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到這裏之前,吳夠從來沒有和數量如此龐大、還都是同性的同齡人朝夕相處相處、甚至建立還算緊密的友情過。這種體驗神奇而難以言喻,一首歌都不一定能夠表達得清。然而如果是此刻,讓吳夠去評價,他腦子裏冒出來有且只有一個“鬧”字。
七八個平均年齡二十出頭、熟絡起來後不再客套疏離的男生,鬧騰起來就像盛夏夜晚的蟬鳴蛙聲,熾熱而嚣張,吵鬧得仿佛連天花板都能輕松掀起來。更何況裏頭還有一個話多且密,一個頂仨的季迎風。
言葉和林朗還沒從許恣無心的打擊中緩過來,季迎風注意力卻成功歪樓,不滿意地吵吵嚷嚷:“憑什麽人家不是神奇就是絕美的,到我這兒就只有個哨子精?什麽人間塞壬,幽谷妙音、空靈悅耳,天籁之聲這種的,不是有很多的嗎?”
李楊松涼薄地睨了季迎風一眼,沒說話。季迎風就受不了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瞄準對方開始叭叭叭:“喂喂喂,有什麽話直接說,你那什麽表情,臭得像個馊掉的螺蛳粉。”
吳夠聽到某個敏感的詞彙,覺得自己隐約間甚至聞到了些不可名狀的味兒。李楊松安然不動,看着季迎風的眼神中嘲諷更重,在季迎風正要跳起來重拳出擊時,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我就是覺得神奇,為什麽你說每句話都能讓我産生一種想打人的沖動。”
“但是有一說一,你唱歌真的很厲害。”李楊松緊接着說道。
他這前後兩句話差了不要太多,說是180度掉頭式轉折也不為過。李楊松損人毫不留情,誇人也坦坦蕩蕩,季迎風楞了一下,臉頰慢慢熱了起來。
陸杳贊同地點頭:“迎風這個音域,我們一般稱作老天給飯吃。”
言葉“哦吼”了一聲,蹬着腿掐起嗓子喊:“人間塞壬季迎風!”
林朗緊跟着尖聲尖氣地喊:“幽谷妙音季迎風!”
吳夠後知後覺,發現林朗和言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空靈……”吳夠剛說了兩個字,季迎風大喝一聲,捂住了臉:“別吹了,我的臉要離家出走了!”
李楊松向來是有說得對的批評建議就接受,有誇他的也大方收着,對季迎風這種嘴上口嗨,一較真就秒慫的行為并不能完全理解,仍是接着說道:“我一開始還以為你,還有吳夠,都是那種……”季迎風想了想,難得委婉了一會:“那種比較偏向于二次元的人。”
許恣還在狀況外,吳夠卻已經了然。
季迎風問李楊松:“你覺得‘二次元’是什麽樣的?”
沒等李楊松回答,季迎風已經再次開口:“吶。”
李楊松虎軀一震,整個人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與李楊松類似反應的還有除許恣以外的所有人。
季迎風呵氣如蘭,又帶着些做作地繼續:“內內。”
“啊嘞嘞。”
“嘔鴨蘇咪。”
吳夠倒抽一口冷氣,太陽穴生理性地跳了跳。
季迎風深吸了口氣,原先輕飄飄的語調在刻意拉長的這段時間內變得雄厚有力,甚至讓人産生一種美聲腔的錯覺:“轟凍泥——”
吳夠甚至沒看清李楊松起身的動作,只聽見一道忍無可忍的怒吼,一道粉色在他眼前飛閃而過,視線随即被一雙手擋了個嚴嚴實實。
“你再吶一個試試看!”
吳夠被許恣遮着眼,聽覺便格外敏銳。聽到對方最後一個字破音的時候,吳夠實在沒忍住,随便抓了個借力點笑出了聲。
擋在眼部的手微微顫了下,随即移了開。
重見了光明,吳夠也就不用再抓着許恣,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按了按:“不行了,我笑得肚子疼。”
不說笑得東倒西歪的吳夠他們,連陸杳臉上都隐約有些笑意,唯獨許恣一個神色不變,雖然順着吳夠的話點了點頭,卻好像完全沒有戳到笑點的樣子。
許恣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手握成拳,指尖在掌心之前吳夠眼睫毛蹭到的部位不動聲色地碾了碾。
盡管季迎風的語氣和神态的确搞怪又好笑,可除卻這點,許恣其實并不是很明白他們為什麽會笑得那麽厲害。
言葉和林朗兩個年紀不大,嗓門不小,笑起來魔音灌耳,在許恣耳畔久久盤旋,餘音繞梁。很吵,也不明所以,但許恣卻不覺得不自在。仿佛有什麽東西藏在他們笑到看不見的眼睛裏,藏在鵝叫般的笑聲中,難以覺察,卻又無處不在,把什麽都不懂的許恣也包裹了起來,讓他覺得這樣的時間甚至再持續得久一點,哪怕占用到自己并不充裕的休息時間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懂什麽!我在讓你體驗世界上最美妙的語言!”季迎風這麽多天的打不是白挨的,結結實實受了兩下後找準機會死抱住李楊松,趁着對方愣神的間隙就地一翻,滾出了一米多遠,動作矯健,行雲流水,熟練得令人有些心疼。
林朗一愣,随即爆發出一陣喝彩:“我靠牛逼啊!”
陸杳看着季迎風的身影,第一時間竟然也沒能反應過來。
誰能想到一個既無運動天賦,也沒有半點熱衷的死宅竟然能做到這個程度呢。
吳夠瞠目結舌,好一會,和許恣靠近了,小聲地說:
“迎風這段時間真的……進步好多。”
季迎風逃出魔爪,躲在陸杳後面,抓着陸杳的肩就好像抓住了靠山:“跳舞的了不起啊,一天到晚只會動武,你看看人家杳哥,唱歌跳舞啥都會也沒見人家動手動腳。”
“為什麽日語是最美的語言?”
