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成婚
容铉進門的時候,章繡錦剛好讓丫鬟重新梳好了頭,笑吟吟地轉過臉來。
“你來了。”她這樣說,容铉一時覺得,他赫然不是在自己重生回來的現世,而是記憶中自己臆想的某個時候。“嗯,我來了。”他下意識地這樣回一句,随後失笑起來。
坐下之後,容铉看着章繡錦起身走了兩步,在自己的對面坐下來,他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最開始有過的所有忐忑與猜測都消失無蹤了。
“之前的事情,是我唐突了。”坐下來之後,等到章繡錦将屋內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容铉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句話。章繡錦驚愕地看過來,随後笑了笑,搖頭:“不,也不算。我們總要說到這個上面來的。”
容铉知道章繡錦說的是對的,卻覺得章繡錦這樣坦蕩蕩地說出來,反倒顯得自己的糾結分外沒有必要。
他握了握拳頭,輕聲道:“最開始,确實是我錯了。”章繡錦笑微微地看着他,聽着他繼續說下去:“是我太過臆測你,而沒有想過你的心情。”至于後來……
他不好意思地偏過了臉去,手握拳輕咳了一聲。後來就更加是臆測了,雖然帶了幾分賭氣的成份在裏面。
章繡錦往前挪動了一下,坐到距離容铉不遠的地方:“我後來想過,這件事,我們只是沒有說明白,大家都說開了,就好了。”
在屋內的安靜中,她的聲音恍若流水一般慢慢地流淌開:“我不夠信任你,你也不夠信任我。這都是上輩子留下來的痕跡,一時半會,改不了。我們大概要慢慢磨合了。”
容铉沉默一會兒,點頭道:“确實需要慢慢磨合,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只不過,不管怎麽樣,我只希望你不要放棄我。”
章繡錦微笑:“當然不會。”
然後,兩人當真坐下來,開始慢慢剖析自己的心理來。偶爾也說一說,對方眼中的自己。
“其 實這件事,不過是你習慣了做決定,然後希望我能夠如同你上輩子後宮中的女人一樣随從你的決定;我确實願意随從,可是在随從之前,我會考慮,這件事如果當真 去做,僅憑借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自己将事情做好。”交談中,章繡錦說,“我們上輩子都是習慣了沖鋒在前的人,這輩子想要去為他人着想讓自己躲在他人的身 影背後,很難。”
容铉鼓了鼓臉:“這件事我确實考慮不周,可你也偶爾依賴我一下又怎麽樣。女子當中,又有誰是一直想着自己擋在前面而将夫君抛到一邊的。”
“我。”章繡錦說,“上輩子已經習慣了。”
容铉沉默片刻,平靜地握住了她的手:“以後我在你身邊,你也許可以放松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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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繡錦微笑:“是,我會學習,将一些思考的事情交給你去做。”
兩人這樣說完,彼此都是一笑。
容铉捏住章繡錦的手指已經開始不安分地在她手上摩挲,章繡錦羞怒地橫了他一眼,将手縮了回來:“還沒到成婚的時候,休要做什麽出格的動作。”
容铉故意重重地嘆息,道:“你居然是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真是太過冷酷無情。”章繡錦瞟他一眼,含笑起身,坐到了距離容铉最遠的地方去:“我還可以更冷酷無情一點。”
容铉失笑,站起來奔到了她身邊去,直接将她抱在懷中:“等父皇的孝期一過,我一定要成婚。”章繡錦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一點輕輕的涼。
容铉貼着她輕輕嘆了一聲:“你不想知道我什麽時候喜歡上你的?”
章繡錦沉默一會兒,輕聲道:“知道。容榆四歲的時候,你看我的目光就不同了。我都知道。”
“你明明知道,居然還裝瘋賣傻了那麽多年!”容铉忿忿不平地在章繡錦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道:“要是早點說出來,上輩子也許……”
“沒可能的。”章繡錦說得斬釘截鐵:“上輩子我是何家婦,斷然不會做出讓何家受損的事。至少,我的兒子女兒,都是何家的孩子,就算是因為這個理由,我也不會讓他們生活的何家名聲受損。”
容铉貼着章繡錦的臉頰,長久地沉默之後,輕輕嘆了一聲:“對,我也知道的。你是大家閨秀,怎麽會做出不符合規矩的事情來。”停了一停,他道:“真後悔當初不是昏君。那樣就直接搶進去算了。”
然後,被章繡錦嫌惡地推開了,容铉輕輕一笑,跳到一旁坐下,問起章繡錦之前所說的事情來。
章繡錦對這個問題,倒也還沒有想好:“我确實對外域風光心神向往,可這并不代表我希望能征服這些外域。你若是想這樣做,難道不是在重蹈覆轍?”
