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吳夠和許恣的休假在晚飯後正式宣告結束。
“生日?什麽時候?”
季迎風被吳夠驟然提高的嗓門吓了一大跳,險些直接上手捂他的嘴,被許恣拉住了,拖着吳夠和許恣兩人走了一路,找到一間雙手沒人占用的琴房,這才放開手,雙手合十向吳夠讨饒:“額滴個夠神,聲音輕一點。”
吳夠緊緊閉上嘴,四下張望了會,周圍打狼人殺的打狼人殺,下五子棋的下五子棋,不明所以地單純追着跑來跑去的也有,沒人注意到他們這個小角落。
“對,大後天團建那天就是他生日。我們想搞點事情,讓他最好哇一聲哭出來那種,”季迎風神神秘秘地朝吳夠和許恣抛了個媚眼:“搞事嗎?”
吳夠依舊不知所措:“要做什麽嗎?”
要在剛認識那會,季迎風連催更都不敢,更別說點餐。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算得上一起爆過肝的交情,又見過吳夠一晚一首demo的恐怖速度,季迎風仗着自己頭鐵皮厚,深吸一口氣,咧出一個标準露齒笑。
“我們想問你能不能寫一首歌,快的話李楊松還能整個舞出來,大家誰也不告訴言葉,到表演的時候不帶上他,我們整個大的。”
季迎風一口氣說完,不帶停地補充了創意、主題和歌曲的合适時長,說完後因為肺活量告竭而再次深吸一口氣,一臉和善微笑地問吳夠:“夠神可以嗎?”
吳夠目瞪口呆,就連許恣都一副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樣子。扭過臉看了眼吳夠,轉頭有些懷疑地問季迎風:“為什麽你看上去這麽熟練?”
季迎風拍拍胸脯,臉上洋溢着莫名其妙的驕傲:“我腦內演習過很多次的。”
演習什麽?約稿嗎?吳夠到底沒好意思再問下去,把季迎風說的認真消化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季迎風肉眼可見地有些失望,話語間卻還是偏向吳夠:“是時間上來不及嗎?”
“那倒不是,”吳夠說:“只是我覺得,有一首現成的歌好像就很合适。”
吳夠打開鋼琴蓋,狀似随意地按下幾個琴鍵,季迎風眼睛亮了起來,熟悉的歌名脫口而出:“《愛言葉》!”
“是《愛言葉Ⅲ》。”吳夠并攏三指,沖許恣歪頭笑了笑:“喜歡的愛,言葉的言,言葉的葉,是不是很巧?”
“既然是要唱給言葉聽的,我覺得沒什麽比這首更好了,曲風和歌曲本身的主題也都合适。”吳夠坐下來,彈了段串燒高/潮的部分,許恣很快理解了吳夠所說的“合适”。
“而且這樣李楊松可以不用等我編好曲,直接照着原曲編舞,夠神只需要重新填一版詞,時間上也寬裕些。”季迎風越說越激動,猛地抱住吳夠:“夠神你也太優秀了吧!”
吳夠求助地看向許恣,許恣伸出兩根手指,把季迎風從吳夠身上扒拉了下來,仍然非常冷靜的樣子:“伴奏用鋼伴嗎?還是原版就行?”
季迎風還在想許恣這句話是不是答應和他們一起玩的意思,吳夠就已經思索着回他:“歌曲角度都可以,但要表演效果更好,當然還是用鋼伴比較好,又彈又唱又跳的比較熱鬧。”
吳夠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許恣,滿懷期待地問:“你會嗎?會的話我們可以練個四手聯彈!”