“不是日語,”季迎風尾巴幾乎翹上了天,也沒考慮許恣問的是不是自己,聽到了就張牙舞爪地朝他和吳夠隔空喊話:“空耳,空耳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語言!”
許恣看着笑到四肢海豹鼓掌式拍地板的言葉和林朗,眼神肉眼可見地變得迷惑了起來。
許恣看着是真的迷茫,吳夠也是真的想好好解釋。然而吳夠嘴唇微張了兩次,最後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伸手捂住了臉:“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吳夠說完後頓了頓,又改了口:“你想知道的話我等會和你說。”
“不用解釋,”季迎風大手一揮:“等出去以後給他找個鎮站神曲,開個彈幕就完事了。”
眼看話題如脫缰野馬般跑遠,陸杳不得不再次出面,打斷了季迎風的滔滔不絕:“你們再說下去,許恣和楊松要自閉了。”
李楊松心累地擺了擺手,季迎風也終于偃旗息鼓。陸杳和吳夠看着暫時休戰的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李楊松初評級時靠純舞蹈表演拿的A,後來和人舞蹈battle打平,是在追加的聲樂battle中輸了,這才降的B級。他平時不刷微博,不看B站,活了20年,學了15年的舞。多數人初見李楊松都覺得他冷傲又不好相處——某種程度上來說,倒也倒也不全是錯覺。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個習慣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一道對外的屏障,然而一旦成為了朋友,這樣的人往往赤忱而毫無保留。李楊松是這樣的人,他會毫不留情地嘲笑季迎風他們“上輩子是小腦骨折的天使”,但在他們需要開小竈的時候卻也從不缺席。
陸杳眼光老辣,先其他人一步看出了李楊松的外冷內熱。可就算如此,在他選李楊松為自己隊友的時候,也萬萬沒想到對方會有這樣一天:在別人拉筋拉得鬼哭狼嚎的時候面部表情地劈标準如直尺的叉,追着人滿練習室跑,吵着最幼稚的架,怎麽看都和高冷沾不上邊,反倒常常透着一股不太聰明的樣子。
但反過來,他選季迎風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個一開始只會和吳夠、許恣說話,和其他人交流時總是拘謹而不自在的人會變成現在這樣:在隊友開嗓的時候忽然飙高音,逼着人升key升到破音,閑暇時拉着大家幻想點奶茶外賣,帶偏整組人的畫風,連帶着陸杳都開始叫吳夠“夠神”。
“恣總才不會自閉,”言葉笑嘻嘻地無視了許恣投過來的視線說道:“我算是發現了,他就是那種再怎麽沒看明白沒聽懂都不會表現在臉上的人。你看他好像什麽都懂,其實可能只是比較會裝。不然你問問他剛剛知不知道我們在笑什麽。”
衆人看向許恣,許恣果真面不改色地承認了:“我不知道啊。”
許恣又問吳夠:“你知道嗎?”
吳夠看看季迎風,又看看李楊松,不太确定地說:“就,平時迎風的日語都挺标準的,剛剛的發音就特別好笑啊。”
“不是這樣嗎?”吳夠觀察着季迎風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季迎風很想說不是。
然而季迎風被吳夠用那種眼神看着,完全沒辦法用對待李楊松那種态度說什麽反駁的話。可他又沒辦法昧着自己的良心說是,一口氣吊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好半天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我忽然想起有天半夜我起來,路過言葉和林朗他們床。”
“我那時候還覺得這幾天下來我聽了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呼嚕聲和夢話,已經算得上見多識廣了,然後我就聽到言葉忽然喊了句‘頂你個肺’,還是粵語。”
言葉瞬間臉紅:“有嗎?我完全沒印象了。”
林朗臉也紅,只不過是憋笑憋的:“說明你學習粵語學習得投入啊,夢裏都沒停。”
季迎風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朗一眼,不急不緩地繼續道:“這還不是最高能的,最恐怖的是下一秒,我就聽到林朗大喊了聲‘反彈’,也是粵語,把我吓了一大跳。”
這回輪到言葉笑得不行,一邊拍着腿一邊不停地問“真的嗎?林朗真的是在說夢話嗎”。林朗還沒從那句頂你個肺中緩過來,猝不及防下吃瓜吃到自家,一時間目瞪口呆,如遭雷劈。
“真的,我在你倆床邊蹲了三分鐘,确定你們都是睡着的。”季迎風信誓旦旦地點頭。
許恣這會卻覺出了些不對來。他們在整個通鋪的最旁邊,言葉和林朗在中間,他只有半夜起來去練習室逮吳夠的時候才會經過言葉他們,只是上廁所的話是不會經過那邊的。他有些懷疑地問季迎風:“大半夜的你起來幹嘛?”
“練歌啊!我那天怎麽都睡不着,幹脆就去練習室練歌了。”季迎風悲痛不過三秒。又得意起來:“你們以為我每天都十一點睡嗎?實不相瞞,守夜王其實是我dio噠!”
Q:如果評價你們這個組?
言葉:我覺得我們這個組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其實大家不是一個海域裏頭的,但最後腦回路又莫名能回到同一個頻道。
林朗:或者反過來說,比如季迎風他話比較多,也常常開玩笑。結果笑都笑完了,忽然發現大家笑得那個點其實都不太一樣。
言葉:通常我們用一種植物來表達我們的心情。
林朗:中日雙語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