容铉失笑:“我算是明白了,是我沒有說清楚。我并沒有想要沖在前麽開疆拓土,我想用另一種方式來改變。最開始也許只是定居,後來等到人漸漸多起來,慢慢地擠壓當地居民的生存空間,最後可以用極小的代價來獲得極大的收益。”
章繡錦吃了一驚:“這樣做……”她想說不太可能,等到回過神仔細想想,又慢慢道:“時間太長了。”
容铉點頭:“所以我也只是找個借口,然後出去到處走走。”他對章繡錦擠擠眼:“我後來想過了,什麽開疆拓土的,交給陛下就好,我只要安安分分做個賢王,混吃等死就好。”
章繡錦失笑,道:“你倒是不害臊。”
“這是我畢生目标,為何要害臊。”容铉坦蕩蕩地說,惹得章繡錦又笑了起來。
等到容铉走了,章繡錦想起容铉這番話,才想明白了容铉的意思。他依舊有開疆拓土的野心,但是,他換了另一個方式參與其中。
他不準備做沖鋒破陣的那個人,而準備将自己當做一個斥候。斥候探聽好消息,打探好敵情,身後的大軍才能出動。
如果是這樣,章繡錦覺得,慢慢地坐下來,其實也和游山玩水差不了多少了。
一時之間,她就忽然有答應的沖動。
因為這件事兩人終于将各自的心結坦白地說了一遍,章繡錦固然是明白了容铉上輩子做皇帝時殘留的習性,容铉也看清了章繡錦上輩子一個人支撐一家行程的性格。
一個對對方多了一點寬容,另一個卻心疼對方的堅持,彼此都各自退讓了一點。
春去秋來,朝中形式漸安。皇帝的手腕越發娴熟,對許多事情的理解也明白了許多,大臣們最開始若是有過不臣之心,如今在皇帝的表現下,也漸漸地消失無蹤了。
朝堂之上表面上看起來,赫然是一片安寧。
容铉私底下對章繡錦笑道:“這樣的日子過起來,有沒有皇帝,皇帝有沒有腦子其實都一樣。大臣們都是明白人。上輩子要是我能這麽順當就好了。”
“上輩子你沒有這麽順當嗎?”章繡錦好奇地問,“我印象當中,你似乎也是很順利地就執掌了朝政,很容易就收服了衆臣,伺候無望不利。”
容 铉瞪她,道:“上輩子剛剛登基就碰上和親王叛亂,好容易鎮壓下去,又有人拿着母妃的事情說事,說不該尊她為太後,鬧了約有半年。随後就是天災,又是焦頭爛 額。這件事完了之後就是新舊勢力的争論,差一點被架空成傀儡。更何況上輩子還沒有我這樣一個能娴熟處理政務的人在一旁幫忙,我受過的教育也一直都是普通皇 子的教育而不是帝王心術,縱然我自學成才,也有很多地方是不明白的。”
“私下裏,我不知道多努力才穩住了朝堂上的勢力之争。”容铉這樣說着,一副頭疼模樣,“所以這輩子,誰願意做皇帝誰去,反正我是不去了。做好了是你應該的,做不好,全部都是你的錯。這種滋味,受夠了。”
章繡錦在一旁聽得笑嘻嘻的,心裏面卻明燈一般,知道他上輩子也是殚精極慮才做了一個好皇帝,心中對他越發欽佩幾分。容铉見她笑容滿面,知道自己這番抱怨只怕是已經被她聽進心裏面了,心下不由得得意。
自己這番訴苦,好歹能讓她對自己多幾分寬容,平日裏對自己多退讓幾分了吧?
