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吳夠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是發展成後來那樣的:他幫隔壁床那個叫季迎風的男生套被單的過程中又吸引了兩個抱着被子可憐兮兮的學員過來。于是算上許恣,他們這個犄角旮旯竟然也攢了五六個人。許恣沒讓吳夠幫忙,只是在一旁看了兩分鐘就一聲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鋪。吳夠幫三個人的被子都處理好時,許恣連被子都已經疊得方方正正,棱角鮮明。
連初評級都還沒開始,吳夠就憑借着他娴熟得不符合年齡的家務能力在那一角獲得了些許名聲。
倒是他完全沒有意想到的走向。
因為這一點小小的交集,吳夠、季迎風和許恣三人不僅在當晚一起吃了晚飯,第二天他們也是一道去的初評級舞臺。
說是同行,可實際上他和許恣都不是什麽會找話題的人,季迎風一個人占了至少八成的對話,竟然也沒有什麽不和諧。季迎風和許恣都有自己的隊友,季迎風先行一步入了場,留下許恣和吳夠,兩人之間頓時安靜下來。奇怪的是,季迎風在的時候,吳夠總有種對方要是不在不知道對話怎麽繼續的感覺,然而真的剩下他們兩時,這種沉默不僅沒有想象中的尴尬,反而意外地讓人覺得舒服。
兩人相處沒一會,輪到吳夠入場。他告別了許恣,獨自一人走進了評級舞臺。
除去選址比較偏遠和住處的大通鋪以外,豐悅在其他方面倒是不負財大氣粗之名,一個小小的初評級舞臺也弄得光鮮氣派。吳夠沐浴在成束成束的聚光燈,一顆心猛地被提拉着狂跳起來。
吳夠單手扶着別在耳後的麥,粗粗地喘了兩口氣,視線捕捉到朝他瘋狂小雞揮手的季迎風,這才稍微緩和了些。他朝着季迎風的方向拾級而上,最終在季迎風上一層的臺階上落座下來。
季迎風和隊友選的B級,再往上卻不是A或者C,而直接變成了F。
季迎風的神情肉眼可見地從興奮變成了懵逼。
“不是,兄弟,我這排是B,你那排是F。”季迎風看着吳夠說道,“你不下來和我們一起嗎?”
吳夠搖頭:“我覺得F就夠了。”
季迎風:“…….行吧,也挺好的。”
之後入場的選手裏大多選A選B,也有極少數選了C,唯獨F這排依舊是吳夠包場。就在吳夠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是唯一一個選擇F的奇葩時,報幕聲再次響起。吳夠沒注意是哪家公司旗下的藝人,已經入場的學員們卻紛紛躁動了起來。
“來了來了,大廠的來了。”
吳夠聽到幾聲壓抑着興奮的低聲細語,看向舞臺的視線也禁不住更專注了些。
前排季迎風一張嘴堪比人形彈幕機,連倒抽冷氣的聲音都響亮得帶上了畫面感:“看看人家這打扮,這氣場。相比之下我就是個來給他們屁股底下的那排A擦灰塵的……欸!那不是小許嗎!”
他們一行四人,許恣是最後一個入場的,站也站在最邊上。季迎風反應已經不慢,然而吳夠卻更快一步,在他出聲前視線就已經捕捉到了下鋪舍友的身影。
“大家好,我們是星耀傳媒學員。”四人同時出聲,又齊齊地對着觀衆席鞠了一躬,動作幹淨整齊得季迎風又是一句“哇塞”。這份訓練有素帶來的直觀震撼直到他們起身時消減了幾分。吳夠耳中是季迎風在小聲喊“A一個”,眼中是快了半拍結束鞠躬的許恣。許恣不知道是不是自帶雷達,起身的同時,徑直向吳夠這邊看了過來。吳夠不及收回目光,于是兩人的視線便直接在半空中撞到了一起。
直到許恣轉頭和隊友說話後,吳夠才一點點回過神來。
如果和許恣說,自己在他那一瞥中聽到了席卷而來的海浪聲,對方八成會以為自己是個神經病吧。吳夠短暫地思考了一會,理所當然地把這個念頭壓了回去。
臺上的四人看着分成四個顏色的座位,并沒有急着選座。許恣放下了話筒,吳夠他們便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了。然而就算這樣,季迎風的實時解說也沒有片刻的停歇。
“還在商量個什麽啊,難道他們裏面有人不選A嗎?”
