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準備的是一首自己的原創歌曲,名字叫多莉查無此羊。”
吳夠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有幾個記性比較好的,直接把目光轉向了剛才唱過這首的季迎風。
季迎風看上去反而沒有他們那麽震驚。他的表情近乎麻木,有種走神錯過了劃重點的茫然。
許恣短暫地驚訝了半秒,而後收回了落在季迎風身上的餘光,看着吳夠的視線變得更加專注。
一模一樣的前奏第二次響起,徹底排除了同名不同曲的可能性。吳夠個子不算高大,一個人站在氣派的舞臺中間更加顯得渺小。歌曲從前奏便氣勢十足,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那麽特別的歌竟然是出自這樣一個男孩之手。
他這個人和他的歌一樣與整個舞臺格格不入。
評級已過大半,百來個人說是八仙過海絕不誇張,其中也不乏極為奪目,連許恣都印象深刻的。相比之下,無論是先天的舞臺氣場還是後天的表演經驗,吳夠在其中都毫不起眼。他甚至刻意避着鏡頭,活像個在一衆日月星辰中拿凝結在玻璃內壁的鎢粉掩蓋自己的陳舊電燈泡。
可許恣偏要知難而上,想透過那層阻礙,看到內裏那段發光發熱的鎢絲。
撇去吳夠是《多莉》的創作者這點,也瞥去許恣潛意識裏那點揮之不去的好奇心,僅僅是吳夠剛剛開始表演前朝許恣投來的那一瞥,就足以在他心裏留下足夠的分量。
吳夠和許恣認識兩天不到,也并沒有什麽一見如故的緣分,然而在吳夠卻真的聽了許恣的話,在最為緊張的時候看向了他。
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人,許恣不知道吳夠心裏怎麽想,為什麽給他這個陌生朋友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只知道光憑這一點,自己就一定會以最認真的态度看完吳夠的表演。
這首歌不好唱,相比剛剛演繹過這首歌的季迎風,吳夠的氣息要更短,還适當地降了key,但也許是出于“是本家翻唱”的心理暗示,許恣在聽的時候并沒有任何比較的想法,只覺得聽起來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事實證明許恣的感覺并不是他的主觀臆想,吳夠對副歌的部分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改動。
說是改動都還是含蓄了些事實上,更加确切的說法是副歌中原先充斥着的不近人情的高音直接被大刀闊斧地砍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rap詞。
高音是歌手展現自己的最為簡單有效的途徑,也是常常是把一首歌帶向高/潮的推手。許恣原先覺得這首歌的靈魂就在于那尖銳的,直擊心靈的高音。然而在他聽到吳夠的rap後,他忽然又有種“這首歌原版就是這樣”的錯覺。想了會,估計這大抵就是所謂創作者和作品之間獨一無二的共通。
直到那時,他才終于有了“是吳夠創作了這首歌”的實感。
一聲清脆的“吸溜”忽然響起,許恣餘光瞥去,發現季迎風轉了轉頭,對着鏡頭的方向只留下了小半個側臉。
許恣就站在他斜上角,一下就明白了他忽然避開鏡頭的原因: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在對方的胳膊完全遮住眼睛之前,看到了一對泛紅的眼眶。
季迎風旁邊的隊友神色不耐地“啧”了一聲,手卻輕輕地在他後背上拍了兩下。
“真的是他。”季迎風只說了四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另一邊的隊友也靠近了些,擋住了他大半的身形,兩個隊友一左一右,呼嚕大型金毛犬一樣地輕拍着他。
“錄着節目呢,別哭了。”
季迎風緩了緩,很快放下了手,眼眶仍有些紅,但看上去已經冷靜了下來。
“我才沒哭,”季迎風張嘴仍是濃濃的鼻音:“我就是有點激動。”
“我見到了我最喜歡的p主,在他面前翻了他的歌,我還聽我最喜歡的p主翻唱了自己的歌,”季迎風說着說着便忘了自己剛剛死撐着面子說自己沒哭的事情,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激動得摻雜上了些不知道哪兒的口音:“我是他的老腸粉,我哭一下怎麽了?”
許恣眼尖地看見左邊學員五指指握成了拳,指關節緊了緊,最終沒直接砸下去,只是拍下去的力道也明顯重了不少,讓許恣聽到了一聲類似于拍西瓜的脆響。
“那你哭吧,給我哭。”
“我不哭了,看表演。”季迎風認真看向舞臺,跟着吳夠小聲地哼唱了起來。
吳夠對臺上的變故一無所知,除了表演開始前和許恣交換的那一眼,吳夠沒有再和任何一個人有過互動。直到他的表演結束,成片的掌聲把他拉回現實,吳夠在長達三秒的鞠躬中深深吸氣,接着一鼓作氣地擡起了頭。
許恣還在那兒,眸光依舊直直地落在吳夠身上,就連雙手插兜的姿勢都和之前沒有差別。
吳夠一顆心瞬間落下不少,他收回看向許恣的目光,轉而看向了導師席。
幾位導師對視了一眼,魏桐率先拿起了話筒:“你說你是原唱?”
吳夠搖頭道:“我不是原唱。”
魏桐眼中露出了些驚訝的味道,與此同時,她旁邊的導師也開了口:“你前面說的是原創,而不是原唱,對吧?”