想到此,心情越發好了起來。
上輩子确實如他所說遇到了各種事情,可當日雖說有人反對自己,支持自己的人也不少。玩弄權術這種事做上兩次,就已經駕輕就熟,反倒是日常的處理政事多花了一些時間。但是總而言之,根本就不似自己抱怨的那般苦哈哈。
不過若是自己說的可憐些能讓她對自己多一點憐意,容铉一點都不拒絕再将自己說得可憐一點。
他的這點心思章繡錦最開始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做過幾次,就已經了然于心,等他再說的時候,就只是笑微微地看他,不再多說一句話。
容铉見章繡錦不肯讓自己在近身更多,心知她已經看破,自那之後輕易不再用這一招了。
時間轉瞬即逝,一眨眼年年歲歲,先皇的孝期已滿。
先皇孝期期間的那一屆科考皇帝未開,于是等先皇孝期已滿的時候,皇帝新開了恩科,為朝廷選賢。
沈君梓等了許久,終于等到這一場,當即精神勃發地進了考場,一時之間居然連中三元,一舉拔得頭籌,拿了個狀元到手。
一時之間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家将目光落在了沈君梓身上,想将自家女兒嫁給這麽一位看上去年輕有為的新科進士。至少日後一個官夫人的诰命已經穩穩當當地到手了。
可惜等人去打聽時,方才得知沈家在陛下去世之前已經為沈君梓定下了章家的庶女,兩家等到韓王大婚之後就會完婚。不知道多少人暗嘆自己當日為什麽沒有這麽犀利的眼光,從學子當中挑中這麽一個乘龍快婿。
章家的庶女倒是好運氣。
京中不知道多少夫人貴女都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章繡妍本人倒是對這種聲音很想笑。“世人果然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當日他在京中以适婚男子的身份參加過多少相親宴,又何曾有人看上了他。如今馬後炮一般地來後悔,又有什麽用。”
快言直語讓章繡錦發笑。
章繡錦已經進入了大婚的準備過程,所有的嫁妝早已準備好,就等監天司看到的好日子到了。她早就不出門,每日裏待在家中再次學規矩。章繡妍同樣不能出門,兩姐妹到家中倒是做了一對難兄難弟,彼此相視的時候都帶上了幾分苦笑。
章繡妍比章繡錦更多幾分緊張,對她來說章家是最後的清靜之地了,出嫁了之後作為旁人家的媳婦,要管家,要孝敬公婆,要面對沈家的一大家子,還要面對生子的壓力……
好幾次她對章繡錦說起來,都說不太想成婚了。章繡錦畢竟經歷過一遭,加上對方也是自己選的,倒是平靜許多,每每安慰她,好容易将她勸說得展顏。
章夫人對章繡妍的這種心态分外理解,卻也不好說什麽,于是只能讓玉姨娘平日裏沒事的時候多陪陪章繡妍,讓玉姨娘自己去勸她。玉姨娘很是感激章夫人讓自己去陪着章繡妍去過婚前的這段日子,對章繡妍說起的時候,對章夫人也是滿是敬意。
此時距離章繡錦的大婚不過半月,章家卻根本不需要多少準備的東西。在漫長的守孝期間,章夫人早已準備停當。但是縱然如此,章夫人這些日子依舊抓着章繡錦絮絮叨叨地說着婚後應該注意的事。
只 是開口想說起孝敬公婆,卻想起韓王殿下已經無父無母,又說要與妯娌和睦相處,卻又想起如今京中章繡錦的妯娌一個都沒有,陛下還沒到大婚的年紀呢。最後章夫 人猶豫許久,含糊不清地說起妻妾相處之道,結果卻被章繡錦笑着阻止了:“他曾答應我,此生只有我一人,不會有旁的女人。”
章夫人睜大了眼:“什麽?殿下怎麽會這樣說起?”章繡錦含笑點頭,将當日容铉所說重複一遍,道:“我記得我曾告訴過娘。”
章夫人心亂如麻地擺擺手:“當日你說我不過以為是小女兒情話,當不得真,如今你卻對我說是當真的,我自然……”停了一停,章夫人道:“雖說他當日這樣說了,日後發生什麽事卻也不好說。你還是略微聽一聽,日後若是出了什麽事,也……”
“娘,”章繡錦撒嬌地卧到她懷中,柔聲道:“若是當真出了事,我自然會來向娘親請教的。可如今尚未發生,娘就讓我抱着這樣的可能的時辰多一些時候好嗎?”
