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言葉打內心覺得,從他出生到現在,再到未來,不會有哪個生日的慘烈程度超過18歲的這一次。
先是他的公演隊友們,瞞着他弄了個有唱有跳還有彈的節目,也不知道私下和多少人說了,除了表演的幾位,觀衆席竟然也有不少跟着唱的。言葉長這麽大,哪裏見過這陣仗,早上吃飯時還得意洋洋地和林朗說自己以後就是成年人,不用再去黑網吧了,晚上就被搞得鼻尖紅紅眼睛紅紅,在愈演愈烈的起哄聲中鴕鳥埋頭,鼻涕眼淚糊了一手。
再是節目組,團建結束後,選管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兩個大箱子,宣布每個人都有十分鐘的自由電話時間。聽到媽媽聲音的瞬間,言葉憋了許久的情緒轟然決堤,極其嘹亮地“哇”了一聲,抱着手機嚎啕大哭起來。
“我隊友們……給我搞了個……超大的驚喜……”嗚嗚咽咽哭了許久,言葉終于緩過勁來,一邊打着哭嗝一邊和電話那端說,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所有反應都被攝像記錄了下來。
吳夠和許恣拿到手機,還沒來得及撥號,言葉那邊就哭開了。兩人被吓了一跳,圍着言葉手忙腳亂地安撫了一會,等他情緒穩定些了這才悄然起身。
剩下的時間不多,吳夠想找個人少些的角落,穿過大半個場地回到了床位旁。
季迎風也在,電話講得十分投入,甚至沒覺察到吳夠和許恣的靠近。
“除了簽到以外還有日常,癢癢鼠每天有一發免費的抽卡和三個地域鬼王,小船每周有剿滅,基建裏的工具人也要及時換……就這倆!真不多!是是是,你是爸爸……求求了,救救孩子……”
吳夠不想偷聽,然而季迎風的嗓門實在大,他和許恣相互對視了眼,離開時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做賊。直到拐上三樓,聽不見季迎風的聲音了,吳夠這才松了口氣:“迎風他……”
吳夠卡了會,許恣接過他的話茬:“業餘生活豐富得不像外語專業的人。”
許恣看着吳夠捏着手機的樣子,莫名聯想到那句“近鄉情更怯”。許恣自己沒什麽不能讓別人聽的內容,但不動聲色地站遠了點,這才和吳夠說,時間不多了,讓他抓緊點。
手機許久沒開機,連通話的嘟嘟聲都有種生鏽的遲鈍感。吳夠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電話那端終于接通,好聽的女聲經由兩端設備的處理聽着有些許失真,卻一如既往的溫柔。
“是小夠嗎?”
聲音尾音裏帶着些微不可查的顫意,吳夠聽得稍微有些鼻酸,把手機拿遠了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這才重新靠近了。
“是我,秋姐。”
許恣挂斷電話走過來時,吳夠仍在講電話,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正好看過來一眼。許恣見他沒有不自在的樣子,于是走近了些,聽到吳夠不時發出“嗯”之類的簡單音節。
“應該快回來了……有早睡……”
許恣原本還雙手插兜,漫不經心的樣子,聽到吳夠這句有早睡,上身不自覺地稍稍後仰,看着吳夠的眼神肅然起敬。
吳夠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別開了臉,只給許恣留了個紅溜溜的耳尖,又不知道電話那端說了什麽,稍稍轉過來了些,飛速看了許恣一眼,咧起一個有些憨傻的笑。
“有的。”吳夠對着手機輕聲地回。
吳夠一直講到選管組廣播提醒了才挂斷電話,拿着手機和許恣回去的時候才覺得對方似乎等了自己很久:“你是不是很快就打完電話了啊?”
許恣直接把手機拿給吳夠看。
屏幕上的1分03秒格外顯眼,許恣看吳夠欲言又止的樣子,覺得對方似乎是想安慰自己又無從下手,最後咽了口口水下去,幹巴巴地說:“挺好的,還滿一分鐘了。”
“比我想象的要長了,”許恣盯着吳夠看了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吳夠腦袋,發絲軟綿綿的,手感很好:“你這通電話倒是和我想象的一樣長。”
“是我姐。”吳夠被吓了一跳,想躲的時候又被許恣拉住了,結結實實地薅了兩下。
他們聽從廣播的指揮回到宿舍區,不少人眼眶紅紅,季迎風交手機的時候甚至發出了一聲震天響的吸鼻涕的聲音。
吳夠還以為他是想家,下一秒就聽見他可憐巴巴地說:“我好想我的獨眼巨鹿啊!”
