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哥,今天是拍那個什麽,”電梯裏,小鄧一邊玩手機一邊說:“人物海報。”
張準皺起眉頭:“拍這麽早?”
“好像是下場戲的景還沒搭好,陳導說抽空拍了。”
電梯到頂,早上的餐廳總是人很多,他倆排着隊,繞着取餐臺走了一圈,端着面包咖啡到卡座坐下。
“吳哥也去,”小鄧替張準把砂糖撕開,把黃油塗好:“還有甄心。”
張準拌沙拉的手停了一下:“在哪拍,什麽計劃知道嗎?”
小鄧很神秘地眨了下眼:“好像還是得脫。”
張準剛要說什麽,肩膀被人“啪”地拍住,一擡頭,是吳融,端着盤子咧着嘴,笑出倆酒窩:“往裏邊點。”
四人卡座,張準挪到裏頭,吳融一屁股坐下:“昨天那場戲,我操,我現在還沒緩過勁兒呢,”他用一種介乎于興奮和厭惡之間的神情說,臉蛋紅彤彤的:“回頭想想,簡直他媽喪心病狂啊!”說着,他習慣性搭上張準的膀子。
“跟嫂子報備了?”張準挑起一邊眉毛,不鹹不淡地觑他。
吳融樂了,樂得很不要臉,湊得他老近,像讨論多私密的事:“你拍這個……女朋友沒跟你鬧?”
張準和他幾乎臉貼着臉,嘴巴離嘴巴三兩厘米的距離,但很坦然:“我這是女朋友,你那是老婆,不一樣。”
吳融欠兒欠兒的,像打探什麽機密,兩眼賊亮:“怎麽的,還能分手怎麽的?”
張準知道他沒句正經的,懶得和他說,視線一轉,看見甄心,他端着一碗熱湯圓和鮮榨橙汁,正往這邊走,張準說不清自己的心情,他覺得甄心是朝他走來的,下意識就想拉開和吳融的距離,同時往小鄧那邊看了一眼,看夠不夠他坐。
甄心也看見他了,黑眼睛眯了眯,但沒過來,繞個遠到方桌去坐了。
從這起,張準就開始魂不守舍,小鄧說:“吳哥,你們下場是床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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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融悲憤地點頭,手握到張準脖子上,狠狠捏了捏:“準兒,你說哥拍戲這麽多年,怵過誰?我真挺怵你的!”
張準呆呆朝他看,腦子裏想的卻是那雙眯起的黑眼睛,吳融的嘴動着,他說:“我他媽怎麽往你身上一壓,就不會演戲了呢!”
甄心對他視而不見,這個認識讓張準心頭發酸,有種涼涼的失落,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失落,他又陷入一場不知所措的恐慌。
“準兒……準兒!”吳融粗糙的拇指在他脖子根敏感的皮膚上刮了一下,帶起一片細密的雞皮疙瘩:“你跟哥說說,那種戲……你和那神經病怎麽拍的?”
張準無奈地揮開他的手:“師哥你饒了我吧!”
拍海報的地方在外灘,一間不大的私人工作室,攝影師姓朱,女的,四十來歲,一頭早白的短發,長手長腳高個子,乍看像個帥哥。服裝是劇組自帶的,三套純黑緞面小禮服,周正押車,路上他就跟幾個主演說:“一會兒說話小心點,那個朱姐,”他把食指彎起來,多少有點取笑的意思:“是彎的。”
她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彎”的人,臉孔長得精致,看男人時卻冷冷的,抱着一架巨大的哈蘇,指着張準說:“你,過來我看看。”
他們差不多一般高,張準穿好禮服,亭亭站在她面前,紅腰封黑領結,像幅嶄新的畫,朱姐從頭到腳觀察他,然後喊攝影助理:“小海,白的給他,紅的給甄心。”
叫小海的助理從道具間抱出兩大籃玫瑰,一籃紅一籃白,籃子淺且長,是很少見的複古樣式,吳融聽見不幹了:“哎我說,我的呢?”
