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時光
自景帝去了之後,時間轉瞬就過了一年。
原太子,現任皇帝陛下登基之後罷朝三月,上朝第一件事就是輕徭薄稅一年,随後頒布了一系列看不出有什麽用意的法令。只是時間流逝,陛下的手腕也漸漸成熟起來。
雖說年歲上還小,可是朝中大臣已經漸漸覺得皇帝氣勢漸足,不再是他們可以随意糊弄的了。
除了陛下之外的其他皇子被送出了宮,各自被封賞然後将自己的生母接出去奉養。宮中各位沒有生育的太妃卻要在宮中為陛下守孝三年,随後就會被送入皇家的家廟當中去度過下半生。
宮中頓時就冷清了下來。
陛下年歲太小尚且不到大婚的年紀,為陛下充實後宮的事情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必提起。一時之間,那些善于逢迎陛下的弄臣們居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讨好陛下才是。
後來他們發現陛下縱然是少年老成,卻很多時候都喜歡召了韓王容铉入宮。等到韓王入宮的第二天,之前朝堂上紛争不休的問題立刻迎刃而解,一群人不由得就動了心思,想找上韓王的門路。
只可惜韓王卻是個不将衆人放在心上的,找過去一個就被趕出來一個,找過去一雙被丢出來一雙。這樣的事情做了兩回,就再也沒人去找韓王了。一群人将目光盯上了韓王的妻族。
章繡錦與章繡妍在最開始錯愕地出門了兩回之後,幹脆地就稱有事不出門了。好容易過了幾個月,終于将如浪潮般的邀約打發了過去。
一開年,章源那邊就送了消息過來。去歲章繡妍送過來的養珠之法有了成效了。雖說現在養出來的都只是極其細微的珠子,可是可見的再過上兩三年,就是顆顆圓潤的上好珍珠了。
章繡妍大喜過望,可章源卻随後傳了消息過來,這個法子,章家要進獻給皇家。章繡妍不由得有些怏怏:“為什麽非要是皇家,自己拿了不好嗎?”
章繡錦失笑:“利益太大了。不管怎麽說,都要找人來分潤一二才好。況且,大哥在地方上掌管萬國貿易往來,也不會太缺錢。”
章繡妍想了又想,覺得這話不是太對,可是也想不出這話應該怎麽反駁來,悶悶不樂地下去了。
章大人将法子與章源的信件整理了一二,就找了個時間将東西轉交給了容铉。他現在也算是看清楚了,雖說容铉少年老成可心裏頭是當真沒有做皇帝的想法,只是為了避免一二,章大人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略微提醒一下容铉才好。
聽了他婉轉的提醒,容铉在輕笑之後恭敬地應是,說自己明白的。章大人見他自信滿滿,也就按捺下心中不安,将這件事擱在了腦後。
因為先皇駕崩,韓王的婚事定然是要推後一段時間的。這就苦了一心想盡快将章繡妍娶進門的沈君梓。好在他心性堅定,一時半會的也就專心将注意力放到了課業上,勢必要在下次科考中取得一個好成績,最少不能真的落榜讓章家對自己的印象再跌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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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能成婚,沈君梓平日裏卻也沒忘了隔三擦五送點小禮物,送點小東西過去,收買一下章繡妍和她身邊人。章繡錦見了,對兩人之間又是一陣取笑。結果反而迎來了章繡妍的一通好問。
“姐姐,為什麽韓王陛下平日裏與你之間少有交流?”她這樣問,“平日裏我見那些訂了親的貴女們,與未婚夫婿之間時常有動作,為何……”
章繡錦眨眨眼,實在是不太好意思說容铉雖然平日裏确實不怎麽經常出現在衆人面前,卻經常在半夜翻自己的窗戶。
随着容铉出宮定居之後,他對翻窗戶這件事越發熱衷了。雖然沒了皇帝的暗衛來給他看門,可如今他也不再是當日短手短腿的小孩子,已經漸漸地身形拔高,常人見了也多半覺得已經十四五歲了。
章繡錦一開始有些隐約地怕他鬧出了什麽事來,後來見他執迷不悔,暗地裏卻安排得極為周全,漸漸地也就只剩下無奈了。
今日容铉又一次翻窗而入,先是拉着章繡錦死不要臉地說了自己對章繡錦的想念,被章繡錦狠狠拍了幾次之後,終于說起了自己過來的目的——問章大人送過來的那份養珠的法子是怎麽回事。
章繡錦渾然不在意地随口說了,容铉的目光就顯得很奇怪:“章家現在背後就是皇室,怎麽會吃不下。”
章繡錦嘆:“是,但是章家為什麽要冒着這份危險去賺這份錢。章家不需要。”容铉的目光越發奇怪了:“章家居然如此不将錢放在眼中?”