許恣聽到“比較熱鬧”這個形容的時候險些扭頭就走,然而吳夠後面描繪的場景硬生生拉住了他的腳步。許恣內心天人交戰許久終于認命,問吳夠有沒有鋼琴譜。
“有的!你等等!”吳夠生怕許恣跑掉,雙手作法般在許恣肩上壓了壓,轉身就跑。不多時,吳夠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手上多了兩個兩個鼓鼓囊囊的文件夾。吳夠翻頁速度堪比量子讀書,許恣只看見一堆密密麻麻的音符,吳夠已經翻完一冊,随手往許恣懷裏一放,動作娴熟地打開了另外一個文件夾來。
“在這裏!我就記得我帶來了的!”吳夠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獻寶似的拿給許恣和季迎風看。
五線譜規規整整,密布其上的音符令季迎風頭皮發麻。許恣還好,至少是學過鋼琴,懂識譜的,但他卻歪了重點,注意力全落在了角落的标記上。
漂亮的瘦金體,裏側寫着《愛言葉Ⅲ》-deco*27,外側則是一串飄逸的meaningless。征得吳夠同意後,許恣翻了翻其他的譜子,都是差不多的樣式:一側由書名號括着原本的曲名,後面一道短杠跟着以日文和英文為主的人名,另一側則千篇一律地署着同一個英文單詞。
許恣問向吳夠:“全部都是你自己扒的譜?”
許恣明面上是問,心裏卻隐約有了答案:meaningless正是吳夠發布V家曲所用的圈名,以吳夠的性格,如果不是自己扒的譜,是不太可能會在下面署自己的名的。
吳夠臉上又泛起一層漂亮的火燒雲色,眼神卻沒移開,仍看着許恣,又繞回了之前的主題:“所以你會彈嗎?”
從出身到現在,許恣鮮少遇上令他覺得困難的事,然而在描述吳夠這件事上,他的确沒有什麽把握。要在幾百個字裏去評價這個人好像就已經很難,用簡單的幾個字詞概括更是不可能的事。就比如現在,他的漢字,他的英文,和他本人,至少就能給許恣好幾種完全不同的觀感。漢字綽約而瘦挺,英文浪漫而洋溢,本人則要更加複雜。就比如現在,明明雙頰緋紅,看上去比小姑娘還容易害羞,但眼神卻清澈淨朗,幾乎讓人幻視到胸腔處的赤忱真心。
許恣答應了吳夠。因為他看着吳夠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覺得對方一定非常非常想和自己一起彈次鋼琴。
于是晚飯過後不到兩小時,休息時間還沒滿24小時的芳華絕代小分隊重新開張。
許恣出賣色相找選管借了個錄音筆,吳夠錄了版完整的鋼琴曲,便讓季迎風先拿去給李楊松編舞,自己則和許恣留在琴房裏,一個重新填詞,一個專注練琴。
這首歌旋律不算太快,唯一考驗技術的地方是中間的串燒,但許恣練起來也沒什麽困難。時針指過零點,吳夠拉許恣休息的時候,許恣給他彈了一遍。吳夠聽完,十分懷疑地問他:“你真的只學了2個月的鋼琴嗎?”
許恣點頭,表情坦蕩地做不了假。
吳夠由衷地嘆了口氣:“如果你現在還在學鋼琴的話,一定能成為一個很厲害的鋼琴家。”
吳夠從不對許恣刻意地吹捧,許恣也從不在吳夠面前無謂地自謙。許恣沒有否認,只是和吳夠說:“但我畢竟沒有學下去。”
據許恣所說,他家人安排他拓展業餘愛好,但卻不會強迫。許恣學了兩個月,意識到自己真的興趣缺缺,也就沒再繼續。除了鋼琴,許恣還接觸過不少東西,只是無一持續。這點倒是和吳夠有些相似——吳夠的童年同樣學過不少東西,只是後面全都斷了,所以吳夠會不少樂器,但卻都是雜而不精。
“那你現在會後悔沒堅持下來嗎?”
