘怔了一下:“姑爺?”
好陌生的詞。
☆、平安符,清華寺
在府中過了幾日,二房那邊竟然遣人送了張帖子過來。
是顧九歌發的,說是夜裏睡不安穩,有媽媽說清華寺的平安符極靈驗,求一個回來便可。她便發了帖子邀請大姐姐一同去。
這倒是應了這位三妹妹之前那句“常走動”的話。
微娘看了帖子,微皺下眉頭。
她敢斷定,三妹妹下帖子的目的絕不是上面說的那個。
但要說是其他,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在前世,自顧九歌及笄禮上兄長斷手之後,二房和大房之間的來往便少了許多,更別提一同去清華寺了。
“姑娘,要去嗎?”溶月問道。
去自然要去,只有同二房稍微走近一點兒,才能在蛛絲馬跡中窺到她們打的什麽肚皮官司。
不過,先手的準備也要做好。
“我去看看阿沈。”微娘道。
溶月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
确實,正經的官家小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好她家再豪富,再學那些官家做派,畢竟仍舊是商人出身,因此禮節上倒并非真的避諱那麽多。
比如說姐妹相邀出游閑逛的次數相對來說就不少。
而據說那些官家姑娘是絕對不會出垂花門找個家中的馬車夫說話的。
微娘卻自祖母病重後就接手了家中生意,時常駕車外出,和府裏的車夫們都比較熟悉。溶月之所以露出這種表情,倒不是覺得自家姑娘舉止不妥,純是對阿沈這個人有意見而已。
“姑娘,您若是用馬車,不若去找貴叔。”溶月最後仍是開了口,“貴叔畢竟是家中老人,用慣了的……。”
微娘笑了笑,止了她的話頭:“我自然知道貴叔可靠,不過有些事情,他去辦不合适。”
溶月又勸了幾句,見實在勸不回她,也只得罷了。
微娘起身,想了想,把身上的荷包取下來,倒出裏面的東西,無非是幾顆金珠子金瓜子和小锞子,她把這些都推到一邊,反撿了點兒散碎銀子放進去。
溶月不解其意,瞪大眼睛看着。
微娘笑道:“傻丫頭,私下用人,不需要給些打賞麽?”說着目光又落到裝首飾的匣子上。
溶月忙道:“姑娘,這首飾都是女孩兒家用的東西,您要是拿它打賞那個家夥,太貴重了不說,亦不合适。”
這倒是實話。畢竟是府裏姑娘用的東西,萬一落到哪個男人手上,再怎麽也算是隐患。更不要說顧府豪奢,大姑娘的首飾全是精工細琢、整個江南都稱得上獨一份的貴重東西。
微娘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忠心。你去看看阿沈在不在,若在,回來告訴我一聲。……這事兒你親自去看,不要假手別人。”
溶月見打消不了她的念頭,只得應了一聲,去了。
不一會兒,她回來道:“阿沈是在的,而且這個時候各人都忙着,奴婢走的是月亮門的那條小路,這一路上倒是沒碰到什麽人,”說着又有幾分要勸的意思,“姑娘,奴婢覺得……。”
“溶月,其實阿沈倒不是有意拿了冬蕊的荷包不還。我沒和你說過,阿沈是個棄嬰,自小被爹娘扔了,是他師父撿了他,把他撫養長大。師徒倆一直避世,對這俗世的禮節當然懂得不多,男女間的事更是懵懂。”微娘道。她倒不是替沈殺說好話,不過溶月這丫頭一向盡責,不打消她對沈殺的成見,自己的耳根怕是難得清靜。
溶月聽了她的話,果然同情心大作:“沒想到他竟是個可憐人。……難怪他每次見了大爺和姑娘都那麽無理,還……也算是情有可原。”
微娘笑了笑,起身向外走。
溶月畢竟還是有幾分擔心,道:“姑娘,您真的要去找他?”
“李貴婆娘要生了,就算他陪我出去,心裏亦是挂念着家裏。就算是主子,也總得多體恤些下人,更何況現在府裏并不是只他一個車夫。”微娘道。
沿着溶月說的那條月亮門的小路走到二門外,果然這一路上沒碰到什麽人。沈殺雖然有時充作顧府的馬車夫,但畢竟是以護院的身份留下,一個人住在外院的一間單獨屋子,微娘去時,他正在院中練武,一拳一腳看着慢騰騰地,卻很有幾分氣勢。
微娘站在院門邊打量着這個前世的兇手,見他雖然一身粗布衣裳,但身材修長結實,或許是常年在外奔走的緣故,皮膚呈現蜜色,和顧三思那種精致的俊美比起來,更顯出陽剛風流之态。
光從皮相來說,果然是個難得的俊俏人物。
她在心內嘆息一聲。
沈殺一開始就知道她過來,卻沒有停下來,把這套慢騰騰的拳打完後,才拿起石桌上的毛巾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邊過來道:“姑娘有什麽吩咐?”
在顧府這段日子,雖然他的舉止在別人眼中仍舊粗魯無禮,起碼見到顧府的兩位主子時知道稱一聲“大爺、姑娘”了。
“之前你肯留在府裏,是我哥開的口,我倒沒細過問,你現在的月銀是多少?”微娘照着這一路上打好的腹稿開口道。
前世沈殺之所以對三皇子那般忠心,微娘細細琢磨過,應該仍是那四個字:知遇之恩。
她在他重傷之時救了他,又不過問多餘的閑話,若是銀錢上對他再放松一點兒,不知道能不能收了這個殺人兇手的心?