章夫人的手顫抖了一下,輕聲一嘆,摸了摸她:“好,既然你不願意聽,日後再說就是了。左右你也不是那種愚笨的,不用我多教也能過得好。”
章繡錦抱着章夫人,輕聲道:“娘,別擔心,我會盡我所能延遲這個時間的到來。就算真的到來了,我也不會讓自己的日子變得難過的。”
章夫人微微地一笑,抱住了她:“我剛剛生你和你哥的時候,你哥看起來倒還好,你卻只有那麽小小一點兒。那時候大夫說你在娘胎裏就發育不足,天生會略有體弱。後來慢慢地養着,居然也好了。如今你也要成婚了,想來那時候的事真是恍若隔世。”
母女二人親親密密地說了一會兒話,章繡錦方才告辭,心底卻輕嘆,很久不曾想起自己上輩子的兒女,這個時侯他們的身影卻再度浮現在眼前。
做母親的心情,大抵都是相同的吧。不管怎麽樣,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女吃了苦遭了罪。
否則那時候就憑章家的能力,自己再嫁也是可以的,又何必在何家死守。
可自己終究是守在何家過了一輩子,做到了許多人都沒能做到的事。那樣的一輩子,自己從來沒有後悔過。這輩子,她也想不後悔地過一生。
仿佛只是一眨眼,大婚的時候就到了。
皇室讓宗正過來主持了婚禮,皇帝陛下甚至作為客人出席,給足了韓王面子。
韓王容铉當日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斷過,過來接媳婦的時候也是格外順暢流利地連闖三關,到了章繡錦閨房前叩門。
章繡錦看着鏡中自己笑吟吟的臉,覺得自己今天也是很開心的。
然後,大紅的蓋頭落下來,遮住了視線。
晃晃悠悠地從章家到了韓王府,聽着聲音行禮完畢,随後被送入洞房中,身邊的嘈雜聲才終于慢慢地平息了下來。章繡錦坐在那裏聽着身側丫鬟走動的聲音,前院遠遠地傳來宴客的喧鬧聲。
她坐在那裏,等到容铉過來掀起了蓋頭,擡眼看去,少年的臉頰滿是笑意,得意洋洋。
“心滿意足了嗎?”章繡錦在容铉過來将酒杯遞給自己的時候,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以後可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容铉同樣輕聲而飛快地回答:“自然是不會後悔的。”
若是後悔,怎麽會在死後在她身側守候那麽多年,若是後悔,怎麽會費盡心機讓她堂堂正正地嫁給自己。
容铉覺得,自己倒是對章繡錦的前一個問題深有感觸——當真是,心滿意足。
兩人同飲過酒,吃過了點心,洞房中的人四散而去。章繡錦站起身來:“我去卸了這身裝束,清洗清洗再過來。”
容铉目送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到旁邊的房間去梳洗,自己呆呆地在那裏站了一會兒。
随後暗笑自己太傻,這種時候,為什麽還要在這裏發呆,明明應該過去在她身邊,縱然是一時半會不能吃到嘴,也該收點利息才是。
于是,章繡錦洗浴的時候,容铉就闖了進來。
章繡錦第二次成婚的新婚之夜,赫然是從浴池裏開始的。
第二日一早,章繡錦剛剛醒來,就感覺到身側有人輕輕的呼吸,身體被人緊緊地抱着,手指與人十指交叉,自己整個人都是蜷縮在另一個人懷中的。
她睜開眼,看到容铉早已醒來,正凝視着自己。
“怎麽?”她啞着嗓子問,容铉捏着她的手,聲音帶上幾分虛無:“總感覺不似真的,仿佛還在做夢一樣。”
“我居然能重活一回,你居然能真的做了我的妻子。”他凝視章繡錦,更緊地擁抱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當中:“我真怕,某天醒來,卻發現自己是在做夢,自己還是飄蕩着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章繡錦好奇起來,“你居然還做過孤魂野鬼?”
容铉一愣,随後回過神來,不肯多說什麽,轉移了話題道:“時辰已經不早了,你可要起床?不過倒是不必着急,左右沒有公婆可要拜見,宗祠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開。”
章繡錦懶洋洋地躺在他懷中,問什麽時辰了。
容铉一笑,輕聲道:“已近午時。”章繡錦猛然間睜開了眼:“已經午時?”
“近。”容铉說,“還差一刻就到午時了。你若是想起,我讓她們進來伺候你洗漱穿衣。”章繡錦捏了他一把,嗔怪道:“居然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不叫醒我,真是……”
容铉笑嘻嘻的不以為意,任由她捏着,聲音低沉下來:“若是繼續捏下去,我可不敢保證這個時候就能起。”被章繡錦含羞帶怒地橫了一眼,随後溫香軟玉就從自己懷中離開,起身坐了起來。
不太舒服地嘶了一聲,章繡錦叫了丫鬟進來,好容易洗漱穿衣梳妝打扮出來,卻見容铉已經坐在桌邊等着自己,桌上擺滿了飯食。
“已經到了午膳時間,你也該餓了,不如先過來喝碗湯,然後吃過飯我們一起去去花園裏賞賞花,略微坐一坐?或者你想吃完之後去見見王府中的下人,讓管家将管家的事情交給你?”
章繡錦懶洋洋地坐到他身邊去:“罷了,就讓我松快松快,管家的事過上些日子再給我吧。”
她側臉看容铉,笑道:“左右,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