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某個瞬間,吳夠恍恍惚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亂。然而這樣的狀态沒能持續太久,十足用力的擁抱把他拉扯回人間。言葉和林朗像念到季迎風、李楊松時那樣湊到他面前,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許恣除了抱他那一下以外再沒其他激烈的表達,只是在吳夠仍然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推了他一把,動作也輕輕的,帶着許恣式的平淡。
吳夠轉頭去看許恣,對方朝正對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該過去了。”
吳夠反應過來,頂着一張通紅的臉狼狽溜到自己的位置。中途險些被臺階絆倒,還好被站在最邊上的李楊松扶了一下。李楊松對吳夠的态度比對待季迎風要溫和不少,非但沒笑他,反而溫聲細語地讓他小心。吳夠又臊又尴尬,直到站定了,旁邊的練習生看他的眼神中依舊能看到善意的笑。
吳夠面薄,放在平時,這點小事能讓他尴尬上好幾天。好在魏桐沒給他情緒發酵的時間,很快公布了排在他之前的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實在是過于熟悉,熟悉到他已經習慣在腦子裏有什麽想法的時候第一時間去找對方,以及在第一時間找到對方。舞臺上剩下的人不多,從十幾個衣着打扮完全一樣的人中找到許恣對吳夠來說實在不是什麽挑戰。
從節目錄制到現在,由第17名這位學員創造的出圈場面不可謂不多。初評級面對刻意板下臉的導師不卑不亢,第一次公演靠着抓隊友衣領的片段一夜之間被剪出若幹版真相是真和五十度灰,就連曬個被子都能出圈。無論是粉絲還是路人,凡看過他照片或者動圖的,無不稱贊他自帶B感的好皮囊。
而比起“帥氣”“池面”“裝逼”之類流于表面的評價,與他朝夕相處的人知道的則要更多。
那些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引起軒然大波的事跡并不是搏眼球的産物,隊友玩笑時稱呼的“恣總”也不是什麽人設。鏡頭前後的毫無二致,與其說是坦率,不如說是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能分到多少鏡頭,在網上是什麽評價,以及自己能排到多少名。吳夠不敢說自己看人很厲害,但這點上他格外篤定,因為他自己正是這樣的人。
無論是出道位還是淘汰圈,許恣都應當是不會有太多情緒的。
然而視線鎖定目标的那一瞬,吳夠從許恣臉上看出了一絲微妙的錯愕。
吳夠不覺得那是因為這個名詞高于或低于許恣心中的預估,卻也無法猜出許恣此刻心中所想。那點不同與平時的表情很快散了幹淨,吳夠無比驚訝地發現,許恣的嘴角悄無聲息地往上揚了揚。
許恣起身,撣了撣衣角,鞠躬,雲淡風輕地走向對面,分開還沒滿三分鐘的吳夠的旁邊。
吳夠以目光迎接拾級而上的許恣,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心率在許恣站定的瞬間達到了一個高峰,吳夠仿佛四肢五官都不是自己的,大腦交出了對身體的控制權,吳夠木愣愣地伸手,和許恣打了一個招呼:“嗨。”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傻事的吳夠一窘未平,一窘又起,尴尬得險些就地把自己埋進去。許恣不理他也就算了,這個時候偏偏又特別配合,一本正經地朝他嗨了回來,神色并無異常,仿佛這真的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吳夠想學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奈何臉皮厚度先天不足,臉上溫度變化不受大腦控制地上升。吳夠撐不到十秒,認輸地捂住臉傻笑了起來。等他收拾好情緒,還要惡人先告狀:“你剛剛在舞臺上是笑了對吧,我看到了。”
許恣沒有否認:“對啊。”
吳夠一邊盡職盡責地為魏桐念到名字的練習生鼓着掌,一邊小聲問許恣在笑什麽。
“你不覺得很巧嗎?”許恣反問:“我們兩個,分在一個班,床位是上下鋪,公演同一組,現在連排名都是連號。”
巧合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和特定的人綁定在一起,小概率事件的發生才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
雙标本來就是人類的本能。
“也是。”吳夠聽許恣這麽一說,眼睛也眯了起來。
吳夠不太習慣和人對視,又總是容易害羞,這樣完全放松的,不躲着人的笑并不常見。吳夠笑起來有種褒義上的“乖”,很容易勾住別人的視線。許恣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發現這一點,又希望這永遠是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思緒悠悠飄遠了,忽然聽到了一個頗為耳熟的名字。
許恣和吳夠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确定不是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魏桐念到的第13名的确是陸杳。
吳夠隐約間聽到了些竊竊私語,然而陸杳本人不知是什麽都沒有聽到還是表情管理實在優越,起身鞠躬,微笑道謝,每一個環節都無可挑剔。吳夠見陸杳一步步走上來,由于神經興奮而持續偏高的心率終于緩緩降了下來。
如果說初評級時各路神仙各顯神通,那麽經歷了主題曲和初評級,訓練生們對彼此真正的實力基本也有了底。他們這批人裏,大半是真正的訓練生水平。少數在vocal,dance和rap中擁有一項還算突出,比如季迎風的聲樂和李楊松的舞蹈。其中綜合能力過關又有一技之長的也就十幾個,比如初評級與許恣同組,已經有過不少演出經歷的洪天和何知堯。而在這一小嘬人中,每一項都能獨當一面,真正能稱得上ace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裙下之臣》組的組長餘述,另一個是競争組《芳華絕代》的組長陸杳。
興奮感慢慢褪去,逐漸冷靜下來了的吳夠終于确認了兩件事。他們無所不能的杳哥真的只有13名,以及連陸杳都只有第13,那至今沒有被念到名字的言葉和林朗大概率沒能留下來。
吳夠沒有猜錯,之後每一個被念到的名字都不令人意外,直到餘述在全場掌聲中走上了最高的位置,也沒有奇跡發生。
魏桐目光掃過舞臺上的面孔,聲音柔軟又溫柔:“剩下沒念到名字的各位,我們要在這裏暫時和你們道別。”
鬧哄哄的舞臺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唯有魏桐的聲音在偌大的場地中回蕩。
“你們在未來巡禮的旅途要暫時告一段落,但你們通往未來的旅途仍在繼續。”
“接下來的時間是留給你們的。”
時間很長,足夠讓他們向自己的朋友、兄弟以及隊友好好地告別。
盡管不少人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真的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平時沒個正型,口口聲聲自稱硬漢猛男的大夥小子哭起來比誰都慘烈。輪到林朗的時候他已經眼睛通紅,話未出口,一聲驚天響的吸溜經由音響設備的放大,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有些人哭到一半生生被逗笑,林朗自己都也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委屈得像個可憐兮兮的小流浪狗。
“原本說要出去了一起約火鍋的,現在只能我和言葉先組一局了,”林朗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歡快:“季迎風,火鍋我替你吃,奶茶我替你喝,游戲我替你打,你給我呆裏面好好訓練。我們出去了就給你們投票,大不了少氪幾單,你們不許給我省這錢知道嗎!”