“……結黨營私的機會而已。”章繡錦在忍無可忍之後,平靜地這樣說了,“不過,這個結黨營私結的是皇室。這樣的理由可否夠了?”
容铉谄笑:“夠了夠了,我不過是問一問罷了。”停了一停,他才輕聲道:“只是養珠一出,也不知道多少耐以為生的漁民會反受其害。”章繡錦不解看他:“你今日到底想說什麽?采珠要人,養珠同樣要人,不過是多學一門手藝罷了,為何你仿佛覺得章家要翻天一般。”
容 铉不說話,好一會兒之後,輕聲對她道:“觀遍歷朝,總是人口最多的時候就開始有各種天災*,然後就是動亂,最後一個王朝毀滅,丁口大量減少,等到丁口減少 到一定程度,新的王朝建立。上輩子自我去後,王朝已經是到了鼎盛時期,這輩子有各種原因促成,這個鼎盛只怕來的更快,我怕等你我年老,動亂只怕就已經近在 眼前。”
“所以?”
“你我子孫後裔,只怕深受其害。”容铉坦然地說,“我想,若是能有旁的法子解決這些問題就好。”
章繡錦挑眉:“聽起來你似乎已經有所預感?”容铉笑了笑:“是,已經有想法了。”
他停了一停,輕聲說:“自上次萬國來朝,雖說其中的使者很多都是假冒的商人,可也告訴了我很多事。後來我問過了沈君梓與茍富貴,他們兩人也說,在本朝之外,另有大片土地富饒豐盛,如今還是蠻荒之地,若是能拿下……”
章繡錦驚訝地站了起來,夜風徐徐吹過,一會兒之後,她冷靜了下來。
“新的地界也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到手的。”她這樣說,容铉理所當然地點頭:“是,我明白,所以暫時也只是想想。”
“這和養珠的法子有什麽關系。”章繡錦又想起了最開始容铉的問題,卻是不依不饒地追問了一句。容铉一笑:“不過是當時想到了旁的地方去了。雖說開疆拓土不易,可若是兵強馬壯,加上開疆拓土之人能得到比平日戰争更多的東西,會有多少人心動?”
章繡錦猛然間意識到了他想做什麽:“你想自己去開創一個新的國土過來?”
容铉微微一笑,臉上迅速地浮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來:“不過是一時思緒所致罷了。”
片刻之後,在一室安靜與章繡錦的注視中,容铉慢慢地點了點頭:“我不想被困在宮中,可心中對外面的世界,還是……”
“分外向往?”章繡錦慢慢地問,容铉又一次點了點頭,“若是作為韓王,在京城裏憋屈一輩子,也沒什麽意思。”
章繡錦沉默着點頭,容铉慢慢地蹭過來,悄悄地靠近她:“不過是亂想罷了,你不要太當真。”
盡管被容铉握着手,章繡錦依舊覺得自己一點都沒覺得太溫暖。容铉見狀心中一嘆,小心地靠到她身上,輕聲道:“你若是不願意,不去也罷。”
章繡錦輕輕搖了搖頭,不确定地說:“我倒也沒有不願意,只是……”只是什麽?章繡錦也說不出來。
容铉情知自己說錯了話,當即心中一嘆,對章繡錦輕聲說了兩句不要太當真的話,自己悄悄地起身,走到窗戶前,還回頭看了章繡錦一眼,随後重重地嘆息。
等到他人走了好久之後,章繡錦才回過神來,略有些煩躁地抓起扇子給自己扇了兩下風。
容铉所說的她一開始并沒有想過,可是仔細想來,對她來說也很有誘惑。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有點不想答應?
等到一夜醒來,章繡錦終于想明白了過來。
這輩子自己一直想的都是過悠閑的日子,卻從未想過,要去做開疆拓土這種事。
她的這點糾結在容铉看來完全不是事:“開疆拓土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只需要跟着我去見識各地風光就是了。”
章繡錦搖了搖頭,咬着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此時已經是幾天之後的夜晚,容铉将養珠的法子交給容鈞已經有好幾天了。容鈞一開始還頗為不信,等到見識過了章源養出來的東西,心中頓時激動萬分。
容铉從旁提醒了他一下免得他激動過度,容鈞也真的慢慢地就冷靜了下來。
雖說章家是秘密地将這樣東西送過來的,可并不代表自己對章家半點兒表示都沒有。可明面上的表示,容鈞覺得完全沒有理由地去表彰一個人也是頗為艱難的。
容铉笑眯眯地讓他對章源的工作多放在心上,休要章源想留在當地他卻非要讓他入京就好。容鈞頓時聞弦歌而知雅意,好奇道:“誰人都道京中做官好,為何這章源偏生想要留在地方?”