“不會,”許恣在琴鍵上随意按了幾下:“因為我的确沒有熱愛到那個程度。”
“那會後悔學過鋼琴嗎?”吳夠雙手托腮,好奇問他。
“也不會,”許恣站起身,挨着吳夠席地坐下,告訴他:“因為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學到的東西就能派上用場,你看現在不就用上了嗎。”
“那你呢?你會覺得像我這樣什麽都學一點又不堅持很不好嗎?”許恣反問吳夠。
吳夠不假思索地說不會。
“你不是說了嗎,是因為不喜歡才沒學下去。”吳夠理所當然地說:“而且你那麽特別,沒那麽容易找到喜歡的東西也很正常吧。”
許恣被吳夠說的特別吸引到了,問他特別在哪。吳夠好像是随口一說,被許恣追問後一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搪塞了一次沒能混過去,被當事人勒令好好想,想清楚了再好好說。
吳夠這還是第一次被許恣揪着不放,覺得想這玩意兒比填詞編曲還要難,絞盡腦汁想了半天,自暴自棄地說:“我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你很厲害嘛,沒別的了,那你不特別了行不行?”
許恣盯着吳夠盯了許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意吳夠的意思,但也許是因為吳夠看着實在可憐巴巴,許恣沒有再為難他。随便找了個話題,問吳夠詞填得怎麽樣了。
吳夠立刻把可憐巴巴的樣子收了起來,拿出折起來的紙張攤開了,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給許恣看。
吳夠連歌曲的簡譜也标號了,許恣一一對着看了會,覺得如果他自己不再改動,那麽已經可以拿給季迎風練起來了。
“這首歌的旋律我很熟悉了,迎風一說我就覺得合适,所以寫得還挺順,”吳夠忐忑地說:“但我其實不太擅長填詞……”
“我覺得很好。”許恣很快打斷吳夠的話:“你随便拿給季迎風還是其他人看,他們也都會這麽說。”
許恣對寫歌沒什麽概念,但也知道六七個小時一首歌詞的速度絕對堪稱高産。在心裏默唱了一遍,歌詞也并無拗口之處。何況歌詞裏字字都是他們相處的點滴,輕易勾起他的回憶。光是看着,腦海中那些汗和笑浸過的畫面便自己浮現了上來。
也許吳夠并不是在妄自菲薄,相比編曲,他的詞作的确是短板,但他寫進了許恣的心裏,所以許恣沒有半點猶豫地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認可。
許恣說話向來不知含蓄為何物,吳夠被他直白的誇獎說得又臉紅起來,眼底又藏不住地寫着開心:“我只會這個。”
吳夠擡頭看了眼時鐘,問許恣還練不練,又問許恣是要去睡覺還是再聊聊天。
“不練了,”許恣說:“但白天睡多了,現在也不是很困。”
吳夠看了眼攝像,又看看許恣,許恣頓時心領神會,拿起譜子,關上了琴房的燈。
他們換了個地方,來到三樓的另一邊樓道隔壁的小拐角。不過三四平的小空間,連門都沒有,因為沒有攝像頭而被吳夠看中,後來又成為了吳夠和許恣兩個人知道的秘密空間。
吳夠和許恣在琴房時就摘了麥,現在連攝像頭都沒了,吳夠徹底放松下來,手往口袋一摸,翻出兩顆糖,和許恣一人一顆分了,手指夾着糖紙,一遍一遍地向外展開。只是普普通通的鐳射塑料糖紙,但吳夠撫平褶皺的動作小心而輕柔,看上去很珍惜。于是許恣把糖放進嘴裏之後下意識地沒有像他習慣的那樣咔吧咔吧咬碎,而是默默含着,時而把它壓在舌底,時而用舌尖卷一下。
或許是因為許恣品得細,直到水果硬糖徹底化了,他的嘴裏還有淡淡的橘子果汁的味道。
吳夠把糖紙放在燈光下晃了會,眼睛眯成一道細細的彎:“秋姐幫我收拾行李的時候我還說不用帶,沒想到現在已經快吃完了。”
“不過也快回去了。”吳夠長舒一口氣,和許恣勾勒他淘汰後的生活:要補期中課程作業,要寫歌,要喝奶茶,還要給許恣他們投票,等節目結束了如果有空,還可以一起約着去吃季迎風心心念念的串串和紅糖糍粑。