朱姐沒理他,對小海說:“先拍單人照,給我倫勃朗光。”
她拍商片跟別人不一樣,人家都打影樓光,她偏打一類油畫似的黃光,厚重的光暈下,甄心提着一籃子紅玫瑰,把桀骜的目光投進鏡頭,左胸的白袋巾折成一字,和右肩的高光遙相呼應。
他是英俊的,吳融不得不承認,帶着點神秘,還有點頹廢,濃光下焦黑的玫瑰都沒有他耀眼:“這小子真帥!”他一轉頭,看見張準的表情,怎麽形容呢,有些躲避,有些糾纏,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情愫,像某種絕望的愛慕。
很快輪到張準,他身量小,一籃子花怎麽看都累贅,朱姐幹脆讓他把籃子扔下,去抱那一捧幾十支玫瑰:“像茜茜公主那樣,”她說:“矜持地抱。”
矜持是怎麽個抱法,張準不知道,但《茜茜公主》小時候看過,水晶吊燈底下,茜茜抱玫瑰的樣子他永遠忘不了,那是真正的公主,純潔如天使,懵懂似孩童。
長莖白玫瑰,被黃光一打,呈現細膩的奶色,盈盈地,茂盛地,在他身上綻放,張準稍顯腼腆,擠出一個朦胧的笑。
拍完,他從布景下來,玫瑰小心翼翼遞給小海,朱姐卻讓把花扔在地上,放腳去踩,踩得枝蔓零落了,叫吳融上去:“吳大老師,麻煩中間蹲會兒。”
吳融看向周正:“當配角就這待遇是吧,”他嘴上酸,還是快步走進取景框,很有型地歪過頭,把健壯的胳臂對着鏡頭,潇灑蹲下:“看我師弟的面子,老子忍了!”
甄心很不屑地哼了一聲,往張準那邊瞥一眼,恰巧張準也在看着他,暖黃色的倫勃朗光下,面頰的起伏千變萬化,連帶着神情也富于一種古典式的羅曼蒂克了,張準迅速把眼睛移開,像被發現了蹤跡的小偷。
甄心覺得自己确實被偷走了什麽,要麽不會丢了魂兒似的,心一陣緊一陣慌的,以至于朱姐叫他去拍雙人片的時候,他都不知道用什麽表情面對張準。
一組簡單的親吻照,甄心卻不得不拉住他的手——張準過去是麻木承受的,不管被怎樣挑逗,都有種近乎呆板的克制,現在他則表現出一抹少年般的、活靈活現的羞澀——甄心越欺近,他就越後退。
這種懷着鬼胎的暧昧疏遠,現場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甄心有點急,沒等距離到位就貿貿然湊上嘴巴,張準膽怯地躲開了,躲開又覺得不對,偷偷用半明不暗的神色打量他,甄心被弄的有點焦躁,拉住人又往前湊,前前後後三四回,兩人像是玳瑁架上一對求偶的金剛鹦鹉,乍起豔麗的羽毛,彼此試探。
“哎那個誰,”吳融覺得有點不對勁,問周正:“他倆相什麽面呢?”
周正含糊其辭:“找感覺呢吧。”
“兩位帥哥,”朱姐對了半天焦,終于發話了:“要談情說愛麻煩回去慢慢談,我就要你們親一個,短平快,OK?”
攝影助理裏有人笑,甄心發起狠,一口叼住張準的嘴,只是叼着,沒別的什麽,張準愣愣睜着眼,從一個近到模糊的距離看着他,一刻不停的閃光燈仿佛無數片破碎的夢,夢裏折射出對方瞳孔的光,光的盡頭是一頃漆黑的海,靈魂就迷醉在那海浪裏。
朱姐一邊摁快門一邊說:“公主們,能不能給點反應,舌頭是擺設嗎?”
他們是有默契的,甄心的唇角只要微微那麽一動,張準就知道張嘴,乖乖用濕潤的口腔迎接他,這種默契建立在十五個荒唐的傍晚和清晨,他們躺在一張床上,在放映結束的藍光裏忘情摩擦。
“我操……”吳融徹底看傻了,揪着周正的袖子:“這我、我可來不了,太他媽纏綿了!”