林朗說完,狠狠地把話筒往言葉懷裏一塞。言葉猝不及防,抓住話筒半天,中氣十足地喊:
“加一!”
情緒醞釀到一半的季迎風再次破涕而笑。
“我們這群人,在這裏的時間不長,收獲不少。別人我不敢說,但我自己是覺得來這裏很值……”
言葉語氣中的哭腔越發濃重,最終還是沒忍住,不受控地哽咽了起來:“雖然但是,我還是很舍不得你們……”
季迎風笑了沒兩秒,又拿手背擋住了眼。他被這群人弄得又哭又笑,像個不會控制情緒的傻子。好在哭得像豬頭的也不止他一個,季迎風手心揩完眼淚換手背,卻忽然在一片水光朦胧中聽到了一段耳熟的旋律。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哭傻了的幻聽,可那聲音很快變大了,帶着特殊的魔力,讓季迎風也馬上加入其中,輕哼了起來。
魏桐多時的忍耐徹底崩坍,微紅的眼眶中滾下了一滴淚。
那是由吳夠第一個哼出,許恣第二個加入,最後發展為全員合唱的,填詞版的《愛言葉Ⅲ》。
許恣和吳夠又躲在了攝像頭沒有覆蓋到的小角落裏。
少了半數人的營地頓時空落了起來,就連留下來的學員不少也不知所蹤。吳夠和許恣在通鋪坐了會,也覺得不習慣驟然安靜的氛圍。
然而躲在這裏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許恣說他有點餓。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最是能吃,他們這連個自動售販機都沒,又不允許自由出入,吳夠來之前被馮秋裝了慢慢一包的零食,暴露在衆人視線中不到三天就被掃蕩得七七八八,只能靠別人接濟度日。他和許恣各自把自己的行李翻了個遍,兩個人湊一起,也就搜刮出了一包獨立包的泡椒鳳爪和小包的小辣條,還是林朗走之前從他行李箱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搜出來分給他們的。
兩人面面相觑,最後捏着鳳爪和辣條和一包餐巾紙去了小隔間。
鳳爪只有一只,許恣啃下一截關節,嘴巴沒動幾下,迅速把包裝往吳夠手一塞,吐出來的骨頭拿餐巾紙墊着。
一整個下午沒掉過一滴淚的恣總險些因為半截雞爪子而淚灑當場,林朗要是知道,大概會感慨自己人不如雞。
吳夠見許恣瘋狂吸氣的樣子,猶豫了會,終究敵不過好奇,也啃了一小截下來。
兩秒不到的功夫,吳夠迅速抽出一張餐巾紙,包住了吐出來的骨頭。
吳夠看看許恣,再看看白嫩的雞爪,問許恣:“還吃嗎?”
許恣回想了下林朗把鳳爪給自己時那托孤一般的樣子,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吃。”
一刻鐘後,許恣拿着兩瓶贊助飲料回到了他們的秘密基地,先擰開一瓶遞給了吳夠,自己再擰開了一瓶,喝得發出了噸噸噸的聲音。
吳夠被辣得眼睛都紅了,只是仍然沒有流淚。
“還有個辣條,還吃嗎?”
許恣條件反射地拒絕:“還是留給下次吧,我飽了。”
吳夠哦了一聲,試探着問他:“那你現在想回去嗎?”
許恣冷靜些了,不答反問:“你想回去嗎?”
吳夠搖頭,說:“我們聊聊天吧。”
認識到現在,兩人不知道多少次窩在角落裏相伴到深夜,然而明确被定義為“聊天”的,這似乎還是第一回 。許恣随意地問了他一句聊什麽,卻沒想到吳夠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許恣很想問吳夠是不是連聊天都不會,話到嘴邊,又莫名有種欺負小孩的錯覺。
“那這樣,我們輪流問對方一個問題,可以不回答,但不可以撒謊,我先,你覺得可以嗎?”
吳夠極為感激地看了許恣一眼,沒有半點意見。答應下來後又隐隐有些緊張,好在許恣沒有思考太久,很快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為什麽會來參加這個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