“對。”吳夠解釋道:“這首歌的原唱是初音未來,我平時業餘時間會用一款叫vocaloid的軟件去創作一些歌曲。”
“我知道,就是什麽虛拟歌手對嗎?什麽初音未來,還有什麽洛天依,我去年跨年晚會的時候看到過。”接過話的正是之前故意擺臉色給許恣看的那個導師盛芮。吳夠已經做好解釋什麽是vocaloid的準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對方看着并沒有許恣他們組那會那麽可怕。
“所以你不是原唱,但是這首歌的詞和曲是你原創的,對嗎?”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魏桐反應快,當即從善如流地“哇哦”了一聲:“剛剛唱了這首歌的小季內心應該很激動吧,但我們還是先平複一下,看看幾位導師有什麽要點評的。”
盛芮看上去似乎挺感興趣,左右看了眼自己兩側,又拿起了話筒:“吳夠對嗎?我聽你剛剛唱的和季迎風唱的還是有些不同,是臨時改了嗎?”
吳夠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對,是為了這次表演特意改的。”
“哦?可以說說原因嗎?”盛芮饒有興致地接着問道。
吳夠臉慢慢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握着話筒的手指不安分地騷動了一下。
“因為太高了。”
吳夠小聲說道:“副歌高到了C5,我上不去。”
不知道是哪裏率先冒出的一聲笑,緊接着,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一般,笑聲像是病毒一般,迅速席卷了整個觀衆席。不知道是誰笑得狠了,發出了一聲魔性且極具穿透力的鵝叫。
魏桐一再忍耐,到鵝叫聲出來的時候終于受不了了,在嘴角控制不住上揚起來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以表情管理聞名的知名藝人魏桐仍然捂着嘴,然而笑意卻止不住地從那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約莫過了幾秒,魏桐終于整理好了情緒,十足關愛地看着吳夠:“你太可愛了。”
吳夠臉上燒成一片,在道謝與不道謝之間猶豫了許久,還是屈于禮貌的本能說了聲謝謝老師。
這下不僅是魏桐,就連幾位導師也都露出了些笑意。
魏桐好歹還是沒忘了自己的主持身份,很快又回到了表演本身。幾位導師分別提了問題,吳夠大多數時間拘謹,唯獨談及音樂時會稍稍放松些。幾位導師問完問題由不能決定,放下話筒,讨論得熱鬧非凡。
吳夠勉強控制住自己不低頭去看地板,卻也沒辦法坦然地看着鏡頭。視線随着思維一起飄散,以許恣為參照,在第三次略過許恣的時候,導師席終于讨論出了結果。
“吳夠對吧?”
“對。”吳夠條件反射地回答了,魏桐又露出了那種長輩式的微笑。
“剛才我們就和季迎風說過,這種風格的歌其實是不太适合出現在我們這樣的一檔節目裏的。”
吳夠點頭。
“而且剛剛問你,你說你什麽都不會。舞蹈完全沒學過,vocal和rap也是臨時練的。嚴格一點地說,算是零基礎。”
“嗯。”吳夠又點了點頭。
“基礎實在是太爛了。”盛芮看着毫不留情,然而下一秒卻語氣一轉:“但我也沒辦法說服自己把你放到C。”
“嗯……嗯?”聲調猝不及防,在末尾處詫異地上揚了少許。
“如果我抽簽抽到了B班,有機會可以交流一下你說的vocaloid,我還蠻感興趣的。”
掌聲響了少許,季迎風終于回過神,尖叫一聲後也跟着鼓起掌來。他鼓掌鼓得很用力,連後背都微微有些顫抖。許恣猜測他可能又哭了,又或許只是紅了眼眶,總之不太平靜。
許恣多少能理解季迎風,讓他不太看得懂的是吳夠的反應。
吳夠皮膚白,臉紅起來特別明顯。在吳夠之前,許恣從沒見過一個人能內向成這樣,自我介紹要臉紅,回答導師問題要臉紅,被誇一句也要臉紅。可當許恣以為他要哭了的時候,他又只是木愣愣地鞠躬,再幹巴巴地道謝,舉手投足和許恣所想象的沒一點吻合。
然而說到底,許恣也不知道吳夠應該是什麽反應。
多數人的注意力重新落回了舞臺,少數人的目光依舊留在向觀衆席走來的吳夠身上。吳夠下了舞臺,壓力減輕不少,然而總歸還是有些不适。
任何來自外界的關注都只會讓吳夠覺得不自在,許恣是有且僅有的一個例外。
從吳夠登臺到他下臺,許恣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吳夠。吳夠不知道是不是許恣記不記得那句随口一說的“看我不需要緊張”,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向許恣道一聲謝。
臺上新一輪的表演已經開始,許恣仍還是專注地看着他。吳夠迎着許恣的視線回到位子,竟然莫名生出一種闊別重逢的詭異感覺。吳夠先前還記着要向許恣道謝,然而一對上許恣的目光,他一下子把自己想說的忘了個幹淨。
兩人相顧無言,沉默片刻,許恣率先開口。
“吳夠……的夠是哪個夠?”
這對話似曾相識,在想起既視感的來源之前,吳夠已經下意識地上前了一步。
手虛虛籠上許恣耳畔的那瞬間,吳夠終于意識到了之前的相似感來自何處。
“左邊一個句右邊一個多,吳夠的夠。”
“寓意是完事足夠,什麽都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