“他們要是都不選A,那我們B個鬼,全部相約F好吧。”
季迎風這麽說着,就見除許恣以外的四人朝許恣揮了揮手。四人分了兩個方向,三人在A排落座,許恣則走向了另外一邊,季迎風他們所在的方向。
許恣在季迎風他們那排停了下來,點頭回應了幾人的問好,在一排人的注目禮下,又上了一節臺階。
“旁邊有人嗎?”
一衆視線随着這句陳述語氣的問句移到了對話的另一端上。不止B和C座位上的人,吳夠甚至留意到許恣的隊友也在看着他們這邊。
吳夠實話實說:“沒有。”
許恣“嗯”了一聲,在吳夠旁邊坦然坐下。
作為國內互聯網龍頭企業,娛樂圈其實并不是豐悅的主營業務。人們常說的“豐悅的人”并不是真正簽在豐悅,而是簽在旗下獨立的經紀公司,也就是星耀傳媒。吳夠認識到豐悅和星耀這層父子關系已經是幾天後,然而在那之前的初評級現場,他就充分理解了在場學員對許恣他們過度關注的緣由。
歌是隊長的原創,舞是隊內舞擔編的,就連rap詞也是出自隊員之手。一曲表演結束,全場雷動的掌聲就是對他們實力的最好肯定。是不是全場最佳說不準,但和之前的表演相比,說句碾壓的确不為過。觀衆席近百人吵得像一鍋沸水,驚嘆他們可以直接出道的有之,哀嚎為什麽會讓這種該壓軸的隊伍會那麽早登場的也不少。
吳夠無人可聊,注意力全放在舞臺上——前四個人都已經自我介紹完畢,正好輪到最後的許恣。吳夠還等着許恣像前面三人一樣介紹自己在對內是什麽擔當,然而等來等去,只等到了一句“各位老師好,我叫許恣”,言簡意赅得和臺下別無二致。
幾位導師的同樣也有些許驚訝,魏桐等了幾秒,這才問道:“你的自我介紹結束了嗎?”
許恣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一個“嗯”。
前三個人都是出過道的,其中兩個來自于同一個組合,一個更是已經出道過十年的大前輩,無論是表演還是自我介紹的表現都已經十分成熟。魏桐沒料到最後這個學員會有這麽大的反差,但也沒有把訝異表露在臉上,而是從善如流地接下了話題:“所以,你們幾個自我評級都是A嗎?”
幾人相互對視,最後把目光落在許恣身上,于是許恣再次拿起了話筒:“他們選了A,我選了F。”
“哦?”魏桐露出幾分好奇之色:“說說你選擇F班的理由。”
吳夠感覺許恣似乎往選手席這邊掃了一眼,但很快就收斂了回去。很短暫的一瞥,随意到他總覺得是自己眼花的錯覺。
“F是我自己對這個節目組……以及我自己的期待。”
魏桐:……
導師席、觀衆席,甚至是許恣身旁的隊友,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然而語出驚人者卻仿佛沒有半點自覺:“對我而言,如果一開始就是A,那麽我來到這裏就毫無意義。所以,我希望自己在這裏能有的是從F到A的收獲。”
其中一個導師嘴角噙着的笑容慢慢消了下去,目光也變得鋒利而冷硬。娛樂圈裏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前輩一旦釋放出自己氣場,哪怕不是針對自己,在場還是有不少學員感受到了壓迫感,吓得大氣不敢出。偌大的空間安靜得針落可聞,許恣卻仍然不受影響,神色看不出一絲躲閃,鎮定得不卑不亢。兩人對視了足有十幾秒,那位導師忽地輕輕笑了一聲。
“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
話聽着不客氣,但語氣卻并無嘲諷。這一笑就如同春風拂面,一下化去了之前所有的緊張壓抑。衆人這才反應過來之前導師只是刻意繃着而非真的生氣,松了一口氣之餘各自在心裏感嘆:不愧是坐在導師席上的人,情緒收放随手捏來,讓人不服不行。
“年輕就是好啊,”魏桐順勢接過話來,“但是呢,年少輕狂是要講本錢的。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本,那就是自大了。”
“所以現在,證明給我們看吧,solo時間,舞臺交給你們。”說到最後,魏桐終于也有些忍不住,一貫無可挑剔的笑裏終于多了些其它的情緒。