自從容铉與章繡錦定親之後,章大人的許多事也開始漸漸地與容铉說,這件事他到是正好知道,當即道:“因為章家看好那邊,想将一支分支分出去在那邊紮根。”
容鈞睜大了眼,對這些事顯示出來一定程度的懵懂,等到容铉解釋過了,才恍然,當即道,既然章家将那個地方當做根據地來建設,想必也不會讓那個地方出事,所以他在地方建設好之前,是不會調章源入京的。
容铉含笑說了兩句,與容鈞最終商議,除了這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之外,還應該給章源什麽樣的封賞才算好。
這件事一商議定,容铉就跑過來找章繡錦,将這件事對章繡錦說了。
對開疆拓土的争論,就是在這個時侯發生的。
容铉覺得自己分外不能理解章繡錦為什麽一說到這種可能就覺得自己似乎永遠與悠閑無關了一樣地豎起了尖刺,章繡錦卻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兩人一時之間都沉默了下來。
好一陣的寧靜之後,容铉慢悠悠地開了口:“外面的事情,自然有我來做啊,你根本就不需要操心的。”
章繡錦不說話,抿着唇道:“可是将來你我夫妻一體,我怎麽都不可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的。”
容铉皺眉:“男主外女主內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嗎?你既然知道你的職責不在外面,又何必關心外面的事情。”章繡錦下意識地反駁:“外面的事怎麽會不影響內宅,內宅的很多事都是與外面息息相關的。”
容铉越發眉頭緊皺起來,他一點都不喜歡章繡錦的這種口吻。是,他對後宅不了解,可後宮裏的女人,從來就沒有插手前朝的,難道後宮到了小家,道理不是一樣的嗎?
因為這一點分歧,兩人之間居然鬧了個不歡而散。
等到回了自己的府中,容铉又後悔起來。章繡錦是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斷然不會是那種貪圖權勢所以想要插手旁的事情的人,她這樣堅持,想必也有幾分道理在。
雖然這道理他至今還沒有相同。
轉念想到兩人因為一個尚未确定的可能就鬧得不歡而散,容铉覺得自己當時當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否則怎麽會那麽不分輕重地堅持完全不需要堅持的道理。
當即他就打定主意,過上兩天就去找章繡錦認錯,先将這件事揭過去再說。
只是不等他上門,章繡錦一張條子遞過來,她居然要去京外的莊子陪章老太太避暑了。容铉頓時就覺得她是在躲着自己,狠狠地揉碎了紙條,将碎片燒掉了。
雖說如今自己出宮了去找她很方便,可是容鈞那邊自己卻也走不開,想要去莊子裏找她實在是……
容铉很為難。
容鈞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倒是非常樂意取笑自己的兄長一頓,但是看到他為難的樣子,也不由得暫時放下了朝政,幫着他出謀劃策起來。
“既然覺得自己錯了,總要認錯。”容鈞一本正經地說,“不如,送些她喜歡的禮物?”
容铉皺了皺眉:“她不是那種喜歡這些東西的人。”
“不喜歡不代表不喜歡有人送。”容鈞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覺得他今天似乎變得有些笨了起來,“你是在表達自己的心意,是想解決問題,而不是在通過這件事讨好她。”
容铉不解:“讨好她不就是解決問題嗎?”