周正斜他一眼,心說,吳老師,你想多了,真的。
輪到吳融上去的時候,他腿有點軟,甄心從取景框裏出來,傲慢地和他擦肩,張準在舊教堂般的強光下等他,一半臉亮着,另一半在暗影中,笑起來似遠若近的。
越是走近他,越感到一種微妙的張力,像無底的深淵把人往裏吸,吳融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聳着肩,站到張準對面。
“師哥你想怎麽來,”張準說,眉眼多情得不像他:“我配合你。”
大概是光線的魔力,吳融想:“那個啥,還是我配合你吧,”他顯得緊張:“這種的,我也沒經驗。”
朱姐讓小海給他倆一人折一支花,插在西服上袋裏,張準插好了往前一步,鞋尖頂住吳融的鞋尖,白玫瑰貼上吳融的胸口,當然吳融的紅玫瑰也貼住了他。
“師哥,我來啦?”氣息噴在吳融下巴上。
“來吧。”光太強看不出來,但吳融臉紅了,他站直了些,心裏癢癢的。
張準稍墊起腳,潮濕的唇點水一樣蹭在他唇上,一個無傷大雅的吻,閃光燈開始亮,亮過了,張準便離開,吳融冒出一句:“準兒,你怎麽像個姑娘似的。”
“啊?”張準愣愣的,吳融一把抱住他,胸和胸頂在一處,嘴巴更不用說了,擰着角度在鏡頭前厮磨,張準下意識揪住他的西服領子,指節在受光處處扭得厲害,朱姐很贊賞,抓住時機搶拍:“好,吳老師,很好,保持住!”
這個吻看似激烈,其實是作假,吳融的舌頭一直縮在牙齒後頭,動都沒敢動,看客們可不這麽想,甄心在下頭很大聲地說:“這叫沒經驗?吳老師你太謙虛了!”
吳融不慣他毛病,把張準放開,用全身的氣勢朝他瞪回去,眉頭淩厲地皺起,有種悚然的煞氣:“這種事下次我先來,省了他媽的吃你口水!”
這表情太生動,甄心愕然于他的粗暴直接,朱姐也忍不住抓拍了兩張,攝影助理們在角落竊竊私語:“哇,不愧是打星,好想拜大哥!”
氣氛尴尬起來,張準要離開取景區,朱姐喊住他:“你們的花……”她抓起工作臺上一架小相機,木頭機身,好像有年頭了:“麻煩并排站一下。”
張準這才注意到胸前的玫瑰,因為突如其來的親吻,被吳融用胸口壓扁,半蔫在小禮服上,吳融的跟他一樣,是在他胸口上壓扁的——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性暗示了。
親吻的時候,張準并沒覺得怎麽害羞,這時候卻難堪得擡不起頭,朱姐很喜歡他這個樣子,快門摁得起勁:“感覺很對,有種偷情的氛圍,對,吳老師再靠近一點!”
張準一擡頭就看見甄心的臉,抽着煙,兩眼黑沉沉,盯他比朱姐的相機盯得還死,他是在嫉妒,明晃晃的。發現張準終于把目光投向自己,他脾氣立刻上來了,把煙一掐,吆喝一句:“鑰匙給我,車上等你們!”
周正趕忙叫他:“甄老師,還有一套呢!”
甄心做了個疑惑的表情,周正說:“陳導交待的,拍雙份,還有一套露兩點的。”
朱姐一邊擦鏡頭一邊說:“我的意見,分兩組,吳融A組,甄心B組,A組先來,B組出去,”她瞧吳融一眼,再瞧甄心:“我怕拍着拍着打起來。”
“那個我說,”吳融有點沒琢磨過味兒:“我為什麽是A組?”
朱姐挺好笑的:“不是你要求的麽,這種事你先來。”
吳融半天沒說出話,梗着脖子,原地轉了兩圈,一歪頭,認了,甩下外套拽開領結,露出撐得緊繃的襯衫,朱姐回頭問張準:“用不用給你找間更衣室?”
張準搖頭,也就地開始脫。他和吳融都是練武出身,拍照前有個習慣,先做俯卧撐,一般三五十個,做出來的肌肉很漂亮,汗水潤着,有種肉感的美。吳融和張準都是這樣的身體,甄心用餘光癡癡地瞄,朱姐看見了,叫小海:“領甄老師去茶水間坐會兒。”
甄心明白她什麽意思,不用小海領,直接奔大門口去,推開門回頭看,張準和吳融肉貼肉站着,他把眼移開,松了手,門在背後砰然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