不遠處一個練習生猛地轉過頭,朝季迎風遙遙地喊:“兄弟,你也玩饑荒啊?”
季迎風循聲望去,用一種來者不拒的熟絡語氣回喊:“回去了以後加個好友啊!”
兩人迅速認親并達成一致,季迎風又轉過來問吳夠:“夠神以後要一起玩嗎?”
吳夠猶豫了下:“我沒有玩過……”
“沒關系,我帶你啊,”季迎風聽他沒直接拒絕,眼睛又亮了一下:“我帶你出海闖地洞日龍蠅!”
吳夠游戲玩得不多,最擅長的是馬裏奧,還是單人版。頭一次有人向他抛出橄榄枝,吳夠被季迎風小狗一樣的眼神盯着,沒猶豫多久就敗下陣來:“那好啊,只要你不嫌我菜。”
許恣把手機放進了收納箱,手搭在吳夠的肩上,面無表情地問:“你不是說回學校還要補期中作業的嗎?”
季迎風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游戲世界中,聽聞許恣這句話,仿佛有一盆冷水當空澆下,随即天降正義,賞了他一道雷。眼神空洞,毫無光彩和靈魂。等他回過神時,許恣早已不在眼前,甚至連他未來的游戲隊友都不知道被拐去了哪。季迎風無人可說,拉着跟拍的手,滿臉絕望:“大哥,你說他過不過分!”
許恣看着吳夠收拾洗漱用的臉盆毛巾,同樣納悶為什麽吳夠就這麽篤定自己一定會淘汰。
許恣讀過他寫的詞,聽過他譜的曲,見過他用一只最普通的馬克筆畫出難以用文字敘述的奇妙世界。因此哪怕知道容易緊張對于這個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幾乎算得上致命傷,許恣還是無法将吳夠輕易和他所說的“什麽都不會”等同起來。
不管是單個領域達到頂峰還是多領域樣樣全能,厲害的人有千百種厲害的樣子。退一萬步說,哪怕吳夠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無是處,可讓許恣産生好奇的,也只有吳夠一個。
吳夠長得并不平庸,但和許恣、餘述不同,許恣他們似乎天生光芒萬丈,而吳夠卻恨不得把自己縮在角落裏,最好無人問津。如果不是恰好和他上下鋪,又在初評級時聽到了這麽有趣的一首歌,許恣可能也會被他迷惑。
看着很乖,事實上也的确這樣,然而白是五彩斑斓的白,在看懂吳夠這件事上,許恣自認做不到,也因此忍不住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許恣天生好奇心不足,能他持續不斷地産生新的好奇的人,哪怕泯然衆人,在他這裏那也獨一無二。
或許在別人聽來有些狂妄,但許恣心中隐隐有種直覺,能讓他另眼相待的人,絕不會就這麽簡簡單單地一輪游。
這種直覺愈演愈烈,在早晨洗漱完畢、選管組通知全體成員下午在初評級舞臺集合時達到了頂峰。
自第一次公演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他們放松也放松了,玩也玩了,從錄制進度來說,的确是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
吳夠第一次站上初評級舞臺時,只覺得這個哪哪都氣派又遼闊,燈光和舞美如夢如幻,舞臺恢弘得足以盛得下上百人的野心和夢想。然而那麽大一個舞臺,所有人都站上去竟然也會顯得擁擠。是因為人太多還是見過更大的舞臺呢?吳夠再看這個舞臺,似乎沒有印象中那麽遙不可及了。
所有人在魏桐的指揮下席地而坐,前面沒有了遮擋,吳夠終于看清了正對面的樣子。
像他們剛來的那樣,四位導師和魏桐坐在導師席上。魏桐拿着話筒,溫聲細語地告訴他們,有些人要在這裏暫時和大家道別。
吳夠和許恣對視了一眼,視線重新落回魏桐身上。
前51名能夠繼續留下,魏桐從50名開始報起,被念到名字的是B班一位學員,雖然不在上位圈,但也是唱跳俱全沒有短板,綜合實力至少能排在上游。被念到名字的瞬間,吳夠明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意外。那人站起身,虛虛地抱住身邊湊過來的幾個人,松開後對着導師席鞠了一躬,在他們的目送下走到上面的觀衆席,站在屬于自己的位子上。
接下來的點名就快了不少,魏桐一口氣念了從50到30的人選,好巧不巧,最後一個被念到名字的是季迎風。
季迎風還在那為31名鼓掌,被叫到名字的時候傻傻“诶”了一聲,直到被擠過來的言葉、林朗包圍住了,這才傻傻地問:“剛剛喊的我名字?你确定你沒聽錯嗎?”