容鈞嘆息:“連我都知道這不是一回事。算了,你去問旁人吧,朕要處理朝政沒空多陪你多聊。”在容铉皺眉不止的表情中,容鈞惡趣味地道:“最好是去向太傅家的次子求教求教。”
容铉不由失笑,太傅家的次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最近的消息是兩個青樓頭牌為了他大打出手:“想不到連陛下都知道這種民間傳言了。”
容鈞擠擠眼:“朝堂之上的事做累了,總要有點時間來放松放松心神。”他俨然是将聽八卦當做了放松來做,容铉面對他坦然的承認,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但是等出了宮門,容铉覺得,也許容鈞的話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于是,從酒樓歪歪扭扭出來的太傅次子在小巷子裏被人悶頭一棍打昏了拖走了。跟着他的腳步追過來的随從面對這一幕,幾乎要發瘋。
容铉毫無顧忌地将太傅次子打暈了送到了自己的別院,弄醒了之後問過他應該怎麽讨好女人,然後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丢回了太傅府門口。再次醒過來的太傅次子摸着自己腦後的包和懷裏多出來的一千兩銀票,決定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對方明顯也是自己的同類嘛,說不定哪天在風月場上還能遇到。那時候自己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将他想要勾到手的人拿下來,狠狠地落了他的面子再說。
容鈞翻看着從太傅次子口中問出來的條條款款,覺得自己頭都大了。
他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這其中絕大部分都不适合用在章繡錦身上。她不是那種普通的女人,這種讨好普通女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容鈞想到這種可能都覺得一陣惡寒。
但是他不得不硬着頭皮看下去,好歹自己也是費了大工夫弄到的技巧,自然要認真研讀過。然後自然是要去蕪存菁,吸取其中的精華為所用。
完完整整地看過了一遍之後,容鈞覺得自己的頭越發疼了起來。
每一種手段看完,他都會在腦海中演練一下,設想章繡錦會有什麽反應。可是不管怎麽想,他都覺得,這樣的手段對章繡錦來說,大概是不起作用的。
只是既然對方無往而不利,也許自己還是可以稍微地試一試?
抱着這樣的念頭,他忍着自己惡寒的感覺,從中挑選了一招自己覺得最不讓他感覺別扭的,開始布置。
于是,章繡錦在半夜醒過來的時候,猛然間發現自己身邊多出來無數花瓣,整個床都被鮮花鋪滿了。這個時侯,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摸自己的枕頭底下,等手伸到一半,才醒悟過來。
已經不是上輩子了。
慢慢地喘息了片刻,她輕聲叫紅曼進來。早就等在那裏的紅曼一進來,就聽到章繡錦問床上的花瓣是怎麽回事,紅曼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間,答道:“是殿下吩咐婢子做的。”
屋內一陣沉默,章繡錦揉了揉太陽穴,嘆道:“他想幹什麽?”
紅曼的表情越發扭曲,随後歸于平靜:“大概,是想給姑娘一個驚喜?”
章繡錦都不想說話了,拿眼睛看着紅曼,示意身邊的那些花瓣,驚喜就是這樣的?紅曼低下頭去不說話,從懷中掏了一份信箋遞了過來。
章繡錦帶着一點兒怨氣接過來,撕開一看,上面毫無疑問是容铉的字跡,寫着什麽花香人美,玉體橫陳之美景一類的話。
她毫不猶豫地塞進信封中還給了紅曼:“拿過去燒了。”
紅曼輕快地答了,事實上她也覺得,自家殿下的這個注意真是糟糕透了。
可惜他還渾然不覺。
章繡錦最開始還不曾意識到容铉到底想幹什麽,等到容铉第三次辦出類似這種蠢事的時候,她終于反應了過來,無奈對紅曼道:“讓你家主子有時間過來一趟,我有話要說。還有,這些事情如果繼續下去,我真的會翻臉。”
紅曼飛快地答應了,将消息傳了出去。
京中容铉接到這個消息,心中頓時就咯噔一下。看起來,這些舉動當真是完全不起作用啊。他頓時就如同放開了什麽燙手的東西一樣将自己從太傅次子口中敲出來的東西甩到了一邊。
就是說了,繡錦不同于旁的人,自然是不會被這種招數打動的。
這樣的念頭閃過了之後,他又頭疼了起來。既然章繡錦用這種辦法沒有打動,那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辦法來打動她?
最終他決定還是什麽都不做,先去見了章繡錦再說。
于是某日與容鈞說定了他要出京幾天,有什麽事等回來之後再說,容铉就出了京,往章家的莊子去了。
章家的莊子如今不僅有章繡錦,還有章老太太。
容铉自然是先去拜見了章老太太,在老太太戲谑的目光中求見章繡錦。老太太偏偏卻不着急,拉着容铉說着自己的人生經驗,容铉在她絮絮叨叨的聲音中,反倒是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等到過了約有半個時辰,老太太才終于一笑:“好了,這個時候三丫頭午睡也該起來了,明珠過去通知一聲三要吐,讓她到這邊來。”
容铉這才明白,合着老太太将自己拉在這裏半天,根本就是為了讓章繡錦睡個好覺。
他不知道為何在短暫的憤怒之後,有一些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