“不過如果出道了,應該會很忙吧。”吳夠雙手托腮看着許恣,好像已經看到了對方成團出道後星光傍身的樣子。
吳夠不是一個話多的人,這樣碎碎念的模樣許恣第一次見,不覺得煩,反而覺得對方嘴唇持續一閉一合的樣子有幾分可愛,連他碎碎念的內容都不枯燥無聊。唯一令他迷惑的點在于對方的所有美好暢想都建立在一個還未實現的假設上——許恣也不知道吳夠為什麽總覺得自己一輪結束必被淘汰,更不知道為什麽他總篤定自己一個零基礎的人可以成團出道。
“我就是覺得你能成團出道,”吳夠理所當然地說:“但我不一樣啊,我只會寫歌,除了這個別的什麽都不會。”
吳夠什麽都不會,但唯一會的是他熱愛的事情。許恣什麽都不缺,但直到最近,他才透過別人,隐約看到有自己喜歡的事是什麽樣子。
習慣避開他人視線的眸子羞怯依舊,但卻多出了一絲堅韌。裏面似乎有一整個世界,地上潭水清澈,清波流轉,天上夜幕倒挂,星辰浮淋。
吳夠頓了頓,眼中光芒不再熾盛,內斂成和他本人一樣的溫柔:“只要有人看着我,我就容易緊張,人越多越嚴重,已經很多年了,現在還是一樣。”
“來這裏之前,我給自己定的目标就是順利完成第一次公演,不給隊友拖後腿。雖然不知道大家怎麽想,但我覺得自己做到了,已經沒有遺憾了。”
吳夠以為告訴許恣自己缺點的過程會很艱難,但當他順利說完了,被許恣平靜的目光注視着,才發現自己想對許恣說的話才是最難說出口的部分。心裏打了一頁又一頁的腹稿,又一一碎到連自己都認不出,嘴唇微動,最後十分生硬地閉上了,鼻腔中呼出一聲嘆氣。
許恣全程沒有插嘴,但他聽得認真。他注意到了吳夠的欲言又止,但沒有揭穿。思索了一會,許恣開口問他:“緊張是看鏡頭緊張還是看人容易緊張?”
吳夠愣了愣,實話實說:“鏡頭其實還好,主要是怕人。”頓了頓,反過來問許恣:“是不是很奇怪?”
許恣不假思索地搖頭否認了,在思索措辭時停頓了會。吳夠在許恣搖頭的瞬間放松了下來,甚至有了點興致,半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誇不出來。結果許恣反過來污蔑吳夠欺負他語文不好,說自己在想一個能确切表達自己想法的詞。
“我不說謊的。”許恣不知道是強調還是陳述地說。
吳夠看着許恣的眼睛,好聲好氣地承認是自己欺負人,給足了許恣思考的時間。然而吳夠的退讓似乎沒起到什麽作用,許恣心中有數:并不是自己被吳夠傳染了表達障礙,而是這件事對他來說從來就不容易。
許恣見過很多害羞的人,但嚴重到接近暈厥的的确只有吳夠一個。某種意義上說,吳夠的确是最不适合舞臺的那類人,甚至于他會出現在這個節目裏本身就是件很神奇的事。
“可能有點吧。”許恣忽然改口,接着,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從口袋裏摸出了剛剛沒扔掉的鐳射糖紙。
“但也不是奇怪,”許恣揉搓着那張糖紙,看着它在不同角度變化出的不同的顏色,喃喃低語:“只是比較特別。”
過去了十多秒,吳夠才恍然回神,想起他們在不久前似乎是有過一段關于“特別”的談論。而現在,許恣把吳夠評價他的那個詞,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就在那個瞬間,吳夠心裏忽然像是打開了一扇窗,明媚的光從外面照進來,把裏面映得敞亮。他忽然意識到,原來不需要用貧瘠的語言去向許恣傳達自己複雜而難以言說,卻仍想讓對方知道的心意。
吳夠是個producer,相比面對面,創作才是他表達的途徑。
之前一直定不下來的歌名在這一秒得以确定,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許恣時産生的聯想。
而等到許恣被鮮花與掌聲簇擁,就是這首歌曲發布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