魏桐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也很明白自己的能力範圍:通過私下練習來減少出錯率是可行的,但要把全場氛圍時刻掌握好,那不是她這個跨界選手能辦到的事。然而剛剛許恣和導師的來回确實精彩,把她也帶入了狀态。魏桐給自己打了個勾的同時,也暗自記下了許恣的名字。
且不說對方竟然能在情緒上影響自己這回事,單單能在導師的注視下面不露怯這一點就已經頗能證明這個男生的強大心髒。表演足夠吸睛,話題點也有了,下面的導演組大概也已經樂開了花。
最後,四個自評級A的星耀學員全都如願以償,而許恣則沒有“如願以償”地進入F班,而是升到了B。
“許恣,”魏桐看着導師最後的商議結果念到:“綜合實力還行,但是沒有特別突出的單體項目。”
季迎風一聲哀嚎:“完了完了,那我大概只有單體項目還行,根本沒有綜合實力這種東西了。”
“但是——”魏桐緊接着話音一轉,“如果把你放到F也說不過去。”
“所以我們最後的結果是,恭喜你,進入B班。”
許恣彎腰鞠躬:“謝謝老師。”
在如雷般的掌聲中,星耀傳媒的四人再次鞠躬道謝,而後下臺。許恣回到座位時感覺附近人似乎又少了幾個,吳夠倒是還在位子上,見到許恣回來,先是真情實感地表達了誇了許恣他們的舞臺,而後由又告訴許恣,就在他們評級結果出來那會,季迎風小組也被叫去候場了。
“迎風讓我轉告你……”
“什麽?”
“他說……”
吳夠看着許恣,兩頰在對方的注視下逐漸變粉。許恣本沒有太在意,後來卻被吳夠的表情勾起了些興趣,耐心等了會,最後吳夠抿了抿嘴,有些挫敗地長嘆一口氣:
“算了,還是等他表演結束了讓他自己和你說吧。”
許恣:…….
許恣目光複雜地看了吳夠一眼,一句“你在玩我嗎”都已經到了嗓子眼,又被自己吞了回去。
那之後臺上表演過了兩輪,許恣都沒有和吳夠說過一句話。
直到季迎風他們組登臺了,吳夠才又和許恣靠近了些:“許恣。”
許恣過了兩秒,不情不願地問道:“幹嘛?”
“我還有個問題……”
“哦,”許恣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你想好了再說。”
“之前那個迎風托我說的,我說不出口,”吳夠自知理虧,中氣不足地解釋道:“現在這個問題是我自己想問的。”
吳夠這回沒有忸怩,然而好巧不巧,在他開口的同時,臺上表演的學員正好秀了波大的。觀衆席尖叫聲和口哨聲齊飛,許恣只看到吳夠嘴唇一動一動,至于具體說了什麽卻是一點也沒聽清。
許恣萬萬沒想到,在臺上面對導師時都能保持酷蓋形象的自己竟然會在吳夠這裏體會到所謂的挫敗感。他們前後都是人,吳夠怕自己過于矚目不敢大聲,于是挨得離許恣更近了些,在他耳邊說道:“我想問你,許恣的恣是哪個字?”
吳夠問完馬上縮了回去,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看着許恣的眼神卻晶亮晶亮。許恣猝不及防,被這個幹淨的眼神看得有些走神。
他回過神,在嘈雜的環境中模仿吳夠剛剛樣子湊到他耳邊:“上面一個次下面一個心,恣意妄為的恣。”
兩人對視了一眼,像打開了什麽奇奇怪怪的開關一般,同時笑了出來。
他們又靜靜看了兩組表演,終于輪到了剛剛被叫去候場的季迎風。季迎風是吳夠第二個認識的人,吳夠自然對季迎風關注有加。季迎風人瘦個高比例好,然而吳夠總有種感覺,對方擅長的應該不是跳舞這類蹦蹦跳跳的項目。說不出原因,真要說的話大概是來自宅男的同類人直覺。
季迎風的表現顯然不如許恣小組那樣成熟,但也大大方方,沒有怯場,給他們三人的自我介紹收了個好尾。
魏桐邊整理着後面的學員資料便問道:“所以你們的表演曲目是?”
季迎風的隊友接過話筒答道:“這首歌的名字是《多莉查無此羊》。”
魏桐重複機械動作的手忽然頓了半拍,她微微低下頭,再擡頭時神色已然如常:“好,開始吧。”
三人散開站好,前奏漸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舞臺中央,唯有許恣若有所覺地轉過頭,看到了吳夠驟變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