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星期四下午五點十五分,送走最後一個病人,方熾疲憊地收拾東西,五分鐘後,拎着皮包打開診室門,他意外地在等候區的長椅上看見了高準,梳着妥帖的短發,一身灰色的英式小西裝:“方醫生,”他聲音顫抖:“對不起,我擅自來了。”
他們昨天剛見過,一個多小時的治療,咄咄逼人的詢問和毫無保留的剖白,方熾對李秘書說:“可以下班了。”
“沒關系的,”李秘書很敬業地翻出登記本:“臨時有患者,我多等一會兒沒什麽。”
“不用,”方熾打開診室的燈,招呼高準:“他是我朋友。”
進了屋,高準一直戰戰兢兢的,眼光跟着方熾走,看他放下皮包,從包裏拿出資料和眼鏡盒,脫下西裝挂在衣架上,轉動脖子,然後看向他:“高先生,怎麽了?”
“我……”高準眼神閃爍:“我沒事,就是想見見你……”他扭捏着,思來想去,終于說:“你的時間空出來了嗎,我們……改成一周兩次行不行?”
方熾沉默地凝視他,有些審慎有些玩味地,高準慌了,很怕他不高興:“沒、沒關系,如果不行……”
“你每天這個時間方便嗎?”方熾打斷他:“五點半到六點半。”
高準瞪大眼睛,拙劣地掩飾內心的狂喜:“我方便的!”
“我們的治療,我想改成一天一次,”方熾抓起記錄本和簽字筆,笑着向他走來:“你覺得可以嗎?”
高準根本不需要回答,他斜飛的眼角、微紅的面頰、緊抿的嘴唇,全都在回答着方熾,他可以的,他求之不得:“方醫生你知道,林林不在,我一個人,很害怕……”
他這是在合理化自己異乎尋常的依賴,方熾點頭:“昨天回去,感覺怎麽樣?”
高準深吸一口氣:“我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能說出來,我很慶幸……”他手指反複摩擦着西服下擺上的刺繡:“之前我想過,那件事要是讓人知道了,我就去死,但現在你知道了,我反而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整個人是熾熱的,那溫度幾乎把方熾也要燒着,但方熾故作冷漠:“高先生,今天我們來聊一聊你的夢。”
聽到“夢”這個字,高準的臉僵了一下,方熾當然不會給他反對的機會:“你有嚴重的睡眠問題,因為夢,上次夜裏你給我打電話也是因為做噩夢,我想知道那些夢。”
“就是那件事……”高準想含糊其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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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熾摘下筆帽:“說說細節。”
高準又露出受傷的表情了:“他脫我的褲子,用變硬的下體摩擦我……他進入我!”
“夢裏,有什麽地方和現實不一樣嗎?”
高準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短暫的驚愕後,認命了似的:“有時候不是在車裏……”
“那是在哪裏?”
“在……”高準捏緊了拳頭又松開;“在床上。”
連方熾也難免驚訝:“你和他,在床上?”
高準哀求地看着他:“我像喝醉了一樣躺在床上,沒有力氣,他站在對面,我看見……他什麽也沒穿,下面高高翹起來,貼着肚皮,一個勃起的男人。”
方熾覺得自己怪怪的,下意識用記錄本遮住裆部,高準沒發現他的異樣,接着說:“房間很黑,但四面都是鏡子,我在鏡子裏看見他爬上來,然後壓住我,在我耳邊說……”
“他說什麽?”
“他說……”高準開始發抖:“說他要嫖我。”
不知不覺的,方熾停下了手裏的筆,全身心聽着他講述:“他擺弄玩具一樣擺弄我,我像個婊子似地被他折騰,仍然很疼,他很粗很大,我完全招架不了他……”
“你還有什麽反應?”
“我叫,”高準的臉紅透了:“因為是在房間,我不管不顧地叫,很不要臉!”
“你高潮了嗎?”
高準可憐地點頭:“他不停地作弄我,我控制不住。”
方熾感覺自己胯下有一團火,心裏也有一團火,下頭那團是欲,上頭這團是怒:“除了他,你還夢到過別人嗎?”他尖銳地補充:“除了我。”
高準明顯遲疑了,然後說:“沒有。”
方熾終于給心上那團火找到了出口,他把筆拍在記錄紙上,嚴厲地說:“你覺得我看不出來你在說謊?”
高準繳械了,身體前傾,焦急地辯解:“只有一次!”
方熾糟糕地發現,高準就範了,他的怒火卻更盛:“是誰?”
“是……”高準還想隐瞞,方熾用表情告訴他,他瞞不了的,于是高準說:“是Justin。”
方熾早猜到了這個名字:“為什麽是他?”
“因為他讓我很害怕,”高準陷入一種類似閃回的狀态:“之前澳門有一場拍賣會,我帶的他,晚宴他喝多了,回房間的時候,他把我頂在酒店走廊上……他好像勃起了,我不能肯定,或許是手機……”
“這種事還有嗎?”
“還有一次表現主義巡展,有一副作品是表現同性間的……性愛,”高準偷偷觀察方熾的神色:“我和他研究作品的時候,他問我有沒有看過《春風沉醉的夜晚》,我看過,但我說沒有。”
“《春風沉醉的夜晚》是什麽?”方熾問。
“一部關于男同性戀的電影,”高準不安地縮緊手指:“裏頭有一場戲是在浴室,很……那個。”
方熾皺眉:“你為什麽看這種片子?”