收買人心,靠的是手段。手段無非軟硬兩種,要麽示之以威,要麽施之以恩。
沈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大爺說,護院的月銀是固定的,都是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的月錢對下人們來說,已經不算少。就連溶月這種貼身大丫鬟,光論月銀的話,也不過一兩五錢。只不過像她們這樣近身伺候主子的,平日裏得的賞賜肯定不會少,相對來說月銀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看來顧三思雖然對沈殺橫豎看不順眼,但在這方面倒不曾克扣他。
“你本不是府裏的車夫,但這段時間李貴家裏事多,我平日裏用車大概叫你的時候會多些。我便再提了你的月銀,你就擔了我出府用車時的車夫兼護衛一職,如何?”微娘問道。
其實現在用不到沈殺,不過對二房那邊需要未雨綢缪,總不能臨急再來抱佛腳。
沈殺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好。”
微娘沒想到他會拒絕,怔了一下,道:“哪裏不好?”
難道是嫌銀子給的少?還是不想擔她的護衛?
沈殺老老實實地道:“我本來就是府裏的護衛,姑娘用就用了,用不着再提月銀。”
他倒是實誠,不耍滑頭。
微娘失笑,道:“一碼歸一碼。當初說了你是府裏的護衛,如今要往你肩上加擔子,自然要加了相應價碼,不然就是顧府欺負人了。”
這個沈殺,細細接觸一下,倒是很有點兒意思,和那些争名逐利的人很有些不同。
難道在山裏長大的人都是這樣子?
沈殺沒再說話。
微娘只當他應了,又道:“說實話,那日我去赴三妹妹及笄禮,席間倒是和幾個小姐妹鬧了幾分不愉快。我雖不想放在心上,不過日後見了難保她們不會為難于我,只是言語方面,我只要忍了便好;就怕萬一有些魯莽之事,還需要阿沈你照應才是。”
事情的真相當然不能告訴他,不過可以提前提點他幾句,免得他真的一門心思只把自己當成車夫用。
“過幾日,三妹妹邀我去清華寺求平安符,你幫我駕車。”微娘又道。
許是想起了清華寺中微娘的援手之恩,沈殺終于出聲應了下來。
有了沈殺的許諾,微娘的一些設想便能夠順利實施。這樣過得幾日,顧九歌終于到了長房這邊,微娘和她閑話幾句,便和她一起上了馬車。
顧九歌看到沈殺時,眼睛亮了幾分,坐到馬車裏後,便迫不及待地低聲問道:“大姐姐,你家這車夫哪裏來的?”
微娘笑道:“前些日子兄長在半路救下的,因會些拳腳功夫,就在府中做些雜事。”
顧九歌嘴巴一翹,道:“長得倒是不錯,可惜是個粗野下人,白白浪費了那副皮相。”
也難怪她這樣說,沈殺趕馬車出來時,手裏還拿着一個油紙包包着的幾個包子,邊走邊吃,直到兩位姑娘都上了馬車,他幾下把咬成半個的包子塞進嘴裏,又把剩下的包好塞進懷裏,這才坐上來開始趕馬車。
他在府裏呆了許多時日,微娘知道他禁不得餓,再說她一向不以常人眼光看他,并不以為意。但對顧九歌來說,他這番舉動明顯失了禮數。
微娘搖搖頭,道:“何必那般在意外表?”
九歌伸手拉了拉臉,有幾分俏皮地道:“當然要在意,人活一張臉嘛。”
微娘笑道:“就你促狹。”
兩人在馬車裏說說笑笑,直到外面傳來沈殺的聲音道:“兩位姑娘,到了。”
溶月扶微娘先下來,九歌在後面看到站在一邊的沈殺手裏又拿着先前油紙包包着的包子在啃,不由得大蹙眉頭,轉頭在微娘耳邊低聲道:“大姐姐,這人太丢顧府的臉面了,還是早早辭了罷。”
微娘不以為然地道:“不過直率了點兒,是個性情中人。”
顧九歌見說不動她,嘴巴一撇,心內想着:“長房本來也不是什麽有規矩的,整個府只能靠一個及笄不滿一年的嫡女撐着,早晚敗了去。”倒也懶得再說。
沈殺見顧九歌的目光不住看他,想了想,便把手中的包子遞過去,道:“姑娘是不是也餓了?吃一個?還熱着呢。”
顧九歌臉上立刻顯出嫌惡神色,手中的帕子緊緊地捂住鼻子,不耐煩地道:“一邊兒去,一股油味兒,難聞死了。”
也不知道那句“難聞”是說的包子還是沈殺。
沈殺眉頭一皺,見微娘正看着他,眼中有抱歉之意,這才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顧九歌已經把目光轉向寺門,道:“說起來,這段日子一直忙着及笄禮的事兒,真是好久沒來過清華寺了。不知道今日裏面的人多不多?”
微娘笑道:“我們這個時辰來,總是已經上不到第一柱香了。還好你是要求平安符,倒不拘這個。”
顧九歌想了想道:“算起來,今兒又不是什麽大日子,來寺裏進香的應該不多吧?……聽說前段時間大姐姐來過清華寺?”
微娘面色不變,道:“是啊。那時三妹妹忙,倒也不好去打擾,只得和兄長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往裏面走,卻聽身後傳來了喧嘩之聲。
微娘回頭一看,卻是一個仆役打扮的人正扯着沈殺的衣襟不放。
隐約傳來那人的吵嚷之聲。
“這明明是我家公子停車的地兒,你橫着插進來一杠子算怎麽回事?有銀子了不起嗎?眼中看不起人是不是?……。”
沈殺兩道劍眉微皺,任他扯着,不動也不說話。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