“是你!你的饑荒陰陽師明日方舟全都泡湯啦!”林朗抓着季迎風的肩膀極為亢奮地一頓猛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季迎風被搖得頭暈目眩,迷迷糊糊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慢慢才回過神來,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和隔壁31名緊緊地抱在一起,瘋狂錘對方的背。
臺上的沒忍住哄笑出聲,吳夠隐約聽到一聲耳熟的“智障”,擡眼看去,正是離自己不遠的李楊松。白天幾乎要翻上天,嘴角卻是翹着的,帶着本人都未必意識到的笑意。
50到30名依次發言完畢,吳夠在30到20這組的最後聽到了李楊松的名字。
李楊松被對面季迎風的野人狂吠叫得眼皮子突突跳了兩下,站起身,向自己的朋友們和導師鞠躬,而後流行大步、背脊筆挺地走去了對面。
又一組排名宣布完,魏桐頓了會,露出了些狡黠的笑意:“下面我要宣布的,是在第一輪投票中,排在第51名的這位選手。”
吳夠在魏桐停頓的間隙,吳夠心跳忽然加快了些,不算強烈,但也不容忽視的緊張一層層裹了上來,放大了胸腔心髒跳動的回響。
這個數字沒什麽特殊的寓意,但對于超過半數的仍留在舞臺上,不知道自己排名的選手而言,這卻是留在這個節目的最後的機會。魏桐終究還是心軟,關子沒賣太久,報出了那個卡位晉級的選手名字。
三字人名,不是吳夠。
被點到名的人喜從天降,笑得眼珠子都看不到了,和自己的好朋友們抱成一團蹦跶了半天,這才在魏桐的提醒下一溜煙小跑去了對面,喜慶得連背影都洋溢着大寫的“美滋滋”。
吳夠用力鼓着掌,在心裏長出一口氣。
雖然是早就預料到的事,可真正發生了,吳夠還是有些悵然若失。他鬼使神差地看了許恣一眼,對方若有所察地轉過來,吳夠便沖他投去了一個釋然的笑。
關系再好也有可能會疏遠,再熱鬧的宴會也會有散場的那一天,無論他們日後是否會有交集,至少吳夠會一直記得許恣。
“第18名……”
吳夠收拾好心情,專注地看着魏桐。對方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在找到吳夠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吳夠下意識想躲,可冥冥之中似乎又到了什麽指引,讓他僵直在原地,隔着老遠地看到了魏桐眼中露出的點點和煦的笑意。
“吳夠。”
圓弧形的穹頂漏下一束光,精準而溫柔地包裹住了被念住名字的人。掌聲,尖叫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又好像被白光所格擋,并沒有第一時間被當事人所接收。吳夠恍若未聞,只是遵從本能,渾渾噩噩地站起身,擡頭看向光源——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白色竟然也會刺眼得讓人想要流淚。
季迎風嗷的一聲,直接叫出了一個high C來。
下一秒,坐在吳夠旁邊的許恣猛地起身,撲進白色的光柱裏,擁抱住了全場最亮眼的那道光。
Q:聽到排名的時在想什麽?
吳夠:當時腦袋是空的,什麽都沒想。你知道嗎,就一束光照下來,亮得我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吳夠:就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裏想得還挺美。
Q:但那不是夢。
吳夠:對,然後許恣一下就把我給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