“我喜歡婁烨,他的片子我都看過,”怕方熾誤會,高準又解釋:“我們這行很多人喜歡他,他的鏡頭很漂亮。”
方熾不想在這些枝節上糾纏了:“說說你和Justin的夢吧。”
高準不願意說,用沉默對抗,方熾等了一會兒,看了一眼表:“要不今天先到這兒。”
他做出要結束的樣子,高準馬上說:“塞尚有一幅畫,叫《強奸》,你看過嗎?”
那是一幅很有視覺沖擊力的畫,傍晚的森林,青紫的礁石,蒼白的女人被赤紅的男人攫住腰肢,恰巧方熾看過,在認知心理學的課上,但他卻說沒有:“你形容一下。”
“就是……”高準艱難地措辭:“一個男人,在野外和一個女人……他強迫她,夢裏Justin就是那樣強迫我的,”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麽神态面對方熾了,窘迫地捂着口鼻:“我反抗了,真的,但是他不放過我,我拼命地扭動,沒有用……”
方熾完全勃起了,他恨自己的性欲,更為這種不專業的應激反應懊惱,可結果呢,他遷怒給高準:“你有快感,不是嗎?”
“我……”高準想反駁,搜腸刮肚卻無話可說。
“夢裏有快感,身體也很可能有反應,”方熾做了一個動作,就是搖頭,表示否定評價:“也許醒來你發現自己夢遺了。”
“沒有!”高準激動得站了起來,紅着眼圈,着急地向方熾表白:“和他絕對沒有!”
方熾挑釁地看着他:“那和誰有?”
高準空張着嘴,顫了顫睫毛,頹然坐下,方熾太清楚他了,只要稍稍對他溫柔一點,他就會和盤托出:“告訴我,和誰有?”
喉結上下滑動,高準羞恥地閉上眼:“和你……”
“是那一次嗎?”方熾指的是他在夢裏變成女人那一次,想不到高準卻傻傻地說:“每一次。”
簽字筆從膝蓋上滑下去,落在地上叮地一聲,方熾連聲音都有些抖了:“很多次?”
高準驚惶地揪着西褲布料:“對不起……”他不斷重複這三個字:“對不起我弄髒你了,我不要臉,我有病!”
方熾有點沒反應過來:“我也像他們那樣……強迫你嗎?”
“不,”高準深深地垂着頭:“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自願的。”
心髒開始狂跳,方熾已經沒法維持一個醫生的形象了:“什麽自願不自願……”
“是真的,”高準脆弱得幾乎落淚:“夢裏,我感覺後面有東西進來了,火燙的,激烈地摩擦,我用手推用腳踢,然後看到是你的臉,我就……”
方熾急促地吸氣,手掌用力壓在記錄紙上:“繼續,我想聽。”
高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責地呢喃:“一開始我不敢相信是你,我碰了你的臉,輕輕的……你用力摟着我,在我身上喘粗氣,我覺得沒那麽疼了,腿不自覺……張得更開,這是個夢,我知道,所以抱住你,在你肩膀上哭了。”
“為什麽哭?”方熾坐立難安,說話也有些吃力。
“因為你終于來了,”高準擡起頭,蒼白的臉上只有嘴唇嫣紅:“來救我了。”
方熾啞然,慌亂地否認:“那不是我,只是我的臉。”
“身體也是你。”高準執拗地說。
方熾覺得好笑:“你怎麽知道?”
高準小聲說:“我知道。”
方熾想起來,高準說過,他有精準的人體分析能力,所以在那些夢裏,自己确實是光着身子和他做愛的:“我讓你高潮了?”
高準兩手絞在一起,絞得快斷掉:“醒過來,床單是濕的。”
方熾寬慰他:“這不怪你,夢是潛意識,你把控不了。”
高準噙着眼淚搖頭:“有的時候……”他縮起肩膀:“為了能睡着,我會幻想你躺在我身邊,或者壓在我身上,我幻想你撫摸我,對我說話,就像我們做的那些練習,”他微微有些哆嗦:“實在怕了,我會幻想我們做愛,瘋狂地做愛,像死到一起……”
方熾吞了口唾沫:“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很舒服,舒服得腦子都麻了,身體裏面……裏面的什麽地方,只要你一碰,我整個人都化了,你想怎麽樣我都聽你的,身體濕淋淋的,特別是兩腿之間……”
方熾聽不下去了,再聽他就要瘋了:“那和左林林呢,”他轉移話題:“我是說,那件事之後,你們有沒有……”
“沒有,”高準連用了三個“不”:“我不行,我做不到,我硬不起來。”
方熾又問:“除了做夢,你有沒有找過其他男人?”
高準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方熾說:“是這樣的,有些強奸受害者會出現濫交行為,屬于PTSD的并發症狀,也在治療範疇。”
高準不是第一次聽到PTSD,他知道是什麽意思:“已經确診了是嗎,我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基本能确定了,”方熾換了個坐姿,好讓膨脹的下體冷靜下來:“事後你沒報警是吧。”
高準說沒有,方熾皺起眉頭:“你有沒有想過,你家園區那麽嚴密,他是怎麽進去的?而且監控和精液,這些重要證據你都沒有保留。”
聽他說“精液”,高準屈辱得變了臉色,方熾卻說出了更讓他害怕的話:“HIV查了嗎?”
高準從沒想過這個,瞳孔倏地放大,顫抖着問:“會嗎……”
方熾嘆了口氣:“這周末,不,明天,我陪你去,”他站起來:“今天先到這裏,”他并沒放下紙和筆,而是遮在裆前:“我去趟洗手間。”
高準呆呆坐在椅子上等,等了很久方熾也沒回來,滿腦子都是HIV,他無意往洗手間瞄了一眼,突然想到什麽,臉騰地紅了。